有时候也会有驻在矿区的军人来。解放军来,他们的手里端的就是军绿的面盆,而且很大。他们要压的面也多。经常是有解放军来,一个上午就被他们占据了。
那些解放军我也是见过的,他们平时就在山上挖防空工事。矿区附近的山峦几乎全被挖空了,里边像一座地下城,那是用来防止美帝和苏修入侵的。有时我认识的解放军会带我去山上看那些工事。
母亲说她收了一个徒弟。她是在晚间下班回来吃饭的时候说的。
爹问:“哪来的徒弟?”母亲就用握着筷子的手指指楼上,“楼上的二丫头。”
我知道那是说王芳。我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阵狂跳。
做母亲的徒弟并不意味着会增加跟我接触的机会,可是我还是很高兴。我觉得她离我近了些。
“这女子是个跳荡货。”母亲有些语气不屑地说,“好吃懒做,嫌苦怕累,上班就知道描眉画嘴。”
母亲显然对王芳不满意,但我是心里窃喜。
有几天我到母亲工作的压面坊去。我装作没事干去那里玩。果然我在那里看到王芳。
她和那些中年女人们一样,也是头罩围巾,身穿蓝色工作服,戴着袖套在面尘飞舞的厂房里干活。但不一样的是,她没有把围巾从上盖下来扎在脖颈间,而是挽在脑后,看上去很有造型。我喜欢她的装束。她有能力在任何场合美化自己。去了压面坊我也不是很大方地跟她说话,只是暗中看着她。王芳对来压面的人态度很好,她的动作也很灵敏。看得出来,那些端着面盆来压面的人很愿意跟她打交道。我经常往那里跑,我的动机很容易就被母亲看穿,也很容易被那些和母亲一起工作的女人们看穿。她们就逗我说是不是看上了王芳。有的阿姨说,你看上了就吱声,姨给你们做媒。母亲就用拳头捶那个说话的阿姨的背,阻止她说这样的话。看得出来,母亲确实不喜欢王芳。
但是在那个深秋,王芳就是盛长在我心里的一棵树。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生活在王芳的声音和气息中,如同在一棵树的浓荫之下。
我迷醉着她发出的各种声音。我期待和盼望她下班回家。她回到家穿着海绵拖鞋或者高跟皮鞋走在室内的声音,她的身体压到钢架床上的声音,都是我沉迷的。我没有办法把注意力从楼顶的脚步声上移开。我倾听着楼上王芳的脚步声,有时候是海绵拖鞋,有时候是高跟皮鞋。她的脚步总是仓促的,匆忙的。有时候我会听到木制的衣柜门开合的声音,那是她取衣服或是被子。取衣服通常是早晨,那是她要出门的时候。随着衣柜门的开合,她的脚步加快,她的脚步声移到走廊间就换成了高跟皮鞋。她的穿着高跟皮鞋的脚步迅速移动,听到屋门撞击的声响之后,我知道她下了楼,然后远去。到晚上我头顶的衣柜响起的时候,那多半是她要就寝的时候,她取出她的被褥铺床,我听到她的钢架床吱呀响的声音。那时候我的很多时光就是伴随着屋顶上的这些声音度过的。
我的内心里有了一个隐匿的秘密。这个秘密就是我的爱情。
当然是单相思的爱情。除了爱王芳,我还爱工程师王雪耻。当然那是不同的两种爱。
王雪耻是真正的读书人,对这个缔造了王芳生命的人,我尊敬且爱。
我常常注视着王雪耻远去的背影,或者他归来的身形。这个男人身材高大颀长,应该有180厘米;他梳着整齐的背头,头发乌黑;他的容貌俊朗儒雅,充满书卷气息。我没有听过他说话,我猜想他的声音一定非常好听,因为他的女儿王芳的声音就非常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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