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就出了状况。有一天他突然给我打来一个电话,说:“我是牟其中,我没出事。给我拿些钱,回头我还给你。”事后我分析肯定是公安给了他我的电话号码,因为他需要请律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武汉监狱里手写了一封信托人带来,大概说了一下案子的情况,还是希望我给钱,准备继续请律师。我跟功权商量了一下,做了一个决定:第一,在二审判决之前不便介入,也不便给予任何资金上的支持,因为会形成和政府的直接对抗,法律关系不清楚,不知道这笔钱算什么性质;第二,如果二审判完了,服刑的话我们会去看望;第三,牟其中劳改出来了,生活上所有的事归我冯仑管,我负责养老送终。对我个人来说,无非多了一个爹,原则上我爹多少他多少,对朋友也是个安慰,他岁数和我父亲差不多。
今年可能会和王石一起去武汉,看看他。这将违背我“活着不见面”的赌气誓言,但时过境迁,心境不一样了。
从1989年到现在,我认识老牟已经十六年了。我开始创办万通的时候,多少有一点商业的经验,这和两个人有关系,一个是王功权,他曾经在海南做过一个房地产公司的老总;一个是牟其中,我跟着他耳濡目染知道了一些生意上的事。这些构成了我们最初创业的商业背景。
牟其中是被社会长期压在底层的一个角色,其悲剧性在于要用冲撞体制的办法不断证明自己的强大,要翻身。牟其中是第一代贸易类民营企业中做得最成功的,单笔金额几个亿,没人做得过他。实际上,倒飞机这件事是在改革开放初期的体制下私人资本创造的最了不起的商业奇迹。至于他的商业伦理、公司内部组织,都和他的出身、经历、以及社会制度的变革有关。这样来说比较公允,不能笼统地把他说成是个江湖骗子或者坏人。
第一代民营企业江湖豪侠、英雄气节、政治情结非常浓烈。90年代初在全国做承兑汇票做得最大的是海南南方信托的老板朱邦义,他也是四川人;老牟在北边控制信用社。他们都是社会底层混上来的,互相不买账,光约会见面这件事,我作为总办主任都衔接不好。老牟要在北京见,那边说在南方见,这就是民间江湖较劲的方式,因为涉及江湖地位的问题。
当然,老牟也有失手的时候。当时招了一个秘书,从山西来的,平时不怎么吱声,文化水平不高,长得挺端正的,被评为“南德小姐”,和老牟关系不错。有一天海南突然来了三个人,一个东北人,一个浙江人,还有一个海南本地人,一起来游说老牟在海南办三个信用社。这三个人就住在南德的宿舍里,我们谁也不知道;三个人走的时候老牟每人给了20万开办费。那个海南本地人姓杨,老婆是唱琼剧的,他居然在此期间把山西来的女秘书搞掂了。信用社办成了,跟老牟没关系;那个女秘书也离开老牟跑到海南和姓杨的一起裹着做信用社。老牟气坏了,因为姓杨的骗了他的钱拐了他的人。他发誓要把这人弄进去,后来真的弄进去了,南德小姐流落街头,我们正好办公司,就暂时收留了她;后来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做飞机时,有一伙人想“兵变”,计划把所有相关文件拿走自己做,老牟连夜把那些人抓起来捆在地下室里。所以我们当初的判断是对的,如果我们兵谏,估计也被捆起来了。
老牟不论开大会开小会,从来没人主持。讲台上放一张小方桌,他拿个大茶缸子坐下,讲完就散会。不听大家说什么,他讲过瘾了就行。
老牟早上坚持在玉渊潭冬泳,且博览群书,我们离开南德前,有一次他过生日,我和功权还凑钱买了一套《资治通鉴》送给他。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生意人。政治情结、江湖大哥、民间智慧、合理的商业想像力,以及我们有限的体制空间,塑造出牟其中这样一个形象。现在没有此类人物了。生存就是在每个阶段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不断改变行为方式;而以原有方式一直往下做,环境改变人不变,会死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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