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义贵本就生得玉树临风,更兼机敏聪颖,他在“旺福布庄”的工作倒也顺利,更有狗娃在他的悉心教导下,很多工作都可以扔给了狗娃,但有一样,那就是但凡来了年轻貌美的姑娘,风韵优存的徐娘,乃至银发皓首的老妇,但凡是狗娃看见了就要逃的母老虎,一律都由潘义贵亲自量体裁衣,那狗娃先前只是惧怕,后来也学到了些儿真本事,也想来试试的时候,那些*女性已经再不让狗娃接近了,但是进得铺子,第一句就是“潘裁缝在吗?”的谒语。
潘义贵应付这些*女每日间也就三五个,多出的空闲他都盯上了对面摆卖字摊的秀才,他自从告诉过龚老板他只会简单记帐这句话后,他也就自我意识到,如果没有再多一点点的本事,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像龚老板那样开自己的铺子,龚老板的言语和谈吐着实令他佩服,连他师傅汪甫筅都没有他的见识广博。可是对面的那个老头子,看起来整天地就座在那里缩着头,从早到晚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泥菩萨,怎么看也不像一个秀才,更不及现代洋学堂的那些个学子,他们个个男生立领青年装,看上去英俊潇洒,女生都穿浅花短衫配套裤浅花短裙,看着都如芙蓉出水,像小蝴蝶似的。对面那老头头戴瓜皮帽,身穿黑色长衫,足踩黑色布鞋,虽然还算整洁,但就他那一睡的样子,就已经让人倒了味口,潘义贵对那个所谓的秀才看着感觉都很别扭了。
虽然看着感觉别扭,但他好歹是个秀才,龚老板提到他的时候依然是尊敬的,龚老板有时也会走到那个卖字摊前跟他说上几句话,那不拘一格的言笑,让潘义贵觉得很值得学习。于是潘义贵也走到老先生的面前,他依然闭着眼睡着觉,就像他面前空旷无人似地,潘义贵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到那老先生毫无睡醒的样子,于是转身就走。如此几回,潘义贵觉得是不是那个老先生天生就有瞌睡虫附身?在潘义贵转身以后,那位老先生就睁眼眯缝着看他的后背一会儿,看到潘义贵径直走回了“旺福布庄”,然后闭上眼继续睡他的觉。
原来那老秀才原本还在家里开着私塾,但是他的儿女们一旦离开他的怀抱便就再没一个回来的,甚至于连他们的消息也都不曾传回来,倒是有早些年清末那阵,大举搜捕革命党的时候,有几个衙役到过他的家,老先生盼子未归,老伴也就在惊吓中辞世了,老秀才料理了老伴的身后事,看看也没有几天日子好过了,于是结束了私塾的营生,偏生这老秀才不爱清闲,呆在那个老祖屋里心中憋闷得慌,于是干脆搬了桌椅来到闹市里享受。他觉得在这里才能感觉到点人气。再后来,祖屋也不回了,就近在五里敦盘了一个民居,夜里就到民居休息。至于祖屋,正是那家卖了给政府收容老人和孩子的那处,附带着的三十顷薄地也一并卖了去。这些都是潘义贵跟他老秀才相交后才知道的。
这次潘义贵又是来到老秀才跟前,老秀才依然闭着眼睡觉,潘义贵站着好一会儿,离开时不觉“唉”地一声叹出一口气来。那老先生原本也不打算理他,听到他这一声叹气,心中一动,不觉得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潘义贵也觉得这老秀才这口气叹得有点意思,不觉地也跟着又叹了一口气。直叹到两个人都觉得很可笑,哈哈地大笑起来。这一笑倒弄得来往的人们不住脚地往他们这儿看,有路上撞着人的,有踩着脚的,更有一个斜着眼白老秀才的老太婆,竟一头撞在潘义贵的怀里,此一事故,羞得潘义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那老秀才却指着潘义贵笑得更欢了。
自此,老秀才和潘义贵才结了缘分,二人的知心话也就说开了,唯独这老秀才的晚年如何这般,老秀才逢话必绕,他死老婆、卖房子等事情,都是潘义贵听几个伙计跟他说,于是乎在老秀才那里,他也就不再追问。但凡开心的时光总是倏忽即逝,那老秀才与潘义贵开心谈笑不多日子,即在潘义贵的面前倒地身亡了。其时慌得潘义贵不知所措,幸得龚老板及时赶到,几个伙计会同附近壮男,把老人抬到五里敦,老秀才家中无人,自是潘义贵代做了孝子,守了七日七夜,着第七日五时盖棺入土,送葬人群不多,但黑暗里那里识得有几人?主要是龚老板带着弟子,会同几个商家凑着了数,把老秀才的棺材置入墓中,填土起坟,潘义贵充当孝子,烧香、哭拜,摔盆,试坑,然后在起好的坟前向前来送行的乡邻致谢礼。倒还有几位时常请老秀才写家书的乡亲前来送行。哭声里总不过“老先生呐,您老这一走,谁人代我看写家书哦!”这一番言语。潘义贵这一通才晓得,这老秀才端得不平凡,把一件小事做得如此得人心啊。心中大恸,不觉也哭得泪眼迷蒙。
这老秀才年方几何,已然是无从考较,潘义贵只记得他已是银丝缠绕,少说也得花甲之数。
回到布庄,他时常地望向对面摆字摊的地方,但是那里空无一人,潘义贵跟老秀才时间虽短,但感情却是处得很深。直到有一天,刚卸下门板,他就发现那里已经不再空着,有一个卖肉的人在那里摆开了杀猪摊,整扇整扇的猪内挂在那里,他看着有些儿不舒坦,于是径直冲向了那个摊子。
这杀猪的是个混人,名叫王立柱,五大三粗,站在潘义贵面前像个铁塔,虽说比潘义贵矮了半个头,但气势却并不弱。在江畔市无人不知,谁人都不敢惹他,他的摊子在周围都是唯一的。他到那里摆摊都是有规律的,每月只有逢三逢七几日在江畔市摆摊,其他时间他都要到附近大户人家送货上门,也有人看中了卖肉这个行当在江畔市的空缺,也摆起过固定的摊子,但都被王立柱一顿倾销赶了出去,还有些个想要跟王立柱竞争勉力支撑的,王立柱见自家的肉卖不出去,于是乎当街就把那家的铺子掀了,那家固定卖肉的也被打得鼻青脸肿,告到官府,官府碍于他给那些大户送肉,自家的肉也是他送的,虽说也收钱,但是价格还是不做第二人想,保他的人都是有权有势的,于是乎也就不了了之。江畔市人就算没肉吃,也没人再敢瞅这个空缺了。
这王立柱却也是力大如牛,他的肉就放在车上,但凡是来江畔,每次不下十余头生猪,他却不用牛马,自己拉上就走。每次来时,却不择定点,专选宽敞的地方放车,买肉的人从城门口一直跟到他放车的地儿,这本已经是惯例,不想今日碰上潘义贵心中不爽,刚刚放下车子,挂起猪肉,还没等吆喝开张,就见到潘义贵向他走来。王立柱立刻在心里产生出一股豪气,因为潘义贵所透露出来的就是一股莫名的豪气,王立柱对潘义贵立马产生了好感,没等潘义贵走到跟前,王立柱已自双手作揖,摆出江湖好汉相会的礼仪来,说道:“还请英雄大名,请不怜赐教!”
潘义贵答道:“赐教不教,还请易地卖肉,不要占老秀才的宝地为好!”说着已到近前。围观之人甚众,皆从城门口跟随而来,左近之人还在络绎前来。
王立柱答道:“此处空旷,并无占人地之嫌,还请英雄明查。”说到此处,原本说那杀猪的乃混乱人一个,说来也不算混,众人皆知,言语虽雅,难掩陋习,制造精良,难掩瑕疵。这混人还是懂得江湖规矩的。
潘义贵答道,“这里是老秀才平常卖字的地方,难道你不知道吗?”然后又补充说:“你还不快点让开,别脏了老秀才的地盘。”
那王立柱听到那两句话,心中好不舒服,明知理屈辞穷,却仍然说:“我卖肉从不择场,落在何处即在何处,再不挪地儿。如占了老秀才的地儿,你让他自来找我说!”说罢再不理潘义贵。
潘义贵又说了两三遍,见他毫不理会,怒由心中起,大喝了一声:“你再不走,莫怪我不照顾你的生意!”
那卖肉的王立柱还是不理他,他自料想一介书生有何俱怕,只口中有辞而已,待不理他,便自回去了也。那曾想潘义贵三遍“你再不走,莫怪我不照顾你的生意!”说完,径自向自己攻来。惊骇之下,不顾正与人称肉,分手来挡,那里是潘义贵的对手,当下称上之肉落地,称钩直向自己面门而来,大骇之下,忙将称扔了,双手来迎,那称乃中国特有的杆称,一个直杆,中间有一个提手,称物那一端较短,砝码那一短较长,提手就在公平的中心,正如西方阿里斯的德所说,如果给我一个杠杆,我可以撬动地球!那不正是他所梦寐以求的杠杆吗?诚如读者所料,正是这样一个器具!王立柱扔下杆称之后,双手迎敌,战力立时增强不少,这也令潘义贵大吃一惊,他平时但遇敌手,从未超过三个回合,今日王立柱能以单手接住自己势在必得的第一招已属难得,待他双手齐至以后,那雄混的内力和所显示的外家功夫都不可以小觑。潘义贵便凝神应战,以找寻对手的破绽。
却说潘义贵外表看起来文质彬彬,有如书生一般,但其实他在孩提时代起就和本村的孩子们一起接受过老师的指点,对武术乃到武功都有独到的造诣,他的武术教师便是本村的武士,早年曾跟随清庭的军队南征北战,退役后放不下手中所学,于是每日清晨便闻鸡起舞,从拳术到棒、枪、扒等内外十八般武艺挨个地练过,才去吃早点。孩子们跟在他身边比来比去地学习,他偶尔也会指点一招两式,于是潘义贵从中学到了一些零散的功夫,又从自己的意想中合成了一套武功,那是一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本来他用这些与本村的小友比试,从未落败,自从十三岁离开家乡,也从未遇到过敌手,今天在这里遇上卖肉的王立柱,才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潘义贵精神为之一振,便凝神与王立柱战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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