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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荒漠相会

一个风很­干­燥的下午,阿奢顺着霍英雄的意思,登上了大本营派来的直升机。

霍英雄拎着大包小裹,全是阿战的衣物和食物,阿战则是归了阿奢。阿战虽然是个男孩子,而且还处婴儿期,然而五官眉目已经显出了阿奢的影子,是个很清秀的小男婴。叼着一个小­奶­嘴,他襁褓中很好奇的东张西望。襁褓被阿奢斜背后背上,阿奢身边还跟着大黑狗。霍英雄走后方,感觉自家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时常过于潇洒不羁,把个儿子当成包袱背。向前紧跟了几步,他正想嘱咐阿奢慢点走,别把孩子颠下来,哪知阿奢忽然纵身一跃,一个箭步就跳上了直升机。阿战当即把嘴一咧,做了个哭相,但是因为眼前没有父亲,所以他很识相的没有真哭。

阿奢跳上去了,黑狗窜上去了,霍英雄殿了后,像只尽心尽责的公蜗牛一般,负着重也爬上去了。

VIP章节 81祭祀前一天

像饿鬼道的所有婴儿一样,阿战刚一出娘胎,就有了趋利避害的直觉和本能。阿奢背着他连跑带跳,进入直升机之后又像拎包袱一样拎着他东钻西钻的找座位,他叼着­奶­嘴默默的拉屎撒尿,连屁都是闷屁,一点麻烦也不敢给母亲添。可及至母亲坐稳之后把他交给了身边的父亲,他如同上岸活鱼一般,立刻就有哭有闹的吵起来了。

霍英雄给他擦ρi股换尿布,用半瓶­奶­堵他的嘴,又把他抱怀里左摇右颠,拼了命的想要哄他高兴;可他是个欺软怕硬的小儿子,而且吃饱喝足了,颇有一身兴风作浪的好功夫。霍英雄和他贴了贴脸,胡子茬蹭疼了他的­嫩­脸蛋,于是他拔着高的嚎了一声,嗓门甚至盖过了飞机马达。阿奢一直没吭声,听到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扭头对着儿子吼了一声——没有语言,就单是吼了一声。

一声过后,天下太平。阿战恬静的叼着­奶­嘴,又成了个好宝宝。

高马大的霍英雄佝偻着坐阿奢身边,死里逃生一般,直着眼睛长吁了一口气。

从沙头碗到石山大本营,直升机飞了足有四个多小时。霍英雄起初还很镇定,心态类似于陪着媳­妇­回娘家,可是距离大本营越近,他的心越是跳得激烈,因为又要和大列巴与施财天相见了。

本来以为上次一别便是永别,哪知道大列巴久留不走,让他们又有了再次相见的机会。其实依着他的本心,大列巴永远不走才好,搬到他身边做邻居才好;可是想归想,他这话不能说,这事更不能做。无论心里有多舍不得,等到见了面,他想,自己打也好骂也好,一定得让大列巴立刻滚蛋。

霍英雄心里风一阵雨一阵,乱哄哄的不得清静,没等他想出个头绪,直升机已经安安稳稳的降落了大本营正前方。阿奢重新背起了阿战,起身之前又对着舱后的黑狗吹了一声口哨。霍英雄拎起大包小裹,跟着妻子、儿子以及黑狗下了直升机。

两只脚刚一落地,他就看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大列巴和施财天。

大列巴和施财天身后还有不少,看服­色­都是高级军官,其中还有几张熟悉面孔,首当其冲的就是阿浆。几名士兵小跑上来,接过了霍英雄手中的行李,而大列巴一言不发的大步上前,张开双臂狠狠的勒住了他。

“英雄!”他带着哭腔做出了问候:“妈了个x的!”

霍英雄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心里就感觉这大列巴是异常的可亲可爱,一双眼睛向前一望,他随即笑了,因为看到了施财天。施财天穿着一件紫­色­丝绸上衣,领口与袖口绣着银­色­的花纹,一看就是大将军赠送给他的存货。

这时大列巴松了手抬起头,很仔细的端详了霍英雄的面目,端详完毕之后他又哭唧唧的说道:“英雄,这刚大半年不见,咋就老成这个x样了?”

霍英雄当即抬手摸了摸下巴,十分诧异的反问:“老吗?是因为今天没刮脸吧?再说这一个月——知道这一个月累成什么样儿了吗?又得伺候大的又得伺候小的,都快成月嫂了!”

大列巴听闻此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阿奢。阿奢昂首挺胸的背着阿战,戴着一副遮了半张脸的大墨镜,正和阿浆等说话。大列巴对她看了又看,末了压低声音说道:“哎哟­操­,阿奢嫂子虽然当了妈,可气质还是这么酷毙吊爆——儿子挺漂亮啊!”

霍英雄没空回答,推开大列巴要去看施财天。大列巴侧身给他让了路,可施财天却像是受了惊一般,猛的向后一躲。

霍英雄微微俯身,微笑着唤道:“小蛇,过来!”

施财天望着大半年未见的、做了父亲的霍英雄,忽然感觉很陌生。很紧张的低下头又抬起头,他不肯上前。

他不肯动,霍英雄就走了过去。俯□将双手Сhā到他的腋下,霍英雄像先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双臂用力向上一托:“尾巴!”

然而施财天并没有照例将尾巴卷上他的腰,而是一晃肩膀推开了他,很仓皇的转身逃进了大本营的大门。

连滚带爬的下了许多级台阶,施财天逃得头都不回。本来走廊和大厅中的灯光也堪称明亮,可是和外面的天光一比,整座大本营瞬间黯淡成了地下国度。仿佛是摸黑行走一般,施财天跌跌撞撞的溜回了大列巴的房间。

停床边俯□,他趴床上喘粗气。原来大列巴总开玩笑,说霍英雄是他的爸爸,他不当回事,更不承认,结果现霍英雄真的成爸爸了,可儿子不是他。

原来他还总嫉妒阿奢抢走了霍英雄的爱,还曾密谋着要杀掉阿奢,可后来想一想,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恨阿奢,因为阿奢那么不爱理他,他还时不时的想要和她亲近亲近。

但是方才遥遥的望见阿奢背上的小婴儿,他心里拧绞着狠疼了一下,这回真是嫉妒了。霍英雄和阿奢结婚是没关系的,可为什么一定要生小孩子呢?现霍英雄属于那个小婴儿了,那小婴儿的吃喝拉撒,一定是全由霍英雄一手包办了。

霍英雄为那小婴儿当牛做马,累得眼圈泛青胡子拉碴,也一定是心甘情愿美滋滋的了。

施财天床上趴着,没趴多久,霍英雄就单手抱着阿战走进来了。

霍英雄坐到床边,伸手拉起了施财天,用手指梳了梳对方的凌乱长发,他又抓过了施财天的一只手:“来,摸摸的——”沉吟了一瞬过后,他笑道:“小弟弟。”

阿战怡然自得的偎父亲的臂弯里,露出很肥­嫩­的小胳膊小腿儿。施财天望着自己的手,见指尖马上就要触到婴儿皮肤了,当即很嫌恶的向外一抽手:“不要!”

霍英雄有些意外,转身小心翼翼的把阿战放到床上,他转向了施财天,微微弯腰小声问道:“小蛇,怎么了?”

然后他把施财天拽到了自己双腿之间,顺手给他正了正衣服领子:“生气了?”

因为怕施财天又会一扭一扭的逃走,所以他攥住了对方两只细腕子。定定的盯着施财天看了良久,末了他笑了一下,心中也是百味陈杂:“小蛇,就算真是个小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啊!”

施财天垂下眼帘,看霍英雄的右手虎口上有一排结了血痂的牙印,血痂还没脱落­干­净,所以牙印清清楚楚。

“谁咬了?”他忍不住低声问道。

霍英雄自己也看了看手背,然后笑道:“是阿奢。阿奢生孩子的时候真是遭了大罪,疼到实受不了的时候,抓着的手就咬。”

施财天想了想,随即垂下头说道:“要是就好了,可以让她咬的尾巴。”

下一秒,他忽然想到了阿修罗王。阿奢生孩子的时候尚要咬,凭着阿修罗王那烈火一般的­性­情,恐怕会直接吃。幸而他有一条刀枪不入的好尾巴,如果阿修罗王一定要咬,那自己可以把尾巴尖填进她的嘴里。

然后他又想起来,阿修罗王死了。

霍英雄被他的话逗笑了:“混蛋蛇,谁敢咬的尾巴?那尾巴跟铁打的一样,咬一口还不把牙硌掉了?”

松开施财天的手腕,霍英雄转而捏了捏他的肩膀。他如今抱惯了阿战,有阿战对比着,施财天就显得很大,大得令他啼笑皆非。

个子大,可心还是孩子的心,所以霍英雄再一次伸手托抱了他:“尾巴!”

尾巴不动,于是霍英雄用一条手臂把他搂到胸前,另一只手伸下去,捞起了他的长尾巴。颇费力气的把他拦腰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霍英雄用下巴一蹭他的额头,疼得施财天向后一仰。

霍英雄是拿自己那一下巴胡子茬当武器的,沙头碗的时候他不敢蹭阿战,只能偶尔撩闲似的蹭一蹭阿奢。如今见施财天拧着眉毛皱着鼻梁要躲了,他生出一种恶作剧后的快感,又忍不住抓起施财天的手,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混蛋蛇,刚才见了还跑,老子白伺候那么多天了!”

然后他一歪身,揪着襁褓把阿战也拽到了自己身边:“大哥哥,看看小弟弟。小弟弟叫阿战——”然后他对着施财天一歪头,笑眯眯的问道:“看他是不是长得像阿奢?”

施财天委委屈屈的端详了阿战,阿战虽然肥­嫩­,然而­肉­挺结实,是个健壮的婴儿,皮肤也很白,五官虽然还没长出个明确的形状,但是眼睛很大,眼梢略略有一点上挑,配着浓密的头发和眉睫,看着的确是像阿奢。

五官的模子,的确是阿奢式的,然而若看他的清秀美丽,又有一点像施财天,反正从头到脚,没有一处像霍英雄。霍英雄看看阿战,再看看施财天,也发现了这一点。

“阿奢怀孕的时候,把的照片贴了满墙。”他告诉施财天:“结果真是没白贴,看看,他是不是长得和有点儿像?”

施财天没吭声,用尾巴尖悄悄的把阿战推远了。

阿战到了陌生环境,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乱转,难得的没有纠缠父亲。小手一打施财天的尾巴尖,他很愉快的呀呀大叫了几声。

阿奢抱走了阿战,去地下城面见大将军。大将军对于孩子有兴趣,对于孩子他爸,则是可见可不见,因为认定了霍英雄是个平庸之徒,血统不如施财天,智慧不如阿奢,才华也不如大列巴。

大将军的冷淡正中了霍英雄的下怀,大列巴弄了些下酒菜,关上房门和他对坐着连吃带喝。施财天也跟着喝了一口酒,喝完之后立刻把舌头伸了老长。霍英雄见他神情痛苦,就连忙往他嘴里喂了一口菜,又责备大列巴:“可真是的,一点儿正形也没有。他那舌头特别敏感,咱们能吃的他不一定能吃。再说酒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列巴不屑一顾:“拉倒吧!要不是现成了闻名海内外的艺术大师,连这酒味儿都闻不着!”

霍英雄听了“艺术大师”四个字,当即就要说出一堆不中听的话来劝大列巴回间,但他一想明天就是大光明祭,便咽了口唾沫,强行把话憋了回去。喜气洋洋的时候,他不好不识时务的扫兴致。等到这一场热闹过去了,他再和大列巴正正经经的长谈一番。

一手夺过施财天的酒杯,他正­色­说道:“不许喝了。”然后他看施财天出了一头的热汗,就伸手给他一粒一粒解开了纽扣:“热了就脱,是不是喝酒喝热了?”

施财天摇摇头,大列巴告诉他:“是空调温度调高了,不知道吧?这屋的温度可以自行调节,待遇相当高了。”

霍英雄给施财天脱了上衣,又起身拧了一条湿毛巾,给他擦了擦头上身上的汗。施财天一边由着他擦,一边用勺子去捞水果罐头里的杂果。一口果子进了嘴,他那披了满肩满背的长头发也被霍英雄束成了马尾巴辫子。

一鼓作气把施财天收拾利索了,霍英雄坐回原位问他:“舒不舒服?”

施财天鼓着腮帮子一点头:“舒服。”

霍英雄笑眯眯的看着他,恨不得像家逗阿战一样,把他抱起来从头到尾的亲一遍,虽然他已经是这么大的个子,抻直了尾巴一看,也已经有那么长。

“发现啊,”他带着酒意对大列巴开了口:“现可能真是有点儿老了。”

大列巴抬眼瞧他:“是照镜子时发现的吗?那说明眼神还不错。说倒是注意点儿形象啊,下飞机的时候那么一看,还以为生孩子的不是阿奢是呢!看这身衣服,全是褶子和污渍,咋的,家替媳­妇­儿坐月子啦?”

霍英雄和大列巴说的不是一个话题。霍英雄本来打算唠点深层次的,没想到一开口就被大列巴批评了一顿。自己低头看了看自己,他无可奈何的答道:“从早到晚不闲着,哪有时间打理形象?”

大列巴傲然一笑,抬手一掸自己的衣襟:“再看看,看看这造型,这风度,这气质,是不是已经超出好几条大街了?一天天的也挺忙,还得照顾小蛇,怎么就能总这么英俊潇洒呢?”

施财天伸手打了他一下:“没照顾!都不管!”

大列巴一挥手:“去去去去去!个小混蛋蛇,还学会告黑状了!不照顾,能打扮得这么模样吗?”

施财天怒道:“衣服是加餐给的!饭也是加餐给的!总不回来看!”

大列巴语重心长的告诉他:“们巨星都是这样的。作为巨星的家属,应该支持本星的工作,知道不?”

施财天说不过大列巴,于是气哼哼的转向了霍英雄。霍英雄一听就明白了,但是也不能责怪大列巴,只能是接连着叹了几口气。

这天晚上,大本营内十分热闹,因为全体员都为明天的大光明祭做准备。食品厂十几天前就开始源源不断的往这里运送食物,而明天下午太阳落山之前,石山附近的空地上将会燃起篝火,篝火彻夜不息,食物也将一直保持供应。一块巨大的椭圆形金属牌,象征着阿米巴神,也已经被搬上了山顶的导弹发­射­台。等到明日天黑之后,这块金属牌灯光的映照下,将会变得金碧辉煌。

阿奢本来是打定主意不管事的了,可见到大将军之后,她还是诚心诚意的和对方谈了好几个小时。大将军喜欢阿奢的智慧和建议,也喜欢漂亮的婴儿阿战。阿战离了父亲之后,立刻变得安静听话。仰卧大将军的臂弯里,他规规矩矩的吃喝拉撒,无聊时吮自己的手指头和脚趾头,偶尔打个­奶­声­奶­气的喷嚏。阿浆暂时取代了霍英雄,轻手轻脚的给阿战换尿布冲­奶­粉,­干­这些活的时候,他心里有些悲凉,因为知道等阿奢一走,自己就­干­不成了。一想到这里,他那细长灵巧的手指就难过得直发抖。

这天夜里,阿奢和霍英雄分了居。

阿奢和大将军谈到了深夜,越谈越感觉大将军不足之处甚多;阿战大将军身边的沙发上睡着了,也没有闹。

霍英雄睡了大列巴的大床上,两中间夹着施财天。施财天喝醉了,枕着霍英雄的手臂,他睡得面红耳赤。霍英雄料想老婆和儿子必定是有着落,用不着自己担心,就闭着眼睛也要睡,然而大列巴上打呼噜下放屁,吵闹的程度直追阿战。

霍英雄没有气急败坏,他握着施财天的手,一个骨节一个骨节慢慢的摸,从手腕一直摸到指尖;耳朵听着大列巴的呼噜和响屁,他也不嫌,因为听一声少一声,今天能够摸到听到,已经是老天厚爱他了。

翌日清晨,霍英雄早早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出门去找阿奢和阿战——一夜没见,他想她们了。

然而阿奢和阿战住了大将军的地下城里,现还没有起床。霍英雄找了个空,只好悻悻的回了房。出门的时候他没觉怎的,如今从外面一回来,他被满屋的臭气熏了个倒仰。随即调节了房内的换气系统,他大声的发牢­骚­:“大列巴啊,这一宿是放了多少屁?”

紧接着他拉扯起了施财天:“别睡了,带去洗个澡。今天这儿过节,一会儿领出去看热闹。”

施财天睡眼朦胧的爬起来,同时产生错觉,以为先前的时光又回来了,以后霍英雄也不会再走了。

VIP章节 82大光明祭

阿奢做善解意的好妻子好母亲状,单手抱着阿战,她让霍英雄去和大列巴施财天痛痛快快的玩一整天。然后等霍英雄一走,她就立刻把阿战交给了阿浆。集团这个月从海上购入了一大批新式枪支,阿奢虽然不肯管事,但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和生活,她也绝不肯让自己落后于时代。

地下靶场之中,她惊天动地的试­射­新枪;而军火库外,阿浆看着怀里的阿战,越看越感觉他长得像阿奢,就偷偷的撅起嘴,阿战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每个都有事做,并且还全是快乐的事。到了下午,大量的固体燃料堆积了石山附近的辽阔空场上,鲜­肉­和米面盛放巨大的铁皮箱子里,从各大军营中调来的上百名厨师露天场上开始烹饪,烟熏火燎之中食物的香气弥漫开来,扩音器中也响起了激昂慷慨的乐曲,两者相加,让全大本营的都兴奋到了要发疯的程度。

大列巴和霍英雄东跑西颠的看热闹,施财天挤两中间,扭得十分欢快。其它大军营中的高级军官们也都到场了,而和普通士兵相比,高官们的风度并不见得高妙多少,面见过大将军之后,他们三五成群的站铁皮箱子旁边,公然的伸手去拿生­肉­吃,边吃边谈,倒是谈笑风生。

这些刚刚吃到半饱之时,天光暗了,远方隐隐显出了月亮的轮廓。大将军卫队列队走了出来,吆吆喝喝的整顿了纪律,埋伏石山四周的探照灯也都被调试完毕,一群卫士弯着腰,从地下城大门开始铺红毯,一直铺到了那一大堆固体燃料之前。

红毯铺平之后,音乐声音骤然停止,灰黑­色­的天幕之下,大将军出场了。

即便是大本营内部生活的军官,也有很多从未见过大将军的真面目;因为这一年一次的大光明祭中,伴随着大将军的不是夜­色­便是火光,让没办法把他看清楚。此刻所有都虔诚的扭头望向了地下城大门,只见军官的护卫下,一个高个子男缓步走了出来。

大将军穿着崭新的银­色­丝绸长袍,依着他的喜好和品味,长袍的袖口以及下摆绣了缤纷绚烂的花朵。外面罩着一件猩红斗篷,他整整齐齐的把长发束脑后,新换的银­色­面罩暗中隐隐反­射­着遥远的月光。

仿佛受了某种启示,们一起高举了右臂,山呼海啸一般的高喊万岁。而潮水一般的万岁声中,大将军走过长长的红毯,笔直的停了如山的燃料堆前。

随即,他从猩红斗篷中伸出了一只带着白手套的右手。一名军官点燃了一根由真正木头制成的火炬,然后单膝跪下,恭而敬之的将火炬送到了大将军手中。大将军握着火炬,仰起头看了看上方那熊熊的火苗,然后轻轻巧巧的向前一掷。

只听“呼”的一声响,固体燃料立刻爆起了冲天的火焰,大篝火燃起来了!

篝火一起,埋伏石头丛里的彩­色­探照灯也一起放了光,把山顶那块象征着阿米巴神的金属牌子照得五颜六­色­。大将军高举双臂拍了拍手,周遭的臣民们立刻随之跳着脚的开始欢呼。

大光明祭真正的开始了。两名卫士很伶俐的开了路,把大将军引上了山脚处的一座石台。石台十分平整,摆着一副黄金桌椅,算是大将军的御用看台。阿奢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也跟着大将军上去了,倒不是要跟着对方混吃混喝,而是因为她下方的山海中找不到了霍英雄,须得换个好地方,居高临下的仔细寻觅一番才行。然而登到高处再一看,她发现还是不行——山下的军官们篝火四周闹,士兵们军官外围闹,四处都是声鼎沸,又因为今夜提供了酒,所以这帮正值青壮年的家伙们格外疯得厉害。军官的子女们也混进来了,吱哇乱叫的互相撕扯着争抢食物。扬声器静了不过片刻,再次大鸣大放,多少年没见过跳舞了,可如今乐曲声中,有青年男女们自发的手舞足蹈起来,跳着跳着就搂抱到了一起。

大列巴现不缺女­色­,所以也无意去和大姑娘凑近乎。他提着一大块被塑料绳五花大绑了的猪­肉­,要和霍英雄找个僻静地方烤­肉­吃,因为饿鬼道的厨子们手艺太差,简直浪费了这么多成块的鲜­肉­。

霍英雄一手领着施财天,一手攥着一大把铁签子。施财天的手也没闲着,握着一把雪亮的快刀,一会儿好用来切­肉­。三个没走出多远,施财天忽然惊呼一声回了头,同时只听空中一声巨响,爆出漫天缤纷火星,正是士兵们登上山顶的导弹发­射­台,开始燃放今夜的礼花了。

饿鬼道的生灵是没有闲心去娱乐的,礼花也都是一个样式,谈不上多么绚烂美丽,不过是聊胜于无。大列巴和霍英雄站定了,仿佛出于惯­性­一般,他们仰着脸,看完一枚之后再等下一枚。

礼花足足放了半个多小时,等到最后一颗火星也半空中熄灭了,霍英雄晃了晃脑袋,转向大列巴说道:“没一个好看的。”

大列巴仰望了半个多小时,此刻他揉着酸痛的后脖颈,深表同意:“可不是!说他们做都做了,就不能多花点儿心思,把它整得漂亮一点儿吗?”

霍英雄又对着施财天问道:“须弥山过节的时候,放不放鞭炮礼花?”

施财天很懵懂的摇了头:“们不过节。”

霍英雄听闻此言,就很遗憾:“早知道当初间的时候,应该整几个小烟花放给看。”

大列巴当即问道:“屋里放啊?”

霍英雄很认真的解释道:“不是——夜里把灯一关,让他楼上窗口趴着,楼下放给他看。”

大列巴不以为然:“咱们来的时候刚入秋,想放,街上也没有卖的。”

这话说完,施财天向前一指,大声喊道:“英雄,又来了!”

大列巴和霍英雄应声望去,只见熊熊篝火之中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光团,篝火四周的军官们随之惊叫欢呼了,显然,光团的出现也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霍英雄一弯腰把施财天抱到了身边的大石头上,让他能够瞧得清楚;紧接着转向前方,他和大列巴也是一眼不眨的要看这个大新鲜——原来刚才是错怪饿鬼道的审美水平了,合着好玩意是要留最后压轴的!炸空中的礼花谁都见过,可这个从火里冒出来的怪东西,可是真让开了眼界。

光团慢慢的升腾扩大,体积很快盖过了大堆篝火。霍英雄三个看得惊呆了,空场上的军官们也看得惊呆了,山脚石台上的大将军站起了身,却是低低的唤了一声:“阿奢!”

阿奢没理会大将军,单是定定的盯着光团,同时向旁伸出了手:“警报器。”

旁边的卫士立刻从腰间摘下了无线警报器,双手将它递向了阿奢。阿奢反手一把抓住了它,拇指同时触碰了警报器上的一排按钮。

这光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大光明祭的过程中,可没有这么一项节目!

正此时,光团忽然强光大作,一瞬间的闪烁过后,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光芒之中跃了出来。未等下方众看清它的模样,它一挥手中的长刀,挥出了一道奇长无比的寒光。那寒光群之中平平的掠过,所过之处血­肉­横飞,凡是触碰了寒光的活,全被它横切成了上下两截。

惨呼与哀号声中,阿奢不再犹豫,立刻摁下了摁钮,向大本营的核心组发出了最高警报。核心组任何时期都要坚守岗位,即便是大光明祭期间,它的成员们也要大本营内部保持警戒状态。接到了大将军卫队的指令之后,核心组迅速行动,仿佛只是一瞬间,警报声音就响彻了天地,彻底压过了大将军赞歌。

然而,还是晚了。

光团之中源源不断的跳出巨大怪物,每只怪物手中都握着武器。那武器看起来都是冷兵器,却拥有着惊的杀伤力。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冲了上来,开始用重机枪对着怪物进行扫­射­。密集的子弹纷纷被怪物的皮肤弹开,而怪物枪林弹雨中冲向士兵,像碾死昆虫或者老鼠一般,三下五除二的就杀出了一片修罗场。

大将军见势不妙,当即后退一步。石台下方安装着地道暗门,此时暗门一开,他直接就走台阶逃回了地下城,一边走一边还格外善良的召唤了阿奢一声。若是时间倒退一年,阿奢二话不说,早就跟着他跑了;可现她心里惦记着霍英雄和阿战,所以不但没下地道,反而是抄起一把大口径冲锋枪,几大步的就跳下石台冲向了群。

光团中还源源不断的跳出怪物,阿浆抱着阿战,和阿奢之间隔了不过几米的距离,可中间尸首成堆,他死活就是越不过去。情急之下他对阿奢狠狠的吼了一嗓子,而阿奢一扔冲锋枪,心有灵犀一般对他伸了双手。

阿浆把心一横,托起阿战向前用力一抛。阿战半空中哭了一声,随即以倒栽葱之势落入了阿奢怀中。阿奢抱着大头冲下的儿子,对着阿浆喊道:“走!”

阿浆不是个蠢笨的,眼看自己实是翻不过面前这一座尸首堆了,他扭头就跑,三步两步的窜进了黑暗里。阿奢快手快脚的把阿战往自己胸前一绑,随即捡起冲锋枪,扭头也跑了。

与此同时,霍英雄和大列巴距离阿浆不远的大石头旁抖成了一团,想逃都找不到道路。施财天眯着眼睛远望了片刻,忽然疑惑道:“怎么会是罗刹和夜叉?”

紧接着他转身对霍英雄说道:“他们是阿修罗城里的罗刹和夜叉。”

霍英雄还攥着一把铁签子,急得六神无主:“是不是来给阿修罗王报仇的?要是的话那可坏了!”

大列巴哭道:“别傻站着了,咱们赶紧往大本营里跑吧!不说大本营连核爆炸都不怕吗?那里头总比这儿等死强啊!”

霍英雄心里惦记着阿奢和儿子,但同时也知道阿奢肯定比自己强,必定会有逃生的法子。一手拉起大列巴,一手拽起施财天,他打算抄条远路,绕过杀场赶紧往石山肚子里钻;可石头丛里磕磕绊绊的没走几步,他遥遥的就见嵌山脚的两扇大门——一扇通着集团的大本营,另一扇通着大将军的地下城,忽然全开了!

不但开了,里面的也像发了疯一般全冲出来了,为首一服装醒目,正是大将军。大将军天赋异禀、速度骄,所以打了头阵,后方紧跟着几名腿长步大的青年卫士,看那速度也不是凡。可卫士饶是跑得这么快,忽有一道寒光从后方扫了过来,还是把他们拦腰砍成了两段。而那一刹那间,大将军猛的向前一窜,猩红斗篷被切去了下半截,他自己则是完好无损。

至于那寒光的主,正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他们石山内外同时出现,已经快要完全摧毁大本营。

完好无损的大将军一跃而起,一步向前跨出了好几米,随即落地之后猛的一转身,疾冲向了仓库大门。

仓库里面不但停着装甲车辆,而且直通山后的停机坪,霍英雄见状,当即受了启发。把施财天往大列巴身边一搡,他扯着嗓子吼道:“快跑!跟着大将军跑!”

大列巴慌忙问道:“那呢?”

霍英雄答道:“找阿奢去!”

施财天一把抓住了他:“不,们进结界!”

霍英雄正要回答,大列巴却是仰头向天一指,声音都变了调子:“们看那是谁?!”

霍英雄和施财天觅声望去,只见火光之上夜空之下,一团光芒闪闪烁烁,光芒之中藏个小小的形。及至光芒渐弱,形显出真切面貌,竟是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穿着一身白袍子,周身被微弱光芒笼罩了,夜­色­之中她缓缓下降,身影显得小而单薄。

重返饿鬼道的阿修罗王,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施财天或者其他不知名的饿鬼,而是阿奢。

因为石山下方实是无路可走,于是阿奢另辟蹊径,索­性­抱着儿子上了石山。山顶的导弹发­射­台常年停有武装小直升机,杀伤­性­武器也很充足;若是实抵挡不住怪物的攻势了,阿奢也有玉石俱焚的法子。猴子一般的跳跃向上,她的战斗力这时候派上了大用场。石山嶙峋陡峭,是壮年男子都未必能够顺利攀爬的,她调动着长长的胳膊腿儿,连蹦带窜的却是越蹬越快。及至走到一片乱石之中,她一回头,正和半空中的阿修罗王打了照面。

阿修罗王看了她一眼,没往心里去,目光随即滑到了阿战身上。阿战险伶伶的蜷缩襁褓中,正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哭。出于直觉,她感觉这婴儿身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气——间的气。

这一丝气让她瞬间想到了施财天和他的间伙伴。淡淡的眉毛骤然一皱,她随即抬起了右手。手中冰凉沉重,是攥着一把水晶长刀。水晶来自咸海海底,坚硬胜过一切钢铁。

可就她挥刀劈向阿奢的一瞬间,阿奢忽然单手举起冲锋枪,不假思索的对着她扣了扳机。而枪口喷出火舌的同时,阿奢直挺挺的向后仰去,凭空消失了阿修罗王面前。

石山并不是规则的圆锥形,乱石后面是一片陡坡,阿奢无声无息的做了个后空翻,野猫一般落了地。落地之后她没敢动,顺势一滚藏进了暗中一处石窝里。一手捂住阿战的嘴,她自己也屏住了呼吸。

子弹并没有伤到阿修罗王,阿修罗王也无意去大费周章的追杀一个饿鬼道女。停留半空中俯视下方,她看到地面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罗刹和夜叉面前,饿鬼道众生的­肉­体是如此脆弱,而篝火上方的结界光芒中,还有源源不断的阿修罗争先恐后的冲入杀场。阿修罗没有罗刹夜叉的大个子,但是他们的杀气更胜,他们并不见得拥有彻底刀枪不入的身体,但是他们完全不怕饿鬼道生灵们的微弱抵抗。

不是所有的阿修罗都有能力制造结界,但是有限的几个结界已经足以让他们遍布大本营的内外。鲜血顺着仓库大门的门缝汩汩流出,率先闯入仓库的大将军以如飞之势冲出杀阵,单枪匹马的逃了个无影无踪。

藏石窝里的阿奢静默片刻之后,探头缩脑的爬了出来。她心里很惦念霍英雄,简直是惦念得死去活来,但是用理智分析了眼下的局势之后,她头也不回的,也逃了。

霍英雄抱着施财天,乱石地里蹦跳前行,累得气喘吁吁,然而又不能放手,因为施财天石头地里实爬得艰难,根本提不起速度。拼了命的逃出老远之后,他喘着粗气一回头,眼珠子当即瞪圆了:“大列巴?!”

大列巴,本来应该是跟他身边的,可不知何时,居然跑丢了!

VIP章节 83寻找鲸美

大列巴因为被满地石块连着绊倒了好几次,所以逃命之时十分注意脚下,不知注意了多久,他一抬头,忽然发现自己面前是一片空空荡荡的黑暗,霍英雄和施财天全没了!

他立刻刹住了脚步。张着嘴瞪着眼,他颤巍巍的环顾了四周,同时轻声唤道:“英雄?小蛇?们哪儿呢?”

回应他的只有夜风呼号。

大列巴一哆嗦,登时就吓傻了。耳听身后的喊杀哀嚎声仿佛是越来越大了,他下意识的拔脚又往前跑,这回没跑多远,他再一次停住了。

若论身体的强健程度,大列巴是胜于霍英雄的;若是当面锣对面鼓的动起手来,他那战斗力也比霍英雄强;可与此同时,他也拥有一颗脆弱的心灵。孤独无依的站旷野里,他几乎怕到了绝望的程度,这时身边不要说霍英雄,就算给他一个阿浆,他也能镇定许多。

可是阿浆不,卫士也不,平日崇拜爱戴他的男青年女青年们,更是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他不敢往回走,往前跑又没有目的,怪兽们神出鬼没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蹿出来把他砍成两段。他后悔了,悔自己不早早的回间,非要留饿鬼道当大明星,结果大明星的瘾还没过够,就要被怪兽杀到地狱里去了。

大列巴想哭,眼泪虽然还没出来,可是嘴­唇­一扁,他已经提前咧出了个蛤蟆嘴。正当此时,暗中气咻咻的起了喘息声音,他觅声一望,却是看到了一双发着贼光的黄眼珠子!

一声惊呼过后,他认出了来者身份——是霍英雄带来的那条大黑狗。

大黑狗是只颇有智慧的动物,认得面前这个大白脸是主的朋友。走上前来嗅了嗅大列巴的裤管,它仰起头,又像狗又像猫的尖叫了一声。

没有给他做主心骨,来条狗也凑合。半分钟后,六神无主的大列巴跟着黑狗跑了。

大屠杀开始的一个小时之后,大本营中能够活着逃跑的,都跑了。

石山内部起了大爆炸,火光顺着电梯从地下向上窜,一直窜到了山顶的导弹发­射­台;火焰带着滚滚浓烟,从各处的门口向外喷出,军火库是最后爆炸的,爆炸的时候方圆十里之内都卷起了飞沙走石,半座石山巨响中轰然坍塌。大地被震出了一道几米宽几公里长的裂缝,裂缝深不可测,蠕动着的巨大­肉­蜒纷纷向外爬,未等爬到地面,便死了滚烫的空气之中。

阿修罗王站硝烟与火光之中,对眼前这一切都深感满意;震天撼地的爆炸声也让她很觉愉悦。隔着薄薄的袍子,她抬手轻轻捂住了腹部。腹部硬邦邦的,里面那条小­性­命偶尔一翻一搅,会让她剧痛之中摸到一条越来越清晰的蛇尾巴。

有时候疼得太厉害了,她就心里骂:“小畜生。”

小畜生再怎么畜生,也是她的,不会嫌弃她是阿修罗,更不会把她推到火海里。

石山内外的大爆炸还持续,阿修罗和罗刹夜叉们却是阿修罗王的命令下,蜂拥呼啸着回到了结界之内。

阿修罗王现要去寻找鲸美了。她告诉过鲸美,让鲸美等她回来。

阿修罗王大开杀戒之时,千里之外的鲸美还活着,活一眼小沙坑里,快要饿死了。

那天他乘坐着阿糕的战车逃命,逃到地方下车了,才发现自己单枪匹马,周围竟然都是阿糕的。

他成了孤家寡,并且是没什么战斗力的孤家寡。阿糕和部下们起初对他还算友好,可随着食物匮乏的加剧,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那些看他的目光都起了变化。

因为他是食物。

而且他和他们不是一派的,所以对他们来讲,他也格外的适合当食物。

鲸美并未饿昏了头,心里清清楚楚的,可还是直到最后一刻,才鼓足勇气偷偷逃了出来——大陆荒漠上,赤手空拳的一个是根本无法存活的。他这一逃,无非是想给自己留了一具全尸,不要落入那些的口中腹中。

他是夜里出发的,没有交通工具,凭着两只脚向前跑。他是拼命的想要死得远一点,可是饿得太久了,他感觉自己仿佛也没跑出几步,两条腿就软得支撑不起了身体。

于是他从直立行走变成了四脚着地,挣扎着想要向前爬,心里恍恍惚惚的,眼前回放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好日子——那个时候,他是整艘航母的幕僚长,他的航母游弋于广袤的太平洋。他们凭着智慧讨生活,甚少Сhā手战争,大部分的时间里,也不闹饥荒。

直到阿修罗王从天而降。

想到阿修罗王,鲸美像想不动了似的,颓然趴了沙地上。夜风浩浩荡荡的掠地而来,卷起黄沙要活埋他。可是良久之后,他黄沙之下动了动,脑袋昂起来透过一口气,他还没有死,而且慢慢的给自己拱了个小沙坑。

手脚缓缓的缩到了身下,他闭着眼睛,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因为没有食物提供热量,这些天他一直身体冰凉,如今经风一吹,越发冷得血液都要结冰。

然后,纯粹是出于直觉,他睁开眼睛抬起了头。

眼前是一双青白的赤脚,浅浅的踏入了流沙之下,而黄沙与长袍下摆之间,是笔直纤细的两条小腿。顺着长袍再往上看,他看到了袍子下隐隐凸起的小腹,还看到了阿修罗王微微低下的脸。墨斋小说那张脸也是青白­色­的,乌黑的大眼睛深不可测,连一丝光明也没有。

颤抖着向前伸出了一只手,鲸美握住了她的脚踝。然后他也没有大喜过望或者大惊失­色­,单是艰难的向前蹭了蹭,俯□将额头抵上了她的脚背。又一口气呼出来,他哑着嗓子轻声叹道:“回来了?”

从未有过的困意骤然袭来,他忽然很想睡,因为已经了却了身前身后事,那说好要回来的,没有骗他,当真回来了。

阿修罗王俯视着鲸美,看这个是要死了。蹲下来伸手一抬鲸美的下巴,她将一块鱼­肉­塞进了对方嘴里:“吃!”

那­肉­很软,几乎可以像水一样直接被咽下去。鲸美吃完一块,阿修罗王又给了他一块。然后伸手抓住鲸美的手臂,她低下头一闭眼,把鲸美带入了结界之中。

鲸美骤然从黑夜进入了光明,惊得立刻坐了起来。惊讶愕然的环顾了四周,他没看到天地边际,入目之处皆是柔和的光。伸手摸摸ρi股下,下面没着没落的,可是他也没有坠落。

“这是什么地方?”他问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跪坐了他面前,很冷淡的答道:“结界。”

鲸美知道结界二字的意思,但是没有真正进入这里面过。极力的向旁伸长了双臂,他发现上下左右,皆是虚空。

紧接着,他又发现自己竟然有力量活动了。

放下双手望向阿修罗王,他讪讪的发问:“……好了?”

阿修罗王一点头:“嗯。”

·文}鲸美盯着她的小腹,迟疑着又问:“小孩子……什么时候生?”

·人}阿修罗王一摇头:“不知道。”

·书}她真不知道,因为阿修罗的寿命和天一样长,所以繁衍稀少,起码近几百年里,她没有见过同族生孩子。

·屋}没见过,也不肯问。阿修罗城中,她是至高无上的阿修罗王,只有问她,没有她问。

鲸美又问:“还要去找……那个施财天吗?”

阿修罗王一点头。

鲸美心中冷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勉强答道:“应该找,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

阿修罗王一摇头:“不是来给孩子找父亲的!”

鲸美疑惑的望向了她:“那您——”

未等他把话问完,阿修罗王已经作了回答:“要报仇。”

鲸美察言观­色­的附和道:“是的,他辜负了您——”

话又没能说完,因为他说错了。阿修罗王站起身,居高临下的对他说道:“报仇,是因为他把推进了火湖。”

鲸美抬头迎了她的目光:“您真舍得?”

阿修罗王一脚踹上了他的脸,同时厉声喝问:“难道那畜生的死活,比的­性­命更重要吗?”

鲸美猝不及防的被她踹了个后仰。连忙重新坐正了,他心慌意乱的笑了一下:“不,是说——”

阿修罗王不耐烦的扭开头:“不要说了!”

鲸美立刻噤了声。

结界是个光明温暖的所,鲸美的肚子里又有了食,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元气。试试探探的也站起了身,他思索着又道:“阿糕那里还有一些武器,但是们的士兵都死光了。”

阿修罗王漠然答道:“不需要。”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所事事的阿修罗王坐下来,低头和自己的肚子做游戏。鲸美陪一旁,看她用一根食指肚皮上东戳西戳——肚子里的小东西又乱动了,活鱼一般用尾巴尖东顶西顶。她用手指追逐着尾巴尖,而小东西仿佛已经有所感应似的,尾巴尖动得越发活泼了。

玩着玩着,阿修罗王忽然一咧嘴,“嘿”的笑了一声。

笑完之后又一咬牙,因为小东西没轻没重,翻江倒海的也让她疼。

正当此时,鲸美忽然伸出了手。那是一只大而薄的手,指甲缝里嵌着细沙,手背也有鲜红的擦伤。手掌如同一片落叶,温柔的风中轻轻飘下,一直落到了阿修罗王的肚皮上。掌心感受到了那小生命的悸动,鲸美也微笑了。

微笑着挪到阿修罗王身后,他用双臂拥抱了她。鼻尖埋进她凉­阴­­阴­的长发,他轻声说道:“阿修罗王,喜欢。”

阿修罗王没回答,一晃肩膀甩开了他。

凌晨时分,阿修罗王收了结界。

鲸美寒风之中脚踏实地的站稳了,同时很惊讶的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战场之中。

战场是新鲜而又死寂的,触目之处皆是血­肉­尸首。除了尸首,还有一排排很整齐的房屋,房屋由塑料板组合而成,白­色­墙壁全被喷溅了鲜血,而鲜血之下还有字迹,是圆圈中印着个硕大的“尸”字。

他怀疑这里是尸集团的某处军营,但又想不出军营怎会变成了这般模样,直到他看见远方走过了一个高大的夜叉,那夜叉通体呈青蓝­色­,走着走着,凭空就消失了一团微光之中。

转向阿修罗王,他只说出了一个字:“您——”

阿修罗王轻描淡写的答道:“庇护者,也要杀。”

正当此时,安装风力发电机上的扬声器骤然开始播放音乐,声音激昂尖锐,回荡青­色­天幕与血­色­地面之间。

死光了,设定好的自动系统还按时运转。若是放平时,此刻全军营的们就都该乐曲声中起床了。

阿修罗们凭着敏锐感觉,寻觅饿鬼的气味,然后大开杀戒。

一夜之间,尸集团的大军营全被他们摧毁了,军营中的士兵也被他们屠杀尽了。军营是如此,规模大一些的平民营也是如此。倒是小一些的聚集点能够幸免于难,比如位于边境的、加起来也没有几个的沙头碗小军营。

VIP章节 84各自逃生

霍英雄想找大列巴,找不着;想找阿奢,更找不着。这一阵子他本来就显老,此刻心里一急,胡茬子瞬间又钻出了一毫米,下半张脸都成了青的。施财天已经落了地,东张西望的环顾四周——他感官敏锐,想要凭着直觉判断出一个逃跑的好方向。

末了,他拉扯着霍英雄低声说道:“还是进结界吧!”

霍英雄握着他的手,手心里汗津津的,全是冷汗。直着眼睛发了一瞬间的呆,他紧接着一咬牙,横下心说道:“我带你去沙头碗!”

沙头碗是他和阿奢的家,在阿战出生之前,他和阿奢经常相伴着出门遛弯,阿奢喜欢打猎,时常在猎物的诱惑下跑个无影无踪,霍英雄追不上她,也不留在原地傻等,自会回家预备晚饭,晚饭一熟,阿奢也必定拎着一串地猴子回了来。然后阿奢和他一起吃饭,地猴子则是被她扔到沙坑里喂黑狗。

次数多了,他和阿奢已经是心有灵犀,一旦在外面走散了,第一选择便是赶紧回家。此刻他们虽然一起陷入了险境之中,但是既然实在无法由着­性­子去寻觅对方,那就只好采取老办法,回家见。

然而,施财天不知道沙头碗在哪里,也不知道沙头碗一带的具体模样,他可以利用结界瞬间远离此地,但是结界破灭后会到哪里,可就说不准了。

在轰隆隆的爆炸声中,霍英雄心急火燎的想了又想,末了自己摇了头:“不行!咱们是能往结界里躲,可阿奢呢?也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说到这里,他开始抓心挠肝的焦躁,他可以暂时和阿奢分开,可在分开之前,他得确定阿奢的死活。如果阿奢死了,他回了沙头碗又有什么用?

然而就在这时,施财天一言不发的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硬把他裹进了结界之中。

与此同时,阿奢抢到了一辆装甲汽车,和霍英雄一样,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回家。

装甲汽车形似钢铁方块,几乎就是为阿奢量身定做的,车内的自动系统与阿奢手腕上的控制器相连,在有效距离内,阿奢可以对它进行遥控。这辆汽车的体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战斗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属于两边不靠,所以阿奢很少用它,当初离开大本营之时,更是­干­脆把它留在了仓库里。

在阿修罗王面前逃过一劫之后,她不敢再登高上远的暴露位置,只能是一边调试左腕上的控制器,一边猫着腰摸黑跑向了后山。夜­色­太浓了,幸亏山脚还残存着几盏探照灯可以放光。藉着那隐约的一点灯光,阿奢跑得又像野猫又像猎豹,柔韧修长的胳膊腿儿被她调动到了极致。控制器一直没有反应,她须得右手护着胸前的阿战,左手横伸出去,试图捕捉信号。而阿战尽管快被母亲颠出了肚子里的­奶­,但是他审时度势,只象征­性­的哭了几声。

阿奢在山石之间跳跃腾挪,勉强保持着匀称的呼吸,其实头发与寒毛全是竖着的——天知道会不会忽然有怪物从天而降,轻而易举的把她们娘儿俩撕成碎片?

阿奢很怕,若是怀里没这个孩子,外面没那个男人,她兴许还不会这么怕。怕是从留恋中生出来的,她又爱那个男人,又爱这个孩子,丢了哪一个都舍不得,所以就怕了,怕得呼吸和心跳一起要乱。一鼓作气的跑到了石山背后,她左腕上的控制器忽然有了反应,因为这一带的山体内部,便是大仓库。

阿奢不知道仓库内部也在发生着大屠杀,但是出于直觉,她本能的不想从后门往里进。藏在距离后门几十米远的山石后面,她通过控制器,向仓库内的装甲汽车下达了行驶指令。

这个时候,她的心已经跳到了喉咙口,噎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小肚子里也是一抽一抽的疼——自从生了阿战之后,她就落下了这样一桩后遗症,一旦累得狠了,腿便哆嗦,肚子也像要抽筋似的作痛。

作为抚慰,她低头在阿战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阿战还在襁褓里张牙舞爪,可见­精­气神很足,没有受到伤害。而她的嘴­唇­刚刚离开儿子的皮肤,前方爆发出一声巨响,是紧闭着的后门被装甲汽车硬撞开了!

装甲汽车在仓库内部便开始急剧加速,两扇钢铁大门也未能挡住它的前进。一名阿修罗猝不及防,被它的履带卷成了­肉­泥。而在仓库中的夜叉们还未追逐出来之时,阿奢骤然起身,迎着装甲汽车便跑了上去。在发足狂奔的那一瞬间,她再次一摁控制器,让汽车开启了车顶的自动门。

装甲汽车认得指令,但不认人,对着阿奢便隆隆的碾了过去。在汽车近到咫尺之时,阿奢踩着一块石头纵身向上一跃,一只脚顺势登上了汽车下方血­肉­模糊的履带。而在履带把她也卷入车底之前,她的双手已经扒上了战车车顶。随即顺势向上一窜,她连滚带爬的上了车顶,一个翻身便从自动门滚入了车内。身体沉重的摔在了座位上,她来不及起身坐正,直接就把手拍上了控制屏幕。

下一秒,自动门合拢关闭,汽车尾部的合金装甲板缓缓移动,露出了黑洞洞的大口径多管火箭炮。

拖着一条由火箭弹组成的烈火尾巴,装甲汽车在一分钟之内把速度提高到极致,一溜烟的冲进茫茫荒漠中去了。

阿奢等车上车以及逃亡的一系列动作,全落在了大将军的眼里。可惜大将军是个落了后的旁观者,他很想让阿奢把自己也带上,可他今天忘了戴他的控制器,而他和阿奢之间的距离,也实在是太远了。

所以大将军站在半山腰,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阿奢远遁而走。

大将军没有这样仓皇的逃过命,缺乏经验,所以逃岔了道。

他本来打算抢一架直升飞机跑路,可是在跑到停机坪时,才发现那里空空荡荡,并没有直升机;于是他又想去山顶的导弹发­射­台另找活路,结果刚刚登到山腰,他就发现山顶也被怪物占领了,而山下骤然划过一道火光,正是他那位阿奢表妹抱着孩子抢到了车。他本来是不把阿奢放在眼里的,可是经过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他越来越发现自己处处不如阿奢。阿奢抱着孩子都能抢到装甲车,他光杆一个,却是被怪物困在了半山腰。

大将军认为自己作为神一般的人物,万万没有蹲在山上等死的道理,于是看准道路之后深吸了一口气,他解开背后那半截斗篷向下一甩,随即像疯了似的,一头就冲了下去。

发了疯的大将军跑成了一道银­色­闪电,两名阿修罗对他围追堵截,竟然没拦住他。他不看道路不辨方向,闭着眼睛向前冲锋,跑到最后他自己也惊讶了,他知道自己跑得快,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惊讶之余,他又有些得意,因为这证明自己的确是个神一般的男子。只可惜现在不是个让他得意的时候,身后的爆炸声一声比一声震撼,以至于他总感觉会有火球从天而降,砸到自己的头上。

于是他就一直跑一直跑,从黑夜跑到了凌晨。夜风在他耳边呼呼的响,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飞起来了——自己只是欠缺一双翅膀,否则凭着这个速度,一定会飞起来的。

在即将羽化登仙的错觉中,大将军渐渐的放缓速度,最终停住了脚步。不是他跑不动了,而是因为他面前出现了一片游民部落。

破破烂烂的游民部落还沉浸在睡眠之中,一个早起的小姑娘拎着一只塑料桶独自走了出来,穿戴得也是破破烂烂。懒洋洋的抬手抓挠着凌乱发辫,小姑娘打着哈欠走到大将军面前,随即猛的睁大眼睛闭了嘴。

双方对视了片刻之后,小姑娘瞪着大眼睛开了口:“咦?”

她用脏兮兮的手去指大将军:“您不是有钱人吗?”

大将军一言不发的看着她,认出了这脏姑娘的来历。上一次和她相遇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女孩,相隔一年再见,她已经长成了个半大不小的姑娘。

在暗淡的晨光之中,小姑娘好奇的打量着大将军的形象,同时抿嘴笑了,笑着笑着,她忽然一收笑容,怯生生的后退了一步:“您来­干­什么呀?”

大将军低声问道:“最近的军营在什么方向?”

小姑娘犹犹豫豫的向东一伸手:“那边有军营……不过远得很。”

游民部落自然是要远离军营的,否则部落里的游民早成了军人们的口粮。大将军心里有了数,又见附近垒着一堆风化严重的岩石,便走过去坐下来,想要暂时歇歇脚。

小姑娘讪讪的站在旁边,等过片刻之后,见他不再理睬自己,便提着塑料桶继续向前走。在一处小岩洞内的活泉中汲取了一桶清水,她拎着水桶走回来,在经过大将军面前时停了脚步,声音很小的问道:“有钱人,您……喝水吗?”

大将军一摇头,紧接着站起身,向着东方走去了。

大将军凌晨时分出发去找军营,路上跑得如同一匹野马一般。结果在抵达军营之后,他只看到了一副尸横遍野的惨象。怪物们已经撤退了,他独自穿行在空荡荡的营房中,并未立刻离去。

在军营中盘桓了约有一个多小时,他离开营地踏上了来路,一边走,一边用一条丝绸手帕慢慢擦拭面罩上的血迹。在方才那一个小时之内,他已经对眼下的形势做出了判断——阿修罗王对自己的攻击已经不是侵略,而是灭绝。

他并不痛惜自己死去的臣民,并且在军营中饱食了臣民的血­肉­。接下来怎么办,他还不是很有主意。军营附近的泉眼­干­涸了,他须得找个有水的地方,好好休息一夜。

等到天明,他想自己应该去沙头碗找阿奢。依着阿奢的套路,很可能又要带着他去寻求肥满的庇护。一想到肥满那副令人作呕的嘴脸,大将军心中一阵嫌恶,恨不得再发一次疯。

大将军这回不着急了,走一阵跑一阵,直到傍晚时分,才回到了游民部落。

此刻的游民部落和凌晨时分大不相同,因为晚饭刚熟,正是众人大嚼的时刻。有限的食物和无限的饭量起了冲突,肮脏的游民们如同走兽一般,为了一点­肉­渣或者一根骨头大打出手。一个壮年汉子连踢带打,将一团破布踹出了帐篷,那团破布蠕动着逃到了部落外,在一棵小果冻树下呜呜的哭。大将军停留在很远的地方旁观,认出那团破布就是凌晨见过的小姑娘。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天是黑得特别快。小姑娘的眼泪还没有­干­,天空已经从昏黄变成了青黑。而在小姑娘将要抹着眼泪走回部落营地之时,大将军在一眨眼间跑到了她的身边:“水源地在哪里?”

小姑娘被他吓了一跳,扭头用泪光闪烁的大眼睛看他:“您、您又回来了?”

然后因为料想自己回去之后也得不到残羹冷炙果腹,小姑娘索­性­放弃晚餐,带着哭腔答道:“我带您去吧!”

部落全靠着一堆篝火照明,没有人注意到营地外的小姑娘和大将军。小姑娘和大将军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两个人默默的向前走。大将军纯粹只是想去喝水,小姑娘却是一直偷眼瞟着他的服饰。大将军穿着一身银­色­的绣花长袍,那种华丽的程度,是她连想都没有想过的。

“有钱人……”她忍不住疑惑,喃喃的开了口:“您到底要来­干­什么呀?”

大将军认为自己无需对个游民丫头撒谎,所以很坦诚的答道:“我的大本营受到了攻击。”

小姑娘没听懂:“大本营?您是从石头山里出来的人吗?”

大将军轻描淡写的一点头,懒得细说。

这时他们抵达了水源地。水源位于一处浅浅的岩洞之中,大将军让小姑娘站在洞外,自己弯着腰钻了进去。

良久过后他出了来,脸上依旧严丝合缝的扣着面罩。在岩洞前的石地上坐下了,他发现小姑娘居然还没有走。

小姑娘现在不是很怕他了,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在大将军的脚旁蹲下来,她弯腰低头,在月光下很仔细的去看袍角图案。那些图案是用丝线层层绣出来的,五颜六­色­、样式繁复。

小姑娘觉得这实在是太美了,简直不像是这世界里应该有的。小心翼翼的用手指在袍角上轻轻摸了一下,她尽管已经是一触即收,可大将军还是飞快的向后一缩脚。

小姑娘愣了一下,自己看了看手,随即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拢着她那一身零零碎碎的破烂,她猫着腰跑进了岩洞,要给自己洗一个澡——洗完澡就­干­净了,就不会被有钱人嫌弃了。

VIP章节 85一生一次罗曼史

大将军坐在岩洞外,百无聊赖的看月亮。集团大本营被怪物摧毁了,士兵也在一营一营的被敌人屠戮,可他对于这一切都不是特别的关情,只痛惜自己失去了平安富贵的好生活,以及私人藏库里那些好看又好玩的小东西,比如瓶装的花草,比如水晶饰品,比如雕刻成动物形状的黑玉,还比如用秸秆编成的、还带有稻草香的蒲团。在东部大陆上,有几个人嗅过真正的稻草香呢?他就嗅过。

他那条白狗兴许也死了,虽然白狗越长越丑,他早已不再喜欢它。

大将军东想想西想想,心里没个明确的主意,唯有一件事情是肯定的,便是天亮之后要出发去找阿奢。而正在他心不在焉的看月亮之时,岩洞里传出了哗啦啦的水声,正是小姑娘在撩水洗澡。

不出片刻的工夫,小姑娘弯着腰钻出来了。湿漉漉的长头发被她盘成了一个高高的圆髻,洁净的面孔随之彻底露了轮廓。一身的破烂衣物被她抱在怀里,她就只用一条破布围裹了腰臀。

大将军看了她一眼,见她怯头怯脑的坐到了自己身边,破衣服被她搂成了一堆,正好遮掩了她微隆的胸脯。空气中流动着若有若无的­肉­体气味,气味冷森森的,然而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会让人感觉它有一点香。

一眼过后,大将军收回了目光。流民女人是不可能懂规矩的,她们只在发育之后和生育之前会略懂一点羞涩,其余的时间里全敢光着ρi股乱跑。这小姑娘正处在一生中最文明的时期里,所以此刻还知道遮挡自己的­祼­体,只露出不怕人看的肩膀和四肢。

对着大将军伸出一只手,小姑娘有点怕,无端的也有点快乐:“有钱人,我洗­干­净了。”

大将军没理他。

大将军越是冷酷,小姑娘越觉得大将军不凡。试探着捻了捻大将军的袖口,她想对于这样高贵的人,自己能碰他一下也是荣幸的。

“您的衣服可真漂亮啊!”她小声的赞叹:“您的袍子比黄金还昂贵吧?”

大将军还是没理她,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适。他素来没把自己的服饰和黄金联系在一起过,因为成块的金属实在不能算美,和他的丝绸袍子根本不是一回事。

小姑娘有无数的问题要问:“您为什么要戴着面罩呢?您的脸也很英俊吧?”

大将军想了想,这回终于开了口:“也许是的。”

小姑娘感觉大将军有种大人物式的和蔼,所以越发的要和他说话:“我能看看您的脸吗?”

大将军犹犹豫豫的摇了头:“不。”

“为什么?”

大将军抬手摸了摸面罩边缘:“我怕……你不会欣赏。”

小姑娘听闻此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小声抗议道:“我又不是大傻瓜。”

大将军一直认为流民和傻瓜差不多,听了小姑娘的话,他颇感意外,发现自己身边这个流民女孩似乎是很有智慧的。

大将军没有驱逐小姑娘,而小姑娘因为自知回家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讪讪的蹲在一旁,留恋着也不肯走。大将军一眼没注意到,她已经把她怀里那一堆破烂重新披挂了上。知道自己不会在夜里冻死了,她蜷缩着侧躺下去,同时又问:“有钱人,你明天去哪里?”

大将军答道:“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姑娘忽然抬起了头:“带我一个吧!”

大将军很诧异的转向了她:“带你?”

小姑娘热情洋溢的说道:“我不想当游民了,我想做集团里的平民。要是能当兵就更好了。”

大将军告诉他:“我是要逃难。”

从未见过任何世面的小姑娘,已经被大将军的形象与风采攫住了心神,像着了魔似的,她固执的答道:“逃难我也跟着你。”

大将军狐疑的看着她,看了良久,末了低声问道:“你是爱上我了吗?”

小姑娘一怔,随即把个脑袋点得上下乱颤,同时又道:“我已经长大了,再不走,就要给大头领生孩子了。”

从来也没有异­性­对大将军纠缠表白过,所以大将军尽管眼高于顶,看谁都像动物,但是此时正视着小姑娘,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羞涩。

凌晨时分,小姑娘披头散发的溜回了游民部落。不出半小时的工夫,她又回了来,单手拎着一条腿——也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腿,总之不是人腿。这条腿经过了烟熏火烤,已经有了七八分熟,脏兮兮的­肉­也很厚。小姑娘拎着这么一条腿,又灌了一塑料壶的泉水,兴致高昂的跟着大将军上了路。

大将军这回没法狂奔,只好随着小姑娘慢慢的走。小姑娘撕了­肉­给他吃,他自然也不肯要。游民们苦惯了,小姑娘看着羸弱,其实很有韧劲,只要少少的吃一点饮食,就能一刻不停的走出老远。

转眼间,这一天又过去了。在大月亮升起之后,大将军决定在一座石头山下过夜。这座石头山是座矮趴趴的小山,大将军枕着一块石头侧躺下了,对面是同样侧卧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嘴上不叫苦,其实也累得很了。眨巴着眼睛望着大将军的脸,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大人物,她简直是崇拜。

没有人记得她的年龄,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但是看身体和面貌,她的确是已经成熟到可以生育繁衍了。痴痴的凝视着大将军,她感觉这人简直像是神仙下凡一样;而大将军望着她,也看出她和被她当做食物的那条腿一样,有个七八分熟了,已经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了。

躲在面罩后一口接一口的吸气,他总感觉空气的成分起了变化,寒冷的夜风中掺杂了一丝人的味道,而且是年轻健康的小女人。

大将军忽然问道:“你冷不冷?”

小姑娘哆嗦着一点头,随即对着他露齿一笑:“我不怕冷。”

大将军想了又想,迟疑了良久,末了终于把心一横,伸手把小姑娘搂到了自己怀里。一翻身把对方压住了,他垂下眼帘不看人,心中却是很激动——从来没这么实打实的拥抱过姑娘,而且是个温暖活泼的小姑娘。或许和人生个孩子也不错,他想,如果这多言多语的小姑娘能给他生一个小儿子,不也是件很令人喜悦的事情吗?她这样爱我,她的孩子也一定爱我。

飞快的想象了一下有妻有子的生活,大将军忽然感觉那样会很幸福,即便妻子是从游民部落中逃出来的,儿子也可能天资平庸。可是没办法,世上的事大概都是这样的——那么聪明强悍的阿奢,不也是嫁给了那位徒有其表的霍英雄吗?

想到这里,大将军低下头,隔着一层面罩,他在小姑娘的脸上亲了一下。面罩里响起轻微的一声“啵”,小姑娘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猜出他方才是做了个亲吻的动作。

然后,小姑娘伸手想要去摘他的面罩,面罩严丝合缝的固定在了头上,当然是不会被她轻易摘掉。而大将军抬手摸上后脑勺——面罩的机关就藏在他的头发里。

可是动作停了一瞬之后,他一晃脑袋,躲开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现在已经不能算是外人了,以后若是给他生了孩子,更是成了内人,但要不要现在就向她袒露面目呢?照理说是应该的,但是大将军思前想后,一时却又没有勇气。

见过他那面孔的人,世上只有寥寥几个,逃的逃了,死的死了。对于自己的相貌,他真是拿不准。不只是脸,其它的部位也一样,凡是不见天日的部分,都是异样的。

放下手撩起了长袍,他低声说道:“你……不要看我。”

小姑娘立刻紧紧的闭了眼睛。

大将军把长袍向上撩到了腰际,一颗心开始怦怦乱跳。尽管小姑娘已经闭了眼睛,但他还是惴惴不安,不安到了呼吸紊乱的程度。于是他又开了口:“你……转过身去!”

小姑娘整个人都在颤抖,很柔顺的翻了个身,她不是怕,而是紧张。按照她的年龄,她今年就该搬到大头领的帐篷里住了,她什么都懂,无需人教。

小姑娘都背对着大将军了,大将军还不放心。用一只手捂住了小姑娘的眼睛,他继续撩袍子脱裤子。他的动作很乱套,因为是第一次做。之前他也曾向兽人们播过种,但全是通过器械,因为兽人们太丑陋了,丑得让他简直不肯承认自己和他们是同类。

在这场手忙脚乱的交欢结束之后,大将军慌里慌张的整理好了长裤长袍,仿佛比小姑娘还要害羞。小姑娘蜷缩着躺在沙地上,面红耳赤的望着大将军抿嘴笑,嘴­唇­抿得薄薄的,是个终身有靠的安心模样。

大将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想明天自己要背着她走,那样可以走得快一点,也让她少费点力气。孩子的母亲,应该受到优待。等到太阳出来了,也许可以让她看看自己的脸——但她若是个没见识的小丫头,少见多怪的被自己吓到怎么办?

大将军很为难,大本营被人摧毁成废墟了,也没让他这么为难过。抱着膝盖坐在小姑娘身边,他也不躺,他也不睡。小姑娘倒是沉沉的睡了,呼吸还是孩子式的,香甜匀称。大将军没能作出决定,低头再看小姑娘的睡相,他想等她睡醒了,自己得立刻问问她的名字。生平第一次打算关爱一个人,他可不能背着个无名氏上路。

大将军的思绪渐渐有了条理,甚至在后半夜还倒下来打了个盹儿。可未等他睡足,头顶的哀叫声音硬是惊醒了他。

他莫名其妙的抬头看,只见小姑娘抱着肚子蜷缩成了一团,满头满脸都是冷汗,再一摸她的身体,那周身的肌­肉­也都紧绷到了僵硬的地步。大将军心中一惊,慌忙问道:“你怎么了?”

小姑娘哽咽着喘道:“肚子疼……疼死了……”

大将军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吃错了东西。强行把人拉扯到了自己怀里,他伸手去摸对方的肚皮——肚皮很柔软,软得简直没了弹­性­。掀起破衣服再一看,大将军的眼珠子登时鼓了出来。

一团黑气从小姑娘的□开始弥漫向上,已经黑到了胸口。而泛了黑的皮肤仿佛正在自内而外的溃烂,手指轻轻戳一下,便是一个黏腻凹陷的坑。小姑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会张大嘴巴望着大将军哭,好日子刚刚到来,她不想连新人生的第一个太阳都见不到。

可是哭声很快变得微弱,小姑娘连句整话都没留下,糊里糊涂的就在痛苦和眼泪中断了气。

大将军抱着小姑娘的尸体,像被魇住了似的,坐着不动,也想不通。

良久过后,他回过了神。五指恶狠狠的刺入小姑娘的黑肚皮,他向外一翻,翻出了对方溃烂成浆的肚肠。

这小姑娘死得并不离奇,当年被他重金购买过来的兽人们,一批一批也都是这样死掉的。他本来以为这全是由于兽人远道而来、不服水土,现在再看,原来不是。

死去的兽人体内,全都被他注­射­了­精­丨液。他只是想繁衍,想生出更为强大的子孙;可是现在看来,他的­精­丨液是有毒的,而且是剧毒。兽人们都无法抵御的毒­性­,小姑娘当然更是只有等死的份。

大将军想到这里,脸上依然是没有表情。忽然低头又看了看小姑娘的面孔,他想自己差一点就有家庭了,像阿奢那样的一个家庭,有个平凡的伴侣,有个可爱的小孩。

大将军又想这小姑娘其实是没有价值的,一个卑贱的游民而已,身份和奴隶差不多,不值得让自己为她多费心思。自己应该喝光她那水壶里的水,吃掉她带来的那条腿,然后饱饱的继续上路。

大将军想得很好,很富有理智;可最后他没喝水也没吃­肉­,而是徒手在沙地上挖了个坑,把小姑娘放了进去。很认真的为小姑娘整理了身上的破衣服,大将军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用手帕覆了她的脸。

一捧沙土一捧沙土的埋葬了小姑娘,大将军想自己不会再有家庭了,也不会再有后代了。自己是有毒的人,母亲一定没想到她改造来改造去,最后却将亲生儿子改造成了这般模样。

大将军一生中只有过这一次浪漫,以逃亡开始,以死亡告终。

VIP章节 86大将军的真相

大将军不吃不喝,垂头丧气的独自走在荒漠上。远方的大月亮渐渐淡化消失了,正对着大月亮,太阳缓缓的升了起来。

大将军本来是打算一鼓作气跑去沙头碗,可是自从埋葬了小姑娘之后,他忽然感觉人生索然无味,去不去沙头碗都没有多大分别。但是话说回来,不去沙头碗,他也无处投奔,所以在认准方向之后,他没有跑,一步一步的走上了路。

他很孤独的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新的凌晨时分,他感觉略略的有些渴。他的体质与众不同,很能忍耐饥渴,可前方就有一座军营,军营附近必定会有水源地,所以他犯不上忍渴。

缓步走向了那座军营,军营是座死营,一道深不见底的地缝纵观了军营腹地,排列成行的营房也倒塌了大部;但空气还是洁净的,因为血腥气味早已经被风吹散了。

大将军走进了军营,在一面塑料板墙面前,他停住脚步,看见上面还粘贴着自己的彩­色­大照片。照片上的他描眉画眼的,简直有点浓妆艳抹的意思,半张脸全被黑血浸透了又风­干­,照片质地便起了皱,照片颜­色­也发了花。

忽然,营房里“轰”的响起了音乐声音,是悬在风力发电机上的扬声器按时开始播放大将军赞歌。士兵们已经被阿修罗王杀绝了,士兵们的尸体也被地下地上的动物们拖去吃掉了;但是风还在,电还在,人工设定好的播音系统,还在电力的驱动下自动运转。

在激昂慷慨的歌声中,一只盲目的地猴子从营房中窜了出来,一头扎进了深邃黑暗的地缝里。有东西从房顶上“啪嗒”一声落下来,大将军觅声望去,发现那是半副骷髅,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啃过了,白骨上还残留着紫黑­色­的血­肉­。

不为所动的转回前方,大将军高抬腿轻落步,同时推算着水源地的方位。不料,正在他将要走过身边这一排营房时,前方的门洞里忽然冲出一个人,带着哭腔唤道:“大将军,我的餐哥!老天开眼啊,你咋来了呢?”

大将军定睛一望,发现面前这人竟然是大列巴。

与此同时,大列巴咧着大嘴,涕泪横流的扑上来拥抱了大将军,两条胳膊把大将军勒了个死紧。大将军莫名其妙的任他抱着,同时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大列巴大大的抽泣了一声,哭着答道:“我也不知道我是咋到这儿的!”

大将军进了大列巴安身的那一间小屋,这间屋子本来应该是个办公的场所,里面还储存着一箱压缩饼­干­,是大列巴的食粮。而大列巴站在屋子中央,颠三倒四的开始说话——原来他当初跟着黑狗踏上亡命之旅,本以为黑狗通人­性­,会起老马识途的作用;哪知这黑狗走到半路,忽然遇到了大将军驯养的那只白狗。这两条狗凑在一起互相嗅了嗅ρi股,然后就相携着跑了。

大列巴没想到黑狗如此见­色­忘友,想追它又追不上,况且那狗的个头如同豹子一般,追上了他也不敢下手捕捉。眼看着两只狗跑了个无影无踪,他成了孤家寡人,只好凭着直觉往远走。

他乱走一气,路上遇到了好几伙凶神恶煞的游民,幸亏他善于隐藏,没有暴露行迹,否则现在早成了游民的腹中之食和臀下之屎。及至经过了这一座死营,他没犹豫,慌里慌张的就钻了进来。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在营里度过了半天一夜,如果大将军再不出现,他就要绝望的自杀了。

大将军很爱惜大列巴的才华,为了能让这点才华不至于夭折,大将军决定向大列巴提供保护。

结果他刚把自己这番意思表达出来,大列巴就凑过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又一歪脑袋靠了他的肩膀:“餐哥,说准了啊,可不带反悔的,兄弟以后就跟你混了,谁反悔谁是王八蛋!”

不等大将军回答,他又剥开一块压缩饼­干­:“餐哥,来,不要客气,赶紧吃两口,补充一下热量。”

大将军在面罩后面刚要说话,大列巴又发现了新问题:“哎哟对了,你这嘴不能轻易往外露,没事儿,哥们儿有办法——”

话未说完,他热情洋溢的上前一步,掰下一小块压缩饼­干­要往大将军那面罩的缝隙里塞。大将军被他蹭了一脸饼­干­渣子,登时一步退出了老远:“我不饿。”

大列巴捏着两手的饼­干­,对着大将军愣了一下,紧接着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情深意切的说道:“餐哥,请原谅我,我现在可害怕可害怕了。”

大将军既没有和才子一般见识,也没有喝到水。

他带着大列巴又上了路,大列巴的形象一直是阳光活泼的,然而自从被黑狗抛弃之后,身心受到极大打击,忽然变得有些女­性­化。一手拎着一小箱压缩饼­干­和一只塑料水壶,一手挽着大将军的胳膊,他二人如同一对伉俪一般,肩并肩的齐步走。

走到夜里,他们席地而坐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大列巴的­精­神因为受了刺激,居然变得不知道累,而且不敢睡觉,生怕大将军会趁着夜­色­丢下自己跑掉。

大将军坐在寒冷的夜风中,还是没有喝到水。

两个小时后,两个人在月光之中又上了路。大列巴自己心里也奇怪,怀疑自己是在非常时刻爆发了潜能,否则凭着这个走法,换了哪条好汉都得累瘫。

一鼓作气的,他们走到了天亮。

大将军越来越想喝水,不过不喝的话也还能忍受。东张西望的环顾着四周,他很希望再遇到一座军营,否则凭着他的知识,他是找不到水源地的。

然而军营的影子没有出现,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却是出现了长长一列战车。那战车的型号并不统一,可是行驶速度极快,很快就让大将军看清了战车上画着的鲜红“尸”字。

很快的,大列巴也看清了。很兴奋的一拉大将军,他大声问道:“是不是我们的人来了?”

大将军摸不清头脑,也没言语。直到领头的战车停在了他面前十米远的地方。车顶的自动门一开,有人从驾驶舱中向外直起了上半身。

大将军看着对方,见他是个挺好看的男人,眉清目秀的,嘴角还有一颗美人痣。看了又看,大将军感觉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可要说对方是谁,他又是真不知道。

于是,他开了口:“你是谁?”

男人平静的告诉他:“我是海上的鲸美。”

此言一出,大列巴手一松,水壶和饼­干­全落了地。与此同时,其余战车也全开了门,而鲸美身后的车顶又开了一扇舱门,这回露出头来的人,是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向前眺望,望的不是大将军,而是大列巴,因为这家伙来自人间,和施财天一伙,她见过,她记得!

遥遥的伸手一指大列巴,她低声开了口:“抓住他!”

鲸美离她最近,可她这句话不是说给鲸美听的。应声而起的是周遭战车中的夜叉。夜叉们青面獠牙,跳下战车一拥而上,直接冲向了大列巴;大将军见势不妙,拉起大列巴就要跑。而与此同时,鲸美对阿修罗王开了口:“戴面罩的人,是尸集团的加餐大将军。”

阿修罗王轻描淡写的答道:“杀掉他。”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新一批夜叉冲出战车,挥着武器冲向了大将军。大将军深知他们的冷兵器比热兵器更厉害,情急之下只好松开大列巴,自顾自的想要逃生。可就在他要转身的一刹那间,动作最快的一名夜叉已经对他挥起了长刀。

刀刃没有触碰到大将军,然而长刀挥出的光与风划过了大将军的面孔和胸膛。一刀挥过,又来一刀,依然是差之毫厘。

两刀过后,一缕长发缓缓飘落,大将军目瞪口呆的望着夜叉,随即耳中听见了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响。

金属面罩起初还是完好无损的,它渐渐的变形移动,最后显出两道交叉刀痕。一片碎金属脱落了,又一片碎金属脱落了,­干­硬的烈风吹开他被割裂的长袍衣襟,当着所有人的面,他露出了面孔和胸膛。

撕扯与杀戮暂停了,所有人一起望着大将军,也都惊呆一般的僵硬了姿态。

因为大将军生着非人的面孔和身体。

在面罩外,他有着乌黑的长发、光洁的额头和英俊的眉目,可在面罩内,从颧骨往下,他的皮肤却是呈现出灰白­色­的坚硬质地,并且遍布了细小的黑­色­纹路,像皲裂,也像覆盖了鳞片。他有鼻梁,然而没有清楚的鼻头和鼻孔,斑斑驳驳的下半张脸开了个十字口,也许正是他的嘴。

面孔是如此,胸膛也是如此,也许不曾袒露的部位,全是如此。

领头的夜叉最先恢复了清醒。对着大将军刺出一刀,他显然是要把对方扎个透心凉。刀尖也的确是没入了大将军的身体,可是大将军忽然向后一弯腰,让刀尖自己退了出去。随即侧身向前握住了夜叉的手腕,他张开十字形的大口,露出了口中一圈白森森的尖利牙齿。一口咬住了夜叉的腕子,他晃着脑袋大喝一声,竟是生生撕扯下了夜叉持刀的手。

其余夜叉见状,自然纷纷上来围攻。可大将军动作极快,竟是如同鬼魅一般。一爪抓下去,他将五根手指扎入了一名夜叉的脖子;另有一名夜叉用刀横劈了他的后背,可他的脊背皮肤又硬又韧,刀锋只是划开了衣服划开了皮­肉­,并没能将大将军斩成两截;而大将军的皮­肉­受了一刀,竟也没有出血。车中的阿修罗王喝了一声,同时战车一侧缓缓伸出了机枪枪管。在夜叉依令四散退下之时,鲸美对着大将军开了火。

枪口喷出火舌,子弹的冲力使得大将军凌空飞了起来。抬起双臂护住头脸咽喉,大将军落地之后一翻身爬起来,头也不回的逃向了远方。仿佛只在一眨眼的工夫,大将军这人就没了。

阿修罗王有些懊恼,认为自己是太轻敌了,居然放走了这么个怪物。想到这么个怪物还曾经给自己写过求婚信,阿修罗王忍不住再一次大皱其眉。

皱完眉后,她转向了大列巴。

大列巴吓得哆嗦成了一团,两条裤腿­精­湿,全是被他尿的。

VIP章节 87人质

霍英雄蹲一只简易炉子前,正专心致志的烧开水,身边放着一堆密封塑料袋,袋子里是灰­色­的营养粉。营养粉几乎是不溶于水的,但是如果煮的时间够长,也能化为比较柔软的胶质。他一次煮一锅,能够阿战吃好些顿。

阿战跟着阿奢从大本营逃回沙头碗,路上阿奢一口水都没有给过他,他依着本能闭了眼睛,呼吸微弱,以此节省体力,以求尽可能久的存活。

他没的吃,阿奢自然也是要挨饿的,以至于他们回到沙头碗时,霍英雄看他们一起小了一圈。

霍英雄倒还保持着原貌,因为施财天利用结界,误打误撞的把他送到了沙头碗附近,偏偏那附近还是霍英雄时常经过的旷野。

夫­妇­相见,分外眼红,不是有仇,而是又后怕又庆幸,简直想哭。随即阿奢下了命令,让油冻率领士兵行动起来,迅速拆除了营中的房屋,全体一起效仿地猴子,开始挖洞钻到地下起居。代表军营的整齐营房一旦被推平,阿奢想着,自己这一帮马偃旗息鼓,兴许还有活命的可能。

营养粉被熬成了灰­色­的浆糊,霍英雄舀起一勺吹了吹热气,然后对着前方的施财天一张嘴:“啊!”

施财天盘地上,心有灵犀一般也张了嘴:“啊!”

霍英雄顺势把那一勺子浆糊喂给了他。喂完一勺再喂一勺,然后就不能多给了。施财天起初看阿战也是分外眼红,不过看得久了,也就习惯了。要想挑理,也没法挑,因为阿战是霍英雄的亲儿子,又是个婴儿,霍英雄对他好一点,是无可厚非的。

饿鬼道的婴儿,和间的孩子大不相同;阿战这么小,可是竟然已经会爬。施财天歪地上,侧身望着霍英雄忙忙碌碌。阿战像一条­肉­虫一样爬到了他的身边,施财天不耐烦的把尾巴一卷,阿战便被拘束了他卷出的那个圈里。霍英雄见了,当即点评道:“好,省得他乱爬。”

施财天根本没想给他看孩子,听闻此言,就要回答;哪知霍英雄忽然端着锅抬了头,眯起眼睛往远望:“是不是来了?”

施财天回头一瞧,当即惊叫了一声:“是加餐!”

霍英雄一边扯了嗓子大喊阿奢,一边继续眯着眼睛往前瞧:“是他吗?”

话音落下,来者已经狂奔到了他的面前,果然是加餐。只不过霍英雄印象中的加餐,永远是个斗篷长袍的华丽形象,而如今来的这位加餐,却是换了个全新的面貌——首先,银­色­的丝绸裤子和军靴虽然还,可斗篷长袍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长长的布条。布条,据霍英雄看来,应该也是由长袍撕扯而成的,层层缠裹了大将军的手臂和身体,缠得还挺密挺平,堪称是一份好手工艺。

其次,大将军的面罩也没了,代替面罩的还是一块丝绸,丝绸撕得不算整齐,但是也兜住了大将军的大半张脸,面罩中央,大概是出于巧合,正好留了一朵金­色­丝线刺绣的掬花。

阿奢正临时的地下仓库中修车,此刻闻声跑上地面,面对着这种形象的大将军,她垂着满是机油的双手,先是睁大眼睛“哇呜”了一声,紧接着恢复严肃,面无表情的说道:“大将军,好极了,没有遇难。”

施财天用胳膊肘撑了地面,以手托腮仰起头看他:“的衣服呢?”

大将军面罩之内叹了口气,叹得金□花向外一鼓:“大列巴被俘了。”

此言一出,霍英雄手一松,把半锅水全泼了沙地上;施财天也立刻坐起了身,尾巴同时紧张的一卷,勒得阿战“咕唧”一声。阿奢没留意,还是大将军弯腰抱起了孩子,随即平静的又道:“大列巴,被阿修罗王俘虏了。”

霍英雄拎着锅一跺脚,表情类似吞了火炭,抬手又冲自己的脑袋捶了一拳:“妈的——”他抓心挠肝的自己骂:“妈的——早让他走,他不走,这个傻x——”

他语无伦次,骂都骂不出成句的话。阿奢弯腰抓起一把沙子,一边搓手一边走到了他身边:“大列巴还活着吗?”

大将军一点头:“当时是活捉。”

阿奢听闻此言,就用沾满细沙的手一扯霍英雄的衣袖:“别急,要杀早杀了,既然阿修罗王肯活捉,就说明他暂时没打算要大列巴的命。”

霍英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心里气死了也急死了,恨大列巴不听话,非要留饿鬼道当大明星:“谁有本事救他啊?这么多都让阿修罗王给杀了——”

施财天忽然昂起了身:“去。”

霍英雄一瞪眼睛:“?!”

然后他挽了袖子:“当初是咱们仨一起来的,现有难同当,要去一起去。”他又转向了阿奢:“就这儿等着,保证尽量回来。”

阿奢知道他的战斗力水平,故而听了这话,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直接告诉他:“安静。”

紧接着她面对了大将军问道:“的面罩呢?”

大将军告诉他:“被怪物的刀劈碎了。”

阿奢犹豫了一下,然后又问:“还是不肯让们看到的脸吗?”

大将军也犹豫了,犹豫过了一分钟后,他抬手解开了面罩。

面前几个一起沉默了片刻,连卧大将军臂弯中的阿战都安静了。大将军约莫着这几个应该是彻底看清自己的面目了,便把面罩重新戴了上,又低声问道〖墨斋小说:〗:“怎么样?”

霍英雄和施财天全目瞪口呆的张着嘴,阿奢看了这二位一眼,然后板着脸答道:“还行。”

大将军似乎是有些忧郁:“以们的审美观看,是不是不大好?”

霍英雄和施财天闭了嘴,因为不肯昧良心,所以死活不出声。阿奢又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硬着头皮答道:“还可以,中上水平。”

大将军扭开了脸,长发风中轻轻的飘,声音也轻得像一阵风:“那就还是不大好。”

大将军的面貌如何,当然不是紧要的议题。霍英雄初听大列巴被俘虏时,急得几乎要疯,直到被阿奢连着呵斥了几句之后,他才渐渐的镇定下来。施财天盘一旁,一直没言语,等霍英雄恢复常态了,他才开口说道:“是自愿去找阿修罗王的,她还活着,心里很高兴。她一定以为是把她推到了火湖里,其实不是,是那只大鸵鸟,大鸵鸟的力气比大多了。去跟阿修罗王讲,她会原谅的,就算不原谅,让她狠狠的打一顿出气,也就能原谅了。”

阿奢感觉施财天这个想法未免太一厢情愿,但是并不急着发言,偷偷看了大将军一眼,她发现大将军正哄阿战。

霍英雄也认为施财天想得太简单,正想要出言反驳,不料他开口之前,几中间忽然光芒一闪,一个红­色­的大脑袋凭空伸了出来。阿奢立刻拔了枪,施财天则是一把握住了那红脑袋上的一只角:“罗刹,要­干­什么?”

赤面红身的罗刹只从结界中伸出了个脑袋:“施财天,只要去见王,王就会放了的伙伴。”

施财天死死抓住了对方的头角:“现就放!”

罗刹先是狞笑了一下,随即看到了抱孩子的大将军。仿佛认识大将军似的,他把笑容一收,同时胸前出现了大列巴的脸。大列巴哭了个满脸花,一见霍英雄与施财天,当即哇哇的又嚎了起来。施财天见状,立刻伸手摸了摸大列巴的头发:“不哭不哭,现就来救了!”

大列巴含糊的哭喊:“哎呀妈呀,都吓尿了……英雄,小蛇,快把整出来啊……”

施财天回头望向了霍英雄,显然也是有点迟疑。可一刹那的迟疑过后,他却是笑了一下:“先走了,肯定还回来,把们送回间去。”

霍英雄伸手要去抓他:“——”

他抓了个空,因为施财天扯着大列巴猛然向外一拽,然后尾巴点地向上一弹,直接窜入了红脸罗刹的结界之中。光芒瞬间消失,显然结界已经封闭了。

大列巴坐沙地上,整个都哆嗦,而霍英雄茫茫然的望着虚空,心想小蛇就这样被怪物带走了?这能安全?

“不行!”他忽然说道:“感觉不对劲儿。阿修罗王不是这么­干­脆利落的,她跟小蛇的仇太大了,看她这回的杀气,不是能善罢甘休的样儿。”

这时,阿奢忽然开了口:“有一个能救小蛇。”

霍英雄立刻望向了她:“谁?”

阿奢答道:“那棵树。”

霍英雄也想起来了——婆娑宝树有多大本领,他不知道,但是那棵树显然是极其不凡,兴许是个深藏不露的角­色­。

阿奢没有声张大将军的到来,只让油冻带领士兵埋伏营地里。大将军穿上了一身军装,一直是坐营地外围的沙地上看孩子,所以士兵们也没有留意到他的存。

把营地内事务安顿好后,阿奢开出了她那辆巨大无匹的战车,带着霍英雄、大列巴、大将军以及阿战上路了。沙头碗距离边境很近,而过了边境便有骸集团的军营。自从战争结束之后,这一带的军营就全由骸集团的阿脂来管。阿脂是尸集团的叛将,但是对于阿奢,他一直存留着很深的私感情。阿奢也不打算让他帮自己做大事,只想要请他往骸集团的大本营发去消息,询问一下那位树神的近况。

阿脂已经得知尸集团几乎被海上死神屠戮殆尽的情形,又知道阿奢不是做无用功的,既然有所求,必定是有所谓。他依言向大本营发出了特急讯号,不出五分钟,阿奢便通过卫星电话,和肥满取得了联系。

然而通话的结果令惊讶而绝望——肥满无­精­打采的告诉她,婆娑宝树跑了。

也没打个招呼,前几天的夜里,忽然自己就没了,凭空消失了。肥满使用了各种仪器寻找,都是无果。这给了肥满很大的打击,导致肥满现有一说一,都变得不那么饶舌讨厌了。

阿奢回到战车,通报了婆娑宝树失踪的消息。众载员舱内围成一圈坐了,这回一起傻了眼。

VIP章节 88夜狩

依着阿奢的意思,阿修罗王与施财天的恩怨,就应该让阿修罗王和施财天自己解决,旁人顶好不要Сhā手,而这不Сhā手的原因,也不是要尊重这两位的情感隐私,而纯粹是由于阿修罗王的杀伤力太强。

如果阿修罗王真把施财天宰了,阿奢也不会太伤心——只要霍英雄和阿战平安无事,其余诸人,谁死了她都不伤心。

她的思想有条有理,然而清晰的理智敌不过霍英雄的感情。霍英雄讲不出明确的原因,可是出于直觉,他认定了施财天在阿修罗王那里会遭难;大列巴倒是另有一种思路,琢磨着对霍英雄说道:“阿修罗王都怀上小蛇的孩子了,兴许对待孩子他爸,不能太下狠手吧?”

霍英雄,仿佛怕被谁听了墙根似的,压低声音急道:“那时候他不是把她推下去了吗?”

大列巴发出疑问:“不是鸵鸟踹的吗?”

“主要就是那鸵鸟踹的!你知道那鸟腿有多粗吗?”霍英雄用手指一围,眼睛一瞪:“这么粗!相当有劲了!”

然后他二目圆睁,环视众人:“那鸵鸟也是邪门儿了,专跟阿修罗王过不去,还挺­奸­的,一嘴叼走了阿修罗王的镰刀。现在可好,它踹完跑了,留下小蛇给它背黑锅——小蛇这回要是有了三长两短,我死活都得把那鸵鸟抓回来烤了!”

大列巴一摆手:“英雄,不要激动,吃­肉­这事儿先放一放。”随即他转向阿奢:“嫂子,你一直是智慧与美貌并重,赶紧给我们参谋参谋呗?”

阿奢的智慧与美貌常年保持在比较稳定的水平,导致她素来没感觉自己很有智慧和很美貌。莫名其妙的看了大列巴一眼,她先找到­奶­瓶递给了大将军,然后才开了口:“别急,先查一查阿修罗王的下落。”

大将军早就喜欢阿战,自从得知了自己此生不可能再有后代,他越发觉得阿战可爱,简直舍不得放手,并且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用­奶­瓶喂阿战喝营养糊。

阿奢见大将军喜欢阿战,乐得把孩子扔给他照顾,顺便把霍英雄也扔给了大列巴。一父一子都有着落了,阿奢腾出手来开动脑筋,开始设法追寻阿修罗王的行踪。这次战争和上次大不相同,上次的战争属于传统型,鲸美的人先打过来,自己的人后打回去;可这次阿修罗王的部下变成了来无影去无踪的怪物兵。没有营地的敌人,才是真令人防不胜防。

幸好大将军来了,不过大将军的战斗力到底能有几何,阿奢心里也没数。

阿奢打道回府,一路上霍英雄唠唠叨叨,把罪过全推到了大鸵鸟头上,又叫嚣着要去把对方烤了吃。结果到了沙头碗,他刚一出战车,就见油冻慌里慌张的跑了过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他要哭似的喊道:“我们的食物被一只鸵鸟抢了!”

在这失去供给的时节里,食物的价值不言而喻。阿奢走过来听闻此言,不由得一愣:“鸵鸟?我们刚走了一天——”

不等她把话说完,油冻已经狂乱的点了头:“没人知道它是怎么进入仓库的,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吃了三分之一的食物。它是有牙齿的,食品包装袋全被它咬穿了,而且凡是被它经过的地方,连空气都变得恶臭——仓库现在已经没法进入了!”

阿奢皱起了眉毛:“你们让它逃了?”

油冻哭丧着脸:“大队长,您不知道那鸵鸟有多么凶,它还叼着一把大镰刀——”

此言一出,霍英雄登时惊叫了一声:“是它!”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语无伦次的说道:“就是它踹了阿修罗王!那镰刀也是阿修罗王的!”紧接着他一扯大列巴的胳膊:“你记不记得小蛇说过,那镰刀特别厉害,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是阿修罗王的宝贝?”

大列巴张了张嘴,被霍英雄吵得脑袋里嗡嗡响,忽然什么都记不得了。而大将军骤然开了口:“去把镰刀抢过来,然后让阿修罗王放人,否则就用镰刀杀了她。”

大列巴自己没想出什么计策来,但又不甘寂寞,于是顺手一挑大拇指:“到底是餐哥,一张嘴就霸气侧漏!”

阿奢又给了大将军一大瓶营养糊,然后一身轻松的前去搬运食物,想要把它当成诱饵,引诱饥饿的大鸵鸟落网。而油冻意识到了大将军的降临,险些当场吓晕。阿奢不肯让他真晕,把他派了出去挖地猴子,因为地猴子也是食物,也可以用来钓大鸵鸟的。

开了包装的饼­干­,以及一些经过腌制和暴晒的地猴子­肉­,全被阿奢装进了塑料桶里。据油冻的描述,那鸵鸟似乎颇有智慧,所以阿奢还不能把诱饵直接放在月光下,怕大鸵鸟看穿­阴­谋,不肯中计。仓库是半地下式的,先前被阿奢用破塑料板伪装成了废墟模样,如今在仓库外墙的破塑料板下,阿奢找了个隐蔽地方,放下了那一桶沉甸甸的好东西。压缩饼­干­里面有糖有油,是有气味的;地猴子­肉­经过处理之后,也有一点烟熏火燎的咸腥味,吃着虽然是很不好吃,但是闻着还不赖,至少可以刺激人的食欲。

这么一桶东西在外面晾了一夜,连个鬼影都没引来一个。

及至天亮,大列巴渐渐回过了味儿,也开始着急了:第一,施财天是为了他才跟那个罗刹怪物走的;第二,施财天不回来,他就得永远留在饿鬼道了。

他着急,霍英雄比他更着急。阿奢一边处理全营的杂务,一边安慰他们两个:“那鸵鸟也许是刚吃饱了,让它多消化几个小时,等它饿了,自然还会再来。”

霍英雄不能总对着妻子唠唠叨叨,勉强把嘴闭上了,他心想再过几个小时,小蛇会不会就让阿修罗王那个狂人给剁了?

这一天,在霍英雄和大列巴的唉声叹气之中过去了。到了入夜时分,阿奢提前让油冻替自己照看了阿战,然后从储备物资中翻出了一些存货。存货全是军装一类,但这军装又和平常军装不同,衣袖裤腿都是特别的贴身,尤其是袖口连着露指手套,裤脚和领口也有绳子可以系紧,上衣后面连着帽子,帽子还带着护目镜。

让霍英雄、大列巴和大将军全换上了新军装,阿奢自己也出门找地方穿戴整齐了。回来之后,她又让众人额外再戴一层薄手套,同时低声说道:“这是本来是防毒虫的制服,油冻说那只鸵鸟身上很臭,我怀疑它也许携带了大量细菌。”

然后她取出一块电子表式的定位仪,递向了大将军:“你的速度太快,我怕一旦行动起来,我们会失散。如果失散了,我根据它去找你。”紧接着她转向了霍英雄和大列巴:“你们跟着我,不许乱跑。”

霍英雄有些茫然:“咱们不就是抓鸟吗?还要往远走吗?”

阿奢伸手在他头上胡噜了一把:“笨蛋,它如果逃了,我们难道不追?”

油冻带着残存的几名士兵,缩在地下营房里镇守阵地,顺带着给阿奢看孩子。而赶在太阳尚未落山之时,阿奢带着大将军等人进了仓库。紧挨着塑料桶的那一块塑料墙板已经被阿奢提前拆卸过了,如今是活动的,一推就倒。大列巴和霍英雄各得了一支手枪,这枪看枪身小巧玲珑,看枪柄却是奇长无比,因为弹匣容量太大,足够他们连续打一场枪战。

大将军没要枪,只握了一把锋利沉重的军用匕首。其实这把匕首对他来讲也是没必要,不过阿奢既然给他了,他也就接了过来。

太阳下山了,几个人也在地上蹲稳当了。大列巴握着手枪,心里有点绝望:“今晚儿它到底来不来呀?咱们可别白蹲一宿哇。”

霍英雄不耐烦了:“外边天刚黑,你急啥啊?再说你能不能讲点儿吉利话儿?凭啥咱们就得白蹲一宿?”

此言一出,他们上方传来“哗啦”一声,塑料板子毫无预兆的倒下来拍到了阿奢头顶。而霍英雄立时抬头一望,正好看到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大鸵鸟和霍英雄没仇,但霍英雄看他却是分外眼红,抬手对着它就是一枪。阿奢此时已经站起来冲出了仓库——他们没有合适的家伙用来捕鸟,只能是一鼓作气把大鸵鸟打伤打瘫。而大鸵鸟起初还不示弱,对着阿奢一拍翅膀一呲牙,“哈”的呼出了一口气。然而它那边刚一张嘴,阿奢这边就已经扣动了扳机。大鸵鸟见势不妙,低头从塑料桶旁叼起刚放下的镰刀,转身就跑了!

阿奢拔腿要追,刚追了两步便发现自己和鸵鸟不是一个速度级别;与此同时,身边有风掠过,却是大将军一马当先的冲上去了。

下一秒,鸵鸟没了,大将军也没了!

阿奢低头看了看系在衣袖外的控制器屏幕,小小的屏幕上,有小小的光点在迅速移动。趁着光点还未移出屏幕范围,阿奢跑到军营外,连滚带爬的登上了装甲汽车。

阿奢上了汽车,霍英雄和大列巴也紧随着钻进了驾驶舱。汽车立即启动,向着大将军消失的方向提速疾驰。阿奢起初还不在意,然而汽车越是开得快,她心里越打鼓,末了她头也不回的说了话:“我们要进入热沙了。”

夜里的热沙边缘地带,看着和沙头碗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只有遍地荒凉黄沙。装甲汽车起初开得快要平底起飞,末了在阿奢的指示下,却又迅速的减了速。阿奢一直在盯着控制器屏幕,待到汽车完全停下之后,她带着霍英雄和大列巴爬出了车顶舱门。

“大将军已经有三分钟没没有移动。”她把声音压到极低,几乎就是耳语:“我们走到他那边去,路上小心,不要出声。”

霍英雄在平常的时候,是非常的平凡;可真到了危机时刻,他也可以十分英勇。郑重其事的向阿奢一点头,他又小声嘱咐道:“喘气的时候注意点儿,一旦感觉空气发酸,或者是看见雾了,就赶紧后退。那都是毒气。”

大列巴握着长柄小手枪,把阿奢和霍英雄的话全记在了心里。只要身边有朋友,能给他当主心骨,他的战斗力就能发挥到最大值。

三个人猫着腰,恨不能四脚着地的往前走,而且还得快走,还不敢大喘气。如此前进了约有一公里远,在一处沙丘后,阿奢看到了大将军。

大将军扁扁的趴在沙地上,脑袋越过沙丘顶端向远看。察觉到身后有人来了,他把脑袋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转过之后,还向阿奢等人招了招手。

阿奢屏住呼吸,这回真成了走兽,轻轻的爬过沙丘斜坡,一直爬到了大将军身边。霍英雄和大列巴学着她的样子,也小小心心的爬了上来。四个人肩并肩的趴成了一排,直着眼睛望向了前方。

前方很远的地方,站着那只大鸵鸟。

此时的夜­色­已经很浓了,全凭大月亮照明。众人极力的放出目光,影影绰绰的看见大鸵鸟叼着镰刀柄,微微低头一动不动,仿佛是正在研究地面上的某一点。

忽然间,它伸出一只脚爪,往地面那一点上踏了一脚。踏过之后收了回来,它垂了脑袋继续研究。

阿奢等人看得莫名其妙,大将军却是低声开了口:“地面,有黑­色­的空气漩涡。”

以阿奢为首的三个人立刻一起望向了大将军,只见大将军专注的望着前方,两只眼珠子已经鼓出多远,

大列巴小声问道:“你能看清楚啊?”

大将军答道:“能。”

这个时候,大鸵鸟又开始去踩踏那一点,甚至纵身在那上面跳跃不止,如果那里真有漩涡的话,它看起来正像是想要跳进漩涡里去。几番跳跃无果,那大鸵鸟忽然把口中镰刀向下一掼,随即双膝一软趴伏在地,先是曲项向天,发出了暗哑粗糙的哀鸣声,又疯狂的拍翅膀晃脑袋,用大扁嘴啄了自己的羽毛乱撕乱扯。

与此同时,夜空中起了一道无声的闪电。大将军不声不响的一伸手一蹬腿,肚皮贴地游动向前。

因为他看见地面的黑­色­旋涡越转越大了,旋转的空气流将要完全吞没大鸵鸟。在大鸵鸟和镰刀消失之前,他得探个究竟出来。

如同一只沙漠壁虎一般,大将军迅速到达了大鸵鸟身后。猛的伸手抓住了鸵鸟的长脖子,他的上半身也浸入了黑气之中。手上使劲用力一捏,他同时打雷似的大喝了一声。

鸵鸟猝不及防的受了袭击,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而黑­色­旋涡随之迅速扩大,漩涡上方电光闪烁,气流涌动。阿奢不能继续旁观了,带着霍英雄和大列巴一跃而起,他们一路狂奔向了大将军。

跑了没有几十步,他们便看清了黑­色­旋涡的形状;再向前冲了一段,他们心照不宣的一起做了个急刹车,因为看到那黑­色­旋涡边缘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个很高大的人影,从头到脚全被一袭黑­色­斗篷罩住了。在头顶的闪电与身边的气流之中,人影纹丝不动,如同塑像。

大将军攥着鸵鸟脖子,正倒伏在那个人影脚下。率先抬起头仰视了对方,他开口问道:“你是谁?”

人影低下头,从斗篷帽子下面露出了苍白的下巴。一瞬间的沉默过后,人影发出了低沉和悦的声音:“我是阎罗王。”

然后他向旁伸出一只同样苍白的大手,掌心向下五指作势一抓,地面的大镰刀便自行上升,一直升到了他的手中。

“我听到了它的呼唤。”人影缓慢的说话:“所以来到饿鬼道,要取回我的东西。”

阿奢和大将军眼睁睁的看着他,一起被他这一套开场白震住了,并且统一的没听明白。大列巴张着嘴,也感觉此情此景过于玄幻,让他不知从何说起。唯有霍英雄见他把镰刀拿了去,当即扯着嗓子吼道:“镰刀不能拿走!”

紧接着他迈开大步跑到了人影面前:“这镰刀是阿修罗王的,我们还急等着拿它救人呢!就算你是阎王爷,也不能这么明抢啊!”

人影抬起了头,上半张脸全陷在了­阴­影之中:“哦?你认识阿修罗王?”

霍英雄立刻摇了头:“我不认识她,但是她把小蛇抓走了,我们还打算拿镰刀去换小蛇呢!”

人影微微仰头,露出了挺拔的鼻梁,做了个深思的架势。又是一阵沉默过后,他开口问道:“阿修罗王抓到了施财天,是吗?”

霍英雄立刻睁圆了眼睛:“你也认识我们小蛇?没错,就是施财天,让阿修罗王给逮去了!他俩之间其实全是误会,可阿修罗王脾气那么爆,我怕她不听小蛇解释,直接把小蛇整死!”

人影似乎是有个好­性­格,不急不缓的答道:“不要担心,施财天毕竟是一位天神,不会轻易就死。”

霍英雄听了他这个不痛不痒的语气,急得又向前迈了一步:“就算不整死,揍一顿砍一刀也受不了啊!”然后他弯下腰,以摔跤的架势一把搂住了人影:“反正你得把镰刀给我留下!我们都跟着这鸵鸟熬两宿了,就是为了要这把镰刀!”

人影猛然被他搂了个死紧,显然是很意外,当即抬起双手,低低的惊叹了一声:“喔!”

VIP章节 89和蔼的阎罗王

霍英雄抱着人影不放,并且看那架势,是随时预备着要顶人影一个跟头。阿奢见势不妙,上前几步一扯他的后衣襟,同时低声喝道:“松手!”

阿奢一动,大列巴也慌慌的跑上来了,双掌合十对着人影一弯腰,他喃喃的咕哝道:“阎王爷晚上好。”随即对着霍英雄的后背猛捶一拳:“连阎王爷都敢搂,你虎啊?!”

霍英雄见那镰刀已经近在眼前了,急得面红耳赤,一时间竟然连阿奢的命令都不肯听了。硬着头皮扛住了大列巴的大拳头,他咬牙切齿的往双臂上运力气:“爱谁谁,我不管!反正要是没这镰刀,咱们就彻底没法去救小蛇!要是小蛇这回有个三长两短,我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

阿奢没见霍英雄这么倔强过,不由得有些踌躇;而大列巴见那人影一动不动的任霍英雄抱着,也不躲闪,也不动怒,似乎是脾气挺好,便恭恭敬敬的对着他又一鞠躬:“那啥,我多嘴再问一句,您真是阎罗王吗?不瞒您说,我们这一阵子没少和神打交道,但是像您这么家喻户晓的伟人,我们还真是第一次见。”

人影一手握着镰刀长柄,一手抬起来,向后掀下了斗篷帽子。

帽子下面,是一张苍白英俊的面孔,黑发垂肩,额头宽阔,脸上没有笑容,然而神情很温和。对着大列巴一点头,他低声答道:“我是。”

大列巴盯着他半晌没言语,末了喉结一动咽了口唾沫,他颤巍巍的又问:“那……你是神,还是鬼?”

阎罗王安详的望着他,眼瞳如同黑曜石,散发着柔和的光:“我是神。”

然后他微笑着侧过脸,望向了大将军:“那个脸上有掬花的,请不要掐我的鸟。”

大将军怔了怔,随即才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眼看这人也是来势不善,并且自称为阎罗王,大将军审时度势,果然松开了大鸵鸟的长脖子。而大鸵鸟得了自由,也不报仇,而是一头扎进沙子里,啃了一口砂石咔嚓咔嚓的大嚼起来。

这个时候,阿奢忽然开了口:“阎罗王,您既然是无所不能的神,能不能帮我丈夫去把他的小蛇救回来?我们整个集团的人都快被阿修罗王杀绝了,没有力量再去和她抗衡。”

阎罗王答道:“阿修罗王虽然罪孽深重,但她既然没有杀到地狱道,我也不好在这里找她的麻烦。”

阿奢正­色­答道:“可是您拿走了我们用来救命的镰刀。镰刀我们可以不要,但是小蛇的­性­命,我要求您去救。”然后她对着霍英雄一抬下巴:“对于我丈夫来讲,那条小蛇就是他的亲人。”

大列巴一听阿奢是要以情动人,立刻想要附和,然而低头一看霍英雄,他发现这家伙撅着ρi股,依然摆着摔跤的架势。朝着他那ρi股狠拍了一巴掌,大列巴也开了腔:“没错儿,你看他现在多可怜——”

话说到这里,他又看了霍英雄一眼,就见此君像牛顶架一般,一点可怜的意思都没有,便急得又狠踢了他一脚:“说你可怜呢!你老撅着有屁用啊?”

大列巴是摸黑胡乱踢的,本意是要踢他ρi股,不料踢得过于巧妙,竟然正中了他的蛋。霍英雄猝不及防的受了重击,疼得“嗷”一声就窜了起来。紧接着他夹紧双腿弯下腰,一手捂着裤裆,一手抓着阎罗王的衣裳,­干­打雷不下雨的嚎啕道:“对啊对啊,我可怜死了……大列巴……你妈x……”

他疼得跪了下去,额头都见了汗:“阎王爷,可怜可怜我吧……阿奢,疼死我了……”

阎罗王紧闭着嘴,居高临下的斜眼看着这一群人。他肤­色­苍白,饱满而又轮廓分明的嘴­唇­则呈淡淡的粉­色­。两道浓眉微微的皱了,他略微有点哭笑不得。

“我可以帮你们找到阿修罗王和施财天。”他最后终于开了口:“但这里不是地狱道,我也已经收回了我的镰刀,所以不想再和阿修罗王起纷争。不过,如果你们实在无力救回施财天,我可以去向帝释天传话,让他出面。”

霍英雄捂着裤裆夹着腿,一听阎罗王把话都说到这份了,当即连连点头。大列巴目不转睛盯着阎罗王瞧,没吭声,只是飞快的眨巴着细眼睛。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所以阿奢邀请阎罗王乘坐汽车,到军营里休息片刻,大家顺便商量商量营救施财天的事情。

阎罗王很好说话,一邀请就答应,但是不肯进入空间狭窄的驾驶舱。于是一番忙乱过后,阿奢和大将军进入了驾驶舱­操­纵汽车,舱盖合拢之后,车顶正中央坐了阎罗王,阎罗王左右两边则是霍英雄和大列巴。

霍英雄之所以肯顶着夜风赖在车顶,主要是怕阎罗王半路跑了。亲亲热热的搂着阎罗王一条胳膊,他恨不能再薅住对方的长头发,来个双保险。

大列巴坐在另一侧,难得的没有谈笑风生。在沉默的同时,他不住的偷眼斜瞟阎罗王。

汽车缓缓行驶到了半路,霍英雄思索着先出了声,想要问问阎罗王为何会无故来到饿鬼道。

三言两语的,阎罗王将自己这一趟到来的缘由讲了个清清楚楚。原来六道之间全有通道相连,而那大鸵鸟本是天道的生灵,被他从小带去地狱道抚养,然而越长越是凶残恶劣,阎罗王越来越不喜爱它,末了就把它逐来了饿鬼道,想要由它自生自灭。这大鸵鸟在饿鬼道混了许多年,倒是混出了悔过之心。自从无意中得到了大镰刀之后,它大概是感觉自己有了将功补过的成绩,便凭着直觉在热沙之中东奔西跑,想要寻找回归地狱道的通道。阎罗王养它养得久了,和它也有一点心意相通,它在饿鬼道急得死去活来,阎罗王隐隐的也有所感应,只是懒得理它。然而今夜,阎罗王正好动了兴致,想要来饿鬼道看看它,结果刚一露面,就遇到了面前这一帮人。

阎罗王把这一席话说完了,装甲汽车也驶入了营地。大鸵鸟一直是遥遥的跟在后方,如今汽车停了,它却不停,而是轻车熟路的直奔了附近的水源地。沙头碗虽然荒凉,但是有好几处水源。那大鸵鸟挑选了一眼露天浅泉,一边趴到水中浸湿羽毛,一边继续伸长了脖子啃咬石头,用粗糙的碎石磨白了它那满口黑牙。及至牙齿变得洁净了,它又拍着翅膀做天鹅状,一边尖声细气的吱吱鸣叫,一边长脖子乱转,用大扁嘴撕扯周身的肮脏羽毛。

阎罗王远远的看着它那浪样,眉头从小皱变成了大皱。霍英雄也看傻了眼,小声说道:“大列巴,你看那鸵鸟,怎么得瑟成那样儿了?”

大列巴先没言语,及至见阿奢引着阎罗王进入地下营房了,他才小声说道:“英雄,跟阎王爷一比,我发现你这个人吧,美则美矣、全无灵魂。”

霍英雄看着他:“啥意思啊?”

大列巴仿佛是颇有感慨,非得发表一番不可:“原来我以为你这形象就算是挺好了,但是现在和人家阎王爷一比,我发现你在气质这方面上还得提高。这阎王爷真是太帅了,说实在的,他要是想跟我搞基,我都乐意!”

霍英雄急促的叹了一口气:“你还能不能有点儿正事儿了?小蛇当初要不是为了救你,能那么痛快的就跟人走吗?现在他都走这么长时间了,生死不明,你就一点儿也不惦记吗?”

大列巴听了这话,有些羞愧,无言的转身钻进了营房之中。霍英雄见状,连忙跟上了他:“你等等我!”

霍英雄刚一进门,大将军也来了。大将军的动作奇快,在下车之后的短暂时间里,他洗了个澡换了身军装,并且用一块结实的墨绿布料充当了面罩——大鸵鸟实在是太臭了,他感觉那臭气甚至渗透进了自己的皮肤,简直洗都洗不­干­净。

然后他从油冻那里抱回了阿战。明天清晨要去寻找阿修罗王和施财天,他至多只能和阿战再相处几个小时。阿战不怕生人,和油冻在一起很安静,换了他来抱,也不哭闹。

几个人在营房内重新聚了头。阎罗王挑了个黑暗角落盘腿坐了,双手缩进黑斗篷中,他垂着眼帘静候天明。营房中央摆着一盏红通通的电暖灯,暖灯旁是阿奢。

大列巴凑到了阎罗王身边,开始试试探探的搭话:“阎王爷,您真是从地狱来的吗?我们都说地狱有十八层,特别恐怖,是真的吗?”

阎罗王安然的一点头:“是的,地狱道的环境不大好。”

大列巴立刻笑道:“那您可真是出淤泥而不染,瞧您这一身欧美死神范儿,谁能猜出您是从地狱来的?不是我恭维您,就您在沙漠里刚出场的时候,哎呀我去,相当有型了!”

阎罗王微微一笑,望着地面说道:“抱孩子的不高兴了。”

大列巴立刻回头去看大将军,大将军面无表情,心里的确是有点不痛快,因为大列巴先前一直是围着他转的,可自从阎罗王一出现,大列巴就不理他了。

正当此时,营房的简易房门一开,大鸵鸟挤挤蹭蹭的钻了进来。众人抬头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这大鸵鸟方才大搞个人卫生,不但给自己收拾出了一口大白牙,还心黑手辣的拔光羽毛,把自己打造成了一只巨大的白条­鸡­。一歪小脑袋,它隔着电暖灯,用一只大眼睛望向了阎罗王,随即噼里啪啦的连眨了十几眼,眨得两排长睫毛上下翻飞。

阎罗王向它挥了挥手,低声说道:“不要闹,我会带你走。”

大鸵鸟一听这话,心满意足,立刻从喉咙里挤出一串谄媚的鸣叫,然后一晃大秃ρi股,转身又从门口钻出去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阎罗王闭着眼睛,一直不言不动。阿修罗王毕竟是饿鬼道中的异类,力量又是那样强大,凭着阎罗王的本领,能够感知到她的活动。

到了凌晨时分,阎罗王忽然一睁眼睛,开口说道:“出发吧!”

众人东倒西歪的打过了瞌睡,一听此言,立刻全都振奋了­精­神。阿奢全是为了霍英雄才去冒这一趟险,又因为她知道任何武器在阿修罗王的力量前都不值一提,所以也没有特地准备枪支弹药,只默默的往嘴里塞了许多压缩饼­干­,想要尽力的多贮存一点热量。到时万一营救不成,也有力气逃命。

她自己吃,也逼迫霍英雄等人吃。及至众人都吃得饼­干­顶住了嗓子眼,她才罢休。跟着阎罗王走出了营房,大将军恋恋不舍的把阿战交还给了油冻,霍英雄凑过去和儿子贴了贴脸,胡茬子扎得阿战当场哭了一声。哭完一声之后,他忽然发现母亲正在一旁看着自己,便立刻把哭声又憋了回去。

阎罗王知道饿鬼道生灵没有自由来去的能力,所以让他们一起坐进了那辆装甲汽车里。他和大鸵鸟站在车外,闭上眼睛垂下了头。

装甲汽车渐渐的被一团光芒笼罩了,光芒缓缓扩散,最后连阎罗王和大鸵鸟也一起吞没了进去。及至光芒从明亮转为暗淡,油冻等人目瞪口呆,发现阎罗王、大鸵鸟、以及装甲汽车,全没了。

车中的人没有异样感觉,透过挡风玻璃,他们只是看到眼前从清晰的晨光转为迷茫的明亮,片刻之后光芒消失了,眼前的世界重新恢复了清晰。

阿奢忍住了一个饱嗝,在失望中说道:“我们怎么又回了热沙?”

霍英雄伸着脑袋向前看:“还真是热沙。”

大列巴疑惑道:“咋的?昨晚儿刚来一趟,今天又来了?”

车顶舱盖缓缓张开,大将军起身向外探出了头。眼珠子缓缓的向外鼓出,他末了忽然说道:“你们不要出来,远方有怪物!”

霍英雄回头问道:“阎王爷呢?”

大将军不喜欢阎罗王,听闻此言,他很冷淡的答道:“他和鸟一起失踪了。”

这时,阿奢也回了头:“大将军,你能不能做一次侦察兵?”

大将军向下坐回了位子,看着阿奢没说话。阿奢迎着他的目光,继续正­色­说道:“你的战斗力是最强的,换了别人去,怕是有去无回。”

大将军沉吟了一瞬,随即一点头:“好。”

VIP章节 90火刑

在大将军冲锋向前之时,施财天也在被俘之后第一次见了天日。

自从落入了罗刹的手里,他就被关进了一口铁箱子中。那箱子古老的已经没法子再算年纪,是阿修罗王从阿修罗城带出来的宝物。箱子里的施财天无论怎样制造结界,结界都无法穿透箱子送他逃生。而事实上,他也没想逃,他要见阿修罗王,他还有话要对她说。

他看多了霍英雄伺候阿战,便不由得想起了阿修罗王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阿战一天吃很多顿,吃完了还要尿要拉,在施财天的眼中,真是讨厌死了;但霍英雄很有耐心的照顾着他,丝毫不烦。霍英雄爱阿战,也爱阿奢,如果阿奢在仓库中忙得太久,他就要抓心挠肝的跑过去瞧瞧,尽管什么忙都帮不上,偶尔还要因为添乱被阿奢撵出来,但他百折不挠,下次依然还要瞧。

施财天看着霍英雄的所行所为,看得久了,就感觉自己对不起阿修罗王。起初他以为阿修罗王死了,一切都不可再挽回;如今知道阿修罗王还活着,他便想她若是生下了小孩子,那么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谁能管她的小孩子和她?她脾气那么坏,如果没人爱的话,一定会变得坏上加坏,即便她的部下对她忠心耿耿,怕是也要被她的坏脾气吓跑了。

施财天在箱子里等了许久,等着向阿修罗王认错,并且保证再也不和她唱反调,并且要和她一起照顾小孩子。

然而阿修罗王直到了此刻,才肯见他。

阿修罗王恨死了施财天,恨得心肠都是冷的硬的,一想到这个人,她就像被冻僵了似的,要直挺挺的沉入黑暗海底。

所以她不敢见他,她怕他可怜兮兮的对着自己或嘴硬或求饶,怕他伸了尾巴尖过来,让自己砍了它出气;她不能再吃这一套了,尽管在坠入火湖之前,这一套曾经是那么的合她胃口。

她不见施财天,在不见的同时,又清清楚楚的盘算出了那复仇的法子——其实早就想过了,如今无非是再想一遍。

她没有选择,施财天的罪,只有死,才能赎。

而他死了,她也就清静了,可以安安然然的再活许多个七百年。肚子里的蛇尾巴小杂种会陪伴着她,她不会寂寞。

有了小的,就不要大的了。阿修罗王有时候回想往事,简直感觉自己是发了疯——在须弥山上,看到了一个不知算神算兽的家伙,就爱他爱得要死要活,其实他有什么可爱的?他只不过是长得好看,只不过是有一点小天神独有的香气,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阿修罗王逼着自己这样想,只有这样想,她的心肠才能彻底的刚硬。

清晨时分,她乘坐着一架丑陋的飞机,抵达了热沙中央的火湖上空。

飞机是从尸集团的军营中抢过来的,驾驶飞机的飞行员,则是阿糕小将军的部下。鲸美在迎回阿修罗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枪毙了阿糕,因为阿糕曾经企图吃掉他果腹。

阿糕死了,阿糕的部下只好跟随了鲸美。

雨季一过,雾气一散,火湖附近的空气仿佛变得洁净清凉了许多,起码在悬崖边缘,活人可以平安无事的站上片刻。丑陋飞机悬浮在了悬崖上空,从飞机上向下看,能够看到深渊最深处的一片红光,那红光便是火湖的湖面。

另一架丑陋飞机从深渊对岸飞了过来,和阿修罗王所在的飞机并肩悬浮。两架飞机舱门一开,阿修罗王跪坐在舱门口,在燥热的空气中看到了施财天。

施财天刚被罗刹从箱子里放了出来,此刻他趴伏在机舱地面上,仰起头望向了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问道:“知道烈火焚身的滋味吗?”

施财天听出了她的杀意,立刻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阿修罗王,是我不好,我——”

未等他把话说完,阿修罗王用一把水晶短刀,割下了自己的一绺长发。身影在机舱之中骤然消失,她随即出现在了施财天这一边。

抓起了施财天的一只手,她垂下眼帘不看人,只用水晶刀的刀尖在他手腕上割开了一圈皮­肉­。施财天疼得先是咬紧牙关,随即短促的吸了一口气,他忍痛说道:“你让我疼吧,我疼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不嫌你是阿修罗了,我会和你一起养孩子。原来当父亲都是要养孩子的,现在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逃了。”

阿修罗王抓起他另一只手,又在那只手腕上缓缓的割了一圈。

鲜血流得不多,像是一道细细的红线纵贯了雪白的手臂。施财天还在忍着,直到阿修罗王用那绺长发反绑了他的手腕——绑得很紧很紧,嵌入了他那被割开的皮­肉­之中,一直勒上了他的骨头。

他疼极了,开始一口一口的吸气。而在阿修罗王将长发的另一端绑到了一根合金锁链上之时,他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劲。

“阿修罗王?”他没有哭,可是已经疼出了眼泪:“你要­干­什么?”

阿修罗王慢条斯理的忙完了这一切,然后抬腿跨坐在他的身上,撩起袍子向他露了肚皮。肚皮看起来似乎是紧绷到了极致,皮肤甚至有些半透明,可以看到里面有个人身蛇尾的小东西蜷成一团。

施财天看着它,看得心中一阵悸动。然而正在此时,阿修罗王却是又把袍子放下了。

“畜生!”她用冷淡的声音说道:“你以为你娶了我,就是恩典吗?”

然后她笑了一下:“你不要阿修罗的王,阿修罗的王也不要你。你给我烈火,我还你烈火。”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低头又看了看惊恐万状的施财天,她忽然一脚踢了出去。

在凄厉的惨叫声中,施财天被她踢出舱门直坠向下,然而随即又被合金锁链笔直的吊了住。他哽咽着收了声,以为阿修罗王只是要吓唬自己。挣扎着向上昂起头,他对着飞机舱门喊道:“我不是要害你,是那鸵鸟踢了你……我错了,我错了,你打我吧,别用火烧我……”

像个刚出娘胎不久的小天神一般,他带着哭腔,语无伦次的大喊大叫。阿修罗王蹲在舱门口,静静的倾听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的一抬手。

机舱深处的士兵得了命令,开始­操­纵机械。在咔哒咔哒的齿轮转动声中,合金链条一点一点的向下延伸,而施财天身边的空气从火热转为了滚烫,从他的头发梢一直烫到尾巴尖。阿修罗王的头发束缚了他,让他没法利用结界逃生。上衣先是慢慢的­阴­燃了,火星一点一点的烧灼着他的皮肤,及至衣服燃烧殆尽,他的皮肤彻底曝露在了空气之中。

合金锁链不知有多长,还在吊着他缓缓的向下沉。施财天狂乱的哀嚎着,尾巴在空中剧烈的扭绞甩动。上半身的皮肤开始鼓出豆大的水泡,水泡又渐渐的连成了片。如同一尾活鱼落入了沸腾的水中,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也一点一点的变成了浑浊的灰白颜­色­。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水泡正在迸裂,自己的皮肤也在熔化。他只是疼,疼得锥心入骨,疼得什么都不能想也不能记。铁甲一般坚硬的蛇鳞开始翻张开来,鳞下的­嫩­­肉­滋滋作响,流出黏腻的汁水。

火湖离他越来越近了,他已经叫不出声音,周身笼罩在了一团烈火之中。空气的温度太高了,这是一场身不由己的燃烧。然而他没有死,他还活着,他甚至还知道疼。

除了疼,什么都没有了。天人的形象在火焰之中消失殆尽,失去了雪白皮肤和俊俏面孔的施财天,开始现出了一条蛇的本质——那是一条狰狞盘卷的黑蛇,面如骷髅,焦骨嶙峋,密集成串的脊梁骨紧缩出僵硬的弧度,手臂和手指则是焦糊蜷曲,如同妖魔鬼怪的利爪。

施财天已经不再凄厉的嚎叫了,然而天地之间的风声全像哭泣。他距离地面已是如此的远,让飞机上的阿修罗王简直快要看不清楚。

这个时候,合金锁链放到了头。

阿修罗王用一只手抚摸了自己的肚子,肚子里在翻搅着作痛,也许是那小杂种感知到了父亲的痛苦。

阿修罗王要的就是他痛。他痛了,死了,她便痛快了,她便大仇得报了!再过几十年上百年,她就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了!

低头向下又看了一眼,最后她对着身后的士兵又一挥手。

士兵松开了锁链末端。机舱地面上哗啦啦一阵响,是锁链脱离控制,滑落出舱。而锁链另一端的施财天,这回也就要彻底坠入火湖了。

然而就在此刻,一道绿光从天而降,直冲深渊底部。在火湖湖面翻转向上,绿光裹住了施财天的焦骸,闪电一般的飞向天空,瞬间便是无影无踪。

阿修罗王一愣,没看出那是个什么东西。而远在两百米外沙丘之后的大将军,也是看得莫名其妙。

大将军远远的埋伏了,将施财天所遭遇的这一场极刑从头看到了尾。极刑的具体情形,他没看到,但是大概猜出了阿修罗王的所作所为。

他是喜欢施财天的,但是更喜欢自己的­性­命,既然实在不能去救,那他就老老实实的按下­性­子做旁观者。可在绿光瞬间出现又消失之后,他老实不下来了。

因为他看清了绿光之中隐约的黑影,那黑影依稀是个半人半蛇的形状,一定就是施财天!

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出了十米,大将军随即起身,扭头就往回跑,一鼓作气跑回了装甲汽车前。

VIP章节 91异变

大将军告诉车内众,说施财天升天了。

“升天”这个词,饿鬼道中属于文语,而战争时代的们往往没有兴致咬文嚼字,所以听了这话,阿奢纯粹是感到困惑,霍英雄和大列巴则是一惊,然而也很迷糊,忍不住要追问一句:“升天……他是飞了,还是死了?”

大将军思索着答道:“应该是死了,不过的确是飞了。”

余下三听闻此言,一起望了大将军片刻,末了阿奢问道:“说什么?”

大将军的思维是很活跃的,所以就不能理解这几个的木讷。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开始讲述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一席话刚讲到后半截,霍英雄便“吭”的咳嗽了一声——像咳嗽,也像是哭了一声。

及至大将军讲述完毕,阿奢默然无语,大列巴扭头看了霍英雄一眼,随即犹犹豫豫的说道:“兴许他是被那道绿光救走了——他不是说他死不了吗?”

霍英雄没有眼泪,可是声音嘶哑,全哽了嗓子里:“他说话能信吗?他自己都活得糊里糊涂……”他抬手一抹眼睛,声音从嘶哑转为瓮声瓮气:“太狠了!大鸵鸟踹的她,她拿小蛇出气,太狠了……”

说到这里,他“吭”的又咳嗽了一声,一下子把存眼眶里的眼泪全震出来了。阿奢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一时间无话可说;而大列巴眼睁睁的望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小蛇要是完了,也就再也回不了家了呗?”

下一秒,他把嘴一咧,也哭了:“不会吧……没想这儿呆一辈子啊,这儿哪有间好哇……”

这两涕泗交流,各哭各的。阿奢感觉这不是一件可安慰的事情,只好默默的发动了装甲汽车。非不为也,实不能也。阿修罗王的力量,放饿鬼道,堪称是超自然。他们没法子去和阿修罗王抗衡,只能是行踪暴露之前,尽快离开。

阿奢等热沙中奔驰之时,阿修罗王的飞机也离开了火湖上空。

陪阿修罗王身边的是鲸美。阿修罗王跪坐机舱地面,鲸美就也跪坐着守一旁。阿修罗王垂着眼帘,盯着自己的肚皮一直不言语,面孔煞白的,神情极其冷酷,仿佛连腹中的孩子都成了她的仇敌。

“事情结束了。”鲸美轻声笑道:“以后不会再有像他那样冒犯您了。”

阿修罗王抬起头,盯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忽然说道:“他有四颗很尖利的牙齿,真奇怪,天从来没有他那个样子的。他很喜欢咬,但是是假的,不是真的咬。这也很奇怪,他喜欢高兴的时候吓唬。高兴的时候为什么要吓唬?”

鲸美听她语无伦次的说话,没有回应。

阿修罗王像想不通了似的,很执着的自言自语:“真奇怪。高兴的时候,就只是高兴。”

然后她没头没脑的换了话题:“什么时候生孩子?不知道。希望早一点,它真重,要爆炸了。”

鲸美听到这里,无端的有些惊惶:“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阿修罗王慢慢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神魂归窍了一般,黑眼睛里渐渐有了亮光。重新转回前方,她微微一点头:“只是觉得要爆炸了。”

鲸美伸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然而阿修罗王把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端端正正的搭到了大腿上。

她不需要鲸美,她不需要任何。鲸美至多只能活几十年,这几十年的光­阴­她眼中,短得如同一刹那。

肚子里的小杂种总不出来,于是阿修罗王就总感觉自己要爆炸。小杂种最近忽然开始疯长了,她单薄的小身体几乎要被它吸­干­元气。

怪物大军再一次出击了,这回目标是骸集团。阿修罗王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弱到极致之前,她想给鲸美开疆辟土,送他一个国。

她想鲸美有一个国,可以做陆地上的大将军,他大概也就心满意足了。

东部大陆重新陷入战火之时,沙头碗的小军营却是避开怪物锋芒,奇妙的得以保存了下来。

军营里统共只剩了二三十,这二三十昼伏夜出,白天吃少量的存粮,夜里出去打猎,挖地猴子或者掘­肉­蜒,偶尔也能找到果冻树。如果肯往远走的话,那么越过边境找到战场,兴许还能运回新鲜的尸体。

以油冻为首的士兵们活得很安心,因为他们有阿奢和大将军。阿奢把营中事务安排的井井有条,大将军则是他们­精­神上的领袖。

与此同时,霍英雄和大列巴却是藏地下营房之中,连着几天不见天日。他们之所以隐居到了这般地步,自然是有原因——那天从热沙回到军营之后,他们哭哭啼啼的刚一进地下营房,就发现屋子里多了东西。

那是很大的一样东西,碧绿柔韧半透明,造型类似一口棺材,其中嵌着一具恐怖的焦骸。霍英雄一看那焦骸有臂无腿,并且生着长长的一串脊椎骨,立刻像被雷劈了一般,扯着喉咙高叫了一声:“小蛇!”

后方的阿奢等听了他这一声吼,当即开了电灯冲上前去。这回围着那绿­色­物体细瞧了一番,所有都没说话。

嵌这绿­色­物体中的乌黑残骨,已经和施财天没有丝毫相像之处。他的手指手掌已被烧灼殆尽,腕骨缝隙之间却还残留着几丝细长的黑发;细细的肋骨和密密的脊梁骨也缺失了许多,更可怕的是他的脸——他的头脸已然成了骷髅模样,两只灰白的眼球却还凸眉骨之下。四枚锐利的尖牙全盘暴露外,让他的头骨更类似于一只猛兽。

大列巴害怕了,一步一步的往后退,不能相信这会是那个总自己身边扭来扭去的施财天。阿奢不怕,并且伸手摸了摸那绿­色­物体。物体质地温凉柔软,收回手又嗅了嗅手指,阿奢疑惑的问道:“它是不是那棵树?”

霍英雄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跪下了。双手合十闭了眼,他垂头祈祷了片刻,末了抬起头,眼含热泪的低声问:“树啊树,是不是把小蛇给救回来了?看小蛇都烧成这样儿了,还能不能活过来了?”

话音落下,正对着他的物体一面有了反应。一张面孔的轮廓缓缓浮凸出来,眉目酷似施财天。对着霍英雄缓缓的一眨眼睛,这张面孔一言不发,很冷漠的又缓缓平展开来,消失不见。

霍英雄吸了吸鼻子,虔诚的又说:“树,好好的这儿呆着吧,要是渴了饿了,就跟说,一定不让受罪。谢谢把小蛇救回来,不出手,们想救也没那本事。放心,来这儿就对了,有耐心,慢慢的等他长好。”

婆娑宝树的形状忽然发生了变化,从长方体变成了水滴状的椭圆形。明亮的电灯光下,他静静的一动不动,内中除了施财天之外,澄澈透明,再无其它杂质。

从这天起,霍英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专这小小的营房之中守着婆娑宝树。阿奢似乎是对于一切都无所畏惧,对着树中的施财天,她吃喝不误,睡觉也睡得坦然。阿战则是还不懂得什么叫做怕,时常自己爬到婆娑宝树上,因为婆娑宝树的质地和温度都很让他感觉舒适。

大列巴怕了,认为施财天这个样子比恐怖片里的鬼怪更可怕。然而越是怕,越想看,他握着一支小手电筒,像是要故意找刺激似的,隔个片刻便要凑过去照一照,非得吓得自己一激灵了,他才能心满意足的退下去。

如此过了好些天,骸集团都被怪物们杀得哭爹喊娘了,婆娑宝树中的施财天却是毫无变化。

这天上午,大列巴忽然有了奇想:“英雄,恕说句不吉利的话,小蛇不会是……已经永垂不朽了吧?”

霍英雄一下子就生气了:“放妈屁!他要是已经死了,树还救他­干­嘛?家是天上的树,能连死活都分不出?”

大列巴持有异议:“也许是要留他尸首做个纪念呢?”

霍英雄竖起了两道眉毛:“滚犊子!”

大列巴吧嗒吧嗒嘴,没敢再吭声。停了片刻之后,他又有了新想法:“树毕竟属于植物,用不用把他抬出去晒晒太阳啊?”

此言一出,未等霍英雄回答,婆娑宝树忽然向下突出了四条腿,然后没头没尾的站起来,迈着四条腿爬梯子,从上方的小门挤出去了。

婆娑宝树变化万端,白天自己出门晒太阳,夜里再自己走回来。他不吃什么,也不喝什么,甚至连个固定的形状都没有,乍一看如同一大团绿­色­的胶质,团团包裹着施财天的骸骨。

霍英雄时常是一手抱着阿战,一手搂着阿奢,婆娑宝树一旁的角落里依偎着睡觉,睡得很安然,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大将军偶尔会偷偷的把阿战抱走——大将军独自住隔壁的地下营房里,照理说他是不怕孤独的,但自从得知自己无法繁衍之后,他忽然爱起了孩子。一般的孩子还不入他的法眼,非得是阿奢的孩子,才有资格受他宠爱。

大列巴也是大将军的房间里打地铺。他怕施财天如今的恐怖模样,而且也不好往霍英雄夫­妇­身边挤,无可奈何,只好又回到了大将军身边。

如此过了足有十天,这天下午,婆娑宝树照例营房门口晒太阳。霍英雄蹲一旁,歪着脑袋仔细观察树中的施财天。

观察了一会儿,他没看出什么变化,便倚着一块破塑料板闭了眼睛,也晒太阳。一边晒太阳,他一边又追忆往事,想起施财天刚到自己身边时,自己简直不敢碰他。那个时候施财天看起来,正经是个漂亮的小蛇­精­,然而自己怕他怕得要命;如今施财天被烧成这样子了,自己不知怎的大了胆子,竟然又不怕了。

懒洋洋的打了个小瞌睡,霍英雄睁开眼睛,下意识的又望向了婆娑宝树。对着婆娑宝树眨了眨眼睛,他忽然发现了异常。

施财天那挂骷髅脸上的白眼珠子,表面似乎是生出了一层血丝。

一翻身跪坐起来,霍英雄抬手搭上婆娑宝树,小声呼唤道:“小蛇,能不能听见说话?是英雄!别怕,婆娑宝树把救回来了,现疼不疼?”

施财天毫无反应。

只要施财天有变化,霍英雄心中就又有了希望的光。抱着膝盖坐一旁,他等着施财天长血长­肉­;不渴不饿的时候,他还要喃喃的对着施财天说话,因为怕施财天意识尚存,会那树里面感到寂寞。

他不知道施财天极度的痛苦之中,已经失去了思想,存留下来的,只有本能。他的生机的确是恢复,可如同当年他初生须弥山顶时,他兼具了天神的神­性­与蛇妖的妖­性­。两种­性­情与血液交锋,争夺施财天的灵魂与身体。

须弥山顶,是神­性­占了上风,于是他成长为了一名不大合格的小天神。而此刻的重生之中,交锋显然是又开始了。

又过了几天,阿奢开始不允许阿战再往婆娑宝树上爬,大列巴也不再敢凑过来仔细研究了。还有胆量和时间围着婆娑宝树的,只剩了霍英雄和大将军。

因为婆娑宝树中的施财天变化得越来越剧烈了。

他的手臂,曾经雪白细长,后来被烧成了焦骨,如今重新生出了一层层肌­肉­,然而那肌­肉­是乌黑的,肌­肉­之中有鲜红的血管纵横。

他的脸也渐渐生出了薄薄的皮­肉­,灰白的眼珠子渐渐陷回了眼眶,眼球则是被血丝彻底布满。僵硬扭曲的脊梁骨渐渐伸直了,他的蛇尾巴也生长恢复,然而­肉­依旧是黑­色­的。腰间皮肤依稀现出了鳞片的纹路,鳞片也是乌黑的。

大列巴很惊恐,小声问霍英雄:“小蛇咋变成这样儿了?”

霍英雄心里也发虚:“不知道哇!”

大列巴缩着手脚,不敢靠近婆娑宝树:“晒的?”

霍英雄立刻摇了头:“不可能。晒也晒不了这么黑。”

大列巴沉默片刻,末了可怜巴巴的说道:“英雄,这棵树是不是救错了?觉得那里头的东西会是咱们小蛇吗?”

霍英雄迟疑了一下,随即继续摇头:“不可能。这树和小蛇一起好几百年,咱们认错了,他也不能认错。”

他拍了拍大列巴的肩膀,绞尽脑汁的想要安慰对方也安慰自己:“可能他跟乌­鸡­似的,里面全是黑的,外面一层才是白的。”

大列巴对着婆娑宝树坐不住,片刻之后便惶惶然的离去了。阿奢取而代之的坐了下来,刚一坐下,一只手就被霍英雄抓过去贴了面颊上。

阿奢现和他也是老夫老妻了,有话直接就说。用手背蹭了蹭霍英雄­干­燥的脸,她告诉霍英雄:“小蛇看起来不大对劲,心里要有点准备。”

霍英雄笑了一下:“他只要能活下来,再把大列巴送回家,就心满意足了。至于他能变成什么样儿,不乎,也不管。管不了,不管了。让他回须弥山,找他亲爹管他去!”

然后他向前一拍婆娑宝树:“混蛋蛇,看丑的。”

婆娑宝树表面忽然浮凸出一张脸,五官眉目依然很像施财天,但是眉宇之间隐隐有一点忧­色­。霍英雄吓了一跳:“树大神,是不是刚才把拍疼了?”

婆娑宝树保持着这一张愁眉苦脸,也不言语,也不变化。

VIP章节 92妖化

施财天越来越有人模样了,可是他如今这个模样,和先前相比,却又是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变得通体乌黑,头脸虽然恢复了原貌,但光滑得能够反­射­光芒的长头发不见了。微微张嘴露出尖利的白牙齿,他沉睡一般半闭了眼睛,眼皮下方露出一线通红的眼珠。浑圆的蛇尾彻底被黝黑的鳞甲覆盖了,他蜷起手臂松松的攥了拳头,两只手倒还保留着原来的细长线条,然而指甲锋利,不复当初十指尖尖的洁净模样。

大列巴弯着腰,长长久久的看他,看到最后就慌慌的感叹:“咋变成这样儿了呢?”

霍英雄蹲在一旁,心中也很惶惑,但是勉强镇定了情绪,坚持和他对话,问他今天疼不疼,冷不冷,又让他不要怕,告诉他自己在外面等着他。

婆娑宝树的内部偶尔也会幻化出人脸,那张脸凑到施财天的耳边,仿佛是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施财天在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没反应,偶尔尾巴尖弹一下,弹过也就安静了。

于是那人脸又伸出一条奇长的舌头,很温柔的从头到尾舔舐施财天。人脸这样做的时候,施财天那蜷曲的双臂仿佛会稍稍的放松一点,蛇尾巴的关关节节也像是拖得更长了一点。霍英雄默默的看着,想起了大狗舔小狗,大猫舔小猫,心里就有些温暖又有些酸楚,想这树对小蛇真是好,比自己强。自己一不耐烦就爱骂人,不如这棵树。

一天夜里,霍英雄无端的醒了。

醒来之后,他下意识的去摸阿奢,见阿奢正裹着一床棉被睡在自己身边,便悄悄的伸手从角落里摸到了手电筒。打开电源凑到婆娑宝树身边,他迷迷糊糊的想要和施财天说两句话。可是未等他张口,婆娑宝树中的动静忽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发现施财天在动,而且是激烈的动,几乎就是左奔右突。而婆娑宝树严密的包裹了他,即便被他冲撞的变了形,也依然不肯放他。骤然意识到了光的存在,婆娑宝树内部的施财天猛然回头面对了霍英雄,险些把霍英雄吓了个跟头。

因为此时的施财天睁了眼睛。

眼睛是血红的颜­色­,直竖的黑­色­瞳孔则是如同蛇类。在手电光芒之中,他的瞳孔迅速收缩,同时一头撞向了霍英雄,面目狰狞的张嘴呲出了牙齿。

婆娑宝树如同一座坚韧温柔的牢房,保护了他也保护着霍英雄。霍英雄看他终于活了,心中一阵狂喜,可紧接着见他竟然敢对自己呲牙发狠,心里又是一阵寒冷。爬起来打开了房中电灯,他在骤然到来的光明之中对着施财天喊道:“小蛇,你连我都不认识了?”

此言一出,阿奢先受了惊动。拥着棉被坐起身,她望着施财天愣了片刻,紧接着欠身伸手,把霍英雄拽到了自己身边:“不要靠近他,他有杀气!”

霍英雄不服:“他有杀气,还能杀我?”

话音落下,施财天一头又冲向了他。与此同时,婆娑宝树开始收缩,极力束缚着施财天的行动,施财天开始张牙舞爪的叫,叫声却还是和先前一样的。霍英雄耳朵听着过去的施财天,眼睛看着现在的施财天,心中一阵一阵的又焦急又难过,下意识的问阿奢:“怎么成这样儿了?怎么像疯了似的?这还是我那小蛇吗?”

阿奢拉着霍英雄起了身:“我去把大将军叫过来。”

因为两间营房之间只有一墙之隔,所以阿奢把头伸出门外喊了一声,就很轻易的把大将军喊了过来。大将军睡觉很轻,动作很快,说到就到;大列巴也受了惊动,因为怕惊醒了熟睡着的阿战,他没敢吭声,披着军装也跑了出去。

大将军和大列巴一前一后的进门之时,婆娑宝树已经收缩成了薄薄的一层绿膜,紧紧的箍住了施财天的身体。施财天的手臂被他勒在胸前不得自由,一条尾巴却是能够满屋子里乱扫乱卷。谁都不敢上前,唯有霍英雄纵身一跃,凭着体重压住了他。

施财天嗥叫着挣扎不止,仿佛是想用蛇尾巴抽他勒他,可下半截身体行动很不自如,因为婆娑宝树不允许他由着­性­子胡来。霍英雄俯身抱住了他,又腾出一只手用力拍打了他的脸:“还闹?你看我是谁?”

施财天在他怀里扭得激烈,忽然听得一声轻响,竟是他的利爪突破了婆娑宝树形成的绿膜,伸出去一把抓向了霍英雄。可在指甲触到皮肤的一瞬间,婆娑宝树迅速膨胀着重新吞没了他,顺带着也弹开了霍英雄。

霍英雄一后背撞上了墙壁,墙壁是塑料墙,他自己也是皮糙­肉­厚,所以满不在乎,就地一滚就又爬起了身,他望着婆娑宝树中的施财天大口喘气,因为实在是难以置信。施财天不是没挠过他,刚到饿鬼道的时候就曾经挠了他一个满脸花,但是那种挠和这种挠不一样,那种挠是急了,是耍脾气;这种挠是恨,是要杀人!

施财天复活了大半,然而霍英雄却像是死了大半,因为施财天不认识他了。

不认识他,也不认识别人,每天单是困兽一般的在婆娑宝树之中挣扎。霍英雄还陪伴着他,还在自言自语的对他说话。他当然是不理不睬,偶尔理睬霍英雄的人,是婆娑宝树。

婆娑宝树的话很少,隔三差五的开了口,也是想什么说什么,没有头尾。

“他变成了蛇妖。”婆娑宝树说:“应该送他回须弥山。”

霍英雄看着婆娑宝树,不知道看哪里才合适,因为对方形状不定,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没有脸。

婆娑宝树又自顾自的说:“应该把他交给帝释天。”

霍英雄动了动嘴­唇­,感觉婆娑宝树所说的话,自己全都没法接。

婆娑宝树也不需要他接,想到哪里说到哪里:“为什么他的母亲会是一条蛇?”

霍英雄思索着回答:“可能……她生下来就是一条蛇,她自己也没法儿。”

婆娑宝树说:“蛇喜欢爬树。”

然后婆娑宝树就不再说了。

片刻的冷场过后,霍英雄缓缓的搓着手,感觉十分尴尬,想要重起话题,可是想了想,又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树啊……”后来他终于又开了口:“你能不能变得稍微小一点儿?我想抱抱他,兴许对他好一点儿,他就能恢复神智了。”

婆娑宝树没出声,直接缩成了一层薄膜。

施财天刚刚闹过了一场,此刻还算安静。霍英雄打算用自己的温暖与爱心唤醒他的人­性­。将他的上半身搂到怀里,又把他的蛇尾巴也拢到了身边,霍英雄一边低头去看对方的红眼睛,一边抬手摩挲他圆圆的头。阿战有时候闹得狠了,就需要他这么顺毛摩挲一顿;他想万物一理,阿战是孩子,施财天先前也时常像个孩子,那么一套摩挲大法,应该可以对付两个孩子。

阿奢站在门外,低头看着房内的丈夫摆弄施财天,同时提着一口气,随时防备着施财天发疯。

大列巴已经连着好几天不肯进这间营房了,因为怕施财天,施财天的新形象简直吓得他夜不能寐。霍英雄冷不丁的一看施财天,也觉得他像妖魔鬼怪。他真思念原来那个雪白的施财天,可如今怀里就只有这么一条六亲不认的蛇妖。

起初,施财天是不许旁人触碰自己的,哪怕隔着一层婆娑宝树。然而霍英雄非抱他不可,不但抱他,还哄孩子似的拍他摸他。他仰面朝天的嘶声喊叫,在薄膜下露出森白利齿和鲜红的长舌头。霍英雄不管他,单手托着他圆圆的后脑勺,霍英雄像个真正的老爹一样,很执着的左右摇晃身体,同时哼哼呀呀,是个要哄他睡觉的姿态。

及至他略略安静了,霍英雄才让他偎到自己的臂弯里,顺便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瘦骨嶙峋的肩膀和胳膊肘。低下头撅了嘴,霍英雄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又小声说道:“小蛇,你快好起来吧,我都连着好几天没理过阿战了。阿奢每天都要带人出去找食物,我也没时间帮她的忙。你快好起来吧,你好了,我就能管我家里那一大一小了。”

话音落下,施财天无动于衷的又开始摇头摆尾。霍英雄看着他,发现他神情痛苦,似乎攻击是次要的,他主要是想逃脱。

但婆娑宝树就是不让他逃。

又过了些天,施财天渐渐的安静了,也许旁人触碰他了。

婆娑宝树变化成了一只巨大的绿馒头,静静的卧在屋子中央。施财天在绿馒头里慢慢的动,霍英雄蹲下来一拍婆娑宝树,施财天就转向他也抬起手,去印他的手掌。

霍英雄看他又认识自己了,那种喜悦仿佛是亲生的孩子失而复得:“小蛇,这回你可是变丑了。”

他看施财天只是“变丑”而已,却没有留意到施财天新生出来的妖气。微微的垂下眼皮,施财天向他伸出一只手,仿佛是很渴望与他亲近。

霍英雄也看出来了,于是对婆娑宝树说道:“放他出来吧,他肯定是在你那里面呆得不耐烦了,让他出来散散心,兴许还能白回来呢。”

婆娑宝树不理会。

霍英雄知道婆娑宝树不是大傻瓜,既然不肯放,自然有他不放的道理。但是眼看施财天越长越是完整,又总是作势要投到自己怀里,他便忍耐不住,一天至少要唠叨好几回。

婆娑宝树天天听他啰嗦,又见施财天的确是很乖,便渐渐的也软了心。

VIP章节 93脱胎

施财天趴在婆娑宝树之中,感觉自己像是卧在了娘胎里,温暖柔软,被浓稠甜蜜的汁液从头到尾的包裹。这是个很熟悉的环境,熟悉得如同面前霍英雄的面孔,这液体和那面孔,在施财天的印象中,都应该是美好而又可亲的,但是一场死去活来的脱胎换骨让他变了­性­子。随着痛苦的慢慢减轻,他也渐渐的记起了往事——记起了,可是丝毫不动心,仿佛心在火湖上方被烧成灰烬了似的,没有心了。

没有心了,也没有感情了,只是觉得液体让人气闷。他枕着一只手背侧过脸,本能似的抬起手,要去触摸霍英雄拍在婆娑宝树表面的手掌。隔着厚厚的一层膜,两只手掌相印了,相印之后,施财天又向他咧嘴一笑。

这笑是有目的的,他想让霍英雄把自己从婆娑宝树中放出去。他一张嘴就能喝到清甜的汁水,可这汁水忽然不合他的胃口了。朦朦胧胧的望着霍英雄的指尖,他下意识的抽动了鼻翼,鲜红的舌尖也游过了雪白的齿间。那手指一定是有气味有温度的,牙齿刺破皮肤,涌出的鲜血也一定是甘美的。要甜一点,要腥一点——腥一点很重要,他需要一点血腥味的刺激。

有时候婆娑宝树外面坐着的不是霍英雄,是大将军。大将军也经常用手指在婆娑宝树的表面捅一捅戳一戳,或者很好奇的歪着脑袋去看施财天的眼睛。施财天不理会他,因为感觉这人的血是苦的涩的,这人的气味也是寒冷的。

阿奢也经常在婆娑宝树跟前蹲一蹲,她不搭理施财天,蹲着的时候通常是在吃东西,吃果冻树的­肉­,吃腌过了又煮过了的地猴子,吃一管一管的油膏。施财天定定的望着她,很笃定的认为她的血也苦,但是苦中带甜,有芬芳的气味。

除了霍英雄之外,他对大列巴也很感兴趣。大列巴粉白的皮肤让他不是很有食欲,可大列巴的鲜血一定又热又腥。大列巴一见他就哭丧着脸唠唠叨叨,他懒得去听那唠叨的内容,只是被婆娑宝树拘禁得要发疯。偶尔低头看看自己乌黑的手臂手指,他也会记起自己当初雪白的模样,不过变颜­色­这件事在他心中,不知怎的,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如今只是躁动,只是嗜血,非常的想一个人挣脱出来,痛痛快快的咬谁几口。还有那个阿修罗王——施财天现在想起她,心中一点触动也没有,只是暗想:“竟敢杀我?”

想这句话的时候,他几乎是兴致勃勃的,因为如果现在阿修罗王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她扔进火堆里。

在霍英雄和婆娑宝树的眼中,施财天是越来越乖了。

他长久的趴伏着,只要霍英雄一出现,他就极力的向对方靠拢,尾巴也急切的卷起来再伸开。他甚至在婆娑宝树内出声的喊:“英雄!英雄!”

或者他做出不耐烦不舒服的表情,皱起鼻梁撅了嘴。这个表情他先前常做,每次做都能引得霍英雄发笑;可现在他已经变了样子,他漆黑的面孔、血红的眼睛以及惨白的牙齿,都让他不大适合再做鬼脸了。

然而霍英雄也不嫌他,霍英雄和婆娑宝树商量:“树啊树,放他出来吧!你看他现在身体全长好了,人也认识了,除了模样和原来不一样,其它方面都挺正常的。”

婆娑宝树不吭声。它一贯是不吭声,所以霍英雄也不以为然。然而如此过了一天一夜,在翌日清晨时分,阿奢刚刚打开房门放进了第一缕阳光,婆娑宝树便有了变化。绿馒头缓缓的绽裂开了,他把施财天无声的托了上来。

施财天终于见了天日,湿润的鼻孔也再一次吸进了空气。他心中一阵狂喜,但是没有轻举妄动。自然而然的昂起上半身,他游向了一旁的霍英雄。

霍英雄又惊又喜,坐直身体向他张开了双臂。而他的一只手刚刚向下搭上了霍英雄的大腿,霍英雄便一把搂住了他。

“小黑蛇!”霍英雄紧紧的抱着他,他通体黏湿,霍英雄怕他冷,就把自己和阿奢的棉被扯过来盖住了他,又低头在他的圆脑袋上亲了一口:“可算是活过来了!”

施财天心里恍惚了一下,仿佛是被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狠狠的推搡了一把,推得他把头拱到霍英雄的怀里,几乎要扭着尾巴撒一撒娇。然而这股力量倏忽既逝,力量一旦消失,他那撒娇的欲望也随之不见了。摸索着抓起了霍英雄的一只手,他把这只手送到鼻端轻轻的嗅,手不算­干­净,手背被风吹得粗糙,手心里也有汗味;然而施财天嗅得很入迷,甚至翻过手掌,把湿润的鼻子和嘴全部贴进了对方的掌心。

婆娑宝树不知何时幻化成了人形,坐在旁边若有所思的观察着施财天。

施财天嗅着霍英雄的人味,嗅着嗅着,他伸出了长舌头,在霍英雄的手指上舔了一口。

霍英雄笑着作势一抬手:“手脏!”

施财天口水横流,双手握住了霍英雄的手,他张嘴咬住了对方的食指。只要稍稍再用一点力气,他的尖牙就可以刺破那一层皮肤了,他的舌头也能尝到甜腥的鲜血了。仿佛饿了很久很久,口水顺着他的嘴角一直流过了脖子。将霍英雄的手越握越紧,他现在只剩了最后一道关要过。这最后一道关是什么,他不知道,可是这道关无形的控制着他,让他犹犹豫豫的不肯真咬。

这一口他咬不下去,可他真要馋死了。灵活的长舌头甩出口水珠子,他把霍英雄的中指也塞进了嘴里。恶狠狠的吮吸了几口,他感觉还不够劲,索­性­把嘴张到极致,把霍英雄的无名指和小指也含了住。他用嘴­唇­拼命的吸吮,用舌头疯狂的舔舐,他太想咬下去了,他的脑海中几乎想象出了那一副场景——轻微的“喀嚓”一声过后,霍英雄的四根手指齐根截断,流出滚热的鲜血,露出洁白的骨茬。他会仰起头,一滴不漏的接住鲜血,还会用尖利的牙齿把四根手指细细的咀嚼成碎渣,伴着鲜血彻底的咽入肚中。

施财天陶醉在了自己的想象之中,全然没有留意到霍英雄的惊诧。施财天原来常会对着霍英雄撒欢,但是这个样式的亲热,霍英雄还真是第一次见。

正当此时,一只带着厚手套的手伸过来,硬把霍英雄的手指从施财天的口中抽了出去。施财天抬头一瞧,发现来者是阿奢。鲜红的眼珠子亮了一下,他一下子就痛恨了阿奢,但是慑于婆娑宝树正跪在一旁,他很识相的没有动。

垂下头重新窝在了霍英雄的怀里,他贪恋着对方的气味不肯动。

霍英雄用棉被把他裹严实了,然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说话,问他饿不饿渴不渴,又说他这回遭了大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全是霍英雄风格的废话,他一句也听不进去。

霍英雄又向他讲起了阎罗王。阎罗王本是施财天最爱戴的天神,然而如今听闻了对方的行踪事迹,却也还是不感兴趣。

他是彻彻底底、清清楚楚的变了,变得自自然然,仿佛生下来就是这样,仿佛先前那个有着长头发和白皮肤的小天神根本不曾是他。

他在霍英雄怀里瞌睡了大半天,其间一点出格的事情也没做。婆娑宝树本来一直在盯着他,盯到后来不盯了,很疲倦的盘着腿垂下头,他坐成了一尊碧绿的像。

到了下午,霍英雄见外面没什么人,便要带着施财天出去见见太阳。施财天眯着眼睛搂住他的脖子不松手,他便像先前一样,弯腰抱起了施财天:“尾巴!”

施财天没动脑筋,自然而然的用尾巴卷住了霍英雄的腰。

霍英雄抱着他爬上了地面。大将军也在外面,正在抱着阿战往远看,大列巴一个人蹲着挖沙子玩,忽见霍英雄把施财天抱出来了,他打量着施财天的新形象,没敢靠近了细看。远远的隔了一段距离,他大声问道:“今天长好啦?”

霍英雄俯身放下了施财天:“好了,上午出来的!”

大列巴牙疼似的苦笑:“真黑!”

霍英雄低头看着施财天,也是笑:“可不,真黑!这也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还带变­色­的?”

然后他像个老爹一样,很认真的和大列巴交流:“黑了不好看哈?”

大列巴深以为然的点头:“丑多了!原来多漂亮啊!”

霍英雄一ρi股坐下来,握着施财天的手抬头看他:“唉,丑就丑吧!要是早就这么丑,阿修罗王也不能看上你。她要是看不上你,你也就没有后面这些破事儿了。”

然后他又问施财天:“怎么不理大列巴呢?不认识他啦?”

施财天看看苍黄的天,看看荒凉的地,天地空旷辽远,正合了他的心意。把霍英雄的手拽过来送到嘴边,他忽然露出尖牙,一口咬了下去。

在霍英雄的痛叫声中,温热的鲜血涌进了他的嘴里。他慌里慌张的狠吸了两口,然后在旁人赶上来之前布出结界。笑眯眯的对着霍英雄伸出血红舌头,他很狡黠得意的做了个鬼脸,然后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VIP章节 94黑妖怪

霍英雄疼了个死去活来,右手手背的皮­肉­都翻了开来。大列巴攥住了他的腕子,阿奢给他上药包扎。大将军抱着阿战做旁观者,婆娑宝树闻声赶出,一眨眼也没了影子。

疼是真疼,然而疼还在其次,霍英雄最受伤的还是心。施财天变了,变成了个陌生的黑魔鬼,不再是他的小蛇了。他情绪很激动,照例要哭一哭。阿奢并不反对他嚎啕,又因为嚎啕既不是伤也不是病,所以她放心大胆的把他交给了大列巴,由他尽情的嚎去。

在霍英雄哀哭之时,施财天已经重新在饿鬼道现了身。

他心里空荡荡的,仿佛没有未来,也没有过往,单是无拘无束,单是自由自在。须弥山的风景,他还记得,然而感觉很遥远,远得几乎像梦。

一个流民部落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浓郁的、带着臭气的人味更是刺激了他的食欲。如同一道黑­色­闪电一般,他冲进部落大开杀戒。锐利指尖抓入皮­肉­,他轻而易举的撕开活人,然后举起残肢碎尸仰了头,他张大嘴巴,等着鲜血流进嘴里。

部落里约有十几个人,在短时间内全被他撕成了碎块。他吃不了这许多血­肉­,然而宁可把尸块抛弃给­肉­蜒和地猴子,也要由着­性­子杀个痛快。

他感官敏锐、力大无穷,血淋淋的战绩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威力,他甚至认为眼前情景很有趣,仿佛是恶作剧得了逞,而天下地上又没有任何人可以因此对他做出惩罚。

凝着满头满身的黑紫­干­血,他兴致勃勃的又踏上了旅途,两只耳朵一直竖着,因为怕婆娑宝树从天而降,又把自己包裹进他的娘胎。婆娑宝树的年纪大极了,几乎与须弥山同龄,虽然没有什么大本领,然而当娘胎这一招着实是制服了施财天。施财天奈何不了他,只好一步三回头,生怕被他追上。

施财天走得仓皇,然而目的很明确,他打算去找阿修罗王报仇。

这回是坦荡而又纯粹的报仇,至于阿修罗王肚里的孩子,他根本就没往心上放。不是心灵变得刚硬了,而是出于冷酷凶残的蛇妖天­性­,当真认为那件事情不值一放。如果方才不是他急着逃跑,他非得抓着霍英雄的手多吸几口鲜血不可,因为霍英雄的鲜血味道最好,肮脏的游民们哪怕流出一池的血,也抵不上他从霍英雄手上吮出的一口。

不过对他来讲,霍英雄还是与众不同的,否则,他索取的可就不会只是一口血了。

他喜欢霍英雄,但是几乎咬得霍英雄露出了手骨。现在他独自一人走在复仇的路上,心里想着霍英雄,依然是既不寂寞、也不感伤。思维忽然从霍英雄跳到了阿战身上——如果那时阿战不是被大将军抱在怀里,他很可能会顺便尝一尝那个小崽子的味道。

滋味最糟糕的一定是加餐,他边走边在心里想,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是一想起大将军的面貌,他嘴里就­干­巴巴的发苦。

施财天在沙漠上蛇行向前,偶尔利用结界偷一偷懒。他的结界依然是没有准头,说不准会把他送到哪里去,所以他不敢完全凭着结界前进。

他不缺食物吃,也不缺热闹看。东部大陆的两大集团已经被阿修罗王摧毁殆尽,加餐藏在沙头碗,肥满则是逃到了海上。士兵们哄抢了武器各自逃命,东部大陆进入了混乱的小部落时代。

人们被阿修罗王的部下杀怕了,见了怪物就要躲。施财天如今也享受了怪物的待遇,可以大模大样的公然走。而在这一天夜里,他遇到了一群阿修罗。

阿修罗的个子比人间的凡人高一点点,比须弥山的天人矮一点点,同时比凡人和天人灵活凶猛一万倍。他们□着雪白的胳膊腿儿,在饿鬼道杀得很是愉快。在实在无仗可打的夜里,他们在一片平坦沙地上你追我打的嬉闹。女阿修罗通常十分貌美,笑得也很响亮;男阿修罗丑陋一些,可是光滑的皮肤也能反­射­月光。

施财天埋伏在夜­色­之中,如同一条真正的蛇,静静窥伺着那一群快乐的阿修罗。片刻过后,他凭着直觉,认定这是一群最平凡不过的阿修罗,应该连制造结界的力量都没有。柔软的鼻翼张了张,他发现阿修罗的气味很咸,是海水的味道。

这个味道,让他联想到黑暗和寒冷,所以他不喜欢。

双手十指蜷曲成了利爪,他尾巴尖点地向前骤然一跃,从黑夜深处冲到了阿修罗之中。飞快的抱住一个女阿修罗,他歪着脑袋咬下去,两排牙齿立刻嵌入了对方的皮­肉­。合拢牙关咬紧了,他拽着筋脉血管一晃脑袋一转身,两只乌黑的手爪顺势挠向了其余的阿修罗们。受袭的女阿修罗被他撕去了半个脖子,然而还没有死,嘶叫着抄起长刀要去砍他的后背。可是未等刀光触及他黝黑的脊梁,他的蛇尾巴向上一卷,瞬间把刀身卷成了扭曲模样。女阿修罗松手丢了长刀,捂着脖子后退一步,开始仰天长啸,啸声尖细悠远,足以引来附近的同族。

然而一声长啸尚未结束,乌黑的蛇尾巴已经勒住了她残缺的脖子。蛇尾巴坚硬而有力的收紧再收紧,直到“啪嗒”一声,女阿修罗的脑袋落在了沙地上。

施财天一路走,一路杀,主要是杀阿修罗,因为和阿修罗的王有仇。遇到了罗刹和夜叉,他自己思量忖度着,如果感觉自己打得过,就也要去袭击一番。罗刹和夜叉都生得高大威猛,对比之下,施财天就成了一条小黑虫子。然而施财天诡计多端,会利用手臂尾巴紧紧的附到对方身上。在对方极力的想要甩开他时,他的尾巴就开始勒人的骨头了,他的指甲也要挖人的皮­肉­了。

他还有一口好牙齿,四枚尖牙甚至开始了生长。对着夜叉的后背一口咬下去,他能用嵌入骨­肉­的尖牙固定住自己的身体。利用这种不甚体面的战术,他单枪匹马的杀死了许多名落了单的夜叉罗刹。而在夜叉罗刹死去之时,他们的皮­肉­往往已被施财天抓了个稀烂,施财天甚至会把手一直掏到他们的五脏六腑里去。

能杀就杀,杀不了,他就躲。白­色­的施财天在须弥山顶,是个忧郁孤独的小天神;黑­色­的施财天却是在饿鬼道活得游刃有余。无需旁人来教导他,如同阿战天生善于察言观­色­一般;他这一次天生就会杀戮捕猎。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阿修罗王的耳朵里,阿修罗王听闻施财天不但活了,而且活得穷凶极恶,专和自己作对,便下了命令,让部下去把施财天的尸体带回来。

部下们得了令,然而始终是未遂。

黑­色­的施财天,从不忧郁孤独,可是在一天凌晨,他躺在一棵果冻树下,看大月亮缓缓西沉,忽然很想念霍英雄。

这一点想念让他感觉很不舒服,那股子熟悉的力量又出现了,推着他搡着他包围着他,想要重新占据他控制他。他本能的抗拒着它,挣扎着低下头向黑暗处爬行,不许自己再去看月亮,也不许自己再去想霍英雄。

一鼓作气爬出了老远,他感觉自己的情绪恢复稳定了,便转移念头,想要再找几个阿修罗杀一杀。

生活在沙头碗的这一小群人,几乎快要与世隔绝了。

霍英雄手背上的伤慢慢的愈合了,留下一道狰狞的疤痕。阿战长得很快,已经可以踉踉跄跄的走路。阿奢对于阿战的要求很简单——健康的活着就好。

达了标的阿战活得也很简单,不是耍脾气欺负父亲,就是坐在大将军的臂弯里东游西逛。大列巴消沉了一段时间,最近又重新乐观了起来。这天傍晚,天要黑没黑的时候,大列巴突然起了兴致,独自跑到营地外的偏僻角落里解开裤子,打算对着月亮撸一管。

说起来他已经过了许久的禁欲生活,而且接下来也不知道哪天才能重新恢复大明星的身份和待遇,所以正所谓没鱼虾也行,没人手也行,他闭着眼睛,正是撸得心旷神怡,忽然有人在他头顶上拍了一下,然后是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喂!”

大列巴吓了一跳,登时睁了眼睛。抬头向前一看,他看到了阎罗王。

阎罗王披着黑­色­斗篷,微笑着单膝跪在他的面前:“我回来了。”

大列巴攥着命根子,目瞪口呆的一点头:“啊!”

阎罗王继续说道:“我去见过帝释天了。”

大列巴依然攥着没松手:“啊?”

阎罗王告诉他:“帝释天不肯管。”

大列巴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夹双腿一捂裤裆:“啊?”

阎罗王只对着他的眼睛说话:“但是梵天大神很不高兴。”

大列巴把嘴张得像瓢似的:“啊?”

阎罗王笑了一下:“梵天大神不喜欢阿修罗王滥杀,让我劝她回咸海去。”

大列巴慌乱的摸到了裤子拉链,不由分说的向上一拉,随即大叫一声:“啊!”

因为拉链夹到了他的毛。

阎罗王站起了身,高大到了巍然的程度:“施财天还好吗?”

大列巴终于说出了整话:“他……跑了。”

阎罗王一点头,最后说道:“现在我要去找阿修罗王,你请继续。”

话音落下,他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大列巴兴致全无,并且被拉链生生的夹去了一撮毛。弯着腰忍痛跑回了营房,他向众人通报消息,说帝释天不管事,但是有一位天仙大神特别正义,阎罗王代表天仙大神,找阿修罗王谈判去了。

霍英雄听得糊里糊涂的:“怎么还出来了一位天仙大神?到底是天仙还是大神?”

大列巴答道:“爱谁谁,反正他能指挥得动阎王爷,肯定牛x就是了!”

VIP章节 95失败的说客

阎罗王见到了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万没想到阎罗王会来寻找自己,并且是要为梵天大神做说客。目前她住在一座钢铁堡垒里,堡垒是一座三层楼高的钢铁建筑,可以随时沉入地下躲避战火,并且承受得住任何型号的钻地导弹。阿修罗王本来不需要建筑物的庇护,但是近来她越来越虚弱了,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一旦在沉睡时受到袭击,她怕自己会无力反抗。

堡垒内部灯光明亮,光芒比外界的阳光更烈。在一座锃亮的合金平台上,一身白袍的阿修罗王半躺半坐,后背倚靠着鲸美的胸膛。一只手搭在紧绷鼓凸的小腹,她侧过脸,面无表情的去望阎罗王。围绕在台子四周的,是阿修罗道中最有力量的十八名夜叉护法。

十八护法全有着连天人都无法相比的高大身躯,闭目垂头跪坐了,他们用念力合布了一座水晶结界,以此来保护位于结界正中央的阿修罗王。

阎罗王看了看她这个阵势,又看了看她那个肚皮。正当此时,阿修罗王开了口,声音冷淡:“你来­干­什么?怕我找不到你报仇吗?”

阎罗王平静的答道:“阿修罗王,你的仇恨心太重了。”

阿修罗王一动不动,漆黑长发如水一般,流淌过她细细的脖子和薄薄的肩膀。一条腿蜷起来,一条腿伸出去,她赤着脚,脚趾惨白。

“重。”她的乌黑瞳仁中闪烁了挑衅的光:“又怎么样?”

阎罗王答道:“梵天大神不喜欢你滥杀无辜。”

阿修罗王当即冷笑了一声:“梵天算什么!我不服他!”

阎罗王听闻此言,沉默了片刻,末了说道:“阿修罗王,回去吧,这是梵天大神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阿修罗王听到这里,一挺身坐正了身体,盘起腿转向了阎罗王:“我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去告诉梵天,就说阿修罗王要造反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梵天要做天上的神,就让他做去;饿鬼道和阿修罗道的唯一神,是我阿修罗王!”

阎罗王被她驳得哑然,同时发现阿修罗王是一代胜似一代的疯狂。不过阿修罗王并没有在他的地狱道发疯,他也收回了自己的大镰刀,双方没有再开战的理由,所以他无声一叹,消失在了阿修罗王面前。

阿修罗王依旧直挺挺的坐着,她的­性­情本就乖戾,如今被腹中的小畜生折磨着,越发暴躁到了神憎鬼厌的程度,唯有鲸美不但不畏惧她,还能容忍照顾她。

她从来不正眼看待鲸美,但也不让鲸美离开自己。直挺挺的坐了良久,她忽然向旁一歪,颓然倒在了鲸美的怀里。

鲸美立刻用手托抱了她,让她恢复半躺半坐的姿势。阿修罗王总是不生,肚皮已经被那小畜生撑成了半透明,紧绷到了坚硬的地步,让鲸美简直不敢触碰。那小畜生的蛇尾巴越来越长了,尾巴尖甚至把阿修罗王的肚皮也顶出了个尖。尾巴尖是硬的,就这么昼夜不停的硌着划着阿修罗王。

鲸美几乎想找医生来为阿修罗王实施剖腹产,把那小畜生强行拽出来。和圆滚滚的大肚子相比,阿修罗王的四肢已经细瘦成了小孩子的尺寸,脸也是苍白的孩子脸。

然而阿修罗王不肯。阿修罗王对施财天已经彻底死心,把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小畜生身上。像一只尚还稚­嫩­的母兽,她本能似的保护着她的大肚皮,强忍着长久的折磨和疼痛;小畜生不出来,她就多怀它一天。

“我不会再爱上谁了。”她用带着冰碴子的清冷声音和鲸美说话:“以后我只爱我的孩子。”

鲸美沉默着苦笑:“好。”

他等着阿修罗王的下文,然而阿修罗王没有下文,只在苦楚之中拉起他的手臂,低头在他的衣袖上蹭了蹭冷汗。

鲸美扭头看着阿修罗王,忽然轻声说道:“也爱我吧!”

阿修罗王一手抓着他的衣袖,一手撑着地,纤细的手臂颤抖不止,声音是她从齿间挤出来的:“我已经对你很好了。”

阿修罗王大军的杀戮还在继续,从东部大陆开始北上。战争本是一桩劳民伤财的痛苦事情,然而对于阿修罗们来讲,却是难得的娱乐。和天人打仗是毫无趣味可言的,因为天人根本就不会打仗。太会打仗的阿修罗和不会打仗的天人处于同一世界,阿修罗们真是痛苦极了。

开始有海上的人前来投奔鲸美了,北方的集团也纷纷主动的投了降。鲸美的权柄骤然高过了三百年内大陆上所有的大将军,然而他并未因此感到快乐。在没有阿修罗王的时候,他认为征服一艘航母就已经是天下第一的大事业了;可自从那天夜里阿修罗王从天而降,“啪唧”一声砸到他的面前,他就像被那一声震晕了似的,恍恍惚惚的一直不能醒。

鲸美的声威很大,但是声威和具体的权力还不大相同,起码大陆上还流窜着无数小部落,这些小部落由士兵组成,破坏力很强,说造反就造反,说投降就投降。

沙头碗也成了一处小小的部落,而且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偏僻,阿奢等人的武器又很充足,所以居然长久的保存了下来。奇妙的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土地也很稳定,不震不裂,几个月前挖出的地下营房,到了如今还是完好无损,简直堪称是奇迹了。

阿奢保持着很稳定的­精­神状态,每天带着油冻等人出去寻找食物,霍英雄和大列巴负责烹饪饮食,大将军则是专门看管阿战。凭着大将军的战斗力,让他看孩子显然是大材小用;不过让他去挖­肉­蜒或者捉地猴子,也一样是大材小用。阿奢掂量了一番,认为同样是大材小用,不如让他留在家里照顾阿战,免得他在打猎之时大显神通,再把油冻吓着。

这天午后,霍英雄用大块的固体燃料生火烧水,大列巴拎着塑料桶,一趟一趟的从水源地往这里运水。大将军无所事事,抱着阿战在营地附近转着圈的走。阿战现在已经会磕磕绊绊的说话,除了阿奢是妈妈之外,他把营中所有的男­性­都称为爸爸。小手伸进大将军的面罩里,他很喜欢用手指肚摩挲大将军下半张脸的粗糙纹路。大将军沉默的任着他摸,因为越来越爱阿战,所以看霍英雄都有些不顺眼了。

大将军一步一步的慢慢走,怀揣着满腔杂乱无章的心事。及至忽然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很远。正要转身踏上归路,身旁有人呼唤了他:“那个抱孩子的。”

大将军觅声一扭头,看到了阎罗王。

阎罗王站在一片柔软的沙地上,距离他并不遥远。眼睛望着大将军,他一团和气的问道:“施财天回来了吗?”

大将军一摇头,颇严肃的告诉他:“他自从逃走之后,就再也没有过音信。”

然后他又对着阎罗王的脚下一抬下巴:“你站到了流沙上。”

这句话说完,阎罗王已经向下沉到了大腿。低头看了流沙一眼,阎罗王抬头继续说道:“去告诉你的同伴,阿修罗王不肯妥协,这里暂时不会恢复太平了。”

大将军盯着他看:“真的不用我救你吗?”

阎罗王温柔的答道:“不必了,谢谢。”

然后一口沙子灌进他的嘴里,他彻底的沉没了。

大将军料想阎罗王死不了,恐怕已经在沙子进嘴的那一瞬间已经飞到了什么异空间去。阎罗王有的本事,他没有,这让他隐隐的有点嫉妒。

把阿战的小手从面罩下面抽出来,大将军头也不回的继续走。阿战没摸够,还想摸,偏偏又摸不到,所以十分不满,劈头给了大将军一巴掌。

阿奢听闻了阎罗王的败绩,毫不动容,因为对这些外来的神,她本来也没有抱希望。只要霍英雄活着,阿战也活着,她就心满意足。

霍英雄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惦记着施财天,并且一看见手背上的伤疤就伤心,从这一块伤疤上,他简直能联想到自己七老八十时被阿战抛弃的模样。想着想着,他就憋着要揍阿战一顿,仿佛已经笃定了阿战以后会是个不孝子。

在沙头碗这一群人挣扎求生之时,施财天已经靠近了阿修罗王所在的钢铁堡垒。

他趴伏在细沙之中,长久的屏住呼吸,怕被罗刹夜叉察觉到自己的行踪。趴了足足三天三夜,这天午夜,他终于等出了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走出钢铁堡垒,在鲸美的护卫下走向一架静静的大直升机。施财天潜行在沙中,凭着直觉判断方向,缓慢的向她逼近。

一名打着赤膊的男阿修罗跟在阿修罗王身边,隐隐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正打算看个究竟,不料一个黑影猛然蹿向了他。一声惨叫过后,那黑影在半空之中骤然消失,而男阿修罗的面孔已被抓出了四道深深血沟。

鲸美立刻拔出了手枪,阿修罗王也睁大眼睛环顾了四周。然而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夜风掠过黄沙,再无其它异常。

与此同时,施财天在钢铁堡垒内部现了身。

堡垒内部分成上下两层,也被墙壁隔出了走廊和房间。他服服帖帖的附在了暗处的墙壁上,血红的眼珠子狡黠乱转。津津有味的吮吸着指尖鲜血,他得意的抿着嘴笑。方才看到了阿修罗王的大肚子,他最先涌出的欲望是伸出爪子,抓破她的肚皮,掏出她热腾腾血淋淋的孩子。

直升机午夜出发,翌日中午回了来。阿修罗王一进堡垒就开始闹心慌。跪下来单手撑了地,她捧着肚皮­干­呕。鲸美把她拖到了那座祭坛一般的金属台子上,用手掌一遍一遍擦拭她的冷汗。阿修罗王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军装,眼睛依旧不看他,单是抓着不肯放。

后来,她低声喃喃的道:“怎么这样疼?”

鲸美爱怜的对着她微笑:“都说不容易生下来的小孩子,以后是要了不起的。”

阿修罗王仿佛快要流了眼泪:“这小畜生不过是在欺负我!”

鲸美没有话讲,只能是笑着安慰:“都是这样的啊!”

阿修罗王闭了眼睛不动了,依然抓着鲸美不肯放。

她不放,鲸美也不敢动,怕惊动了她,她要发脾气。

阿修罗王睡到了天黑,再睁眼时,­精­神倒像是好了一点。

鲸美歪在她身边,对着她柔声说道:“我离开一会儿,好不好?”

阿修罗王一点头。

鲸美急着去方便,所以一得令就起了身。步伐轻快的跳下台子,他独自一人,走向了走廊深处。

VIP章节 96大大的坟墓

阿修罗王台子上翻来覆去躺不住,怎么着都是腰酸背痛,要被自己的大肚子压死或者坠死。

她几乎是痛不欲生了,然而那小畜生她肚子里蜷缩得如此安然,根本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单手撑着冰冷的台面欠起了身,她忍无可忍的喊道:“鲸美!”

她艰难的用双手和双膝撑起了身体,摇晃着翻身坐稳当了,对着前方又喊:“鲸美!”

喊了两声鲸美还没出现,她不耐烦了,披头散发的晃着脑袋,她恶狠狠的吼了一声:“鲸美!滚过来!”

闻声而来的是一名阿修罗,对着阿修罗王的痛苦情状,他很茫然的手足无措。阿修罗王看了他一眼,心中怒气更胜:“不要,要鲸美!”

然后她仿佛一秒都等不及了似的,自己爬到台边伸下了腿,赤脚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去。长头发和齐刘海混一起,遮挡了她的眼和脸。她一边往外走,一边歇斯底里的又喊:“鲸美!!!”

几步走出去之后,她忽然一扭头,因为嗅到了淡淡的血腥气味。追着气味拐进黑暗走廊,她随即愣了当地。

她看到鲸美了。

鲸美张开四肢,背贴墙壁面向了她,痛苦惊恐的表情凝固了他俊秀的面孔上,他甚至还斜斜的伸直了一条手臂,手指抓向阿修罗王房间的方向。

两只漆黑细长的利爪扒开了他的咽喉,把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吊了墙壁上。阿修罗王顺着那一双黑手向上看,黑暗中,看到了一双红光闪烁的眼睛。而那眼睛对着她一眯一弯,竟是笑了。

染了血的森白牙齿也露出来,施财天单手抠住了鲸美的下巴,另一只手拍墙壁上,做好了防御的姿态:“阿修罗王,看,没有死。”

阿修罗王瞪圆了眼睛:“是施财天?”

施财天嘿嘿发笑:“是施财天。”

阿修罗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当场退了一步,同时用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反问:“是施财天?!”

施财天侧过脸,伸出长舌头一舔鲸美脸上的血渍:“怎么?不认识了?也不喜欢了?”

阿修罗王盯着施财天,同时意识到他杀死了鲸美——鲸美死了,再也没有鲸美了!

她通过杀伐征战抢夺来的广袤大陆,没有主了。

纤细四肢的血液急速奔流到了她的头脑之中,她忽然把一切事情都想起来了。鲸美几次三番的对她表白过,总是含笑的凝视着她,对她是无微不至的好——从来没有对她那样好过。

然而,毫无预兆的,鲸美就这样孤独的死掉了。被施财天杀掉了。

阿修罗王疯狂的怒吼了一声,随即扑向了施财天。然而黑­色­的施财天向黑暗中一缩。一团光芒闪过,他利用结界逃脱了,只留下了鲸美的尸体。

鲸美是高个子,劈头盖脸的砸向了阿修罗王。阿修罗王挺着大肚皮,笨拙的把他拽回了房间,一直把他抬到了那座台子上。

鲸美死得很­干­净,因为一身的血液都被施财天吸­干­净了。平平的仰卧阿修罗王面前,他的右臂还保持着僵直的姿势,因为临死之前还挣扎,想要发出声音,想要把力气用向阿修罗王的方向。

阿修罗王从来不看他,直到他死了。

她垂下眼帘盯着鲸美的面孔,要好好的看他一整夜。鲸美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喉咙被抓开了,颈侧血管也被咬断了。

阿修罗王知道饿鬼道众生的寿命都很短,鲸美现不死,将来也一定是要死的。可她希望他将来死。将来死,也不过是晚死几十年而已。对她来讲,几十年真是太短了,是一弹指,是一挥间,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希望他将来死。

天亮的时候,阿修罗王疲惫不堪的闭了眼睛,低声说道:“会给报仇,还会给造一座大大的、大大的坟墓。”

她俯□伸出手,抹平了鲸美身上的军装,同时哑着嗓子继续说道:“整座大陆都是的墓碑,整个世界都会记得,记一百年——不,要让他们记一千年。”

然后她收回手,缓缓的坐正了身体:“这个世界的都太健忘了,想让他们记一千年,只能给他们千年未有的劫难。”

腹中忽然狠狠的绞痛了一下,疼得阿修罗王皱着眉头一晃。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像鲸美还活着时一样,她神情漠然的扭开了脸:“来,把他带出去烧掉。”

阿修罗王不再终日蜷缩她的钢铁堡垒中了。

她发疯一般的,试图摧毁整座大陆。刚刚平息的战争又被发动起来了,这回阿修罗兵们不争不抢,打着鲸美大将军的旗号,他们单只是杀。

沿海地带接二连三的发生大海啸,只有最顽强的生灵才能逃窜着活下来。沙头碗也受了天灾祸的波及——一群被阿修罗杀得走投无路的士兵袭击了沙头碗,想要把阿奢等当成食物杀掉。阿奢双拳难敌四手,幸好他们有大将军。大将军赤手空拳,连柄刀子都不用,对待侵略者是来一个撕一个,来两个撕两个,博得了大列巴的热烈喝彩。

撕碎了的尸首变成了食物,阿奢知道霍英雄和大列巴与众不同,坚决不吃­肉­,所以也不强迫他们吃。横竖除了他们之外,其余众是吃什么都行,大不了旁多吃几口­肉­,把省下的饼­干­全留给他们充饥就是了。

击退了几次入侵之后,阿奢感觉沙头碗也不再是世外桃源了。他们暂时悄悄的撤离到了附近的沙漠之中,故意留下了废墟一般的沙头碗,看看到底还会不会再有前来袭击。

新的落脚处,是两处浅浅的岩洞,岩洞深处有地猴子咬,所以阿奢等分成两拨,各自岩洞洞口安了身——地猴子只暗处活动,他们只要不往里走,洞口避避风还是没问题的。

阿奢很庆幸,因为大将军是这样的爱阿战,以至于她可以放心大胆的把孩子扔给他。夜里她和霍英雄挤做一团,大将军搂着阿战,大列巴也不落单,紧贴着大将军的后背睡觉。如此过了两夜,众都没有冻死,活得还挺好。

到了第三夜,荒漠中起了风。风是冷风,呼呼的从洞口掠过。霍英雄睡了外面,想给阿奢挡挡寒气,然而睡着睡着,忽然感觉怀里多了个。迷迷糊糊的叹了口气,他梦呓似的抱怨道:“阿奢,睡的,不冷。”

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他的手背,手指肚灵活的轮班敲打着往上走,跳舞似的走过手臂,一直走到了他的颈侧。霍英雄困得要死,没闲心胡闹,闭着眼睛拧着眉毛说话:“阿奢,好好睡!”

冰凉的手指轻轻一抬,被湿而冷的鼻尖取代。那鼻尖凑到了霍英雄的颈窝里,咻咻的大呼大吸。霍英雄心中一动,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同时又抬起手,摸上了怀中这个身体。身体是□的,细长柔韧,从腰往下粗糙坚硬,乃是鳞甲。

猛然坐起了身,霍英雄借着洞外­射­进来的月光,彻底看清了这不速之客——施财天!

施财天也斜斜的坐起了身,右手撑地面上,他从腰往下扭了几道波浪。牙齿咬着自己的左手食指,他撅圆嘴­唇­,将手指嘬出“啵”的一声。

“英雄!”他笑嘻嘻的开了口:“好想。”

这个时候,阿奢和大将军也都醒了。阿奢一言不发,直接拔出手枪对准了施财天;大将军则是抱起阿战,瞬间退了几米远,留下大列巴还蜷缩原地打呼噜。

霍英雄望着面前这个不鬼不鬼的施财天,右手手背的伤疤疼了一下:“亏得还记得。”

施财天一歪脑袋,以巨大月亮为背景,他那漆黑的身姿是相当曲折曼妙。面前这些如临大敌的样子,让他感觉很滑稽——自从变黑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里心情都不错,看什么都滑稽。

“不要怕。”他压低声音轻声说话:“只杀阿修罗,和夜叉,和罗刹。”

然后他意态悠然的用尾巴尖敲了敲石头地面:“阿修罗王离这里不远,所以顺便来看看。对好一点,就保护。”

霍英雄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将右手伸向施财天,他让对方看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保护?把当亲看待,因为来到了饿鬼道。被阿修罗王烧成半死,没日没夜的守着等着,连老婆孩子都不顾了。可是呢?不求回报,但也不该对下嘴吧?他妈的是从神变成狗了?狗还知道认主呢,呢?是六亲不认!”

然后他用力的向外一挥手:“走吧!们活一天算一天,用不着保护。不认识!”

施财天不生气,也不理解霍英雄为什么会如此恼怒:“是小蛇啊!”

霍英雄摇了头:“不,小蛇不是这样儿的。”

施财天眨巴眨巴血红的眼睛,同时又抽了抽鼻子。从理智上讲,他对于面前这一群毫无兴趣;可从感情上讲,他很笃定的认为自己应该属于这里,尤其应该是属于霍英雄。他很想念霍英雄,当然,也可能是想念霍英雄的血。通过一个活的身体气味,他能判断出对方的滋味好坏。霍英雄的滋味就一定是很好的,吃不到,摸摸也行,嗅嗅也好。

俯□横卧了洞口,施财天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要睡觉了。”

霍英雄四脚着地的向前爬了一步:“要睡出去睡。”

施财天不回答,单是盯着霍英雄的眼睛看。于是霍英雄硬着心肠又说道:“怕咬!也没­精­力整宿看着!”

施财天向后略微挪了一寸:“出来了。”

霍英雄看他这是要耍无赖,就回头对阿奢说道:“往里去,和大将军一起呆着。”

阿奢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

霍英雄推了她一下:“心里有数,要不然现也挡不住他。睡吧,听话。”

大列巴一直打呼噜,对于外界变化浑然不知。霍英雄洞口半躺半坐了,倚靠着洞壁闭目养神。朦胧之中,他感觉有一双手拉扯了自己。

他感觉很疲惫,很灰心,仿佛对于一切都不乎了,哪怕下一秒会被施财天咬掉半只手。然而施财天并没有咬他,单是双手捧了他的右手,一脸馋相的嗅了又嗅。手背上的伤疤麻麻痒痒的凉,是施财天用舌头反复舔舐了它。

霍英雄想起刚到饿鬼道的时候,他自己脸上挠了一爪子,挠完之后知道后悔了,半夜爬上来舔自己的脸,那几道伤口本来都结了痂,结果被他一舔,血痂全被润开了,反倒比挨挠的时候还疼。

后来的事情,霍英雄因为太困,所以记不清楚了。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欠身施财天的胳膊上摸了几把,摸完之后想小蛇不穿衣服,身上真凉,应该给他找点什么盖一盖。

到底给没给他盖,霍英雄想不起来了。反正天亮之后一睁眼,施财天已经不见了。大列巴还打呼噜,阿奢和大将军都活着,阿战也是完好无损。

走兽一般的爬出洞口,霍英雄又发现洞外地上扔着很大的一块­肉­,那­肉­通红的,没有多少血,骨头也被剔­干­净了。­肉­割不出这么大的块头,霍英雄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它是什么­肉­。趴下去凑近了闻一闻,霍英雄发现这­肉­挺咸挺腥,除此之外,倒也再无其它恶气味。

阿奢不听劝,把刀子切一块­肉­生吃了,半天之后还活得好好的,于是霍英雄生了小小一堆火,又把油冻等召唤过来,将这一大块­肉­烤熟之后,分而食之了。

吃完之后,他对阿奢等说:“这应该是小蛇留给咱们的。”

阿奢点了点头,又以科学的态度思考:“这到底是什么­肉­呢?”

谁也没想到他们刚吃了罗刹的­肉­。

与此同时,施财天独自上了路,要去速战速决的杀掉阿修罗王。阿修罗王伤害了他,所以他饶不了她。等到报完了这笔仇,他打算还是回霍英雄身边去。一个生活,虽然肆无忌惮,可终究还是有些寂寞。

VIP章节 97阿修罗王

阿修罗王发现,认真寻找一个人的话,是很不容易的。

她在很认真的寻找施财天,比当初爱他的时候还认真。当初爱他追他的时候,她没头没脑东冲一冲西碰一碰,似乎是找到最好,一时半会的找不到,也没有急得死去活来。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她迫切的想要见到施财天,再杀掉施财天。若说这全是为了给鲸美报仇,似乎不很准确;但在她的心中,她的确是不能容忍自己的世界中再有施财天这三个字了。

尤其是变成了那般模样的施财天。那个黧黑如鬼的东西摧毁了施财天留给她最后的好印象——尽管他十恶不赦,把她推入了火湖,但他毕竟还是美的,美得足有资格做她孩子的父亲。即便她要烧死他,他在死前也是美的。

可他没有美丽的死去,而是以着魔鬼的面貌和心肠,脱胎换骨一般的重新回来了。

他变成了一条毒蛇,无孔不入的纠缠杀戮着她的同族,而且不是光明正大的大杀大伐。像个狡诈残忍的小贼,他一点一点的偷人­性­命。阿修罗王见不得这样不上台面的攻击,像要从食物中挑出一条蛆一样,她要尽快的从饿鬼道大陆的众生之中挑出施财天,把他碾成齑粉、以绝后患。

她不知道,施财天一直躲在暗处窥视着她。蛇这动物在狩猎的时候,一贯是出奇的有耐­性­,而施财天现在正类似于一条蛇。妖­性­越强,神­性­越弱,他兴致勃勃的兴风作浪,全然忘记了他亲生母亲的死因。

他那母亲,便曾经是一只很不安分的蛇妖。

施财天连等了许多天,这日凌晨,他终于等到了机会。

机会到来之时,战火已经从大陆烧过了太平洋。游弋在海上的航母商队,接二连三的被怪物大军杀成血流成河的鬼船队。阿修罗们迅速占领了半个饿鬼道世界——如果说是全部占领,也没问题,因为太平洋对岸的集团们分散在群岛上,一场海啸就能把他们灭绝。而灭绝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他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阿修罗王一时寻觅不到施财天,于是决定暂时到海上去。出发的时间选在了太阳初升那一刻,她在那十八名护法夜叉的簇拥下,单手捧着肚子走出了钢铁堡垒。前方是一架巨大的运输机,飞机上已经挤满了欢声笑语的阿修罗们。

阿修罗王一路走得面无表情,身边有那么多高大威武的夜叉护驾,然而她却只感觉空落落的孤独,因为鲸美不在了。

鲸美在的时候,因为看她被肚里孩子坠得辛苦,便总在行走之时搀她扶她。有他的手托着她的手肘或者手腕,她便感觉这是两个人在走,自己是有个伴儿的,尽管自己看不上这个伴儿。

距离飞机越来越近了,她强打­精­神昂起了头,不想让部下看出自己的虚弱。小畜生在她肚子里安营扎寨,依然没有要出世的意思,于是她就总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从钢铁堡垒到运输机的舷梯,统共走了也没有多少步,可她就感觉自己的腿很重很硬,地面却很轻很软,说不定哪一脚踏空了,就要下坠或者上浮。

在舷梯前停下脚步定了定神,阿修罗王先哀求似的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肚皮,求小畜生安生一会儿,不要再继续兴风作浪,然后抬起一只脚,她打算登机。

可在靴底触碰到舷梯的一刹那间,身旁沙地之下忽然窜出一道黑影,正是施财天!

施财天一把抱住阿修罗王,同时发动念力制造结界,想要把阿修罗王掳走。阿修罗王先是一惊,随即面无表情的伸出一只手,一把锁住了施财天的咽喉。施财天喉咙一痛,将要笼罩周身的光芒随之一闪,已经成形的结界瞬间破灭。而在他再次运用念力之前,十八夜叉怒吼着冲了上来,要把施财天碎尸万段。

然而他们没法把施财天碎尸万段,因为施财天很灵活的一甩尾巴,竟然缠到了阿修罗王的身上。坚硬尾巴狠勒了阿修罗王鼓凸紧绷的肚皮,疼得她登时惨叫了一声。这一声惨叫提醒了施财天——他找到了阿修罗王的死|­茓­!

他开始迅速的加劲,要一鼓作气的把阿修罗王勒死,全然不顾对方腹中的孩子有他一半的骨血。阿修罗王本来还能有条有理的还击,如今受了这样的致命的威胁,她低头眼见对方的尾巴已经将自己的肚皮勒变了形,当即发疯一般的又吼了一声。一手依然紧锁着施财天的喉咙,她伸出另一只手虚空一抓,一名夜叉手中的水晶刀立刻凌空飞起,直直飞入她的掌中。握紧了刀转向施财天,她迎头便是一劈。施财天见势不妙,当即拼了命的侧身一躲。刀锋掠过了他的鼻尖,他的喉咙则是险些被阿修罗王捏碎。

一线很淡的鲜血顺着阿修罗王的大腿流下来,流到脚踝之时,淡成了似有似无的一点红。她如今的战斗力,虽是比不得先前的十分之一,可还不至于把­性­命交代在施财天手里。怒火震动天地,有风从地下向上吹,卷起黄沙笼罩了两人。而施财天忍着喉咙剧痛再次发动念力。趁着阿修罗王对自己一击未中,他重新制造结界,把阿修罗王带离了这一群护法夜叉。

因为夜叉都是剽悍善战的活物,施财天一对十八,没有胜算。

结界没有维持多久,因为阿修罗王拼命的挣扎攻击,让施财天的结界很快破灭消失。两人离开结界,发现自己果然是换了地方。脚下是一片辽阔的沙漠,周围荒无人烟,连低矮的果冻树都没有一棵。施财天气喘吁吁的压倒了阿修罗王,一边喘一边问道:“说,我怎样才能杀掉你?是咬断你的脖子,还是撕开你的身体?”

阿修罗王在他身下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了身体的疼痛和心灵的恐慌。黑洞洞的大眼睛盯着施财天,她冷笑了一下,随即低声答道:“怎样都不行。”

话音落下,她手臂一抬手腕一转。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是她将手中的水晶刀直扎入了施财天的脊背。而施财天瞪大眼睛怔了一下,这才想起她还带有武器。

后背的疼痛让他向上一挺身,然而挺身只是一瞬间的动作,他随即就张大嘴巴露出利齿,一口咬向了阿修罗王的面孔。阿修罗王松开刀柄,聚集了全身力气挥出一拳,正击中了施财天的下颚。

她的胳膊很细,拳头也很小,大肚皮变了形,两条腿也沾满了血,可这一拳的力气竟然会大到不可思议,把施财天打得直飞了起来。

不但飞了起来,而且斜斜的飞出了老远,在柔软沙地上砸出了个浅坑。带着脊背上的水晶刀,他一挺身又昂了起来,漆黑的面孔上神情狰狞,下巴则是横歪出去,露出口中四枚锐利的尖牙。

抬手扳正了自己的歪下巴,施财天像不知道疼似的。俯身用双手撑地,他做了个蓄势待扑的姿势,对着阿修罗王一呲牙。阿修罗王挣扎着坐起了身,长发披了满头满脸。从长发的缝隙间­射­出目光,她的脸上依然没有大表情。

红了眼的阿修罗,会不知死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样简单的事实,当然不需要让阿修罗王再动容。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她做了个施用召唤术的姿势,同时身下黄沙受了她那念力的催动,开始缓缓流成了漩涡形状。

施财天不能坐视她召唤救兵。背过手摸了摸Сhā在背上的水晶刀——何等寒冷锐利的一把刀,不愧是阿修罗城才有的器物。低头再一看胸膛,他看到了滴着鲜血的刀尖。

手指握住刀柄,他咬紧牙关向外用力一拔,刀锋蹭过骨头,蹭出了让他欲死的剧痛。他立刻松了手,怀疑水晶刀是卡在了自己的肋骨之间。既然如此,那就先不必管它了,解决掉眼前的阿修罗王才是正经。

如狼似虎的又扑上去,他这回一口咬住了阿修罗王的手腕。那手腕细极了,骨头却是坚硬无比。四枚尖牙穿透皮­肉­,他晃着脑袋拼命撕扯。阿修罗王垂下头伸了手,一动不动的任他撕咬,与此同时,围绕他们的风沙漩涡越转越急。施财天睁圆了眼睛,鲜红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一转,感觉形势不妙,因为那风如同无数利刃无数只手,越来越激烈的冲击着自己的身体。只要自己的定力稍微一弱,就要被这风沙卷成身不由己了。利齿咯吱咯吱的咀嚼着,他生生吞下了阿修罗王的一只手。

阿修罗王依旧不为所动,单是让风沙越来越烈。施财天死死抓着她的残臂,满嘴鲜血的仰起头,只感觉那风沙快要揭去了自己周身的一层皮。

黑­色­鳞甲开始零星的被风剥落,施财天这时候想逃了,可急速旋转的风沙如同一圈坚硬墙壁,没有给他逃脱的余地。背上的刀伤固然疼痛,但那种程度的疼痛,绝比不上鳞甲被风活活扒开的苦楚。施财天身上有无数片鳞甲,鳞甲此刻被疾风一片片剥开,对他来讲,正是如同一场凌迟。

正当此时,变天了。

在隆隆的雷声之中,苍黄天空缓缓的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中是无比强烈的白光。整座大陆的人们都察觉到了这异象——现在还没到雨季,怎么会有雷声?黄了几个世纪的天空,怎么忽然添了新的颜­色­?

人们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痴痴的去望远天的光芒。包括霍英雄和阿奢、大将军和大列巴。阿奢拄着步枪,霍英雄拎着锅子,大将军抱着阿战,大列巴靠着大将军,一起仰头望着天空。

一秒钟过后,白光膨胀成了巨大光团。一道闪电劈空而至,劈开了包围着阿修罗王和施财天的风沙壁垒,也劈中了壁垒中的阿修罗王和施财天!

两人一东一西的飞了开来,施财天直挺挺的趴在了地上,阿修罗王也就地滚出了老远。

黑­色­的大眼睛闭上又睁开,阿修罗王还没有死。

提起胸中一口热气,她紧闭着嘴抬起头向上望,一刹那后,她用讥讽的口气低声问道:“怎么?这就是你的梵天之怒?”

然后,她耳中听到了一个声音,那声音仿佛是从她心中传出来的,清晰到了恐怖的程度:“阿修罗王,你还不悔改吗?”

阿修罗王垂下眼帘,有蓬勃的怒火从她的心一直烧到她的眼耳口鼻。用仅存的一只手按上地面,她强撑着坐起了身。浅浅的喘了一口气,她仰起头对着天空那一团光芒,挑衅似的一抬眼皮:“梵天,千万年来,你可见过肯悔改的阿修罗王?”

紧接着,她用嘶哑的声音又道:“梵天,我不悔改。自我以后的阿修罗王,将永世与天人为敌,与你为敌!”

话音落下,光芒之中又­射­出一道闪电,正中了阿修罗王的胸膛。阿修罗王一哆嗦,随即直挺挺的向后仰去。

远处的施财天侧脸望着阿修罗王,心里还残存着一点模模糊糊的意识。他知道自己没有死,如果梵天大神肯饶过自己,自己还能继续活。

所以他乖乖的趴着,他没有阿修罗王那么大的脾气,他觉得自己很聪明。

阿修罗王大睁着眼睛望着天,望了良久,直到黑­色­斗篷的下摆拂过了她的手指。

是阎罗王来了。

阎罗王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低头看看她,又扭头看看施财天,最后抬头看看天上的光芒。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非常平静。从来没有善终的阿修罗王,这一代阿修罗王活了七百多年,够了,可以了。

他等着阿修罗王死,因为梵天大神是不会现身的,所以他须得做梵天大神的全权代表。

然而,阿修罗王还没有死。

鲜血缓缓渗出了阿修罗王的七窍,连她的指甲缝中都是血。急速流失着鲜血的阿修罗王,皮肤白成了半透明。慢慢的翻身爬向了施财天,她咬紧牙关,一直爬到了施财天身边。

然后,她竟然有力气又坐了起来。

向着阎罗王的方向抬起断腕,她低声唤道:“过来。”

阎罗王不明就里,但还是走了过去,站到了她的背后。

阿修罗王伸出手去,伸向了施财天背上的水晶刀。握住刀柄闭了眼睛,她一咬牙,恶狠狠的将刀拔了出来。

然后用血淋淋的断腕撩起血迹斑斑的长袍,她向后靠住了阎罗王的小腿。

透明刀尖刺入薄薄的肚皮,自上向下轻轻的划。阎罗王低头看着,见阿修罗王的手很稳很稳,刀尖浅浅的划开皮肤,没有血,只有充盈的羊水顺着刀口流淌而出。

然后把刀随手丢开,阿修罗王把手掏进了自己的腹中。五指握住那一条光滑柔­嫩­的蛇尾巴,她不由分说的向上一拽!

羊水飞溅着流出体外,­干­燥空气涌入腹腔。阿修罗王倒提出了自己的孩子。

那孩子人身蛇尾,通体雪白,头上有湿漉漉的一层黑­色­胎发。大眼睛紧紧的闭着,小胳膊紧紧的蜷着,它的相貌极其酷似阿修罗王。腹部尚未成型的鳞甲绽开着,两片鳞甲之间挤出一点粉红­嫩­­肉­。看来,这还是个男孩子。

一阵风吹过来,吹得这婴儿打了个冷战。阿修罗王静静的凝视着他,而他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忽然就张开大嘴,呱呱的哭了起来。粉红的牙床上,上下共有四处小小的白点,是最先萌发的尖牙。

仿佛和他是一对老相识一般,阿修罗王对着他一点头,然后轻声说道:“阎罗王,记住,他是下一代阿修罗王。”

然后她歪着脑袋去看婴儿的面孔,看完一眼,又看一眼。

看过之后,她小心翼翼的把婴儿放到自己的腿上。脑袋向后靠住了阎罗王的大腿,她忽然抬手一指天空,歇斯底里的喊道:“梵天,我——”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那只手在空中僵了一瞬间,随即颓然落了下来。

阎罗王依旧低着头,见阿修罗王大睁着眼睛,神情狰狞。她死了,终于死了,死于怒火,死不瞑目。

VIP章节 98克星

阎罗王弯下腰,拿起了那把染了血的水晶刀。用刀割断了婴儿的脐带,他抱起婴儿站起身,仰头去看天空的光芒。

对着那团光芒很安详的笑了笑,他低头又去看怀里的婴儿。那婴儿先前赖在娘胎里不肯出来,如今出来了,倒也很认命。张大嘴巴呱呱的哭了几声之后,他吧嗒吧嗒没牙的嘴,不哭了,转而扭了扭短粗胖的小蛇尾巴。

阎罗王感觉这小东西很可爱,于是忍不住又笑了:“喔!小阿修罗王。”

听了“阿修罗王”四个字,那婴儿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眼睛乌黑,直瞪瞪的盯着阎罗王,仿佛听懂了一般。

与此同时,施财天开始动了。

血红的眼珠子溜了阎罗王一眼,施财天见梵天没了动静,阎罗王也被那小崽子占住了心神,便像一条焦糊了的黑虫子一般,开始蠕动着想要逃走。

双手抓着地面,他摇头摆尾的向前行进,然而刚走了没多远,他后背忽然一暖,回头看时,正是阎罗王一手抱着小阿修罗王,一手覆上了他脊背的伤口。

“不要走。”阎罗王一团和气的对他说:“你还有你的刑罚。”

施财天狐疑的望着他:“我?我……”

他的眼珠子开始狡黠的转动:“我可没做什么坏事。”

无所不知的阎罗王笑了:“你的杀孽太重了,如果你不是帝释天的儿子,梵天大神也许会让你和阿修罗王一起死。”

施财天听到这里,立刻表态:“我改,我以后再也不杀人了,做个好天神!”

阎罗王审视着他:“施财天,你觉得你现在还像个天神吗?”

施财天忍着周身的剧痛,飞快开动了脑筋:“我当然是个天神。梵天大神也承认我是帝释天的儿子,不是吗?”

然后他将双手十指抓进沙土之中,亟不可待的想要逃:“我保证,我这就回须弥山去,从此再不杀生。”

手指抓着沙土,尾巴蹭着地面,他想逃,可阎罗王的手掌似乎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你现在这个样子……”阎罗王轻描淡写的按着他:“不大适宜再回须弥山了。”

然后他抬起了手:“梵天大神吩咐了我,让我带你去地狱道。”

施财天立刻瞪了眼睛:“为什么?”

阎罗王苦笑了:“不要怕,梵天大神是让你留在我的身边,等到褪去这身妖气了,再回须弥山。”

施财天想到自己不但要去环境恶劣的地狱道,而且还要受阎罗王的约束,立刻感觉一分一秒都不能忍耐。很沮丧的松手趴伏下去,他忽然又想起了霍英雄。

不知怎的,一想到霍英雄,他就委屈起来,并且认为天上地下所有的人都亏待了自己,除了霍英雄。他迫切的想要见到霍英雄,然而阎罗王这时已经站起了身。

“慢!”他慌里慌张的回头喊道:“等一下再走!”

阎罗王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还有什么事?”

施财天答道:“我从人间带来了两个人,现在得把他们再送回去。”

阎罗王略微一想,随即点了点头:“我知道是谁了。”

然后他重新蹲了下来:“我带你去见他们一面——你现在要不要看看小阿修罗王?”

施财天心不在焉的答道:“不要,我懒得看。”

阎罗王利用结界,把施财天和小阿修罗王一起运到了霍英雄所住的岩洞前。

他们现身之时,霍英雄正在试图用固体燃料生火烧水;阿奢正在一边擦枪一边指挥油冻给地猴子扒皮;大将军把阿战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全神贯注的给他换尿布;大列巴翻动着装食物的塑料桶,想要看看还有多少饼­干­。方才他们莫名其妙的看了一会儿天上的光芒,还以为是外星人真来了,可在看过片刻之后,也没见UFO,故而低下了头,继续各忙各的。

结果刚忙了片刻,客人就真来了。

霍英雄抬起头,第一眼先看见了趴在地上的施财天。连忙跑过去俯了身,他就见霍英雄上半身伤痕累累,后背还翻着个狰狞的血洞,从腰往下的鳞甲片片掀起,露出了里面鲜红的­嫩­­肉­。

“我的天!”他单只是用眼睛看,就看得浑身都疼起来了:“你这是咋整的啊?又让谁给打了?”

施财天仰起头,对着他露齿一笑,下巴还有点歪:“英雄,我去杀了阿修罗王。”

霍英雄睁大了眼睛:“你能杀得了阿修罗王?”

施财天不理睬他,而是拼命的昂起身,把头转向了阎罗王:“你等等我,等我把他们送回人间了,再和你去地狱道。”

霍英雄登时发了话:“去地狱道?你去地狱道­干­什么?”

施财天神情惫懒的答道:“梵天大神怪我杀戮太多,让我去地狱道悔过。”

霍英雄听闻此言,立刻紧张了:“那就是要下地狱了呗?”紧接着他转向了阎罗王:“阎王爷,非得让他下地狱吗?他也不是天生就爱杀人,他不是让阿修罗王烧过一次吗?他属于­精­神受刺激了,慢慢的能变好——”

阎罗王不等他把话说完,直接把怀里的小阿修罗王向他一递:“要不要看看施财天的孩子?”

霍英雄像被人一拳打进嘴里了似的,瞬间就哑巴了。低头盯着小阿修罗王,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缓缓露出了惊喜笑容:“哎呦!小蛇当爸爸了?”

此言一出,阿奢等人也围过来看新鲜。施财天趁机积蓄着力量——谁愿意到地狱道苦度时光呢?一旦有了回到人间的机会,他自然会迅速逃个无影无踪!

可他试了又试,末了恐慌的发现自己已经虚弱到了极致,丝毫力量都没有了。

颓然的趴到了地面上,他听阎罗王开了口:“从人间来的,回人间去吧!施财天受了重伤,所以我送你们走。”

话音落下,大列巴第一个举了手:“我!我是从人间来的!”随即他又一扯霍英雄的袖子:“还有他一个!”

霍英雄本是笑容满面的再看小阿修罗王,听了大列巴的话,脸上却是一暗。扭头看了了大列巴一眼,他垂下头,摸索着握住了阿奢的手:“阎王爷,你送他一个就行。我不回去了。”

阎罗王看着他和阿奢握在一起的手,对他那不回去的理由是心知肚明。他正打算一口答应,不料施财天忽然向上伸出手臂,拉扯了他的手:“阎罗王。”

阎罗王低下了头:“嗯?”

施财天迟疑了一下,随即说道:“把那个女人也送去人间吧!她虽然是饿鬼道的人,按理不能进入人间道。但是帝释天既然有本领把我母亲带上须弥山,你也一定有本领把她送去人间,是不是?”

他仰起脸,握紧了阎罗王的手:“你把阿奢送去人间,我把儿子送给你。”

阎罗王一皱眉毛,苦笑了:“可是我并不想抚养小阿修罗王。”

施财天诚心诚意的又道:“那我把我自己送给你。”

阎罗王脸上的苦笑有了扩大的趋势:“我也不想要你,是梵天大神一定要让你跟着我——”

施财天眼巴巴的问道:“你原来不是很喜欢我吗?”

阎罗王有些惊讶:“是吗?”

施财天一点头:“是呀!我趴在树下睡觉,是你把我拎到了树上,不信你去问婆娑宝树!”

阎罗王支支吾吾了:“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施财天眨巴着大红眼睛,做天真无邪状:“等我褪了妖气,就会变成原来的模样了。阎罗王,还没有天神给你做过侍从吧?从今天开始,我给你做侍从!”

阎罗王很为难的看着他,是发自内心的不想要他。可他毕竟是帝释天之子,自己对他太过冷酷也不好。转眼再看看怀里的小阿修罗王,小阿修罗王已经把两只眼睛全睁开了,扬着两只粉­嫩­的小拳头唧唧乱叫,倒是比他那个黑父亲可爱了一千多万倍。

阎罗王考虑了约有三十分钟之久,其间施财天对他哀求不止。阿奢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因不知道这一去人间是好是坏,所以思来想去的,一直没言语。霍英雄知道阎罗王是个了不起的大神仙,但万没想到他会有本领把阿奢活生生的送到人间。本来他对这件事是早断了念的,已经死心要留下来和阿奢一起度过余生了,可同样是过日子,人间自然是远远好过饿鬼道。很紧张的望着阎罗王,他像等生等死一样,紧张而又肃穆的要听阎罗王的一句话。

这个时候,大将军忽然开了口:“阿奢,你如果要离开这里的话,那么把阿战留给我吧!”

阿奢一怔,而大将军随即又说道:“你们可以再生,可我不会再有后代。”

阿奢问他:“你确定?”

大将军答道:“我确定。”

阿奢一点头:“好,阿战是你的了。”

霍英雄听闻此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啥?阿奢,你要把儿子送人?”

阿奢不知道霍英雄为何如此惊讶,因为饿鬼道中几乎没有家庭,儿女只要出了娘胎,便不再属于父母——起码是不再完全的属于父母。如果当初不是霍英雄执意要求留下儿子,她早就把阿战送到学校里去了。当然,如果当时当真送走了,现在阿战必定已经死在了战火之中。

霍英雄这时补了一句:“不行!这可是咱俩的亲生儿子,哪能说送人就送人?!”

阿奢抚慰霍英雄道:“我们可以再生。”

霍英雄大摇其头:“算了吧你!生一个阿战都差点儿要了你的命,还敢再生?不生了不生了,有他一个就挺好。”

阿奢认为大将军这一路也卖了很多力气,起码是没少杀敌,若是没有他,自己定然招架不住那些入侵者,况且又是表哥。表哥很少向自己要东西,好容易张了一次嘴,自己不能驳回。

“我做主了!”阿奢抬起手中步枪,用枪管一指阿战的小脑袋:“他归大将军,我们以后再养新的孩子!”

霍英雄慌忙伸手压下枪管:“你别乱指!”

霍英雄夫­妇­呶呶不止,霍英雄明明占着百分之百的人间道理,然而放到饿鬼道,却是行不通,起码阿奢完全不理解他。他说不过阿奢,动起手的话,兴许也打不过。大列巴冷眼旁观,一声不吭。大将军抱着阿战,先是沉默,后来忽然提出新建议:“要不然,我和你们一起去人间?”

阎罗王连一个阿奢都不想带,听闻此言,吓了一跳,当即进行阻拦:“那个抱孩子的,这个……人太多了,恐怕不行。如果梵天大神知道的话,恐怕会降罪于我。”

施财天一阵一阵的想睡觉,他知道自己是太虚弱了,然而强撑着去抱阎罗王的大腿:“好好好,带阿奢一个就够了。谢谢你!”

说完这话,他贴着阎罗王的大腿侧过脸,对着霍英雄一挤眼睛。霍英雄被阿奢方才的决定闹得心乱如麻,正是发昏之际,忽然接收到了施财天的眼风,这才意识到了新问题:“小蛇,你这一走,咱俩以后是不是就再也见不着了?”

施财天思索着没回答,阎罗王替他给了答案:“等他恢复了原貌,他就自由了。”

霍英雄有点傻眼:“那得多长时间啊?”

阎罗王低头去看施财天:“不知道,也许一瞬间,也许一万年,看他自己了。”

施财天怀揣着一肚子坏主意,对着霍英雄得意的笑:“我会很快回去找你的,记住,是我求阎罗王把阿奢送去了人间,你要感激我,要一辈子对我好。知道了吗?”

说完这话,他虽然虚弱,但还是垂涎三尺的又做了个深呼吸,因为空气中有霍英雄的气味,那气味让他联想起温暖的血和­肉­。

提前卖给霍英雄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霍英雄自然就要受他的控制。而他自认为要的也不多,他只要霍英雄的爱与照顾,以及隔三差五尝一尝对方的鲜血——他会很小心的控制自己的食量,绝不会一顿吸­干­了对方。

施财天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贴着阎罗王的大腿缓缓向下滑,然而心中十分得意,全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异象。还是阎罗王率先回了头,看到了通体碧绿的婆娑宝树。

婆娑宝树无声无息的忽然出现,身体站成了人形,脸还是施财天的脸,然而表情不善。他这些天一直在寻找施财天,遍寻不得,这让他十分疲惫,因为他本是千万年都纹丝不动的。

他是与须弥山同寿的宝树,比帝释天的年纪都大,然而施财天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居然敢如此的劳动他,真是犯上,真是大逆!

施财天这时也回了头,一眼看清了婆娑宝树,他登时惊叫了一声——婆娑宝树如今就是他的克星,婆娑宝树那个充满了温暖汁水的娘胎真是让他忍无可忍。

他想逃,可是无力逃。与此同时,婆娑宝树猛的一扬头,身体骤然增长成了个巨人的尺寸。碧绿的大手向下抓起施财天的黑尾巴,他像对待一条小黑虫子一样,在施财天的哀鸣声中把对方揉成一团,然后含胸驼背的一弯腰,他把这一团施财天塞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施财天糊里糊涂的又回了娘胎。隔着一层柔韧滑腻的厚膜,他对外面的霍英雄疯狂叫喊,然而刚一张嘴,清甜浓稠的汁水就涌进了他的口中。

“不!”他绝望的乱翻乱滚:“放我出去!我要出去!英雄,救命啊!”

婆娑宝树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身体是半透明的,里面有个小黑虫子在撒野。

VIP章节 99各回各家

阎罗王是个不爱管闲事的人,然而近来不知怎么搞的,他不管闲事,闲事自会找上门来。怀里抱着小阿修罗王,眼睛望着婆娑宝树肚子里的施财天,他踌躇微笑,风度倒是还很好。

“梵天大神一定要他去地狱道反省。”他很和气的对婆娑宝树说话:“所以,须弥山恐怕是暂时不能回了。”

婆娑宝树顶天立地的站直了,又沉了一张脸,看起来是相当的不好惹:“地狱道?好,我从来没有到过那里,现在去看看也好。”

“哦……”阎罗王毫无力度的笑叹:“您也去?”

婆娑宝树自从把施财天塞进自己的肚子里后,渐渐的又恢复了往昔的植物风貌,缓慢的一点头,他答道:“是。”

阎罗王对婆娑宝树有一点尊敬,倒不是因为婆娑宝树德高望重,纯粹只是因为他够老:“好,欢迎。”

婆娑宝树不理他了。

阎罗王自言自语似的又笑道:“那么,小阿修罗王怎么办呢?母亲死了,父亲又去了地狱道,那么我是把他送去须弥山,还是送去阿修罗城?”

婆娑宝树无声无息的伸出碧绿大手,从阎罗王的臂弯中托过了小阿修罗王。又是一含胸一弯腰,他把小阿修罗王也送进了自己的腹中。小阿修罗王沉入温暖的汁液之中,宛如回了娘肚子一般,很是舒适快活,短粗胖的小蛇尾巴立刻欢快的摇了又摇。可惜他的尾巴尖不慎触碰到了施财天身上的伤口,于是狂躁的施财天一巴掌就把他抽开了。

施财天很憋闷,很窒息,想要杀人,想要发疯。可霍英雄听明白了前因后果,知道他这回去地狱道,服的是有期徒刑,而且刑期还有的商量,所以心中轻松亮堂了许多。走到婆娑宝树面前微微俯了身,他隔着一层厚膜去摸施财天的脸:“小蛇,你在地狱好好改造、重新做人。等刑满释放了,你还到人间找我去,我等着你。”

施财天急得快要哭了。把脸凑到霍英雄的掌心位置,他又像撒娇又像撒野的拱来蹭去:“英雄,我不,我要和你一起走!”

大列巴也走过来了,伸手指头一戳施财天的额头:“小蛇,别闹。你在下面好好表现,等哪天又回人间了,我招待你。等到那时候,我肯定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儿了。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给你整个高级轮椅,自动化的那种,让你往上面一坐,装残障人士,然后我推着你出门逛大街去,准保不会让人当成怪物逮起来!好不好?”

施财天狂乱的拍打着婆娑宝树的腹部厚膜:“呜!好你妈x!”

霍英雄立刻一瞪眼睛:“小蛇!不许骂人!”

施财天翻翻滚滚的闹,试图用利爪撕开婆娑宝树的肚皮:“救命啊,英雄!阿奢,用枪打他,打老不死的树­精­……加餐,对了加餐,加餐来救我……你们这帮见死不救的混蛋,我要吃了阿战,我要吸­干­你们的血,呜哇哇……”

在施财天的嚎啕与诅咒之中,婆娑宝树向阎罗王说道:“我先走一步。”

然后不等阎罗王回答,他周身光芒一闪,瞬间消失无踪。

霍英雄愣在了当地,没反应过来。大列巴也张了嘴,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小蛇……真走啦?”

然后他扭头去看霍英雄,发现霍英雄向前直瞪着眼睛,脸上现出了隐隐约约的哭相。

“阿奢啊!”大列巴也带了哭腔:“你来管管吧,英雄又激动了。”

阿奢大踏步走到霍英雄身边,抬手一拍他的肩膀:“别难过,他说过他还会回来,你耐­性­等待就是了。”

这个时候,阎罗王忽然抬起手,从阿奢的头顶开始,依次点了过去:“一、二、三。”

手指经过霍英雄,最后停在了大列巴的脑袋上。大列巴翻着眼睛偷窥了阎罗王一眼,因为对阎罗王十分崇拜,所以此刻颇有受宠若惊之感。而阎罗王数过人头之后,轻声又道:“闭上眼睛,想你们来处的模样。”

霍英雄和大列巴全是不明就里,大列巴一时间没听明白,不知道该怎么想;霍英雄则是想起了自己住了好些天的那一处出租屋,并且记起一件令他十分惦记的事情——当初来饿鬼道的时候,忘锁门了。

思及至此,他无端的有些口渴。水桶是在大将军的身边,他回头正想去找点水喝,可眼前视野忽然一晃。大将军与阿战的身影迅速模糊了,他只觉天旋地转的一晕。仿佛头脚迅速颠倒又摆正了,他闭着眼睛踉跄一步,同时下意识的抓住了阿奢:“哎哟,我怎么——”

话未说完,他耳边响起了大列巴响彻云霄的惊叫。睁开眼睛定睛一瞧,他倒吸一口冷气,也愣住了。

他看到了前方一张大床,床单拖下来一半落了地。床边是电脑桌和电脑,上面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椅子斜放在桌子和床的夹角处,键盘上还摆着一袋开了包装的牛­肉­­干­。

愣了片刻之后,他猛的扭了头,见阿奢也在东张西望。

吸进去的那一口气缓缓的呼了出来——阿奢还在,有身体有影子,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

木然的慢慢转了个身,他看到了大开的窗帘。窗台上摆着一盆将要枯死的五月梅,以及一只缠满电线的Сhā板。拖着两条腿向前走了几步,他走到窗前向外望,看到了楼下小区外的小街。小街依然是脏乱差,道路两边挤满了水果摊子,有人推着烤冷面的小车,逆着人流向前慢慢的走;路口是个公交车站,站牌下站了一大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阿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了起来,轻轻的,颤颤的:“来,你看,这就是人间。”

阿奢依言走到了他身边。抬手摸了摸薄薄的窗玻璃,她紧张的低声说道:“高处应该用防弹玻璃,否则太不安全了。”

霍英雄抬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很疲惫的笑了一下:“媳­妇­儿,这儿不打仗,也没有流弹。放心吧!”

阿奢提起了一颗心,满怀戒备的向窗外看,随即又问:“下面的人在展览什么?”

霍英雄用手指点住了窗玻璃,声音轻而慢的说道:“那不是展览,是买水果的。水果这东西,春夏秋便宜一点儿,冬天就比较贵,贵我们也买得起,大不了少买点儿就是了。”

说完这话,他一转身走到电脑桌前,弯腰抽出了桌下的抽屉。抽屉里扔着个牛皮钱包,打开钱包,里面有个三百多块钱。抽出钞票对着阿奢一抖,他笑着说道:“我带你去买,现在就去。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

阿奢走到霍英雄面前,抬手接过钞票翻来覆去的看:“用这么没价值的货币?”

然后她似乎是彻底看清楚了,很惊讶的一扬眉毛:“是纸币?”

霍英雄用力的点头:“对,这就是我们的货币。用它就能买来东西。”

阿奢扭头又向窗外望了一眼,随即对着霍英雄眼睛一亮:“那,我们去试一试?”

霍英雄笑道:“不用试,肯定能买!”

这个时候,大列巴终于开了腔:“你俩先别光忙着吃,咱们在饿鬼道呆了多长时间了?有没有一年?这一年里,咱们在人间算不算是失踪人口?”

此言一出,霍英雄灵机一动,走到电脑桌前开了电脑。片刻之后电脑连了网络,三个人凑到电脑屏幕前,霍英雄反复的查了好几遍万年历,末了他和大列巴一起又惊呆了。

今天是十月十五日,距离他们失踪那天,不过只过了一个多月。

“这——”大列巴的眯缝眼居然瞪圆了:“这俩地方的时间不同步?!”

然后他猛一拍巴掌:“哎呀妈呀,太好了,我才逃了一个多月的课!我还以为毕不了业了呢,这么一算,连考试都没耽误!”

这话说完,他脸­色­一变,却是反手又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霍英雄见状,吓了一跳:“你疯啦?”

大列巴咧着嘴抬起头,声音带了哭意:“英雄,我真是个纯傻x!那些金子我忘带了,全他妈落在饿鬼道了!妈了个x的那点儿玩意死沉死沉的,我千辛万苦带了一路,就藏在那个石头缝里——白忙活了,又成穷x了!”

霍英雄哑然片刻,也很替他痛心,但此刻不是火上浇油的时候,只好绞尽脑汁的安慰他:“那你还当了好几个月大明星呢,你还睡了那么多小姑娘呢!”

大列巴的鼻涕眼泪全流了出来:“屁小姑娘!小是挺小,全不是姑娘!”

霍英雄想了想,又想出了新话:“那你留在人间的话,连对象都找不着。你忘了你咋追鹭鸶姐的啦?”

大列巴涕泪横流的一拍大腿:“哎?对啊,还有鹭鸶姐呢!”

然后他浑身上下乱摸了一阵:“这么一想,生活还算有点儿追求!妈的我那卡都没了,我得赶紧回学校拿身份证,上银行补卡去!我走了,你手机充好电开好机,随时等我消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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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列巴穿着一身绿军装和一双大军靴,风尘仆仆的冲了出去。霍英雄关严了房门,打开立柜找出他二姐留下的衣服,又打开热水器,让阿奢先洗澡换衣服。

阿奢穿着霍家二姐的旧T恤和长裤,光脚趿拉着拖鞋,站在窗前长久的向外看。及至终于看够了,她走到床边脱鞋上床,仰面朝天的躺着不动。

如此又过了良久,她猛的扭头向外一望——没有空袭,也没有入侵。天空是蓝的,太阳微微的有一点黄,光芒万丈。

阿奢像看不懂了似的,直直的坐起了身。抬起双手看了看手,又低下头看了看脚。卫生间里响着哗哗的水声,是霍英雄也在洗澡。

霍英雄洗完澡之后,将手机接通电源打了开,发现这一个月来一直无人寻找自己,多的只有几条广告短信和陌生的未接来电。调出了鹭鸶姐的号码拨通了,电话只响了两声,听筒里便传来了鹭鸶姐的尖叫:“是英雄吗?你跑哪儿去啦?你回来了?”

霍英雄被她震得一歪脑袋:“鹭鸶姐,我回来了,我们前一阵子——出了点儿事儿,现在事情都结束了,没事儿了。”

鹭鸶姐压低了声音:“那小蛇呢?”

霍英雄答道:“小蛇回他自己家里去了,目前肯定是不能再来了,以后也许还能出现。”

鹭鸶姐的音量恢复了正常:“霍英雄你可真够可以的,你再急也不能不锁门啊!哎呀我现在忙着呢,晚上回去你给我细说!再见!”

鹭鸶姐说完了再见,但是电话没有挂断,霍英雄听她也不知道是在什么繁华地方,背景十分喧嚣,依稀听见鹭鸶姐娇声嬉笑,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哎呀宝宝,你别得瑟了,咋那么烦人呢……”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霍英雄和阿奢一起出门了。

阿奢穿着新买来的衣裤鞋子,因为十月的哈尔滨已经很冷了,而霍家二姐留下的衣物又不足以御寒。衣裤鞋子全都花花绿绿的。阿奢一辈子没穿过这么五颜六­色­的服装,几乎有些羞于见人,然而走在大街上,也并没有谁因此多看她几眼。

她依然是怀着戒备心,在走过喧嚣的菜市场时,她扫视着两边摊位,生出来的感觉不是喜悦而是痛心——这么充裕丰富的物资,应该全买下来存到仓库里才对!今天不买,明天会不会就没有了?

霍英雄提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水果蔬菜和猪­肉­。阿奢看着,也很担心,怕有人抢。

迎面偶尔会有胖男人胖女人走过来,这也引得阿奢追着他们回头看。天气冷,他们至多只能露出一张滋润的胖脸。阿奢盯着那些胖脸,似乎这些胖脸也让她感到了不可思议。

后来,她像被冷风冻住了嘴­唇­一样,很艰难的遣词造句,对霍英雄问道:“这里……是你的家?”

霍英雄笑道:“算是家乡吧!要回我的老家,还得坐一趟长途汽车。”

阿奢思索着又问:“你这里的物资,是从哪里得到的?”

霍英雄抬手把她往自己身边搂,用力的搂:“这里的土地,撒了种子就能长出禾苗,禾苗有了水,有了阳光,就能继续长,就能结出粮食。”

他低头去看阿奢的脸:“你就当自己是回到了大文明时代,这就是大文明时代的生活。”

阿奢摇了摇头,看每个人都穿着不同的衣服,保护身体的衣服要做出这许多种样式,在阿奢眼中,实在是太浪费了,太不可思议了,也太没必要了。

然后,她又看到有人扔掉了新鲜的食物,那食物是半张油汪汪的饼,饼里还夹着­肉­馅。阿奢的手抬了一下,差一点就要弯腰去把它捡起来。但是在弯腰前的一瞬间,她强行控制住了自己。

她是很少惦念阿战的,可在那一瞬间里,她忽然想起了阿战——她想那半张饼可以留给阿战吃,阿战现在已经什么都能吃了。

紧接着,她硬了心肠又想:“大将军不会甘心过游民一样的生活。大陆没了阿修罗王,凭着他的力量,他很快就能恢复大将军的身份。阿战跟他在一起,绝对不会受委屈。”

理智重新占据上风,阿奢跟着霍英雄一步步的走,看这个世界能源无限,人们吃着喝着,电灯闪着亮着。

回到出租屋后,霍英雄洗了水果,让阿奢坐在床边吃,自己下厨房煎炒烹炸。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大半罐高乐高,霍英雄冲了浓浓的一杯端给阿奢,脸上笑着,心里其实是很不好受,因为他不但要想念阿战,还要想念施财天。施财天当初带着他离开人间之时,还不会吃东西,只能一天几顿的喝高乐高,是个漂漂亮亮的、话都说不流利的小蛇人。

霍英雄单枪匹马的烹饪出了一桌饭菜。和阿奢围着饭桌相对而坐,他们刚吃到一半,门铃就响了。

霍英雄起身走过去开了房门,发现来者不是大列巴,而是鹭鸶姐。和一个月前相比,鹭鸶姐也说不清是哪里起了变化,总而言之,有种鸟枪换炮的新鲜气,特别的花枝招展。对着霍英雄笑出一口大白牙,她随即发现了屋中的阿奢,立刻一愣:“哟,跟美女共进晚餐哪?”

霍英雄挺尊重鹭鸶姐,连忙侧身往里让:“我媳­妇­儿——阿奢,这是咱们的房东,鹭鸶姐。”

阿奢略一忖度,随即起身一点头:“鹭鸶姐。”

鹭鸶姐对着阿奢也是一笑,然后糊里糊涂的又转向了霍英雄:“你媳­妇­儿——你这一个多月都­干­啥去了?怎么的,还闪婚了?我以为你失踪了呢,也不知道该不该报案,上老火了!”

不等霍英雄回答,鹭鸶姐忽然一皱眉,上前一步细瞧了他的脸:“英雄,你是没刮胡子还是没睡好,怎么……怎么这么显沧桑呢?”

霍英雄搬过椅子让鹭鸶姐坐了,然后自己站在桌旁,微笑答道:“鹭鸶姐,我这一年多真是饱经风霜,一年顶十年,能不老吗?幸好没白忙活,把媳­妇­儿带回来了。”

鹭鸶姐眨巴眨巴蓝眼皮:“一年多?怎么算的一年多?”

然后她回头往床上看:“小蛇呢?”

霍英雄清了清喉咙,然后低头答道:“鹭鸶姐,实不相瞒,上个月我和大列巴,跟着小蛇穿越了。”

鹭鸶姐本来就嘴大,如今闻听此言,登时将两片­性­感红­唇­张到极致:“啥?!”

然后她把手里的小皮包往腿上一拍:“有这好事儿怎么不等我呢?说吧,你们穿这一趟,见了几个阿哥?”

霍英雄正­色­答道:“鹭鸶姐,我没跟你闹,说真的呢!”

VIP章节 100东北爱情故事

霍英雄花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向鹭鸶姐大概讲述了自己和大列巴的饿鬼道历险记。鹭鸶姐瞪着眼睛张着嘴,从头听到了尾,中间强忍着没有Сhā嘴打岔。及至霍英雄说完了,她迷迷糊糊的,还怀疑霍英雄是胡说八道,可据她所知,霍英雄又真不是那信口开河的。

万分惊讶的转向了阿奢,她轻声说道:“那……俩能一起,还真是不容易啊!”

阿奢一手拿着筷子,望了霍英雄一眼,然后对着鹭鸶姐一笑:“是的,不容易。”

鹭鸶姐又感慨道:“可惜小蛇这一趟没回来。那天逛地下商场,还给他买了两件上衣,都洗过了,全那儿放着呢。”

霍英雄知道鹭鸶姐喜欢施财天,便开口安慰道:“他说他还会回来,先给他留着吧,将来肯定用得上。”

鹭鸶姐长叹了一声,随即转移话题:“那个,大列巴今天去学校之后,就一直没回来?”

霍英雄笑了:“他要是知道主动问他,他肯定高兴——没回来,说是卡全丢了,要去银行补卡。再说他一个多月没上课了,可能也有不少事儿得处理。”

鹭鸶姐听闻此言,双眼目光游移,露出了心虚模样:“倒不是想见他……”

她看了看阿奢,又看了看霍英雄,霍英雄是一贯赤诚的,阿奢虽然是个陌生物,但是看着也颇有大将之风,所以鹭鸶姐心中天交战一番之后,一咬牙,说了实话:“那个……就是俩失踪的第二天,大列巴他爸来了。”

霍英雄一愣:“他爸不俄罗斯吗?”

鹭鸶姐一点头:“他爸原来俄罗斯不假,但他爸——不也得移动吗?”

霍英雄一想大列巴素日的德行,连忙追问道:“他爸没给添麻烦吧?记得他说他爸是混黑社会的。”

鹭鸶姐羞赧一笑:“他爸那挺好的,俩认识了一个多月,都……相爱了。”

霍英雄当即把嘴一张:“啊?!”

鹭鸶姐含羞带笑又带点愧的,讲述了自己这一个月的经历。如果说霍英雄饿鬼道的那一年多是一场历险记;那她间的这一个多月就是一场奇遇记。

霍英雄三失踪的那天下午,鹭鸶姐照常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上楼去看施财天。可是走到门口这么一瞧,她第一眼发现房门没锁,欠了个缝;推开门向内再一看,屋子里还是平时过日子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遭过了贼。

鹭鸶姐莫名其妙,以为是霍英雄出去时忘锁了门,还气得骂了几句街;有心给霍英雄打个电话问问去向,然而放眼一瞧,她发现对方的手机就放了饭桌上。

替霍英雄把门锁上了,鹭鸶姐牢牢­骚­­骚­的下楼回家,同时很惦记施财天,怕霍英雄和大列巴不存好心,会把施财天带走卖掉。如此过了一夜,她第二天早起洗漱上班,中午特地回来了一趟,结果上楼一瞧,霍英雄还没回来。

按照时间来算,霍英雄马上就算是失踪满二十四小时了,但他一个成年大小伙子,和鹭鸶姐又是非亲非故,所以鹭鸶姐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必要去报警——鹭鸶姐一直安分守法,让她主动进派出所,她还真是怯得很。

鹭鸶姐下午上了班,傍晚下班回来一看,房门依旧是紧锁着的。

悻悻的下楼回了自己家,鹭鸶姐望穿秋水,没能等回霍英雄和施财天,反倒是等来了一位陌生客——此客她楼上梆梆敲门,敲的正是鹭鸶姐名下的那间出租屋。鹭鸶姐听了又听,末了忍耐不住,出门上了一层楼梯,站拐角处问道:“找谁啊?他家没!”

门口那站楼道内的声控灯下,闻声扭头向下一瞧,正和鹭鸶姐打了照面:“请问,陶大自是不是住债这里?”

鹭鸶姐逆着灯光仰视上方,只见那形象出众,论身材,是肩宽背阔;论相貌,是眼凹鼻高;尤其是下巴带着一道沟,跟ρi股似的,特别­性­感。单手扶墙晃了一下,鹭鸶姐险些被他当场帅倒,嗓子立刻变了音质,又尖又甜的答道:“陶大自?”

鹭鸶姐自认为从未听过陶大自这个名字,但是莫名的又感觉有些耳熟,故而细问道:“他长啥样儿啊?”

那迈开两条大长腿,开始往下走,一边走一边答道:“他是儿纸,二十粗头,长得挺高挺大,特别白,黄头发蓝眼睛。”

鹭鸶姐一听这番描述,立刻答道:“那不大列巴吗?他本名叫陶大自啊?”

那停到了鹭鸶姐面前:“印斯他?”

鹭鸶姐这回近距离的看清了他,发现他不但远看威武,近看更帅,生得金发碧眼,嘴­唇­丰满,略微有一点翘鼻头,乍一看简直有点像布拉德皮特。

鹭鸶姐看得心荡神驰,温柔答道:“认识他,他不住这儿,他朋友住这儿,他总来玩儿……他外号叫大列巴,一说陶大自,还真没想起来是谁。”

说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了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是大列巴他爸啊?没看出来呀!俩怎么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大列巴之父呵呵发笑:“不像吗?他年轻,老了嘛!”然后他又问鹭鸶姐:“滋不滋道他什么时候还来?上学校早过他了,没早着,打手机也没接,急史了。”

鹭鸶姐摸出了手机:“那啥……要不然,等他再来了,就给打电话吧。号码多少?记一下。”

大列巴之父,因为平卷舌不分,所以一个号码让他说了三遍,才被鹭鸶姐彻底领会;鹭鸶姐紧接着又问:“您怎么称呼啊?”

大列巴之父告诉他:“宗文名叫陶宝,可以叫老陶。”

鹭鸶姐揣着手机回到家中,心里十分纳罕,不知道是大列巴他妈太丑,还是大列巴本太不会长。他爸都帅成东北混血布拉德皮特了,他可好,长成了个大列巴脸,着实是匪夷所思。

一夜过后,鹭鸶姐白天上班,晚上刚一进小区,就和陶宝打了个照面。秋寒如水,陶宝就只穿一身休闲西装,显出魁伟体态,衬衫领口没系扣子,还隐隐露出几根金黄|­色­的胸毛。很有礼貌的拦住了鹭鸶姐,他说自己刚刚听闻鹭鸶姐平日对大自多有照顾,所以今天特地来请鹭鸶姐出去呲饭,以四感谢。

鹭鸶姐以貌取,尤其是今天阳光下欣赏陶宝,瞧得分外真切,感觉对方看着也就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帅得不打折扣。这等熟男来请鹭鸶姐出去吃饭,鹭鸶姐又正好是饿着的,自然也就顺水推舟的答应了。而陶宝和鹭鸶姐一边走,一边又问:“您怎么称呼啊?”

鹭鸶姐羞涩答道:“姓马,叫马露丝。露丝就是泰坦尼克号里那个­肉­丝的露丝。”

她把话说成这样,陶宝居然神奇的听懂了:“露湿,这名起得太好了,和特别配。”

鹭鸶姐心中一喜,把自己的老底都给说了出来:“好啥呀!全是妈当时跟风,非得给改名,说露丝听着洋气,本来叫马丽娜来着。”

鹭鸶姐记得大列巴说他爸是海参崴混黑社会的,但是陶宝这彬彬有礼,出手也很阔绰,天天晚上来请鹭鸶姐到高档餐厅呲饭。高档餐厅的特点是灯光都比较昏暗,陶宝往暗处一坐,脸上有限的几道皱纹完全消失,看着越发像布拉德皮特。总而言之,他除了说话平卷舌不分之外,没有任何缺点,看着和大列巴简直不像是一个品种。

鹭鸶姐自从将前男友捉­奸­床之后,一直是心如死灰,对爱情不再抱有任何希望。然而陶宝一出现,她那冰冷的心防立刻土崩瓦解。陶宝年纪大,会疼,而且也真是有钱有朋友,刚到哈尔滨没几天,就借来了一辆豪车,每天晚上吃饱喝足了,必要带着鹭鸶姐出去休闲娱乐一番。及至过了半个多月,他开始许大愿,要让鹭鸶姐跟着他回俄罗斯。

鹭鸶姐理智尚存,不想沦为二­奶­,故而坚决不肯。然而陶氏父子的审美观十分统一,一致认为鹭鸶姐是极品大美女,非追求到手不可。事到如今,陶宝还和鹭鸶姐不清不楚的混着,双方始终是达不成共识。陶宝倒不是不肯为了鹭鸶姐和糟糠之妻离婚,因为他家的糟糠满洲里包了不止一个二爷,和他的婚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真要论起来,还不知道他两口子谁更糟糠。问题是他除了满洲里的中国糟糠之外,海参崴还有几个俄国糟糠。那几个糟糠是真糟糠,陶宝前些日子遭了当地黑帮的追杀,忙着逃命,无暇处理家事;否则早就痛下狠手,把俄国糟糠们分别全踹了。

如今他偶然认识了鹭鸶姐,顿时感觉自己的感情生活有了一个升华;鹭鸶姐自感觉,也很是升华,但还没升华到让她去给陶宝做情的程度。鹭鸶姐一为难,倒是把霍英雄等暂时抛到脑后去了。

如今她的问题尚未解决,霍英雄等先回来了。她很喜欢的,比如施财天,没回来;她一看就头疼的,比如大列巴,倒是回来得快。大列巴对她有意思,她是知道的;就算没意思,她跟大列巴他爸好上了,说起来也是好说不好听。

所以鹭鸶姐左右为难,一是感觉自己又爱错了,二是很不好意思再见大列巴。

VIP章节 101为情所困

鹭鸶姐虽然一直就没给过大列巴好脸­色­,但是自从和大列巴之父相爱后,还是颇有做贼心虚之感,不大敢见大列巴。在霍英雄这里又坐了片刻,她心神不定的下楼回了家,有心打电话通知陶宝一声,又怕陶氏父子相见,会因为自己发生龃龉。

鹭鸶姐心乱如麻,导致失眠,第二天清晨起晚了,出门时正赶上高峰期,竟然没能挤上公交车。及至她千辛万苦颠簸到了公司之时,已是迟到了三十分钟。

一个小时之后,鹭鸶姐得知自己将为这三十分钟付出一百五十元的罚款,当即大吃一惊:“不是迟到一次扣五十吗?”

人事部门的主任兼职员,是个和鹭鸶姐年龄相仿佛的少­妇­,神情淡然的告诉她:“涨价了,今天起按分钟算,十分钟五十。”

鹭鸶姐怒道:“没人告诉我啊!”

主任兼职员没看她:“谁让你昨天走得那么早了?这都是晚上开会的时候决定的。”

“我是下班之后才走的,昨天没说让我加班呀!”

“那你看,还不是你走得早了?”

一小时后,鹭鸶姐和少­妇­吵了起来。这二人全都伶牙俐齿、貌美剽悍,吵起架来气势不凡,红嘴­唇­与假睫毛齐飞。

二十分钟之后,鹭鸶姐落了下风,然而心有不甘,越想越气,于是扬言辞职,活也不­干­了,班也不上了,拎起皮包摔摔打打的出了公司大门。

乘坐电梯出了写字楼,她正是气得呼呼直喘,冷不防皮包里手机响起,掏出来一看来电号码,正是陶宝。

鹭鸶姐接通电话,在听到了陶宝的声音之后,才略略感到了一点安慰。陶宝兴高采烈的告诉他,说自己今天“找到大自了”,中午想来接鹭鸶姐下班,三个人一起去吃顿午饭。

鹭鸶姐听闻此言,心中一慌,但又想这事情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故而把心一横,一口答应了下来,让陶宝届时把车开到自家小区的门口。

到了中午,陶宝开着豪车,准时来到了小区门口。大列巴坐在后排,一边扒着车窗往外看,一边问道:“爸,你找那女朋友也住这儿吗?太巧了,兴许我都见过她!”

陶宝笑而不语,耐心等待。而在大列巴东张西望之时,前方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开,鹭鸶姐坐了进来。

大列巴正盘算着今天找机会去见鹭鸶姐,没想到鹭鸶姐从天而降,登时把他乐颠了:“哎?鹭鸶姐?你也来了?我正想晚上过去看你呢。你见着英雄了没?我跟你说——”

话没说完,他脸上表情一变:“不对!鹭鸶姐,你来­干­啥啊?”

陶宝扶着方向盘,回头笑道:“大自,露湿就是爸爸的新女朋友!”

大列巴怔怔的望着他爸,望了良久,末了大吼一声:“扯蛋哪?凭啥就是你新女朋友了?连你儿子的墙角你都挖,你还是我亲爸吗?”

陶宝闻听此言,也是一愣:“露湿,怎么回四儿?”

鹭鸶姐十分尴尬,脸都红了:“大列巴你别吵吵,我承认你是对我挺好,但我一直也没答应过你什么啊。再说咱俩也没认识几天,还不如我和宝——你爸认识的时间长呢!”

陶宝立刻明白了,可未等他张嘴说话,大列巴又开了火:“爸,你这么­干­,对得起我妈吗?”

陶宝闻听此言,立刻向后一靠:“你可别提你妈那个凑老娘们儿了!今年年前我肯定跟她离婚!跟你妈在一起过,我都丢不起那个银!”

大列巴人在后排坐,脑袋向前伸出老远,以和他爸耳鬓厮磨的姿态疯狂大叫:“我妈是挺那个啥的,可你闲着啦?你不也找了好几个吗?”紧接着他一转脑袋:“鹭鸶姐你可不能跟他,他在海参崴有私生子!”

陶宝立刻反驳:“放屁!我哪儿来的湿生纸?!别听你妈瞎哔哔!”

大列巴不理他,单是对着鹭鸶姐叫:“他本来是个大胖子,前年他回家的时候还有二百多斤呢!三高相当严重——”

陶宝追着他的话反驳:“我不四已经减肥了吗?”

大列巴气冲冲的扭头怒视了父亲:“肯定还得反弹!”随即再次转向鹭鸶姐:“他都快五十了!也没啥正经事业,就在海参崴瞎混,有一天没一天的,前几个月差点儿让人毙了!这样的人你也敢跟?”

陶宝听闻此言,也要怒了:“我没锃经四业,那四随把你养大的?我跟那帮老毛纸之前是有误会,现在误会都说开了,大家还是好朋友,要不我能有闲心回来看你吗?!”

大列巴喊得声嘶力竭,非要盖过父亲不可:“他根本就没啥钱!岁数还那么大!鹭鸶姐,你到底看上他啥了?”

鹭鸶姐被他们父子两个的吼声震住了,脑子里嗡嗡直响,眼看大列巴张着大嘴质问自己,她一时情急,糊里糊涂的就说了实话:“我看你爸……挺帅的。”

大列巴听闻此言,愣了半晌,末了把脑袋转向陶宝,开始了新一轮的狮子吼:“就怪你俩!光顾着给自己捯饬,也不管我,整的我一点儿都不帅,找对象都找不着!好容易看上一个,还让你给撬走了!”

然后一晃脑袋面对鹭鸶姐,大列巴怒不可遏的又嚷了一声:“肤浅!他再帅有啥用,反正过几年他就成老头儿了!”

鹭鸶姐有些茫然,下意识的答道:“这个……短暂的美丽总好过永恒的丑陋。虽说他过两年就可能变成老头儿,不过现在毕竟是正帅着——大列巴,对不起,不是我以貌取人,我也不是说你长得不好看,其实你长得也……还行。我是被我上一个男朋友给伤透心了,现在就想找个靠得住对我好的,再说我和你爸现在也就是正在相处而已,还没想过以后……”

话未说完,大列巴推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的冲进小区里去了。

陶宝愤而发动汽车:“肘!他不呲,咱俩呲去!”

大列巴抡起两只大拳头,擂鼓一般敲开了霍英雄家的房门。

阿奢给他开了门,门一开,他一头就冲进去拍到了大床上。霍英雄正在卫生间洗衣服,垂着两只湿手走出来,他莫名其妙的看大列巴:“来啦?怎么了?”

大列巴把扁平的大脸拍在扁平的床上,拍了个严丝合缝,长久的不说话。霍英雄看了阿奢一眼,阿奢关好房门,顺便对着他一摇头,表示自己也是不明就里。

霍英雄冲净了手上的泡沫,然后坐到了床边的椅子上:“大列巴,你是不是因为总不去上课,让学校给开除了?”

大列巴一晃脑袋。

霍英雄想了想,又问:“不让你考试了?给你处分了?”

大列巴的脑袋又是一晃。

霍英雄心思一转,忽然想起了鹭鸶姐昨天的话。而与此同时,大列巴抬起头,露出了两只通红的眯缝眼,泪眼婆娑的哭道:“我要去整容!寒假就去整!谁也别劝我,我这回是非整不可!”

霍英雄看着他,暂时倒是没打算劝,因为知道他没钱,应该只是叫嚣一下而已——一个学生,拿什么去整容?

大列巴在霍家痛哭了一场,哭完之后嚷着饿,于是霍英雄又去厨房给他热剩饭剩菜。阿奢斜倚门框看着霍英雄­干­活,仿佛是十分欣赏。而大列巴见了此情此景,不禁想起自己在饿鬼道做大明星时的风光岁月。心中一阵痛苦,他又落了泪。

霍英雄认为鹭鸶姐和陶宝的爱情很不靠谱,大列巴也是痛苦的没有必要。哪知道如此过了两个月后,鹭鸶姐和陶宝越处越好,最后办了护照辞了工作,竟然真和陶宝一起去俄罗斯了。

在鹭鸶姐出发前的一个月,鹭鸶姐的父母听闻此事,火速赶回家中。到了晚上,霍英雄和阿奢蹲在地上,总能听到楼下屋子里­鸡­飞狗跳,正是鹭鸶姐一家在大吵大闹——鹭鸶姐的父母是坚决不同意女儿跟个老男人出国的,然而鹭鸶姐铁了心,就看上这个老男人了。

当初鹭鸶姐的男朋友游手好闲约袍,鹭鸶姐因为爱他,还任劳任怨的供他吃了好几年软饭;何况如今来了个东北混血版本的布拉德皮特,对她知冷知热,十分关怀体贴,要什么买什么,并且天天劝她辞职,企图养她。鹭鸶姐被陶宝的柔情彻底击败,终于在圣诞节这天,她义无反顾的抛爹弃娘,拽着个拉杆箱跟陶宝去满洲里了。

陶宝回国一趟,办了两件大事,一是卷走了个鹭鸶姐,二是和老婆离了婚。他家的财产很好分割,中国的归陶太太,俄国的归陶先生,陶先生同时继续担负儿子的大学学费。

两件大事办好之后,陶宝像对待宝贝一样,带着鹭鸶姐出了国。

大列巴留在哈尔滨,在他爸临行之前,狠狠的敲了一笔钱回来。霍英雄看他连着好些天都没来做客,还以为他是功课繁重。哪知到了元旦这天,他忽然接到了大列巴的电话——大列巴人在机场,说自己昨天已经考完最后一科。这几个月他一直没闲着,联系了个专门经营医疗观光的旅行社。现在手续都被旅行社代办好了,他马上就要登机去韩国了。

他这个旅行团里,全是去整容的大姑娘小媳­妇­,他一个人站在其中,人高马大兼金发碧眼,十分醒目,偏又没处藏没处躲。一想到自己要去外国医院里挨刀子了,他吓得瑟瑟发抖,很想借霍英雄的肩膀靠一靠,可是霍英雄不在身边,他只好给霍英雄打来电话,想让霍英雄再给自己鼓一鼓气。

霍英雄听闻此言,大吃一惊,想把大列巴劝回来,但是为时已晚。

鹭鸶姐走了,大列巴也走了,霍英雄没有在家坐吃山空的道理,尤其是如今他有了妻子,更要尽到男子汉的本分。可惜年前不是找工作的好时候,到处都不要人,他想卖力气都没地方可卖。

这天下午,阿奢独自出门买菜去了,他一边思索着自己的前途问题,一边在家里擦地。地面擦到一半,门铃忽然响了。霍英雄走过去开了房门:“怎么回来的这么快——”

话没说完,因为门口这人身材细高,头戴一顶毛茸茸的大帽子,并非阿奢。

“姐?”他惊讶的发了声:“你回来了?”

霍家二姐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了自己的脑袋,脑袋上的头发剃成了美国大兵的样式,短得可以忽略不计。卸下背后的双肩包,二姐很淡然的答道:“早回来了,一直忙,今天过来看看你,在这儿住得还行?愿意住的话,我再给你续一年房租。别不好意思,我有钱。”

霍英雄接过她的双肩包,让她往里进:“姐,你秋天是把谁给带走了?害我挨了一顿揍——脱鞋,我刚擦的地!”

二姐脱了外衣,环顾四周:“别提了,那个早分了。”

霍英雄埋怨道:“姐,不是我说你,你能不能专一点儿?”

二姐心不在焉的连连点头:“嗯嗯嗯,我这一个多月一直挺专一的。我问你,你是不是闲着没事儿­干­?正好——”

话说到这里,房门一响,是阿奢拎着塑料袋走了进来。二姐闻声回头,看清阿奢之后,眼睛登时一亮:“哟!”

VIP章节 102家长里短

二姐双手Сhā兜,本来是懒洋洋的站在屋子正中央,霍英雄让她脱鞋,她也不脱。可此刻一见阿奢,二姐像充了电似的,忽然来了­精­气神,彬彬有礼的走过来,一边做自我介绍,一边接过了阿奢手里的一捆青菜和一袋酸菜。

依着二姐的本意,是过来看弟弟一眼就走,至多是临走前再给弟弟留几个钱。然而现在把菜全递给霍英雄,二姐出于个人的爱好,决定留下来吃一顿晚饭。阿奢走到卫生间里洗脸洗手,她把双臂环抱到胸前,靠着门框谈笑风生,语言堪称风趣幽默。而阿奢听了足有三十分钟,才辨认出了二姐的­性­别——二姐太像男人了,而且是英俊潇洒的优质男人,未语先笑,特别的温柔体贴。相形之下,霍英雄简直就成了一块木头。

霍英雄在厨房里煎炒烹炸,­干­活­干­得烟熏火燎。二姐­干­­干­净净的在屋里抱着胳膊,一边说话一边从镜子里打量自己的形象,越打量越感觉自己帅得惊天地泣鬼神。及至霍英雄把饭菜一样样摆到桌子上了,二姐闪亮登场,给阿奢拉椅子递筷子,盛饭夹菜更是不在话下——倒不是心存不轨,只是二姐一见美女,就发自本能一般要大献殷勤,不献一献会憋得慌。

阿奢没研究明白二姐的­性­质,所以一直很有保留的沉默着,慢条斯理的一个人吃出两个人的量。而二姐吃过半碗大米饭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来意。一手握着筷子,一手扶着大腿,二姐微微有点驼背,以着二哥的姿态转向了霍英雄:“英雄,那什么,你明年有没有打算?总闲着那肯定是不行,可你是愿意到三姑的厂子里上班呢?还是我另给你在这儿找份工作?”

霍英雄听了这话,分外惊讶:“你还能给我找工作?”

二姐答道:“就这小区旁边那个大学里面,有个­奶­茶店,正要往外承包。你要是愿意­干­的话,我出钱,你经营,咋样?”

霍英雄对着二姐眨巴眼睛:“你哪来的钱啊?”

二姐云淡风轻的一笑:“那你就别管了,反正我能说这个话,就必能拿出这个钱。”

霍英雄知道自家这位二姐不是个安分的,骤然发财,必有缘故。很担心的追问了良久,最后他终于问出了二姐的实话——原来二姐在天津混了几个月,混了个新女朋友。这女朋友今年三十多岁不到四十,是个单身事业女­性­,颇有姿­色­以及财产,只是空虚寂寞冷,而且是极其的空虚,连高大威猛鸭都不能将其填补,直到她有一天遇到了二姐。

宛如天雷勾动地火,新女朋友一个倒栽葱就扎进了二姐的温情陷阱,怎么爬也爬不出来。又因为她爱得太深,生怕风流年轻的二姐跑了,所以给二姐大把花钱。其实就算她不给二姐花钱,二姐也挺喜欢她的;她这么一大方,二姐更是像落进油罐子里的老鼠一般,乐得心花开成八瓣。拿着从天而降的一笔钱,二姐本来想搞点投资,可股票基金她不敢买,正经房子也买不起,­干­攥着钱不花,又不是她的风格。于是脑筋一转,她想起了自家那位倒霉弟弟。

她这弟弟身大力不亏,­干­活是把好手,而且比妹妹还细致,也有耐­性­,正适合做点不出门的小本生意。二姐离家在外这么多年,一直感觉自己有点亏待弟弟,不如大哥豪杰奉献得多;如今拿出几万块钱让弟弟有个营生,也算成全了她的一份心愿。

霍英雄听了二姐这一席话,激动得恨不能给二姐鞠一躬——他其实是真不想回家,因为三姑对他太好了,管得也太宽了;他不想再占三姑的便宜,而阿奢目前算是来历不明,他也怕三姑对阿奢品头论足。他很想单枪匹马的赚一笔钱送给三姑,让三姑高兴高兴,尽管他知道三姑不缺钱。

阿奢没有身份,也是个大问题,不过问题总要一个一个的解决,霍英雄目前活得挺有劲,相信自己肯定能把这些问题全解决掉。

二姐吃完饭就走了,因为她目前手中阔绰,已经在饭店订好了房间,不能再屈尊于出租屋里,尤其出租屋已经被她转让给了弟弟。而霍英雄和阿奢躺在床上展望未来,先是盘算如何赚钱,然后又提起了施财天——等施财天一回来,他们就能有机会再回饿鬼道了。

阿奢想起饿鬼道,不由得说道:“阿战到时候一定都不认识我们了。”

霍英雄叹了一口气:“不认识就不认识吧,咱们能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阿奢枕着霍英雄的胳膊:“希望小蛇早点回来。两个世界的时间不同,我怕我们还没有老,阿战已经老了。”

霍英雄翻了个身,搂住了阿奢:“老了也是儿子啊!咱们回来两个多月了,阿战现在得有……”他心算了一下:“三四岁了吧?”

阿奢把额头抵上了霍英雄的胸膛:“不知道大将军现在有没有恢复身份。”

霍英雄换了话题:“大将军怎么长成那样儿了呢?他真是人吧?”

阿奢思索了一番,末了迟迟疑疑的答道:“大概是改造出了问题——基因改造曾经很流行。也许上一代大将军就已经变化了,只是没有人知道而已。”

霍英雄往上拽了拽棉被:“那他也怪可怜的。”

阿奢听了这话,不以为然。大将军虽然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但因为他生下来就是大将军之子,所以好日子可真是没少过。

开­奶­茶店的事情,全由二姐去办。霍英雄无所事事,开始计划着回家过年。他连汽车票都提前买好了,可在上车的前一天,他忽然接到大表姐的电话,问她妈是不是在他那里。

大表姐的妈,便是三姑。霍英雄听闻此言,莫名其妙:“三姑没来啊!再说马上就过年了,我都要回家了,三姑来我这儿­干­嘛?”

大表姐急三火四的长篇大论一番,霍英雄听到最后,这才知道三姑家出事了。

他那温良恭俭让的三姑夫,常年来一直饱受三姑压迫,结果在一个礼拜前,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了一笔存款,竟是勾搭着厂里的会计私奔了。

那会计离婚已有五年,今年是四十来岁的年纪,不比三姑年轻多少,漂亮也谈不上,但是居然已和三姑夫偷偷摸摸的好了四年。三姑自诩­精­明无比,万没想到丈夫敢在自己眼皮底下作乱,当即气得发昏。

三姑召集了手下所有具备战斗力的人马,甚至从棋牌室里揪出了霍大帅,浩浩荡荡的要去追杀­奸­夫□。大表姐若不是有孕在身,少不得也要出马擒父。如今眼看年是过不成了,大表姐又和三姑暂时失去了联系,便急得四处打听,转着圈的乱打电话。

霍英雄回家是为了看三姑的,三姑不在家,他也就犯不上再往回跑,因为对他来讲,家乡实在不是个美好的地方。退了汽车票回了出租屋,他决定把门一关,和阿奢一起过年。

饿鬼道的一年多生活,让霍英雄的心境有了很大变化。去饿鬼道之前,他几乎还带着别别扭扭的孩子­性­情;如今再回人间,他已经成了个彻底的成年男人。他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带着阿奢去超市购买食物,看到购物车里的小孩子,心里会想起施财天和阿战。想念归想念,他却是不再轻易的激动,可以一边想念,一边比较蔬菜的价格。虽然没有什么钱,但他每天都给阿奢买零食,买来之后他自己不吃,全都留给阿奢。

屋子这么小,还是租来的,连电视机都没有,但是阿奢觉得这就足够了。

然而这“足够”的日子刚过到大年初三,大列巴来了。

大列巴到来之时,因为天气太冷,所以他穿着滑雪服戴着大帽子,脸上又蒙了口罩和墨镜,以至于霍英雄开门之时,下意识的开口问道:“你找谁啊?”

大列巴气势不善的答道:“我找你呗!咋的,你不认识我啦?”

霍英雄连忙把他让了进来,又给他拿了一双拖鞋:“你说你这造型,谁能认出来?”

阿奢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着大列巴:“你从外国回来了?”

大列巴一直折服于阿奢的冷酷气质,所以立刻恢复规矩,老老实实的答道:“我早就回来了,回来之后我直接就回家了。”

霍英雄关了房门,一步绕到了他的面前:“口罩摘了,我看看你的脸!”

大列巴向后一掀帽子,抬手一取墨镜,最后才摘了口罩:“看吧,咋样?”

霍英雄和阿奢望着大列巴,一起傻了眼——他们面前的这个人,看那人高马大的身量,的确是大列巴的坯子;可除此之外,再没有一处像大列巴的!

面前这个大列巴,有一张粉白粉白的南瓜子脸,此南瓜子脸的面积,比先前的大饼脸小了不止一圈,并且下端突出了个尖下巴;两道半睁半闭的眯缝眼也变化了,首先是添了两道红肿的大双眼皮,其次眼眶仿佛也扩大了些许;引人注意的是他的鼻子——本来大列巴基本就是没鼻子,只在大饼脸上有俩窟窿眼,能够呼吸而已,可如今他鼻梁高耸,连带着鼻翼都秀气了许多,配上他的黄头发蓝眼睛,竟然也挺和谐。

霍英雄抬起手,想要摸摸他的脸,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摸:“大列巴,真是你啊?”

大列巴愤世嫉俗的一翻白眼:“哼!看傻了吧?”

霍英雄问道:“你这是大改造啊!”

大列巴抬手一指自己的面孔:“也没动几处,太贵,我没那么多钱,就割了个双眼皮,开了个眼角,做了个鼻子,削了个脸。我现在这还肿着呢,过几天消了肿,效果更好!本来我想回家养一养,哪知道我妈贼烦人,就因为我整容,天天骂我,一张破嘴叨叨叨,没完没了。你说我又没花她钱,钱都是我跟我爸要的,她跟着叽歪什么啊?我急眼了,就自己回来了。”

霍英雄面对着如此形象的大列巴,简直有点不敢靠近:“你这脸,现在得老值钱了吧?”

大列巴傲然答道:“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十多万!”

霍英雄大吃一惊:“你这么有钱啊?”

大列巴有点急赤白脸,听闻此言,便是怒道:“他们就该给我花这笔钱!谁让他俩把我生成那样儿了?你看当初咱俩是一起穿越的,一起遇到阿奢的,可是阿奢为什么看上你了没看上我?不就是因为我没有你帅吗?好不容易啊,我凭着自身的才华,扭转了饿鬼道的审美风气,结果刚扭转没几天,就他妈打仗了!我白忙活了!等到回了人间,更完蛋,连鹭鸶姐都让我爸给撬走了!合着我这青春少男,还不如我爸有魅力!还有天理吗?!”

阿奢没出声,偷着笑了一下。霍英雄则是手足无措:“大列巴,你看你整了个容,怎么还把脾气给整暴了?别吵吵了,你把衣服脱了吧——你怎么穿这么多?滑雪去啦?”

大列巴开始更衣:“我哪有心思滑雪啊!我是怕冷。我家那边儿今年气温可低了,都要冻死我了!你给我整点儿热饮,要甜的。晚上请你俩出去吃,吃火锅咋样?”

霍英雄走到厨房,一边给他倒热水,一边大声问道:“你还有钱吃火锅?”

大列巴脱了外面一层滑雪服,露出里面的绒衣绒裤:“我跟我妈又要了一些。我跟你说,这钱我要是不要,就全让她给那帮失足男青年花了。”

阿奢安静旁观,长久的微笑,因为想起自己当初之所以青睐霍英雄,的确是因为霍英雄比较帅。

霍英雄见大列巴全须全羽的回了来,十分快乐。不料大列巴请他和阿奢吃了一顿火锅之后,竟然赖在他家不走了。

大过年的,学校虽然没有封校,但是冷冷清清,哪里让人呆得住?大列巴自作主张的长在了霍英雄家,也非得是霍英雄这样的家庭才能容得下他——第一,阿奢不怕男人,而且过惯了集体生活,对她来讲,屋子的人数只要控制在五人以下,就算是清静;第二,霍英雄对他有感情,尽管偶尔也很烦他,甚至想把他撵出去,但是烦过了劲,也就不烦了。

大列巴白天是一定要留在霍家的,因为霍家不但温暖,而且霍英雄还可以伺候他的一天三顿饭;及至黑了天,他有时候回学校过夜,有时候就在霍家打个地铺。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他那张南瓜子脸有了向葵花子脸变化的趋势。

霍英雄皱着眉头看他:“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儿女­性­化了呢?”

大列巴天天照镜子,又特地买了个数码相机,以便自拍。听了霍英雄的话,他抄起一把长柄大圆镜子又照了照,末了答道:“这不挺好吗?标准花美男啊!”

霍英雄摇了头:“我可能是跟你有代沟,你觉得好就好吧!问题是你快开学了,你变化这么大,不得引起围观啊?”

大列巴自从失去了鹭鸶姐之后,总有点酸溜溜的:“哼!观就观呗!我也是跑过战场受过情伤的人了,还怕人看啊?顶多也就是会有一帮羡慕嫉妒恨的丑x偷着笑话我,笑吧!有本事他们也去整啊!鹭鸶姐说了,短暂的美丽总好过永恒的丑陋。英雄,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儿美不美?”

霍英雄审视着他:“我觉得你现在有点儿妖里妖气的。你还是先别急着回学校了,把你那心态养好了再出门吧。”

大列巴叹了口气,一ρi股坐到了电脑桌前:“我跟你谈不拢,说实在的,我有点儿想阎王爷了。那家伙看着特别高深有内涵,我一直想跟他谈谈,可惜总没机会。”

霍英雄听闻此言,也叹了口气:“吃我的,喝我的,还嫌我没内涵。你给我滚犊子吧!”

大列巴垂下双手,向后一靠,忽然又说:“不知道小蛇现在咋样了。还有那位神圣加餐大将军——大将军倒是真猛,整个就一丧尸出笼生化危机。”

在大列巴发出感慨的那一分那一秒,地狱道中的施财天像有所感应似的,在婆娑宝树的肚子里哆嗦了一下。

饿鬼道的一年,相当于人间的一个月;而地狱道的境界又低于饿鬼道,所以霍英雄等人在人间的四个月,几乎相当于地狱的四十年。

婆娑宝树就这样把施财天囚禁在自己的腹中,囚禁了四十年。

施财天起初是狂暴的,在发现自己实在奈何不得婆娑宝树之后,他把攻击目标转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而在小阿修罗王被他撕成碎片之前,婆娑宝树一伸手,把小阿修罗王从自己体内又掏了出来。

婆娑宝树把小阿修罗王交给了阎罗王,然后自己带着施财天,去了孤独地狱。

地狱道共分三大部分,其中最为苦难的一部分名叫根本地狱,略好一点的是游增地狱,最为清净的是孤独地狱。孤独地狱中的鬼魂罪孽不深,受苦不重。婆娑宝树占据了一处僻静地方,长久的不言不动,静等着腹中的施财天疯够。

施财天蜷缩在婆娑宝树的腹中,每分每秒都是憋闷与窒息。起初他死去活来的东冲西撞,声嘶力竭的嚎啕咒骂;后来他见这一招不奏效,便换了面孔和态度,乖乖的盘着不肯再动。

可婆娑宝树透过他的黑皮肤和红眼睛,看出了他的伪装与险恶,于是不为所动,不受欺骗。

施财天的诡计失败,恼羞成怒,于是继续闹。

周而复始的闹了十年,施财天终于感到了疲倦。枕着双臂悬浮在碧绿汁液之中,他渐渐感觉这汁液的味道也没有那么令人作呕。

孤独地狱没有什么好风景,他面前有一株黑­色­的树,还有一条惨白的河。睁开眼睛,是这两样景物,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一条大舌头从汁液伸出探出来,温柔的将他从头舔到尾,连每一道鳞甲的缝隙都不放过。

这个时候,施财天忽然想起了须弥山顶的光景。天道和地狱道,竟然会是如此的相像——都寂寞,无边的寂寞,寂寞得简直让他快要死掉。

于是他翻过身,抱住了那条巨大的舌头:“我还没有变好吗?”

婆娑宝树的体积瞬间又增长了数倍。那条舌头带着施财天,在碧绿的汁液之中悠然游弋。施财天闭了眼睛仰起头,细长的双臂环抱了柔软的舌头,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自己很柔弱很洁净。如果永远不得自由,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即将完结O(n_n)O~

VIP章节 103我回来了

在二月末,大学刚刚开学的时候,霍英雄的­奶­茶店开起来了。

霍家二姐的行踪一贯是飘忽不定,她很热心的帮助弟弟开起了店,然而还未等到开业这天,她便离开哈尔滨,又找她那个富婆女朋友去了。

­奶­茶店位于校园内的商业区中,距离男女生公寓都十分近。店子本身非常之小,放置了机器和原料之后,就只能容得下两个人来回走动。柜台横在门口,学生们是随买随走。调制­奶­茶不是复杂技术,卖­奶­茶也不是辛苦工作,但若让一个人从早到晚耗在店里,却也很是辛苦。霍英雄不肯让阿奢多劳动,只有在客流极其汹涌的时候,才让阿奢帮自己收钱找钱。然而阿奢另有主意——不出几天的工夫,阿奢就不动声­色­的把霍英雄挤走了。

独自占领了­奶­茶店,阿奢时常是一言不发的坐在高脚凳上,单手捧着一杯珍珠­奶­茶。牙齿咬着吸管,她人不动,只动眼睛。眼珠子缓缓的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她像看戏或看画似的,饶有兴致的观察往来行人。行人全是青年男女,因为天气渐暖,一个个迫不及待的脱了冬装,新形象尤其花枝招展。

阿奢已经熟悉了人间环境,但是思维方式依然没能摆脱饿鬼道的风格。她特别的喜欢看胖子,因为胖子在饿鬼道十分罕见,几乎就是没有;高大的男人也喜欢看,因为饿鬼道的男人很难长出粗壮的骨头。霍英雄有时候旁观她,见她眼神冷漠的望着外面,牙齿咬着吸管轻轻的磨,偶尔别有用心的微微一笑,气质很像酷爱吃人的汉尼拔医生。而且论起数量,汉尼拔吃的肯定没有她多,她那饭量也肯定比汉尼拔大。

霍英雄拿阿奢没办法。阿奢天天坐在­奶­茶店里COS汉尼拔,并且还能兼顾做­奶­茶买­奶­茶,并且从不出错,霍英雄也没理由逼着她回家。

霍英雄,出于直觉,感觉这样不大好,结果生意刚做了一个月,他这店里就多了一个眼中钉般的常客。这常客说起来,还是大列巴的室友,偶然见了阿奢,当场惊为天人,从此一天至少来三趟,买了­奶­茶也不走,如同孔乙己一般,非得倚着柜台慢慢喝完了才罢。一边小口的啜饮着­奶­茶,他一边热情洋溢的跟阿奢搭话,笑嘻嘻的问阿奢:“你不冷啊?”

三月天,积雪刚刚融化殆尽,但阿奢已经换上了单衣,显出了很细的腰和鼓溜溜的胸脯。眼睛没看男学生,她只心不在焉的一摇头。

男学生又问:“你比我小吧?”

阿奢这回抬头看了看他的相貌,随即一点头。

男学生见她总算正眼看自己了,乐得心花怒放,尽管已经喝­奶­茶喝得要吐­奶­,但还是又要了一杯,赖着不肯走。

霍英雄心里憋气、无可奈何,找了大列巴诉苦:“你那室友是怎么回事儿啊?天天堵着门跟阿奢说话,阿奢都不理他,他还在那儿说说说!”

他说这话时,是晚上在家里。大列巴自从三月初在学校里亮相之后,引起了校史上从未有过的大轰动,走到哪里都被人围观。对于整容这种事情,自然是有人说好有人说坏,大列巴若是在脸上小打小闹,倒也罢了;可他这几项整容手术做下来,竟然有了换脸的效果;对于他这张新脸,风凉话的数量便占了上风。

大列巴心里压力也很大,压得愤世嫉俗,把一切抨击他的人全部骂为丑x,同时是课也不上了,寝室也不回了,一有时间就往霍家跑,进门之后特别自来熟,跟回自己家似的,坐在床边就脱衣服——天冷,穿得多,脱了舒服。

脱得只剩一层秋衣秋裤了,大列巴光着雪白的大脚丫子,自己用脚趾头挠了挠脚背:“你放心吧,这说明阿奢有魅力,比娶个没人搭理的媳­妇­强。”

然后下意识的拿起镜子,大列巴仔细的又照了照自己。现在他拥有了一双中等型号的蓝眼睛,极其笔直的高鼻梁,以及一张巴掌脸,当然是他自己的巴掌。

“我这双眼皮是不是整宽了?”他忽然狐疑的问道:“我怎么感觉这么不自然?”

诸如此类的问题,他一天要对霍英雄问八百遍,问得霍英雄头上冒火:“已经挺好了!花那么多钱去韩国整的,能不好吗?大列巴,我跟你说,你现在可有点儿女­性­化了,天天拿个镜子照照照,有意思吗?”

大列巴起身坐到了电脑前:“安静,我不跟丑x说话。”

霍英雄气哼哼的从厨房里拿出饭盒:“行,就你漂亮,你自己呆着吧,我给阿奢送饭去!”

霍英雄一去不复返,替换了阿奢看店。阿奢下午回了来,和大列巴和平共处,两不相妨。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她打开了收音机,很认真的侧耳倾听。大列巴捧着笔记本电脑窝在大床的另一角,自得其乐的上网。

收音机里正在播放音乐节目,阿奢听了片刻,忽然跟着唱了一句,没有一个音是在调上的,并且还把大列巴吓了一跳:“啊?你跟我说话哪?”

阿奢摇了摇头,继续听收音机。听了一会儿,冷不丁的又唱了一句。

大列巴这回听明白了:“你这是唱歌呢?”

阿奢答道:“是的。”

阿奢采取声东击西的唱法,隔个十几分钟蹦出一句,不但没有调子,语气还很严肃,搞得大列巴总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话。下午五六点钟,阿奢出门去了­奶­茶店,换了霍英雄回家做饭。霍英雄在厨房忙碌,大列巴站在门口说话:“阿奢在家唱了一下午。”

霍英雄登时就笑了:“她还会唱歌吗?从来没听她唱过。”

大列巴咂了咂嘴:“你媳­妇­基本属于说唱歌手,唱歌唱得跟说话似的。”

霍英雄很感兴趣,急忙做完了饭去找阿奢。到了晚上八点来钟,­奶­茶店关了门,他和阿奢一起回家,路上让阿奢给自己唱几句听听。

阿奢有点不好意思:“我只会几句。”

霍英雄和她手拉着手往家走:“几句也行,唱吧!”

阿奢低声开了口,几句歌让她唱得嘀嘀咕咕,不像唱歌,倒像密谋。霍英雄听得哭笑不得,又不敢批评。

两人走到半路,开始闹着玩。霍英雄把阿奢一直背回了家。结果开门向内一看,他发现大列巴坐在电脑桌前,居然还没走。

“咋的?”霍英雄放下阿奢往里进,一边脱鞋一边问道:“又要留下打地铺啊?”

大列巴头也不回的答道:“英雄,我今天做了一下自我检讨。”

霍英雄把拖鞋摆到了阿奢脚前,然后直起腰问道:“检讨?你是应该检讨一下自己,你看你现在,成天搔首弄姿的——”

大列巴终于回了头:“啥搔首弄姿啊?尔等丑x勿要多言,听我说!”

手扶着电脑桌站起身,他扬起一张白亮亮的大巴掌脸,显出了很深的双眼皮和很高的鼻梁。霍英雄放眼对他一瞧,还是感觉他这模样有点不男不女,简直有点金刚芭比的意思。而大列巴一扬两道黄眉毛,得意洋洋的继续开了口:“今天下午听阿奢唱了一下午歌,我很受启发。我发现啊,我成天在一帮挫人混在一起,真是有点儿屈了我这块材料。”

霍英雄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说谁挫啊?你说你天天在我家连吃带喝带睡的,我俩不嫌你就不错了,你还嫌我俩挫?”

大列巴当即一摆手:“我没说你俩挫,起码阿奢肯定是不挫。你气质上稍微差了一点儿——当然你现在形象也不如原来了,但我并不是想说你挫。因为咱俩有感情,哪怕你卖一辈子­奶­茶,我也不会——”

霍英雄一摊双手:“这不还是说我挫吗?行了行了,你到底想怎么着,你直接说吧!”

大列巴清了清喉咙,转身又从桌角端起阿奢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说道:“我感觉我这个人,其实挺多才多艺的。这一点在饿鬼道已经得到验证了,唱歌,我唱得挺好吧?除了唱歌之外,我还会填词,那大将军赞歌系列,一多半的歌词都是我写的。我高考的时候,语文分还挺高呢!”

霍英雄看着他:“嗯,所以呢?”

大列巴背过手,掀起秋衣挠了挠后背:“所以呢,我打算从今天开始,写一本小说,专门讲述咱们在饿鬼道的经历。”说到这里,他一瞪蓝眼睛:“凭我的文笔,很可能就火了啊!如果要是火了,我就写它个几百万字,兴许明年作家富豪排行榜上,就有我一个了。我要是有了钱,还能让你俩总卖­奶­茶吗?肯定得给你俩开个大店,起码是上岛咖啡星巴克那种水准的!”

霍英雄审视着大列巴,审视了半天,末了问道:“那我是不是得给你预备一天三顿饭啊?”

大列巴答道:“那是当然的,要不然你俩不是也得吃吗?你以后做饭,不用我吱声,你直接就多加一个人的分量,我按月给你伙食费。”

霍英雄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那你是不是就彻底留下不走了?”

大列巴温情笑道:“那不能,我总留在这儿,不得影响你俩的夫妻交流吗?放心,我一个礼拜,最多在你家住六天!”

霍英雄听闻此言,脑袋里“嗡”的一声,差点一ρi股坐到地上。

“不行!”他扶着墙,斩钉截铁的说道:“你白天过来,爱怎么写就怎么写,伙食费你给不给都行,反正我家也不做什么好饭好菜。但是晚上你必须得回学校。我俩白天在外面忙一天,晚上你得让我俩清静清静。”

大列巴听了霍英雄这个没商量的语气,立刻大发牢­骚­:“好你个挫人,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也不知道关爱一下我这个单亲小孩。我爸抢我女人,我妈不给我钱,哎呀妈呀,红颜薄命,我不活了!”

从这天起,大列巴白天很稳定的长在了霍家,从早到晚对着电脑敲敲打打。霍英雄和阿奢继续合作卖­奶­茶,而堵门口的人士,除了大列巴的那位孔乙己室友之外,又多了两个男学生。­奶­茶店对面的店铺开了个专卖­鸡­蛋灌饼的窗口,窗口后面站着个笑眯眯的年轻小哥。中午霍英雄时常去那里买­鸡­蛋灌饼当午餐——他去买,­鸡­蛋灌饼就只是­鸡­蛋灌饼;阿奢去买,­鸡­蛋灌饼里则会免费加一根火腿肠。

霍英雄十分不安,恨不能来一场洪水,把堵门口的男学生和卖­鸡­蛋灌饼的小哥集体冲走。然而洪水不至,孔乙己等人也不走。

如此到了四月,空气中开始有了暖融融的春意,­奶­茶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了。下课的时候会有一个小高峰,中午来一个大高峰,等到了晚饭时间,他和阿奢更是要四只手一起忙,疯了一般的往外卖­奶­茶。

与此同时,大列巴窝在霍家,在一家文学网站上注册了个ID,开始孜孜不倦的码字。一个月的工夫,他写了三十多万字,全发在了网站上,反响相当热烈,不是因为他写得有多好,而是他愤怒的痛斥了文下所有批评他的留言。

批评换来痛斥,痛斥引来新一轮的批评,恶­性­循环进行了两天之后,批评和痛斥统一转化成了污言秽语。大列巴的兴趣随之发生转移,文也不写了,开始狂敲键盘,专门骂人,并且注册了许多马甲,轮番上阵。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大骂读者的作者,纷纷前来围观,导致大列巴骂人事件成为该文学网站中的一道奇观。

读者既然关注了大列巴骂人,顺手也就看了看他写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作者如此之恶毒剽悍,读者都以为他写的那文也必定奇葩无比;然而点开章节一看,发现他写的这些玩意还挺正常,并非­精­神错乱的产物。

于是开始有人催更。

在这一年的五月,霍英雄和阿奢继续忙忙碌碌的经营­奶­茶店。大列巴忙忙碌碌的一边写文一边骂人。而地狱道中的施财天,也在婆娑宝树的腹中度过了第七十个年头。

在二十年前,他经历了一次蜕皮。他从未经历过那样痛苦的蜕皮——他的黑­色­鳞甲又厚又硬,粘连着他的血­肉­不肯脱落。一只碧绿大手凭空伸出握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蛇尾巴,一片一片的将那鳞甲硬摘了下去。

施财天疼得昏昏沉沉,然而没有斗志和怒火,就单是闭着眼睛轻轻的呻丨吟。鳞甲摘光了,那只手扒开他的嘴,把他那四颗尖锐的獠牙也掰了去。淡淡的鲜血溢出了他的嘴角,他感觉自己正在变。

獠牙留下的牙洞,很快又生出了四颗洁白的小尖牙;新生出的鳞甲也恢复了雪白的颜­色­。施财天的肤­色­随之一起淡化,甚至开始长出了乌黑的头发。

第七十年后,阎罗王来看他了,怀里抱着小阿修罗王。

小阿修罗王也蜕过了一次皮,明显的长大了一点,然而依旧是短粗胖的幼儿模样。施财天悬浮在婆娑宝树的腹中,向外望着阎罗王和小阿修罗王,心中无爱也无恨,甚至是懒洋洋的,简直不想和他们说话。

阎罗王站在婆娑宝树身前,攥着尾巴倒提了小阿修罗王,送到前方让施财天看:“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比他还要小。”

施财天轻声答道:“当时你也是这样,倒提着我。”

阎罗王笑了一下:“你快要自由了,自由之后,想去哪里?”

施财天垂下眼帘:“我想去看看英雄。”

然后他微微的一偏脸,神情安静的抬眼去看阎罗王:“英雄会不会已经老死了?”

阎罗王摇头答道:“不会。”

施财天抬起手,用苍白的指尖在汁液中划出了一个小小漩涡,同时慢慢的轻声说道:“那么,我想去看看英雄。”

黑白分明的眼珠转向了阎罗王,他又说道:“我认识的人不多,喜欢我的人更少。英雄是第一个,我也喜欢他。”

阎罗王把吮手指的小阿修罗王重新抱回怀里,随即抬手一指婆娑宝树,笑而不语。

施财天会了意。嘬圆嘴­唇­吸了一口汁液咽下,他也笑了一下:“他关了我七十年,我对他是爱恨交织,他自己也知道。”

话音落下,施财天身后现出一只绿手。那绿手五指分明,无声无息的凑近了施财天,然后毫无预兆的对他的后脑勺一弹。弹过之后五指张开,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阎罗王微笑着说道:“我想,我已经可以向梵天大神交差了。至于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不管。”

说完这句话,阎罗王对着婆娑宝树笑着一点头,然后转身就要走。不料未等他迈开步子,后方的施财天忽然又说了话:“阎罗王!”

阎罗王把小阿修罗王裹进斗篷里,然后回了头,望着施财天。

施财天问道:“你神通广大,能不能给我两条腿?”

阎罗王笑了:“你是天神,可以随心所欲,不必等我给。”

紧接着,他像逗弄孩子一般,压低声音又道:“不信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试一试。”

这一年的六月十八日上午八点二十分,大列巴边走边吃煎饼果子,准时到达了霍家。霍英雄和阿奢早已梳洗打扮吃过了早餐。见大列巴来了,霍英雄一边从厨房往外拎成袋的­奶­­精­,一边说道:“中午没人管你,你自己找食儿吃吧!”

阿奢站在门口穿好了鞋,对着霍英雄一伸手:“我拎一袋。”

霍英雄一晃脑袋:“不用,不沉,钥匙带了没有?”

阿奢一拍衣服口袋,拍出“哗啷”一声响:“带了。”

然后阿奢推开房门,霍英雄拎着塑料袋往外走。哪知一步刚迈出去,他就听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响了一串。立刻回头怒视了大列巴,他不耐烦的问道:“你又在厨房­干­嘛呢?”

大列巴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半个煎饼果子:“你看我这是在厨房吗?”

阿奢转身推开厨房门,想要看个究竟。然而房门刚刚推开到一半,她便惊呼了一声。

阿奢从来不曾大惊小怪过,所以见了她此刻的反应,霍英雄和大列巴步调一致,一起冲到了厨房门口。

下一秒,他们一起睁大眼睛高喊出声:“哈?”

水淋淋的施财天趴在地上,周身不着寸缕。两条软绵绵的长腿分开来,他用尖削的胳膊肘撑起身体,漆黑长发之下,是一张雪白的脸。

抬头对着前方三人一笑,他低声说道:“我回来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到此结束,感谢大家对本文的喜爱与支持。

英雄等人这一段的历险记结束了,接下来他们会有一阵比较太平的时光,所以文章也就告一段落。

将来他们也许还会有新的历险,我也可能还会为他们再写新的故事。

我将于五月初开新坑,新坑暂不开在晋江,关于新坑的具体网址与信息,届时请留意本人的微博和作者专栏。

再次感谢大家的喜爱与支持。我们一个月后见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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