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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一年入学

“为兄……可以请清音替为兄扎上几针,从此不必人道,既解了灵歌的困扰,又断了为兄的念想。”季燕然笑得苦涩。

我一时又惊又怒,浑身禁不住颤抖,瞪着他道:“你——亏你想得出这低劣的方法!你想怎样——让我一辈子对你感到愧疚?!——你——你这傻蛋!蠢材!我——我恨死你了!”

不想再同他说话,拔腿便走,见他挡在面前,便狠狠地推开他,还没跑出两步去,手腕忽被他由身后一把握住,略用力地向回一拽,我的整个人便被拉入了他的怀中紧紧拥住。

“灵歌……”他低下头来在我的耳鬓旁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我……莫要再相互折磨了……可好?”

“是你……一直都是你在折磨我……我恨死你了……”我双手狠狠地扯着他的前襟,用额头撞他的胸膛,“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还要为难我?你可知我现在生不如死?!”

“灵歌……灵歌……”他紧紧拥住我,用下巴摩梭着我的头发,涩声道:“我知道……知道你为难,知道你矛盾,可我无法帮你……我没有立场,是我逼得他殒命,若再……再追求你,岂不成了狼心之人?……”

“是啊……而我呢,他去了才不过两个月……便是你对我再好,我又岂能为你动心……我除了一再告诫自己不能薄幸、不能转投敌怀,除了一再逼迫自己忽视你的付出、残忍地去打消你的念头——我还能怎么做?你是狼心之人,我就是左右不是人!”我咬着牙,狠狠地自嘲着。

“傻丫头……我的‘念’,岂是你说打便能打消的……”季燕然疼惜地抚着我的发丝。

“而我对他的‘念’,又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抬起头来望住季燕然的脸,“就算是普通的男女分手,那创伤还要至少一年半载方能有所恢复,更何况——更何况他是死在我的眼前的,那一幕在我心里至今都像昨天才刚发生过的一般,每当我想对……对你的好妥协,就会觉得自己是在背叛,就会骂自己、恨自己……却谁料命运就似与我作对一般,到今日竟又无法推却地将你我硬是拉到了一起,令我服从不得又抗拒不得。……大人,我的青天大老爷,您可否能帮小女子将这孽案断个分明?”

一番话袒裎下来,季燕然的眸中渐渐漾起一丝笑意,低下头来,轻声地道:“如此,本官已有了判决,请岳小姐细听……你我不妨便以一年为限,这一年中你我只同府,不同房,倘若一年后,岳小姐仍无法敞开心扉接纳本官,那么本官便自领小姐休书一封,小姐可自觅良夫——相信只要是真心对小姐好之人,必不会介意小姐曾与其他男人同处一府共度一年的,何况小姐那时仍是清白之身?而倘若一年后小姐能够接纳本官,又兼本官的那个约定正好到期,你我便……唔,便……”

我忽地发觉自己还被他拥在怀里,连忙一把推开他,偏身匆忙地整了整发丝,打断他的话道:“如果一年后大人那位指腹为婚的娘子并未嫁人,且还找上门去呢?大人届时便二话不说地休了小女子?”

季燕然坦然一笑,道:“当年那对夫­妇­是知道季府住址的,这些年来始终未变。若他们一家未发生什么变故,且还记得那婚约,必会在那女孩儿——或者是男孩儿十八岁时去季府找我履约。然而他们自二十年前失踪后实则并未再去过季府,若是他们失约,我自也不必再守约,而若是他们出了意外,一时无法出现——为兄也已想好:眼下距你我成亲之日尚有一月时间,为兄便争取在这一个月之内不眠不休也要将那对夫­妇­及其后代的行踪查到,若对方已成亲,便可行你我一年之约;若对方尚未成亲……在你我未正式拜堂之前,一切还可挽救。譬如……请伯父认了她做义女,如此一来我与她履行那指腹婚约便也不算是欺君,且灵歌你也可在未接纳为兄之前彻底解脱,不必再给自己背负上什么背叛的罪名……权当一切乃命运弄人,你我注定有缘无份罢!不知灵歌意下如何?”

思来想去,这似乎已是最折中的办法了。

抬眼与他对视了良久,见他暖暖一笑,轻声地道:“回房罢,病才刚好,莫要吹着了。”

知道我的情况他都是从岳清音那里打听来的,于是也不多言,行了一礼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后站住,扭过头去向他低声道:“大人也要保重身体,切莫日夜­操­劳。一会儿回去前厅……记得少喝些,满身都是酒味儿呢。”

季燕然听得展颜而笑,笑靥里是久违了的轻松愉快。

蓦然间心中仿佛卸下了一块大石,明明什么也没有解决,可灵窍却突然通透了许多,两个月来纠结在心头的乱如麻的思绪似乎就在方才那一番互坦心机之后一下子顺滑如丝,失去大盗的痛苦仍然鲜明,对未来的不确定仍然存在,然而这一切都不再是没有尽头的冥冥空想,我终于有了方向,我清楚了自己该怎样做。

我所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一年,一年应该够了,伤口愈合,再世为人。那时也许我就可以放下心头那把枷锁,回到穿越之初,爱我所爱,想我所想,拥有我所拥有。

于是日子离奇般地平静下来。岳明皎依旧繁忙,每日早出晚归,朝事重重。岳清音则被季燕然特许为自由人,衙门有人命案了他才到场,无人命案了他便于季燕然府上和岳府两头跑,张罗一个月后的我二人的婚礼事宜。因季燕然府中几乎没有什么仆人,据说统共也只有一位负责看门备马的老苍头,一位负责洗衣煮饭的嬷嬷,和一个负责打扫跑腿儿的小厮,因此便辛苦了岳清音,从岳府带了不少家下过去季府,成日间忙个不停。

由于天气愈发寒冷,我便窝在房间里不再外出,每日起床后沏上一壶茉莉香茗,燃旺了炭盆,暖融融地坐在窗前几案旁,或用毛衣针打络子,或看看闲书,或研些墨汁悄悄地练写毛笔字。

而关于那位在宫中做印泥匠的管元冬,虽然我很想查一查他的身世背景,然而一想到季燕然这段时日必定是日以继夜地在查找与他有约的那家人的下落,便暂时打消了请他代查太平城人事档案的念头。

这一日起床后百无聊赖地在房间内转了几转,瞥见书架旁的瓷瓮里Сhā着三卷画轴,想起是那天从岳清音房间里kiang来的,只挂起了一幅,后来因出了种种的事便给忘掉了,于是便过去取出一轴来,放在几案上小心打开,本以为是花中四君子的另外三种,却谁料竟是一幅鲜红如血的彼岸花,直吓得我向后连连退了两步去。

岳清音的画向来都是单­色­调的清浅水墨,从未见他在画上用过颜­色­,猛可里一见这血一般的红­色­还真是令人心头惊搐了一下。重新走上前去,细细地打量这画上的彼岸花,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浮上心头,然而一时却又抓不着头绪,呆立了片刻,只好先将这画重又卷好,放回瓷瓮之中。再取出另外两幅小心打开,却见又是水墨的梅与兰,于是只将梅的挂出来,兰花的仍放回瓮中去。

至晚间,听得青烟说岳清音已经由季府回来,正在书房,便过去敲门,进得屋内见他又坐在几案后看书,走至跟前替他的杯中倒上热茶,然后轻轻地替他捶肩。

岳清音近来因忙碌明显削瘦了不少,直令我心中不由一揪,低声地道:“哥哥莫要累坏了身子,休息几天罢!”

岳清音放下书,半偏了脸淡淡一笑,道:“为兄还好,不必担心。你这几日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

“唔……吃饭,睡觉,打豆……呃,打络子,想哥哥,就这些。”我替他按捏着肩头,很是正经地道。

岳清音轻轻一声哧笑,转回脸去,道:“贫嘴贫舌的!……总算肯老老实实做个大家闺秀了么?”

“哥哥,为了让灵歌更像大家闺秀一些,哥哥可不可以请人教灵歌学画画?”我伏在他的肩上,轻轻晃着他的肩膀,­阴­恻恻地道出蓄谋已久的目的。

岳清音回手拍了拍我的脸蛋子,道:“多大人了还撒娇?!想学便学罢。归墟湖畔有座阆苑,是官家专设的画馆,其中都是些官家子女在那里学习作画,且有皇家画师专门指点,你若当真想学,为兄明日便去替你办理入学的手续。”

这……不敢相信……果然老着脸皮的撒娇战术很有成效,万没想到岳哥哥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许了我……撒花!打分!绝不看霸王文!(……)

于是用力地拥了他的肩膀一下,眉开眼笑地道:“好哥哥!替灵歌办罢!灵歌想像哥哥一样可以将人物与美景信手拈来,届时第一个便画个哥哥的肖像挂在床头,日日顶礼膜拜!”

“不许胡闹,”岳清音好笑地轻斥,拍开我抠在他肩头的利爪,站起身来,将桌上书合好Сhā回书架中,转而探下身来望向我道:“你可知进画堂都需准备些什么?”

“哥哥写份清单给灵歌就好啦!”我笑眯眯地仰脸儿望着他。

岳清音望了我半晌,浅浅地一笑,伸手在我的鼻尖上捏了一下,道:“会省心的丫头!……进画馆学画与在家不同,切记莫要惹事生非,莫要同他人乱传闲话,多听多看多思多练,少动口舌。要谦逊谨慎,切不可眼高于顶,狂妄自大。为兄的话可记下了?”

我重重地点点头,道:“记下了,哥哥。还是哥哥最好,体贴入微……”

“好了,”岳清音好笑地挥挥手打断我的话,“为兄已经准你去画馆学画了,你也不必再甜言蜜语地唬弄为兄了。回房早些休息,明日一早为兄便去给你办手续,兴许下午便可入学了。”

“哥哥也早些睡。”我望着他眼底的血丝,忍不住伸出手去,指尖轻轻抚上他的眼皮,岳清音僵了一僵,没有动,半垂下眸子,任由我替他小心地揉摁着眼睛周围的那几处|­茓­位,良久方偏开头去,低声道:“好了,回房去罢。”

“好。”我应着,转身一口吹熄了几案上的灯烛,房内立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你又捣什么乱?”岳清音轻斥。

“哥哥睡觉去,不许再看书了。”我伸手扯了他的袖子便往外走,岳清音只好满是无奈地边跟了我走边斥着道:“没大没小,几时许你管起为兄来了……”

不由分说地拉了他出了书房,推进他的卧室内,道了声“哥哥好梦”,便轻轻地将门关上了。

第二日下午,果然可以登堂入室地去附庸风雅学人家画画了。带了绿水,拎了装有岳清音替我准备的画具等物的包袱,­精­神抖擞地来至归墟湖畔的官家画馆——阆苑。

阆苑内设有十几间画室,来此学画的官家子女皆是按所掌握画技的不同阶段被做了划分,同一水平的人在同一间画室接受宫廷画师的指点,由于天龙朝风气开放,是以男女学生可以在一起进行学习。

我这个初学者自然是被划分到了初级班教室,阆苑的每间教室门楣上都有块小匾,匾上镌着教室的名字,譬如我所要去的那一间,匾上写的就是“风吹雨”。

一迈进教室我就傻了眼,却见座位上坐着的皆是些七八岁、十二三岁的孩子,本来正低了头认认真真地练习画画,一见我这么大个物件儿飘进来,不由齐刷刷地停下笔向我望来。

这个……哥,我不学了,回家。

正想假装成走错了教室退出去,却听得一个声音淡淡地道:“新来的学生请坐到最后一排。”

循声望去,见是教室前方的讲台位置上坐了一名青衫男子,斜倚在几案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了卷书看,黑软软的长发散在背上,头也不抬,实在目中无人得很。

想来这个家伙就是这“风吹雨”的教画先生,看都不看便知是新学生来了,估计是因为岳清音替我报名在他那里已经留了底。如此一来我倒不好再退出去了,只得硬着头皮佯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见靠窗处正有一张空桌,便坐到了那里。

总算我的“同学们”不再盯着我看了,陆续将头扭回去继续作画,我才暗暗舒了口气。真是失策,怎就忘了年龄这一茬儿呢!官家子女平时又不必为了生计考虑,自是从小就开始学琴棋书画这些风雅的东西了,因此像我这个年龄段儿的基本上都已升到了中级或者高级班,而初级班里就只有这些屁大点儿的孩子们……嗳嗳,丢人了现眼了,彻头彻尾没脸了。

老老实实地将画具取出来在桌上摆好,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抬头看了看讲台上的那位先生,见仍保持着初始姿势看着书,似乎压根儿就不知道有我这号人的存在一般,不由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正在看《金瓶梅》《玉蒲团》《花花公子》一类的不良书刊过于投入而根本顾不上搭理我。

百无聊赖之下只好打开墨盒,取出一根细细的画笔,兑了水蘸了墨,在纸上仔仔细细地勾画起来。正画得浑然忘我,忽觉背上汗毛莫名地竖起了一片,一股冷意透衣袭来,忍不住下意识地连忙轻呼了一声:“哥哥……灵歌错了……”

咦?不、不对……哪里会来的哥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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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通知】

本事件余下章节改为卷更,既本卷写完后一次­性­更上来,由于暂不能确定余下的还有几章,所以为了不让亲们每天辛苦跑上来看,至下周五(即1月8日),无论本卷是否写完,都会做一次更新的,亲们就不用天天上来看啦!辛苦大家多等几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马上就要来临了,感谢所有的亲陪着小作者我度过了09年的美好时光,是亲们让我看到了真诚有多真,热情有多热,大爱有多大,谢谢你们!感谢的话已经说过太多,在此只希望新的一年还能日日夜夜有亲们的伴随,希望每个人都能幸福,希望每个人都能健康!

以下奉送给亲们一段快乐诀,说来容易做到难,但是为了我们的快乐,大家不妨都来尝试尝试吧!!

欢乐诀: 高楼小屋都御寒,大也安然,小也安然;衣着得体贵自然,丝也可穿,布也可穿;粗茶淡饭日三餐,荤也香甜,素也香甜;黎明早起奔公园,跑也是练,走也是练;读书看报不间断,体也不闲,脑也不闲;三五知己常聊天,今也谈谈,古也谈谈;书法绘画学摄影,­精­也是玩,粗也是玩;远游近走好参观,动也喜欢,静也喜欢;不戴乌纱不争官,谈也随便,玩也随便;老夫老妻常相伴,帮也是伴,吵也是伴;夜来儿女笑灯前,闹也不烦,累也不烦;陈年往事已如烟,恩也不谈,怨也不谈;胸怀大度天地宽,名也看淡,利也看淡;无忧无虑度人生,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祝我所有的可爱的亲爱的至爱的大爱的亲们:新年快乐! 《三更雨》

《穿越事件簿》大盗的同人文,笑中有泪,小雨亲倾情为众大盗饭奉献!

仕女·相似

抬起头来望向这气场来源,见正是方才坐在教室前方看书的那位教画先生来至了我的桌前,半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望着我。

咦……这个男人……有些眼熟。

却见他伸出手来,手指修长有力,指甲圆润饱满,充满了浓郁的艺术气息,是我所见过的除了岳清音的之外最为漂亮的男人的手。他用两根手指将我桌上的画纸轻轻拈起,扫了一眼,淡淡地道:“你画的是什么?”

看,这就来了,亏他长得一副像雾像雨又像风的神仙相貌,竟想在我入学的第一天便给我个下马威瞧。心内思量了一下,以我长久以来同岳清音斗智斗勇一百八十回、回回皆铩羽的丰富经验来看,我若想魔高一丈地在这位与岳清音很是相似的男人面前从气势上取得上风,只怕还需回山里再修炼个一千七百年才行(白蛇?)。

于是只好老老实实诚诚恳恳地轻声答道:“兔斯基。”

男人转身往教室前方走,边走边用后背赞美道:“散学后留堂。”

……哦。

接下来只能继续百无聊赖地­干­坐着,一手托了下巴支在几案上环顾这间画室。见墙上挂的皆是些画作,有山水有花鸟,也有楼阁和人物。而这其中最为吸引我的则是一幅仕女图,但见画上画的是一座绣楼,楼上轩窗敞着,窗内坐了位少女,面容竟似曾相识,亦像现在的我一般正用手托了腮望着窗外,神情淡然清雅,然而眸子中所流露出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忧伤,仿佛这忧伤永无止境,终生不得排解。而绘下此画的人,却又似与画中人有着同样的心境,一腔的相思,一腔的忧郁,一腔的感伤,都随着画笔一丝一丝地渗透到这画中女子的每一缕发丝,每一根睫毛,每一寸皮肤之上,让人看来顿生绝望,难以承受这画中之殇。

我看得不由皱起眉来,去寻画上落款,却发现这画并没有落款,画轴与纸面上纤尘不染,显然是天天有人小心地擦拭保养,而其它的画与这幅画比起来待遇就相差了很多,皆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于是不愿多看,移开目光,却见那位先生正坐在教室前方的椅子上望着我,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了一眼,继续打量别的画作。

正看着,忽见我前面一位十二三岁的女孩子脆声道:“慕先生,学生画完了!”

慕先生?穆先生?黄金圣斗士之白羊座?

那女孩子边说边起身,拿了自己的画纸往教室前面走去,我探头偷眼瞅了瞅她的画儿,见画的是几条黑不溜秋的小鱼,还不如我的兔斯基来得可爱大方。

慕先生接过她的画看了两眼,淡淡地道:“你不觉得这画上少了些什么么?”

那女孩子自己瞅了一瞅,不由笑起来,双手扯住慕先生的袖子淘气地道:“嗳呀呀,学生忘记画鱼的眼睛了!”

嗳呀呀,这小萝莉还蛮会撒娇的。听得慕先生淡淡地道了一声:“拿回去重新画罢。”小萝莉吐了吐舌头,乖乖儿地回了自己座位。

唔,不知拿这一招回去对付岳清音会有什么样的效果呢……

不多时,我的“同学们”已纷纷画完,陆续拿了画至教室前面去给慕先生看,其中很有几名小萝莉喜欢围着慕先生撒娇揩油吃豆腐,慕先生也仅是面无表情地指点其画作而已,绝不多说半句题外话。

一时听得外面传来当当当地钟响,想必是放学的讯号,学生们纷纷收拾了自己的画具,同慕先生打过招呼后便三三两两地离去,至最后,教室里只剩了一个坐在最前面的慕先生和一个坐在最后排的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岳小姐,请到前面来。”慕先生静静地道。

老老实实走过去至他身边,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慕先生。”

“岳小姐,”慕先生用清澄的目光望住我,语气平和地道:“作画之人,首先要有个宁静致远的心境,笔,颜料,纸,以及脑中景象都是至高无尚之神祗,不容半丝亵渎。你若不敬它,便画不出其中的­精­髓。不知我的话岳小姐能听明白否?”

“学生明白了。”我恭声道。

“岳小姐以前可曾学过画?”慕先生问道。

“回先生,不曾。”我答道。

“那么,缘何现在又想学了呢?”慕先生凝眸望住我。

咦……这位慕先生的话意外地多哦。

“大约……是想像先生一样借画寄情罢。”我抬起眸迎上他的目光。

慕先生莞尔一笑,淡淡地道:“有句不中听的话想要对岳小姐说,望岳小姐莫要见怪。”

“先生请讲。”我直视着他看似无害的脸孔。

“小姐心思太重,念头千变万化,心境躁动不安,不适合涉猎丹青一道。”慕先生不急不徐地道。

这慕先生难道是铁嘴相面改行过来的?我淡淡地笑道:“正因学生心思太重难以宁静,才想要藉着画画儿这类静如止水的高雅事情来陶冶自己的­性­情,先生难道不认为画画儿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么?”

慕先生温温地笑起来,和煦如春风,轻声道:“岳小姐说得对,是我狭隘了。既如此,现在你我便来上第一课罢。”

咦?要开小灶么?可是我的肚子还饿着呐。眼看外面天就要黑了,回去得晚了说不定会被家里的岳大当家的痛揍,他老人家可是绝不会相信我第一天上学就会被学堂的老师留下来开小灶的。

罢了,看在慕先生这么快地便承认了自己的狭隘思想的份儿上,我就给他一回面子好了。

于是点头,见他轻轻一撩衣袖,伸手拈起案上一支画笔,比给我看,道:“学作画,首先是握笔的姿势要正确。方才看你的握笔完全不在正途上,这样的不良习惯要在学画之初便改掉才行。你来做做看。”

说着将笔递给我,我接过来照他的样子做了做,他摇头,道:“还是不对,应该是这样……”说着竟然伸过手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直吓得我一个哆嗦,瞪大眼睛望住他。

却见他的脸上绝没有轻薄之意,而是以着一种无尚虔诚的神情替我纠正着手指的位置。我心中正想着要不要一把推开他再甩上两记耳光做为促销期赠品,便听得他淡淡地道:“你不是要锤炼心境么?如今你的心思乱如野草,何时方能一派清澄?”

这……我说,方才你那番冠冕堂皇的话不会是为了吃女学生的豆腐而故意说的吧?!会不会所有的女学生初入门时你都说了同样的一番话?嗷——上帝呀!这个班里可全都是未成年的小萝莉呀!难道这猥琐大叔喜欢幼齿?

正进退维谷间,忽听得门口有人说话,道:“贺兰,我们先回去了,这里晚上就拜托你了!”

循声望去,见是两三个教画先生模样的人,胳膊下夹着画具,正往教室内探头。

“好。”慕先生泰然地将头一点,我清楚地看到这几个人其中的一个悄悄儿地冲我眨了眨眼,仿佛在祝贺我艳福不浅的样子。

待这几人走后,慕先生继续回过头来教我握笔的姿势,见他表情十分认真,我也连忙收敛了心思,仔仔细细地学,好歹岳灵歌这肢体还不算笨,不多时便学了个像模像样。

“今日便到这里罢,明日来了先从画蝌蚪学起。”慕先生松开我的手,接过我手上的笔,边收拾画桌边道。

“慕先生晚上不回家里么?”我偏头问他。

“阆苑里每晚皆须留人巡夜,有些学生是专为了当宫廷画师由各地报考来的,都在阆苑里的住着。”慕先生答道。

我回了座位收拾好自己的画具,抬头又瞧了墙上的那仕女图一眼,忍不住轻声道:“借画寄情固然是好,然而若总把忧伤挂在眼前,只怕画上的人也会不开心的。”

慕先生不由慢慢站起身望住我,腰畔一枚青­色­的、被编织成“风”字的络子安静地垂在他的身侧。

浅行一礼辞了他出得画室,回头望望门楣上的那块匾:“风吹雨”,这风雨二字从来都是相携出现,然而一个是无根之水,一个是无足之气,谁也没有结局。

终于见面了——贺兰慕风,这个注定忧伤一生,孤独一世的风样男子。

“哥哥,”回到岳府,我轻轻推开岳清音的书房门,见他正猫着腰在那Сhā有各式卷轴的瓷瓮里翻找着什么,便走上前去蹲在瓷瓮旁边抬眼看他,“在找什么?”

“大姑娘家的蹲在这里成何体统,”岳清音伸指在我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直起身也不找了,边绕至几案后边道:“今天都学了什么?”

我亦起身跟过去,双肘支到他的案上,面向着他笑道:“哥哥,你见过慕先生没有?”

“见过,怎么?”岳清音从案头拿起本书要翻看,被我一爪子按住。

“哥哥觉不觉得他同你很像呢?”我笑问。

“并未觉得。”岳清音拍拍我的手,我便将他的书一并卷走。

“更奇妙的是,他的妹妹同灵歌也很像呢。”我笑道。

“那又怎样。”岳清音又拿过另一本书打开。

“我很喜欢他的妹妹,只可惜红颜早夭,否则配给哥哥正正合适!”我摇头惋惜道。

岳清音忽然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书。

“哥哥,今天慕先生教了灵歌握笔的姿势,你要不要看看,也好指点指点灵歌?”我道。

岳清音抬起头来,道:“你握个我看。”

我便取过他案上的画笔,回想着贺兰慕风教的握笔姿势认认真真地握着。岳清音看了不由笑起来,道:“你握那么用力做什么?还怕别人抢了你的笔不成?”

“先生就是这么教的。”我申辩,本来就是,那贺兰慕风把我的手都握得疼了。

“又把责任推给别人,”岳清音好笑地用书轻轻敲了敲我的头,顺手取过另一支笔拈在手里,道:“握笔不在用多少力气,而在于要如何使笔与手合为一体,运用自如。”

“我就说嘛,去学堂学画还不如在家让哥哥教我!”我扯了他的袖子学着白天那个小萝莉的样子撒娇道。

“怎么,才学了一天就不想去了?”岳清音挑起眉头看着我。

“在家哥哥先教灵歌入了门,然后再去也不迟啊。”我继续扯他的袖子扭捏着道,被他毫不给面子的一把拍开,还抻了抻袖子上被我攥出来的褶子。

“你若是这般没长­性­,以后便什么也不要学了。”岳清音冷下脸来道,一点也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

“哥哥,你不知道……那个画室里全是小孩子,就我一个大人,真是别扭死了。”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让你去学画,又不是让你去看人,你管别人做什么!”岳清音轻斥道,拿起书继续看,不再搭理我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时候我给你物­色­个七八岁的小萝莉回来做娘子,天天揪着你的袖子撒娇,看你舍不舍得甩死人脸给她!

岳清音瞥了一眼我满是怨气的脸,淡淡地道:“还不回房在这里待着作甚?”

我只好转身往外走,临出门前回过头来轻声地对他道:“哥哥,你同那慕先生实在是太像了,我真怕……真怕……”

“真怕什么?”岳清音仰起脸来望住我。

“唔,没什么,哥哥早些睡罢。”我转身出房,将门在身后关上。仰头望了眼天上的冷月,心中莫名地起了一阵忧伤。

……岳清音,你……一定要幸福。

学子·画作

次日上学,慕先生教学生们画水草和金鱼,示范完毕便由大家自行去画,而后拎了把椅子坐到我的桌旁,单独教我画蝌蚪。好在蝌蚪这玩意儿画起来还算简单,我就把它当逗号来画了,练了半晌便找到了些感觉,于是趁慕先生回到了教室前面坐着,另拿了一张新的纸画起了蝌蚪公主和七个小矮蝌蚪的故事。

一上午很快过去,午饭不必回府吃,画苑里是管饭的,当然,饭钱早包含在了学费里头,所以一定要挑­肉­吃才赚得回本儿。画苑里有专门用餐的地方,有点像学生食堂,设着一张张的八仙桌,只要一就坐,便会有一些学生模样的人端了盘子来替你上菜,这些人想必就是那些非官家子弟想要考取宫廷画师,在此边打工赚学费边学习的。

因见我的那些“同班同学”也在这食堂里吃,一时觉得尴尬,所以不想多待,匆匆吃罢便离了这里。由食堂出来,距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因见走廊的墙上亦挂了不少画作,便索­性­沿着这曲折回廊边走边欣赏起来。

且看且行,经过一间敞了门的房间,顺便向里随便一瞥,见满屋里挂的也都是些画,一名穿了学子衫的年轻男子正在房内几案上聚­精­会神地作着画。

显然这是为那些待考宫廷画师的学生们特意准备的单人画室,听说每年的“大雪”这一节气时便是全国绘画专业的学生的大汇考,其最高荣誉便是宫廷画师这一职。

放轻了脚步由这间画室门前悄悄走过去,紧挨着的又是几间画室,有的亦有人在里面作画,有的则空着。从门前经过时便顺便往里瞅几眼,见这一间画室的主人擅长画老虎,那一间的主人擅长画古松,这一间擅长画神女,那一间擅长画混沌……

咦?混沌……这是谁的画室?怎么满墙画的都是乌漆麻黑的一大坨?说山水不像山水,说云雾不似云雾,完全就是胡乱涂鸦,怎么,天龙朝也有印象派画作一说吗?

“哟,姑娘,莫非你也看得懂我们李大才子的妙笔丹青?”一个听来轻佻的声音在耳后响起。

扭头看去,见两个穿了学子衫的年轻男子正勾肩搭背地向着这边走过来,一个脸上挂了不怎么正经的笑,目光在我的脸上转来转去,另一个则附和了跟着笑。

未待我答腔,忽见从这二人的身后闪出一个人来,同样穿着学子衫,一脸­阴­鹜地从二人身旁走过,并且回头瞪了二人一眼,道:“你们两个少在这里说风凉话!究竟李某的画如何,只待半月后交了作品,下来评定时便可见分晓!”

原来这位便是他二人口中所说的“李大才子”,那一屋的混沌便是出自他手。

勾肩搭背二人组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那个咧嘴乐道:“李大才子的意思是,半月后的画师考核,那唯一的录取名额是非你莫属喽?”

李大才子在自个儿画室门前立住脚步,回头一笑,带着些许自负地道:“正是。李某确是如此认为的。”

另一个人便讥笑道:“李阿辉,你可真是不知‘羞耻’为何物啊!莫说你哪怕真有两把刷子也不当这么不自谦,只看你现在画的那些阿堵物,考官不将它掷在地上已算不错的了!竟还在此大放厥词!”

李大才子李阿辉用小而细的眼睛用力地盯了这两人一眼,笑得有些­阴­森,道:“看样子你们两人还对自己当宫廷画师抱有一丝可笑的奢望啊!哼哼,你们别忘了,想做宫廷画师,除了考核画技之外,人品和作风也是重点的考查项目,二位自认能过得了这两关么?”

“李阿辉!你什么意思!你在怀疑贾某和陈公子的为人不成?!”那不怎么正经的贾公子也恼了,冲上前来扯住了李阿辉的前襟。

见此情形我略一闪身,躲进旁边的敞着门的画室中继续观战。那李贾陈三人早便将我这个看热闹的忘过一旁,只顾揪做一团斗­鸡­似地相互瞪着。便听得李阿辉不紧不慢地冷笑着道:“你贾德仁是什么品行难道还用李某说明么?想这太平城内可还有你贾公子未曾踏足过的花街柳巷么?”

“这——哼!自古文人雅士多风流!那诗词曲赋中有多少千古绝句都与吟哦风尘女子相关?不也一直被颂传到今么?!何况贾某本就专攻仕女,若不去花街柳——若不去风尘之地细细观察风尘女子,又怎能画出真实传神之作来?!李阿辉你可莫要信口胡说辱我清誉!虽说每年宫廷画师的名额只有一个,今年要从我们七个人中出,但是大家凭的是真本事,血口栽赃这类龌龊下流之事贾某劝你还是莫­干­为妙!”贾德仁狠狠地揪着李阿辉的前襟,也不知是心虚还是真恼,脸红脖子粗地瞪住李阿辉营养不良的面孔。

旁边的陈公子便也上来帮腔,道:“李阿辉!莫以为你恶语中伤便可达到目的!毕竟这是宫廷画师的考试,不是人品作风的考试!就算我们被你中伤得失去资格,你也不可能就此当上画师的!且看你画的那是什么腌臜之物?!你以为主考官都是你娘舅么?!这样的东西都能评入御画阁的话,只怕三岁小儿尿的床褥上的图画也可一并评入了!哈哈哈哈!”

李阿辉一对小眼眸光闪闪,面对贾陈二人你一言他一语的恶言相向并不气恼,反而愈发­阴­沉地咯咯一笑,道:“贾德仁、陈思贤!李某的画如何轮不到你二人来置喙!你们只需知道,一旦评审官明白了李某画中的奥妙,你们这些­肉­眼凡胎的俗子庸生根本不会再有机会与李某来一较长短!你们能得意的时日也只剩这半个月了,李某劝你们还是尽早打铺盖回老家去罢!明年再来考画师也不算晚!”

“你——岂有此理!”贾德仁一时气得嘴歪眼斜,挥起拳头就要打上李阿辉的脸,被陈思贤一把扯住,道:“贾兄稍安勿躁,既然李大才子说他的画中有无穷奥妙,今日不妨就请他给你我指点指点,让你我也见识见识他的大作究竟奥妙在何处,如何呢,李大才子?”说着便皮笑­肉­不笑地瞪向李阿辉。

李阿辉鼻中哧笑一声,道:“李某这画室门从来不上锁,二位也来过不止一次,画就摆在这里,其中有何奥妙你们难道至今也未曾看出来么?”

贾德仁气仍未消,咬着牙道:“什么奥妙!我看纯系你故弄玄虚!着实欠揍!”说着一拳挥上,打得李阿辉向后一个仰脖,两道鼻血顿从鼻孔内喷了出来。

旁边的陈思贤见此情形便也不管了,抬起一脚将李阿辉踢倒在地,紧接着便与贾德仁一起扑过去一阵的拳打脚踢。打了没一刻功夫,忽见跑过来两三个人,边喊着“莫要打了!”边冲上前去拉架,好容易才将三个人劝开。

便听得其中一个道:“怎么一回事?有话好好说嘛!谁又惹咱们李大才子不快了?”

听这人说话口气似乎同贾陈两个一样,可见平素对这个自负又嘴毒的李阿辉没什么好感。

李阿辉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身来,用袖子揩去口鼻间的血渍,望着面前的几个人不怒反笑,­阴­恻恻地道:“你们这些人,占了些拳脚上的便宜便得意了!李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半个月后仍能笑出来的人方是真正的胜者!你们不是想知道我这些画儿的玄机么?哈哈,今日便是稍微告诉你们一些也无妨!你们给我仔细看——看我的这些画儿——这些画上画的都是你们!看不出来是么?哈哈哈哈!什么时候能看出来了什么时候你们便知道了我这画的奥妙了!我且再透露一点——我的这些画里,有一幅画的是去年发生在这里的关于你们几人做下的那件不可告人之事!——怎么样?怕了吗?哈哈哈哈哈哈!”李阿辉狂笑着走回自己的画室,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关上了。

剩下的那几人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

见李阿辉提到了“不可告人之事”,我立刻悄悄儿地躲向所藏身画室门后的一架储物柜后。听得外面一人道:“李阿辉他知道去年——”

“嘘!”另一人立刻制止他再说,紧接着我便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向这边走来,连忙摒住呼吸一动不动,只听得脚步声在门口停了一停,大约正在向屋内张望,见没有发现什么便又走了回去,压低着声音道:“有什么话晚上回寝室再说,先散了罢!”

之后便是一阵脚步声各自走开,半晌不见动静。

心内长吁口气,轻轻由储物柜后走出来,先小心向外探了探头,见廊上无人,便赶紧快步一溜烟儿地离了这事非之地。

听方才这几人语气,似乎李阿辉所说的去年之事确有其事,且还是桩不可告人之事,幸好当时贾陈二人揪打李阿辉时我便躲了起来,那两人估摸着会认为我心中因害怕而早早跑掉了,否则被他们知道这种避人之事被我这外人听到了总是会引来麻烦的。

虽然我很想再看一看李阿辉的画,从中寻找寻找他所谓的奥妙,然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看这几个人似是都怀有不能说的秘密,我还是远远儿地离开才好。

中午的时间便在男人打架中消磨过去了,下午回到画室继续学习,于是又学会了画水草,回家的作业是观察家里鱼缸内的水草,而后试着画一幅来,明日上课时交。

至放学的时候贺兰慕风居然又把我留了堂,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谁叫我是个Сhā班生呢,只好靠课后恶补来追上“同学们”的进度。

然而今天他没有教我画什么东西,而是要我收拾好画具,跟了他由“风吹雨”出来,沿了走廊左拐右绕地走了一段,至一间画室前停下,见门楣的匾上写的是“满庭芳”,他一边由腰畔的褡囊里向外拿钥匙去开门上的锁一边道:“这间画室之内陈列的皆是我朝名家之作,亦有阆苑学生的优秀作品,每一位入阆苑学习的学生初入学时皆需到此来进行观摩的,今日便将你落下的这一环节补上罢。”

说着开门进屋,打亮火折子将灯架子上的灯烛点燃,室内顿时亮堂起来,果见满墙挂的是连我这个外行人都能看出好来的佳作。贺兰慕风拿了只长柄的灯笼带着我慢慢观赏,偶尔还会对墙上画作简单地做一番注解。

整个画室被数架屏风隔开分做几部分,每一部分的内容皆不相同,譬如我们现在正在看的这部分,听说是每年宫廷画师的考核题目,我便指了其中一幅画有瑶池仙女与地狱恶鬼的画问向贺兰慕风,道:“慕先生,这一幅画是想表达什么?”

贺兰慕风答道:“这是去年答宫廷画师考题的画作,题目是:这世上最美的东西与最丑的东西。”

“喔……”我歪头想了想,道:“那画这一幅画的人被选上了么?”

“没有。”贺兰慕风淡淡地道。

“哦,那么谁的被选上了呢?”我又问。

贺兰慕风看了看我,不答反问道:“若换作是岳小姐,岳小姐会画什么呢?”

“最美的东西与最丑的东西……”我微微笑了笑,道:“说出来也许有些血腥——学生大概会画一颗人心罢,所谓念由心生,一切的美好与丑恶皆源自于人心所想,仙女与恶鬼不也是么?人心皆恶,这世间便是丑恶不堪的,人心皆善,这世间便是美仑美奂的。——学生的想法幼稚愚昧,还忘先生莫要见笑。”

贺兰慕风偏下头来望了我半晌,而后挑高灯笼,引我去看墙上挂的另一幅画,见上面画的是一双眼睛,道:“这便是去年被选中的画,意为世间美丑皆为人眼所见,心善了,所见的一切便是美的,心恶了,所见的一切便是丑的。与你的想法异曲同工,然而在我看来,似乎你的答案更胜一筹。”

我弯起眼睛笑道:“先生折煞学生了。”

贺兰慕风看了我一眼,没有吱声。

我便边看墙上的画边道:“这道题倒让学生想起了一个典故,说的是某朝的皇帝考他的三名画师,以‘深山藏古寺’为题令大家依此作画,于是画师们各显技能,画毕呈交御览,见第一位画师画的是深山古寺的全貌,山中树木葱茏,寺院梁瓦俱细,画风大气庄重;第二位画师仅仅描绘了密林掩映的深山古寺的一角,倒把个‘藏’字描画得恰到好处;第三位画师……先生,若是你,你又会怎么画呢?”

贺兰慕风想了一想,道:“若是我,大约会画上一条杂草掩映的山路,山路旁是一块破损剥离的石碑,碑上刻有古寺的名字,仅此而已罢。”

我笑起来,望着他道:“第三位画师仅仅画了一个老僧在山脚下汲水的情景,把个‘深山藏古寺’体现得最为贴切不过——然而学生以为,慕先生的想法较之第三位画师更是高了一筹,第三位画师只完美体现了一个‘藏’字,却忽略了‘深’与‘古’,而先生的杂草掩径、破损石碑却更为恰当地将这二字的意境表达了出来。先生不愧是先生,学生佩服!”

贺兰慕风的一对清眸定定地望在我的脸上,一直盯了许久,看得我有些不自在起来,偏开头,假意去看墙上其它的画作。

“你很聪明。”贺兰慕风忽然冒出这么一句。

“谢先生夸奖。”我笑。

“今日先看到这里罢。”贺兰慕风说着转身往回走,灯光扫处忽见墙角一大串乌漆麻黑的物事哧溜溜地窜得飞快,定睛看去,竟是大大小小一家子老鼠出来散步。

唔……奇怪、奇怪呢,有些地方好像不大对劲儿……是哪里不对呢?

跟着贺兰慕风出得画室,看着他将门锁上,而后沿着走廊往回走,途中遇到几个“住校”的学生,恭恭敬敬地冲他打着招呼。正经过一间画室门前,突见那门“唿”地一下从里面打开,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一头撞在了我的身上,直将我撞得向旁一个趔趄,栽进了贺兰慕风的怀里。

贺兰慕风将我扶好,淡淡瞥向那人道:“发生了何事?”

那人抬起头来,一脸的惊慌,伸手向画室内一指,道:“他……他……死……死了……”

贺兰慕风皱了眉,大步迈入画室去,我连忙在他身后跟着,便见屋中几案上歪歪斜斜地趴着个人,脑门顶在桌面上,穿着学子装,一动不动。

贺兰慕风伸手去扳这人的肩头,让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却见这人胸口豁然扎了柄刀子,鲜血染红了大幅的衣襟,再去探他的鼻息,而后微微摇了摇头。

我凑上前去细看死者面孔,不由心中一动,却见此人正是今日中午那几名待考画师的学子中的一个——贾德仁!

自杀·他杀

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放在死去的贾德仁的额头上,触手冰凉,可见已是死了一段时间,再看他的表情,双目大睁,面孔狰狞,在几案上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他的双手握在胸口的刀上,大拇指在上,小指贴近身躯,竟呈自杀之态。而那刀正扎在心口,整个刀刃都没入了身体,导致前面的衣衫几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看上去这贾德仁似是自尽而亡,然而真相未明之前一切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于是我小心地伸手去扳他的手指,发现很难扳动分毫,尸僵已令他的双手牢牢地将刀柄握住,可见在他死亡的瞬间双手确乎是保持着这个姿势的。

现在看来这贾德仁倒的确像是自杀无疑,可是……今天中午他还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怎么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就会突然想不开了呢?

心中琢磨着,忽地瞥见身旁的贺兰慕风正用一种探究和若有所思的目光望着我,连忙眨了眨眼睛,道:“慕先生,他……还有救么?”

贺兰慕风摇了摇头,道:“已经晚了。走罢,我去叫人,你赶快回家罢。”

“是。”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几案上还有一幅未画完的妖冶女子,画笔架在笔架上,另有一张白纸上写了几行字,大约是遗书之类的,最后又瞟了死去的贾德仁一眼,转身随了贺兰慕风出得画室。

由阆苑回到岳府,吃罢晚饭,一头扎进岳清音的书房,见他又坐在几案后看书,便将他轰到了小榻上去看,我则独霸了他的大书案,铺开宣纸,拈起画笔,蘸上浓墨,刷刷刷小毫挥就,几根营养不良的水草顿时跃然纸上,再手腕轻抖,一小窝蝌蚪便在这水草间安了家。

人生第一幅完整画作就此完成,正双手支了案沿反复欣赏,便听得岳清音问道:“画完了?”

“嗯,哥哥帮灵歌看看可有不妥之处?”我道。

岳清音将书放在榻上,起身走过来至我身边,低头向案上一望,不由笑了起来,道:“你这是水草还是刺猬?怎么又硬又直的?也不先观察过再画。”

“灵歌当然知道水草是弯弯曲曲的了,”我攀住他的胳膊暗暗地用力捏他,以惩罚他笑话我之罪,“只是手笨,想像的到却画不成,越想让它弯曲它反而就越直,真是气死个人!”

岳清音伸手在我的脑瓜儿上轻抚了一下,微微笑道:“不急,熟能生巧,多练便是。”

“哥哥,天天练习画画的人,通常身体会有哪些特征?”我偏头问他。

“问这个做什么?”岳清音看着我。

“好奇——哥哥快说。”我将他摁坐在椅子上,认真地望着他。

岳清音看了我一阵,只好沉声道:“一般来说,天天画画之人与天天写字之人,其执笔那只手的食、拇、中三指的指肚会磨有硬茧,手机TXT指第一关节处略显突起……”

“哪一只手会时常沾有墨汁呢?拿笔的手还是扶案的手?”我追问。

“拿笔的手。”岳清音答道。

得到了权威的答复,我的心中已然对今日之事有了答案:贾德仁,并非自杀,而乃他杀!

就我下午所见,贾德仁的左手符合岳清音所描述的特征,且左掌掌缘有旧的墨迹,可见他平时惯用的画画的手是左手,他是个左撇子!然而他双手握刀反Сhā入自己胸口的姿势却是右手握刀柄,左手握右手,这明明是惯用右手的人才会采取的握刀方式,因此他不可能是自杀!

那么会是谁杀害了贾德仁呢?我不由得想起了今日中午那位画混沌画的李阿辉来,这两人似乎向来不大对眼的样子,想来之间已经互生嫌隙很久了吧……况且这一次的宫廷画师选拔只能从这些学子中选出一个,作案动机岂不是相当明显么?但是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听出,李阿辉似乎握有贾德仁及那位陈思贤的什么把柄在手,又何必杀掉贾德仁呢?

“在想什么?”岳清音的声音唤回了我的思绪,见他已站起身来,低着头凝视着我。

在想明日我就可以在阆苑看到你了,我的大忙人哥哥。

“哥哥早点睡,明天会很忙的。”我转身收拾自己的大作,而后用清水洗净方才用过的岳清音的画笔。

“对了,”他忽然开口,“我案头的那几幅画你可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上面画了什么?”我佯作漫不经心地问。

“梅兰竹菊。”他淡淡道。

嘁!扯谎!没想到连岳哥哥这样神仙般的人物都学会了说谎话,天理何在哇!明明画的是血红­色­的彼岸花,还冒充是菊——等等,彼岸花,若不加颜­色­不细看,往往也会被误认作是掬花的吧?那……奈何堡中藏有绢帕的那幅掬花——说不定根本就是彼岸花!当时我只举了根燃着的木头,能见度本来就差,再加上惯­性­地以为除梅兰竹以外另一幅画必定是菊,因此先入为主才产生了视觉误差。

那位落款为“玄”字的人之所以要将掬花画成彼岸花,大概就是想提醒奈何堡的堡主注意那画轴中藏有玄机,可惜奈何堡主始终也未能发现画轴中藏的绢帕,不晓得有没有耽误到什么正事。

“没见到。”我收回思绪回以谎话,“找不到了么?哥哥再画就是了呀。”

岳清音没有吱声,只绕出几案去重新坐到榻上捧起书来,我走过去抢过他的书塞回书架子上,强行拉了他往外走,道:“哥哥,那书放在那儿又不会跑,且忙过这一阵儿再看不迟,这些日子看你都瘦了许多呢,莫再如此辛苦了好不好?赶快回房休息去!明儿让伙房给你炖老母­鸡­,需好好补补才是!”

岳清音既好笑又无奈,只得任我拉着走,道:“几时你倒成了小小管家婆?现在睡下还太早……”

我不听他说话,至他房间门口停下来,向他伸出手去,道:“书房钥匙呢?我去把它锁上,免得待我一回房你便又悄悄回去看书!”

岳清音轻轻拍开我的手,无奈笑道:“你几时见为兄锁过书房门?”

“那,哥哥这就回房睡,不许再出来啰!”我替他将房门打开,不容分说地把他推进了房去。

翌日比往常早了些到阆苑,直奔了昨天发现贾德仁的尸体的画室而去,见门被上了锁,便将门上窗纸捅了个小洞往里张望,还没瞅清个所以然来,忽听得身后一人道:“人已经不在里面了。”扭头看去,见是贺兰慕风。

“那个人……是自杀的么?”我试探地问向贺兰慕风,想从他口中打听打听阆苑的领导层对此事是如何处理的。

“是的,”贺兰慕风走上前来望住我,“你有何疑问么?”

“慕先生了解他么?”我反问。

“不甚了解。”贺兰慕风淡淡答道。

“虽然学生也不了解那位死者,但是学生认为,若换作是学生我心中抱了自杀的念头,是不会有什么心情去画画儿的,或者就是画也要画一幅完整的画后再自杀——先生认为呢?”我偏头望着他。

“你认为你了解每个人心中的想法?”贺兰慕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个人若想自尽离世,未见得就是万念俱灰。很多事他未见得来得及去做完,很多话也未见得来得及去说。若被人逼到了那一步,不死还能怎样?”

“人只会逼死自己。”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贺兰慕风没有任何情绪的眸子望着我,我便也毫不退避地望着他,正对视间,忽见走廊的另一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个人,口中惊叫着道:“不、不好了——李、李阿辉他——自杀了!”

我心中一惊:怎么……李阿辉会死掉呢?在我的猜测中他应该是杀掉贾德仁的凶手才是啊……果然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妄断事情真相!

贺兰慕风没有动,只是转身淡淡地看着那跌跌撞撞之人由走廊上跑过去叫人去了。我举步往昨天去过的李阿辉画室的方向行去,听得贺兰慕风在身后冷冷地道:“你对这样的事情很感兴趣?”

“我只对真相感兴趣。”我回头看他一眼,而后匆匆地离开。

李阿辉画室的门口尚没有闻讯赶来的人,我左右张望了一下,一头钻进画室。见李阿辉匍匐在几案上,身上没有伤口,然而脸­色­铁青,不知道是不是中了毒。他的手中攥着一幅画,是他自己画的混沌图,桌面上铺了一张纸,纸上写着几行字,我飞快地看了几眼,见大意是说他一向在他人面前自负才华,实则深知自己不是画画的料,眼看宫廷画师的考核越来越近,身上压力也越来越大,昨天见贾德仁不堪压力选择了自杀,自己也受到了“启发“,于是昨晚再三思量之下,觉得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也难见出头之日,实在没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心,于今日选择结束生命,望家人原谅自己的不孝,云云。

由此也可推得,昨天贾德仁几案上的那封遗书必定是被凶手捏造成不堪压力自杀的内容,而今日这李阿辉之死亦显蹊跷,以他的如此自负的为人怎会说轻生就轻生呢?倘若这两件案子皆非自杀,那么从作案形式来看,这就是一起连续杀人案件,凶手,就在这阆苑之中!

正想从李阿辉手中攥的画上寻找寻找蛛丝马迹,忽听得廊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连忙闪身躲至门后,方掩好身形,便听得有好几个人进了屋,七嘴八舌地道:“先把他的尸首放到杂物室去罢,昨贾德仁的也在那里……唉,这是怎么回事呢!连着两天,有两个人轻了生!作孽啊!”

“来来,你们两个抬他的头,我们两个抬脚……把他手里的画拿掉!”

“拿不掉啊,他攥得紧紧的!”

“那……那就先撕下去罢!”

一听至此我便再也藏不住了,为免这帮家伙把重要的证据毁掉,连忙从门后走出来,所幸这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李阿辉的尸体上,没有人看到我是从门后出来的,于是轻声地道:“那个……几位且先莫着忙,这尸体尚不能动。”

那几人回过头来齐齐望住我,道:“为什么尚不能动?”

我低着头道:“方才慕先生进来看过了,说李阿辉不像是自杀而亡,需要请官府之人前来做鉴定,因此暂时还不能动他。”

“这……”那几人面面相觑着,忽有人道“慕先生,是这样的么?”

我一惊,循着说话之人的目光扭头向后一望,见贺兰慕风正立在我身后的门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这下可穿帮了!扯谎居然被谎言中的主角逮了个正着!我用十分悲催地眼神望着贺兰慕风,准备认命地接受人民的审判。

贺兰慕风木着脸看着我,淡淡地开口,道:“是我的意思,你们去找官差来罢。”

——咦?

于是便有一人匆匆地跑了出去,剩下的人则问向贺兰慕风道:“慕先生,您的意思是……李阿辉他……不是自杀?”

贺兰慕风不急不徐地道:“具体情况还是待官府的人来了再说罢,这里最好保持本来的样子,暂时莫要动了。我去给学生们上课,你们几个留在这里看守罢。”说着看了我一眼,道:“这里的事且交与官府处理,回去上课。”

“是,先生。”我答应着,跟在他ρi股后面离了李阿辉的画室。

前往“风吹雨”的路上贺兰慕风一句话也没有说,进了画室就直接开讲,直到上了大约半节课的时候,听得有人敲门,开门看时见是一名官差,作了一揖道:“贺兰大人,我家大人请您前往一叙。”

贺兰慕风是宫廷画师,有品级在身,自然要被称为“大人”。他安排学生们自行练习后便随了那官差离开了画室,“教室”内立刻一片窃窃私语。我正一手托腮一手拿了笔在纸上信手涂鸦,忽见坐在前桌的那位小萝莉扭过头来,挑着眼角问向我道:“听说昨天慕先生对你做了特别指导?”

这……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传绯闻,长大不变八婆才怪。

“没有,”我不看她,只淡淡地答道:“先生只是领我去看了看‘满庭芳’里的画作而已。”

小萝莉鼻子里哼了一声,道:“还说不是特别指导?!我们都没有去看过呢!”

哦?我抬起眼来看向小萝莉,见她的样子不似说假话,便笑了笑,没有吱声,小萝莉还欲再说,忽听得教室的门又开了,一名衙役站在门口向里张望,张望了半天终于望到了我的脸上,连忙迈进屋直冲着我走过来,作了一揖,低声道:“岳小姐,我们大人请您前往一叙。”

一叙?叙什么叙?!我跟他有什么可叙的?!那家伙闭着狗眼就能把这案子破了,为什么非要叫上我!?我、我不去!我不要见他!呜呜。

磨磨蹭蹭地起身,跟了这衙役出得“风吹雨”,沿着走廊行往李阿辉画室的方向,见画室周围已经被腰佩钢刀的衙役们戒严了,见我过来便闪开了一道缝,容我走进这包围圈中,往李阿辉的画室里瞅了一眼,见岳清音正蹲在那里检查他的尸体,也顾不得同他打招呼,径被领路衙役带往李阿辉画室隔壁的那间画室,敲了敲门,听得里面传来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请进。”

领路衙役轻轻推开门,将我让进屋,而后在我身后将门关上,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脸上带着那么一丝暖昧的笑,直让我顿时一肚子火气——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我与姓季的家伙订了亲,订亲宴过后本该双方回避不再见面才是,此刻却、却一对一地共处一室,如何不叫那起小人心中产生有­色­思想呢?!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我面冲着门背对着屋内,低着头独自生闷气,半晌听得身后那道姓季的声音好笑地响起,道:“灵歌?”

“……”我一动不动,也不作声。

“怎么了?”那家伙笑着,脚步声走过来,绕到我的身前,探下身子,偏了脑袋想要看我的脸。

我转过身将他重新扔在身后,别别扭扭地道:“大人有话请问,灵歌还要上课。”

“喔!好。”姓季的家伙笑着大步从我身边走过去,拎了把椅子过来放在我的身边,笑眯眯地道:“岳小姐先请坐,本官有几个问题要问小姐。”

毫不客气地一歪ρi股坐到椅子上,见他笑着亦坐到对面椅上,黑溜溜的狗眼儿在我的脸上转了几转,而后弯着眼睛笑道:“灵歌近来可好?”

我抬起眼来努力严肃地道:“这是大人的第一个问题么?”

“唔……”姓季的家伙故意想了一想,笑着道:“这个问题……本官,天天都在心里问……”

这……这个家伙……太、太讨厌了!

脸上一红,慢慢低下头去,轻声地道:“大人近来……也还好么?”

残像·剥夺

季燕然轻声笑答,道:“一切都好。灵歌呢?”

“也好。”我低着头,双手摆弄着自己腰间垂下的绦子。

季燕然半晌没有说话,我不由抬起眼来看他,见他正用黑黑的眸子带了笑地望着我,双颊较之上次见时又瘦下去不少,可见近些日子着实是忙坏了他。

“大人是要问灵歌关于贾德仁死时的情形么?”我主动地道。

“是,”季燕然点头笑道,“方才为兄在询问其他证人关于李阿辉死时的情形时得知昨天阆苑内还有一个人自杀而亡,除了第一个发现尸体之人外,灵歌你与贺兰大人亦曾看到过案发现场的最初状况。为兄已经向贺兰大人询问过当时的相关情况了,现在还需从灵歌你这里了解一下,看看是否还有其它遗漏的线索。”

我望着他正­色­道:“昨晚发现贾德仁时他已死去了一段时间,坐于他画室中的几案前,胸前Сhā有匕首。然而他是右手握了刀柄,左手握了右手,据灵歌观察,这贾德仁当是个惯用左手之人,如此握刀柄的姿势不合常理,虽然桌面上放有类似‘遗书’的书信,但是灵歌妄自揣测:贾德仁并非自杀,而乃他杀。当时他的画室内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且灵歌细看过他的衣衫,亦没有拉扯过的褶皱,是以灵歌猜度,贾德仁是为熟人所害,而凶嫌很有可能便是这次要参加宫廷画师考核的几位学子。至于那位李阿辉,他似乎掌握着包括贾德仁在内的这几位学子的什么把柄,或许此点能为大人破案起到一些帮助。”

季燕然望着我笑起来,道:“灵歌所提供的这些线索真是帮了为兄的大忙,让为兄省去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正如灵歌所说,那贾德仁确乎是个左撇子,这一点为兄已经从证人口中打听到了。而李阿辉乃吞了砒霜而死,这砒霜本为阆苑里用来毒杀老鼠、以防被老鼠咬坏了珍贵画作而准备的,若说他是自杀,表面上看倒也没什么漏洞,然而为兄很是在意李阿辉死时手中握着的那幅画,倘若他是被人杀死的,为兄认为他手中的这幅画便是暗示了凶手是谁的最大线索!贾德仁的死既然几乎已可肯定为他杀案件,那么凶手采用了相似的手法连续杀人的事实便也差不多可以确定了,因此就算找不出李阿辉乃为他人所杀的证据,根据手法相似的情况来看,已可认定李阿辉的死亦属他杀,凶手乃同一人,两起案件合二为一,是连杀两人的杀人案件!”

“大人可曾问过了其他几位待考学子的不在场证明?”我问。

“问过了,”季燕然点头,“每一个人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明。因阆苑为待考学子每人准备了一间专用画室,是以平日里他们除了睡觉吃饭都会独自待在自己的画室里专心练画。根据昨日及今日贾李二人的死亡时间,为兄询问过所有的待考学子包括贺兰大人,他们每个人在这两段时间内都是单独处于自己的画室或寝室中的,没人能够互相证明彼此不在场。想必这也是凶手耍的一个花招——万一官府将这两个案子定为凶杀案,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多了,他便处于了有利的位置,官府调查起来反而愈加困难。”

听他这么一说,想要查出凶手来的确不是件易事,这是古代,没有提取指纹和鉴别毛发的仪器,要想揪出凶手只能靠问询和一些比较明显的线索。

而说到线索,李阿辉手中的那幅画上不知暗含了什么玄机,或许这幅画才是解决本案的关键东西。于是我便问向季燕然道:“大人方才不是说李阿辉手中攥着的那幅画有可能是找出凶手的最大线索么?那幅画上画了什么呢?”

季燕然摸着鼻子­干­笑道:“可惜为兄对于画画一道一窍不通,对着那画儿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问了清音,清音也是摇头……不若请灵歌来帮为兄看看?”

我正对那画儿感到好奇,当下也不推脱,把头一点,见季燕然笑着一指一旁几案,道:“桌上铺的这一张便是。”

我便起身行至那几案旁,低下头来细看,见纸上黑黑白白的仍是一团混沌,根本连个具体形状都看不出来,真是让人对那死去的李阿辉既好气又好笑。

季燕然走至我的身边,亦低了头一同向那纸上看去,道:“为兄看过李阿辉画室中的画,全部都是这个样子的图案,不知道他这是想表达什么样的场景。”说着便偏了头望着我。

我使劲地盯着这纸上的图案,见黑的地方极黑,用了浓重的墨涂染,与白的地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忽然想起了昨天中午李阿辉曾经说过的话,他说他的画上画有其他的那几位待考学子,还有他们去年曾经做下的不可告人之事。莫非这一幅画就是害死他的那个人的画像?

嗳嗳嗳!这个李阿辉真是故弄玄虚!究竟这样抽像的画要怎么看才能看出其中的奥妙呢?!难不成……哈哈,难不成要像看三维图一样看?哈哈哈哈!真是的。

由于实在是看不出这图的秘密在何处,我只好自嘲般地死死盯住其中的一点真把它当三维图一般看,看了一阵儿觉得眼花,只好移开视线看向旁边的白墙,这一看不打紧,我——我竟然发现——

“燕然哥哥!我知道这画儿的玄机了!”我一把抓住站在身旁一直望着我的季燕然的胳膊,激动不已地轻呼道。您下载的文件由www.2 7 t x t.c o m (爱 去 小 说 网)免费提供!更多好看小说哦!

“灵歌?”季燕然笑着望着我,等待我的下文。

我拼命地眨着眼睛,觉得有些难受,便伸手边揉边道:“燕然哥哥,你仔细盯着这画中的一点,眼睛不要看别处,盯一阵之后再移开目光看向旁边的白墙,你就能知道这画儿的奥秘是什么了!”

季燕然依言去盯那画儿,盯了一阵便往墙上看去,却见他面上一惊,睁着黑黑的眼睛待了半晌,方沉声地道:“这李阿辉果然是个画画的奇才!竟不知这一奇特之处他是由何处想来的!”

嘿!——什么何处想来!这就是人的视觉“补­色­残像”现象啊!所谓补­色­残像,就是指人的眼睛长时间地连续注视某物,移开目光至白­色­平面上时,原有物­色­的补­色­还会暂时地残留在视网膜上,譬如当久视红­色­后,视觉迅速移向白­色­平面,那么出现在白­色­平面上的就不是红­色­,而是红­色­的补­色­——绿­色­。同理,当注视了黑­色­一段时间后,再移开目光,出现在视网膜上的就是黑­色­的补­色­——白­色­。白变黑,黑变白,这种现象的生理原理物理原理化学原理我是不大清楚的,我只知道穿越前曾经在网上见过这样的图,明明是黑白相间的看不出具体形状的一坨,当注视了它一段时间后再移开目光去看白墙,出现在眼睛里的就是一个令人瞠目的、活灵活现的人头像!

想这李阿辉定是无意中发现了这一人体现象,因而致力于研究可以造成这一视觉错像的画法,难怪他如此自负自己可以考中宫廷画师,毕竟这一奇妙的科学现象在古代还是一项最新的发现。

出现在我的视网膜上的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脸,虽然我不曾见过这张脸,但想来应是那剩下的五名待考学子中的一个。可惜了李阿辉,本来可以将这神奇的现象推广给古代的老百姓知道的,谁知却遭到了如此不幸。

“多亏了灵歌,否则这一次为兄不知还要绕多少弯路方能破案了!”季燕然低下头来望着我笑。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还在扯着他的胳膊,连忙松开,别过脸去,低声道:“如此……大人可还有别的事么?”

“唔……没有了,剩下的便是为兄的活儿了,虽然没有其他证据,但凭李阿辉的这幅画,再加上些讯问技巧,相信凶手招供是迟早的事。”季燕然眯眯地笑,低着声道:“辛苦灵歌了。”

“百姓协助官府办案是应该的,”我不看他,鼻中嗅着他­唇­齿间的茉莉茶香,将头垂得低低地道,“大人若没有别的事,请容许灵歌告退。”

“喔……好,灵歌……慢走。”季燕然笑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便转身向着门口走,才要开门,忽然被跟上来的他长臂一伸支在了门上,低下头来将我深深地望住。

一时间心头撞如小鹿,睁大眼睛仰脸儿望向他,见他凝起眸收了笑,黑黑的瞳子深如浩海,低着声音轻轻地道:“灵儿……要照顾好自己,莫再往危险的地方去了,嗯?”

“知……知道了……”我低下头,用连自己也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大人也……也要照顾好自己……”

“呵……灵儿好,我便好。”季燕然温柔地笑。

嗯,你好我也好,请用**牌肾宝……咳咳,我走了。

季燕然替我打开门,我便不敢回头地径直离开了这命案发生之地,沿着走廊往“风吹雨”慢慢行去,还不曾走了多远,忽然在拐弯处看到了贺兰慕风。

贺兰慕风负了手立在那里正看墙上的一幅画,画上画的是十八道地狱,无数恶鬼面目狰狞,或遭油烹或被石碾,其状可怖,令人胆寒。

“慕先生。”我同他打招呼。

贺兰慕风慢慢转过身来,表情麻木。

“先生不回去给我们上课么?”我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听说,岳小姐已同季大人订了亲,我该恭喜二位才是。”贺兰慕风木木地开口,眼中没有任何的情绪。

“慕先生……在恨我和季大人么?”我静静地望住他。

贺兰慕风忽地一笑,迈上前一步来,道:“我为何要恨你?”

“因为……慕雨小姐的死,与我脱不了­干­系。”我沉声道。

“我原以为,促成慕雨之死的,仅是季大人一人之力,”贺兰慕风笑着,面­色­苍白而凄冷,“然而自从见了你的表现,我这才恍然明白,为何慕雨走时……脸上竟会带了些许笑意……想来她在临去之时,终于见到了一个堪与她匹敌的女子……她寂寞了很久呢。”

“所以当你见到了我,难免不会心中生恨,”我望着他,“因此你才想杀了我,为慕雨小姐报仇,对么?”

“哦?你从哪里看出我想杀你?”贺兰慕风笑着慢慢地走到我的面前,没有丝毫笑意的眸子用力地盯住我。

“‘满庭芳’那间画室,根本不是每个初入学的学生必须要去看的,”我慢慢地道,“那门的锁上积了灰尘,可见已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打开过,屋中的画亦是如此,全都积了灰。且倘若那画室内果真收藏的皆是名家之画,那便当倍加小心珍惜才是,为何屋中会有成窝的老鼠出没呢?难道不怕老鼠将画啃了?若有一只两只的或可解释,然而老鼠成窝,更说明了那间画室平日根本不会有人去——慕先生你带我前往这样的画室,难道仅仅是为了让我看一看墙上挂的那几幅并不出­色­的画么?”

贺兰慕风笑起来,闭着眼睛待了半晌,方又慢慢睁开,道:“岳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昨日我将你带去的那间画室,几年也不会有人进去一趟,且那画室位置较偏,倘若我在那里面杀掉你,是绝不会将其他人惊动的。我只需将你抛尸于内,再扔一根蜡烛在那些­干­燥易燃的画上,即便引起火灾也会被人认为是天­干­物燥疏于防范……”

“那,慕先生为何又临时改变主意了呢?”我问向他道。

贺兰慕风低下头来望着我,喃喃地道:“只因你同慕雨……很像……很像,尤其是托了腮的样子,神­色­间……总是心事重重……然而又不像,你比她快乐,你比她懂得如何活下去,她若有你的心思,只怕这会儿仍然还坐在她的小楼中,望着窗外的春雨出神……”

“没有人有权力剥夺别人的生命,哪怕是你心爱的慕雨也一样。”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慕雨的错,就是为了自己的爱剥夺了别人去爱的权利,她逾权了。”

“但是你和季燕然却逼死了她!”贺兰慕风突然一声低吼,伸手扼住了我的脖子,“哪怕她坐一辈子的牢也好,起码她可以活着!可你们却逼得她不得不死!你们逼死了她!”

我拼命地去扳他的手,他力气大得几乎要掐断我的脖子,我已经无法呼吸了,只能用尽全身气力地去踢他打他,嘴巴翕合着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所以现在我要你去见她,”贺兰慕风眼睛里全是血丝,一张脸几乎要贴到我的脸上来,“去向她道歉!你管了你不该管的事!你加速了她的死!——不止是你——还有季燕然——我要请他也尝尝‘失去’的滋味——”

贺兰慕风疯了一般狠狠地扼着我的喉咙,直到我渐渐地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直到我渐渐地失去了意识,直到我浑身一软,魂灵儿轻轻地散去……

恋人·兄妹

“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将自己从昏迷中弄醒过来,睁开眼睛,眼前景物有些模糊,挣扎着坐起身,揉揉眼,再向四周望去,却见自己正躺在一张小榻上,贺兰慕风便坐在榻边的椅子上望着我。

“怎么……”我开口,声音沙哑,“慕先生不杀我了么?”

贺兰慕风颓然一笑,喃喃着道:“杀你何用……杀了你也换不回慕雨来……何况……如你所言,慕雨她犯了错……她不该夺走他人的­性­命……一切只能怪命运弄人,怪命运……让我与她生为了兄妹……”

“爱一个人,不见得非得以男女之情的形式去表达,”我翻身坐在榻边,凝眸望住贺兰慕风,“你爱她,无非是希望她能活得开心幸福,无非是想要照顾她,做为兄长,这个目的不难达到,何必非要拘泥于身份呢?今生你无法娶她,至少可以以兄长的身份更好的照顾她,替她找一个可以好好爱她的男人,看着她幸福地度完此生,难道不好么……”说着说着,一道古怪的思绪忽然飞快地划过心头,想要捕捉却未能来及,只得任由它一闪而逝,无处可觅。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贺兰慕风凄凉一笑,望着我待了片刻,恢复了平静,淡然地道:“你可以抓我去见官,无论怎样处置,我绝无二话。”

我起身冲他笑了一笑,道:“学生可不想只上了两天的课便丢了一位好老师,学生还想跟慕先生学画人物肖像呢。”

“画人物?”贺兰慕风挑眉而笑,“画那位季大人么?”

“……谁、谁画他!”我红着脸瞪了他一眼,“慕先生原来也这么不正经!学生是……想要画一位故人,故人而已。”

“喔。”贺兰慕风亦站起身来,望着我浅笑,“记得我曾说过的你并不适合学画的话罢?”

“嗯,记得。”我目光闪闪地望着他,等着他推翻自己的话。

“唔……那话是真的。”贺兰慕风笑。

——哼!

狠狠地白他一眼,转身往门口走,走了两步停下,回过头去看他,道:“慕先生,您老还待在这里作甚?还不回画室去给我们上课?!”

贺兰慕风笑着迈开步子,经过我的身边时忽然低了头在我的耳畔低声道:“你与他,当真是天造地设。”

“什、什么天造地设!我又不是街道!(太平城的主­干­道名为天造大街和地设大街——作者注。)”我挥着小拳头抗议,贺兰慕风压根儿不理我,径直开了门走出房去,我也只好跟在他ρi股后边儿一起出来,这才知道这间屋子是他个人的画室,想是方才把我掐晕后又不想杀我了,所以直接把我扛到这儿来等着我清醒。

后来从其他学生那里听得了一些八卦消息,说那杀了贾德仁和李阿辉的凶手是阆苑内七位待考画师的学子中的一个,叫什么不记得了,他同贾德仁、陈思贤于去年时曾一同悄悄前往青楼嫖娼,被李阿辉无意中撞见,而根据天龙朝的规定,学子嫖娼是要被终身禁止参加各种科考的,自从昨天中午发生了李阿辉与贾德仁、陈思贤的争吵事件,贾德仁便担心去年之事被李阿辉捅出去,私下里同凶手商量,凶手便提出杀掉李阿辉灭口的想法,贾德仁胆小,说什么也不肯做,凶手恶念骤生,将贾德仁杀掉伪装成自杀,今日又杀掉了李阿辉,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此案过后阆苑内又恢复了平静,每日依旧早晨上学、晚上下学,一周可以休息一天,周而复始,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这天晚上,照例霸占了岳清音的大书案“画”作业,将他挤到小榻上去看书,才画了一只肥肥的青蛙在纸上,便听得有人敲门,见是跑腿儿的小厮,手里拿了张大红底描金字的请帖,向岳清音鞠躬道:“少爷,柳将军府送来请帖,请少爷过目。”说着将请帖呈至岳清音手上,而后便关门退了出去。

岳清音打开请帖看了看,而后随手扔在榻上,继续翻书,我便瞄他一眼,问道:“是不是又有应酬了?”

岳清音头也不抬地淡淡道:“每年冬月初一在淳王别苑举办的七家赏雪小宴,今年抽中了咱们家。”

“淳王?七家赏雪?抽?”我眨巴着迷离地眼儿望着他。

岳清音抬头看了我一眼,道:“淳王是当今圣上的叔父,由于身体向来不大好,太上皇曾将位于太平城北云雾山上的一处行宫赠与了他,供他偶尔前去疗养。淳王一向不参与朝政,却又喜欢与朝臣们时常小聚聊天赏景以排遣寂寞。因云雾山行宫地势较高,每年冬天山上早早便有了积雪,再加上又有天然形成的几处温泉和梅花林,景­色­颇佳。淳王每年冬月初一日皆会邀请七位臣子及其家人前往云雾山小住几日,赏景沐浴、闲谈小聚。为示公平且防止未被邀请之人多心,每一次参加赏雪小宴的人皆是淳王以抽签的形式选出,而被选中的七位臣子上山赏雪的那几日可以不必去上朝,所有的公事皆可暂放一旁——这是太上皇特许过的。今年抽到了我岳府,冬月初一那日你我都要跟着爹一起上云雾山去。”

“这是好事啊哥哥,”我将手中画笔放下,绕出几案走至小榻边,伸手将那请帖拿过来,一ρi股坐到岳清音身旁,边看边道:“你跟爹日日­操­劳,正可趁了这个机会到山上赏赏景、放松放松休息休息,省得平时无论怎么劝你们两个都不肯好好歇歇,这回可是皇上叔父的邀请!又有美景又有温泉——哥哥!泡泡温泉水,对身体可是大有裨益的!去罢去罢!”

岳清音好笑地放下书,转头望着我道:“不必你说也是要去的,过两天记得向你们教画先生请假。”

我点头道:“明儿我便先跟先生打了招呼。……只不知这一次一同受邀的另外六家都是谁呢?”

“到时便可知道。”岳清音重又拿起书来。

第二天下午放了学,惯例地接受完贺兰慕风的单独补课辅导,边收拾画具边向他道:“慕先生,冬月初一那日学生要随同家父前往云雾山参加淳王爷的七家赏雪小宴,需请个三五天的假,特先跟先生打个招呼。”

贺兰慕风“哦”了一声,道:“今年抽到贵府了么,那我便提前给你安排一下那几日的作业好了……明天开始我便要教你们画花草,掌握了要领之后,你便去画一画云雾山上的梅树罢,回来时候要交,做为年终结课前考试的答卷。”

“啊……”我面­色­十分不祥和地张着血盆小口瞠在原地,阔别了许久的学生时代关于考试与作业的愤恨感与悲催|情绪又回来了,百般不情愿地嘟囔着道:“慕先生……人家去云雾山是休闲玩乐的,怎么还留作业呢……”

贺兰慕风挥挥手,示意我带了画具离开教室,他要锁门了,口中则淡淡地道:“你可以不画,只不过年终令兄要是问起你的成绩来,我只好……”

“嗳嗳!遵命,先生大人!学生画就是了!画、画!”我白着个眼从他面前过去,鼻子里哼哼了两声。

待到本周休息的那一天,我便带了绿水青烟和欢喜儿上街,准备给岳家父子和自己一人买上一条御风雪的披风。转了几家成衣店,给岳明皎买下了一条棕褐­色­野兔毛的,给岳清音和我自己各买了条银灰兔毛的,然后……还买了一条黑兔毛的……给某人。——当然!这只是因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他,他府里也没有什么下人照顾冷暖,做为朋友、做为朋友——偶尔关心他一下是很正常的事,绝对是正常的普通的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原想叫欢喜儿将这披风直接给某人送到府里去,然而又觉得若被下人们知道我有那么一丁点儿……关……心那个家伙会很别扭,只好先一并带回岳府去。

至晚上待得岳清音回来,便抱了新买的披风进得书房,逼着他现场披上给我看看合不合身。

岳清音气质本就清冷,配上这银灰­色­的毛披风,更显得如同雪山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围着他绕来绕去看个没够,直到被他大手一伸兜在了我的脑门儿上,才阻止了我的月亮绕着地球转的有轨运动。

我十分得意地背着手望着自己包装出的成品眯眯地笑,道:“哥哥,这件披风若是穿出去,一准儿要倾城倾国了!”

“乱说,”岳清音边解披风上的绦子边轻斥,“没事莫要乱花钱,为兄穿不着这个。”

“哥哥!”我上前帮他脱下这披风,小着声道:“灵歌只是想照顾哥哥啊,哥哥总是不给灵歌机会!……哥,这一次就穿穿嘛,好不好?”

岳清音好笑地轻轻弹了我个脑崩儿,道:“仅此一件,下不为例。若再胡乱花钱,便减你每月的月钱!可记得了?”

啊啊啊啊。­阴­险的哥哥!

连连点着头,替他将那披风叠好放在小榻上,而后瞟了瞟榻上的那件黑兔毛的,张了张口,犹豫了半晌也未能说出话来,只好百无聊赖地斜倚在小榻上瞪着坐到几案后看书去的岳清音出神。

茫茫然不知过了多久,见他抬起头瞥了我一眼,道:“那一件明日我替你带到他府上。”

“啊?”我怔了一下,蓦地反应过来,脸上一阵发烧,支吾道:“谁、谁啊哥哥?!那一件是买给你换着穿的……”

岳清音低头翻了页书,也不看我,只道:“你给他打的那络子呢?要不要为兄这次一起拿给他?”

这下我是真的窘透了,没想到、没想到去参加绣艺­精­社之前给那家伙织络子的事居然早被岳清音给看穿了——哇呀呀呀!我一头栽地上死了得了!

我腾地从榻上跳起来,红着一张西红柿脸叫了一声:“哥哥你太坏了!”说着转身窜出了书房,重重地将门在身后摔上。

回到自个儿房间,一头扑在床上,脸仍烫得像烤红薯,烦闷地捶了一阵儿枕头,坐起身来心神不定。想要回去书房把那件黑兔毛的披风拿回来等明天到那家成衣店去退掉,然而又不想再同岳清音打照面儿,犹豫了半晌,最终只好作罢,闷闷地脱了衣服滚上床去,合眼睡下。

第二天一早等岳清音去了衙门,悄悄儿地进了书房,见两件披风都不见了,再潜入他的卧房,打开衣柜,只看到了银灰­色­的那一件,脸上不禁又是一阵地发烫,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好任其发展。

至晚间同他一起到前厅吃饭,不看他也不理他,扎着头吃完,又同他一起回到小楼,他在书房门口立住回头看我,我仍是不理,径直回了自己房间,在自己的小书案上委委屈屈地画完作业,忽觉周身一阵寒冷,推开窗子向外一瞅,见天上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小雪沙儿,连忙唤来绿水,叫她去岳清音的卧室取件厚些的外袍送到书房去,并叫她告诉长乐把书房内的炭盆烧得热些,勤给少爷的茶壶里换开水,另叫青烟去岳清音的卧室把最厚的棉被找出来铺上,且也燃起炭盆来,待得岳清音回房休息时屋内便能烧得暖和了。

啰里啰嗦地嘱咐完毕,洗了个澡便钻进被窝,盯着地上烧得通红的炭火盆子发了会儿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早上起来,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北风吹得正劲,天­色­也­阴­沉沉,似乎还有一场大雪将欲降临,便叫绿水将岳清音的旧的棉披风找出来,交给欢喜儿送到衙门去。而后才上了马车,一路往阆苑而去。

待晚上回到岳府后,我便又叫欢喜儿坐了马车到衙门去等岳清音下班,另又让白桥去烧洗澡水,待他回来热乎乎地沐浴一番,身上便能尽快暖和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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