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厅内等了一阵,见岳清音浴罢跨进厅来,起身向他行了礼,也不说话,坐下后拿起筷子便吃。岳清音夹了肉放在我的碗里,我便细细地将旁边的米饭扒拉干净,只留了这块肉同它身下的米饭一动不动。
吃得饱了,放下筷子边低头喝茶边等他吃完,而后便一同回小楼去,上得楼来才要如昨天般径直回房,却听得他沉声道了一句:“到书房来。”
只好扎着头跟在他ρi股后面进了书房,见他走至当屋炭盆旁伸出手取了阵子暖,方才偏头望向我道:“小脾气还没闹够么?”
打定主意不理他,只管以内八字的姿势站着以示自己怨气未散。
岳清音走过来,低下头看我,道:“画室里冷么?明儿带着手炉去。”
摇摇头,打死我也不说话。
“为兄昨晚配了几副药茶,你素来最怕冷,一到冬天便手脚冰凉,那药茶是活血聚热的,白天在学堂里若觉得冷了便泡上一副喝。听到了么?”岳清音又道。
点点头,咬紧牙关就是不吱声。
岳清音伸出大手轻轻兜了兜我的下巴,我抬起头瞪他一眼复又低下,听得他接着淡淡地道:“昨晚……为兄睡得很好,屋里很暖和。”
喔……嘿。
“今日也多亏欢喜儿送去的那件棉披风,否则还真是觉得冷了。”岳清音继续淡淡地道。
嘿嘿嘿嘿嘿。
“果然还是女孩子的心更细些,男人总有想不周全的时候。”岳清音仍旧淡淡地道。
……哈……好吧……只要打不死,我就说话好了。
于是抬起头来望住他,嘟着嘴道:“哥哥最坏了,就会哄得灵歌晕头转向的!”
岳清音叹了口气,伸出大手罩在我的脑瓜儿上轻轻地晃了晃,道:“你这小丫头又何尝不是让为兄整日哭笑不得的?!”
我不由咯咯地笑起来,歪着头道:“趁未来的嫂嫂还没有进门,灵歌自然是能多享受一天哥哥的疼爱便多享受一天,免得到时哥哥有了娘子,对妹妹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百般疼惜了。”
“又乱说,”岳清音伸出修长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同胞血亲永远是同胞血亲,无论何时骨肉之情都不会改变,较之其他的情感都更为纯粹牢固,怎能置疑?!”
“所以……灵歌真庆幸能跟哥哥成为兄妹,”我眸光闪动地望住他,轻轻牵起他的大手,“灵歌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今生得遇哥哥。幸好哥哥不是他人,否则就算与哥哥成为伴侣,也是少被哥哥疼了十八年!且还要时时担心有别的女人来同自己争夺哥哥的心,还会担忧自己人老珠黄青春不在时失去哥哥的宠爱——幸好哥哥是哥哥,一辈子不会厌弃灵歌,一辈子都会疼惜灵歌。”
岳清音忍不住莞尔,反手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心儿,道:“满嘴胡言乱语,小小的人儿复杂的心思倒不少!以后倘若再同为兄耍小脾气,看不狠狠打你一顿ρi股——那时只怕便不觉得为兄好了。”
“谁说的,”我连忙讨好的拉着他的手晃啊晃,道:“哥哥是打在灵歌的身上,疼在自己的心里,对不对?对不对?”
岳清音只笑不语。我便接着诱哄道:“所以哥哥就算不为了灵歌,为了自己心不疼,以后也莫要再动打灵歌ρi股的念头了,可好?”
岳清音拍开我的手,转身往书案后面走,道:“你的作业可画完了?”
“画完了。”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他身后,至书案边替他在杯中倒上滚烫的茶。
“哦?拿来让为兄看看你现在的水平如何了。”岳清音瞥我一眼不动声色地道。
“灵歌画得不好,恐哥哥笑话,还是莫看了罢……”我十分为难地道。
“怎么,同为兄也见外起来了?”岳清音挑了挑眉,遂伸手由案头拿起本书来,摆出惯常的死人脸道:“既如此,你去罢。”
“嗳嗳,哥哥莫生气,灵歌去拿就是了……”我连忙往外走,准备回房拿画,忽而觉得不对起来……明明是我在生气啊……怎么绕啊绕的到最后却成了我得哄着他高兴了哩?这个这个……这个岳哥哥真是我命中的天魔星,把我治得死死的死死的死死的……嗳。
雪山·虹馆
连刮了数日的西北风,气温骤降,下过一两场雪后,真正的让人感觉到了严冬已临。早上起来推窗透气,见屋檐下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冰凌碴子,在金色晨光的照耀之下闪烁着虹一般的光彩。
明天便是冬月初一,昨日学罢画后已跟贺兰慕风打过招呼,说今日便不去上课了,要在家中准备赴七家赏雪小宴的东西。
这一次是我自穿越以来所将要面见的最高位的人,不同于什么丞相尚书之流,这一次是王爷,当今天子的亲叔叔,因此必须在去之前做足功课,免得到时露怯,给岳明皎丢脸。
从衣柜里取出悄悄从书店买来的一本有关宫廷礼仪的书,窝在火炉前细细翻看。所喜这天龙朝风气开放,繁文缛节相较于正史上的其它朝代少了许多,看过一遍后便记了个十之八九。
然后是衣物和日用品。在淳王爷的行宫别苑大约要住上一星期左右,各种换洗的东西需带全了,还有洗漱用具,尤其是洗澡的东西,以前总是羡慕人家漫画里在冰天雪地之中泡着热气腾腾的温泉,赏月赏雪赏花,吃点心喝清酒,如今我竟也能捞着如此机会,且要好好享受一番才是。
忙了一上午,将岳家父子和我自己的衣物用具装满了三大箱,中饭与晚饭吃了大量的肉以囤积热量准备用来御寒(……),至晚间早早便睡下,只待第二天一早出发上路。
冬月初一这日,天还未亮便需起床,精心地梳妆打扮,穿了得体却不高调的衣衫,因是要面见王爷,所以在仪表之上怠慢不得。七家赏雪小宴属于私人宴会,是以岳明皎并未穿官服,一袭家常打扮,羽灰色的袍子外披了我买给他的那件棕褐色兔毛披风,坐上马车后淡淡地嘱咐了我几句到了行宫后应注意的事项。
岳清音却未曾披披风,只穿了件冰蓝色的袍子,腰间系着我织给他的那条腰带。马车上我们两个面对面坐着,我心中火大,一路上用尽各种方式地狠狠用眼神戳他,他只是闭目养神,根本不搭理我。
马车出得太平城后便一路向北撒蹄飞奔,中午时抵达一座小镇,父子三人下了马车在镇中一家小饭馆内吃了午饭,而后继续上路。大约到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由车窗望出去已能看到巍峨横亘于前的云雾山山脉,由于连日来降雪,整个云雾山皆被白色覆盖,在山顶的部分深深地笼罩在浓厚的云雾之中,仿佛那里已直达天庭。
云雾山的山脚下是淳王行宫的驿馆,在此做接待的下人们将我们请下自家马车,而后换乘驿馆特别准备的轻小型马车,人与行李分别装成三辆:岳明皎独自一辆,我与岳清音一辆,行李一辆。据说是因为山路险峻陡峭,普通马车极难行走,而驿馆的马车是经过特别制作的,既轻又结实,车轮不易打滑。最绝妙之处是在于负责将车拉上山去的动物——斑羚,斑羚本身生活在山林间,于陡峭的崖壁上纵跳自如,被淳王着人捕来驯化后便用来拉车上山,通常是六至八只斑羚拉一辆小车,在狭窄的山道间飞奔如履平地,倘若车上挂上铃铛,赶车的再穿上红棉袄粘上白胡子,在这白雪皑皑的山间跑起来就可以媲美那位每年平安夜偷偷钻人家烟囱的诡异老头了。
在覆着厚厚积雪的山道间飞奔了近三个小时,中途在山间所建的小型驿馆中换过几次拉车的斑羚,在夜幕降临时,马车——呃,羊车终于渐渐停了下来,由于这特制的车上没有车窗,是以在车中无法窥探外面的情形,是以不到有人来敲门请下,我们也不好开门出去,只能乖乖地在车中闷葫芦似的坐着。
估摸着应该是到了目的地,我不动声色地慢慢挪着ρi股蹭到岳清音身旁坐着,瞟了他两眼,阴森森地低声开口道:“哥……”
岳清音原本闭目养神,听我叫他便睁开眼睛,也不理我,只伸手到旁边去解随身带的包袱,由于车厢内光线很暗,也看不清他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坨什么物件,正要继续说话,忽听得外面有人轻敲车门道:“岳公子,岳小姐,虹馆已到,请下车。”
虹馆?大约就是这行宫的名字了。我连忙起身整整衣衫,理理发丝,将身上的兔毛披风裹得紧了些,才要去开车门,却被岳清音大手一伸抢在前面,率先将门开了,立时一阵凛冽的劲风夹着雪片拥入了车厢内,直令我激凌凌地连打了数个寒颤。岳清音将身子一侧挡在我的前面,就着白雪映射的微弱的光,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穿上了我买给他的那件兔毛披风,想是方才他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来的那一坨物件儿便是……嘿,真是的,白白让我怨念了一路,坏死了啦。
岳清音率先跳下车去,而后回过身来将一双大手伸向我,我冲他笑眼弯弯地一乐,扶了他的肩膀,由他握住我的腰轻巧地将我抱下车。站定后举目向前一望,顿时便惊呆在了当场。
但见四周是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的起伏连绵的、一望无际的群山,在漫天风雪与浓重的云雾之中呈现出阴沉且苍白的死寂。我们的脚下是通往这座绝顶的唯一的通路,仅有一辆马车车身的宽度,西侧是笔直的呈L形的绝壁,一直伸入顶上云层之中,东侧则是仰角的巨大的崖壁斜坡,倘若行走间稍有不慎失足滑了下去,那么这一滑只怕就一路到了崖底,任是神仙也再难爬得上来。
而就在这一边是高入云的崖壁、一边是深入地的斜坡的通天险径的尽头处,一座七彩的倒锥形宫殿便悬建于那如擎天神柱一般的云雾山最高峰的峰壁之上,上下左右皆没有任何支撑或倚仗,竟似吸附在了峰体上,令人看得胆颤心惊。
虹馆这一名字想必就是由这七彩宫殿而来,究竟那殿为何会呈七彩之色,只怕还要走近些方能看得明白。
一想到马上就要登上那悬在半空的宫殿中去,我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从刚才向两边打量时我就已经被那道如同一面巨大白石镜的陡坡吓到腿肚子转筋了,如今还要冒着风雪登高……反正说什么也是要过去的,我可不可以用晕的方式过去呢……晕过去……可不可以?
许是见我脸色发白,岳清音大手一伸将我吓到冰凉的手牢牢握住,他一向微温的手此时居然暖意十足,立时便带来一股强大的安全感,令我骤然倍感心安。
紧紧依着他跟在岳明皎的身后,随着前来迎接的行宫侍从沿着山路向前走了一小段距离,由于风紧雪大,方才所看到的景象并不清晰,直到走至前面一架形似牌坊的铜制大门前方才发现,原来这条山路至此便没有了,从这边到那悬空的宫殿之间竟隔着一道断崖,之间由一道金属制的、看上去十分结实的吊桥连接,而在这牌坊似的大门旁,有一架十分大的金属制的绞盘,盘上绕着粗重的锁链,锁链与桥身串在一起,细看之下方才明白,原来这座吊桥是从中间被分为两半的,转动绞盘时,锁链就会一圈一圈地绕起来,将这一半的桥身直直地吊着竖起,打个比方,就如同一位平举着胳膊的人将胳膊直着向上竖起一般。不出所料的话,在那边的宫殿门边一定也有个相同的绞盘,以用来将另一半的桥吊起来,如此一来,那座虹馆便彻底地孤悬于对面的孤峰之上,成为一道既险又奇的绝世风景。
在岳清音的半扶半揽之下,我总算是哆哆嗦嗦地走过了这道要命的吊桥,一时间浑身僵冷几乎把魂儿都要冻住了,便见岳清音低下头来在我耳边低声道了句:“张嘴。”
不明所以却十分听话地张开已被冻麻了的小嘴儿,只觉岳清音一伸手,轻轻地往我的口中塞了粒药丸,入喉即化,一股辛辣的味道立刻滑入腹中,吭吭咔咔地咳个不住,岳清音便轻轻地替我拍着后背。总算辣劲儿过去,周身竟奇迹般地暖和了起来,腹中尤如含了只小小火炉一般,连手脚都不再麻冷了。
“哥哥果然炼有独门秘药呢!”我捂着嘴儿小声道。
岳清音没理我,只就势在我细细的后脖颈上轻轻捏了一下以示威吓。
虹馆的大门旁果然也有一个大大的绞盘,印证了我对吊桥原理的猜测。踩在虹馆的地面上,心里仍然没什么底,总害怕这座空中楼阁会突然整个儿地掉下万丈深渊去。
勉强静下心来打量这座足以震惊世界的神奇建筑,但见我们此刻的立足之处正是倒锥形的顶层——一片就地取材利用山岩磨成方方正正大石块铺就的宽阔广场,广场四周用石雕的花式围栏围着,以免走在边缘时不小心掉下去。
而最为令人惊叹的,是矗立于这长方形广场四周的、用晶莹剔透的冰垒砌雕琢而成的十八根巨大的蟠龙柱,而在这蟠龙柱之间则夹着用硕大的冰球一个摞一个组成的球状柱,球身被染上了红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在白雪覆盖的广场之上显得鲜艳夺目。
通往虹馆内部的门在这长方形开阔广场的中央,而由广场大门到虹馆大门之间,已被下人们扫出了可供三人并行的一条小径,广场其余部分仍被厚厚的雪覆盖着,一片平坦,宛如巨大的一块奶油蛋糕。
随着前来接引客人的侍从沿着小径一路往虹馆的入口行去,见是在广场中央的位置用石头盖了一座小厅,大门由玄铁板制成,外面包了一层白色的铁皮,门楣上方是一块大大的黑色石匾,刻着凹陷下去的“虹馆”两个大字,而后在凹槽内镶上了金色的琉璃,看上去分外醒目。
大门敞开着,小厅内左右各站了八名仆从,神色恭敬地向我们弯腰行礼。一位五十多岁、看上去像个总管样子的没留胡须的老头儿由门内迎出来,恭敬地作揖道:“岳大人及公子小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千岁爷正在大厅相候,请随老奴前往。”
岳明皎连忙还礼,笑道:“有劳刘总管带路了。”
于是从大门进去,见小厅内有一道通往下方的石砌楼梯,墙壁上燃着灯烛,使得整个楼梯道内明亮异常。
跟了刘总管沿着旋转式楼梯一路往下走,很快便下得虹馆内部,也就是倒梯形位于最上面、最宽敞的那一层。楼梯南北两侧各有一间大厅,刘总管便带了我们径直进了南边的厅门。
方一进去,一股暖融融的热意便扑面而来,令人周身舒泰。听得走在最前面的刘总管提高声音道了一声:“主子,岳明皎大人及家眷到了。”
紧接着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岳大人哪!你我少说也有近一年未曾见面了罢?!快来快来,本王可是早便等着同你弈上一局呢!”
岳明皎连忙带了我和岳清音走上前去,一同行礼道:“参见淳王千岁!”
淳王笑着道:“得了得了,在我这里用不着这些个繁文缛节的俗套!快都起来罢!”
我随着岳明皎和岳清音一起慢慢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抬眼向那位淳王爷望过去,怎奈还未待我的目光投到淳王的脸上,就被他身后站着眯眯笑的一人强行扯去了视线。
但见此人高高个子,深深眉眼,穿一件半新不旧的绀青色长袍,愈发显得身形修长、内蕴沉厚,天生的一对笑眼此刻更是弯成了两枚下弦月,趁那淳王正与岳明皎寒喧,悄悄地一抖长而翘的睫毛,冲着我眨了眨眼睛。
嗳呀……这个家伙——这个家伙不是那姓狗名官的季燕然还能是谁?!
玻璃·冲动
——苍天呀!大地呀!为什么走到哪里都会遇见这位老弟呀!
我微张着血盆小口瞠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个阴魂不散的男人,直到他望着我的嘴儿的目光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下意识地抿了抿双唇,别开视线去,我才蓦地回过神来,连忙闭上嘴,低下头暗暗磨牙。
便听得那淳王爷拍着岳清音的肩头说了满口的溢美之辞后,终于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我,不由笑着道:“岳大人,这便是令媛罢?果然是天生丽质、温婉可人哪!——本王还未当面向岳大人你道贺哪!燕然——你未来的岳丈来了,你怎躲在后面不吱声?”
季燕然连忙上前一步笑道:“方才王爷在同岳大人说话,臣便未敢Сhā言。”说着忙向岳明皎行礼,岳明皎笑着一把扶住他,道:“自家人,不必客气。”
淳王听了,拍着季燕然的肩大笑道:“嗳,燕然哪,怎么只向岳父大人行礼,不管自己未来的大舅子和娘子了?”
——这——个——死王爷!简直是太不招人待见了!我一时气得两手在披风下呈九阴白骨爪状抽搐不已。季燕然也只好干笑连连,幸好此时涌过来一拨到得比我们早的客人前来相互厮见,正好解去了我和这家伙彼此的尴尬。
一阵见礼过后,淳王爷拉了岳明皎和季燕然往他的座位上去喝茶聊天,我和岳清音则被侍女引着坐到了大厅西侧的散座处,随后有人端上茶来,是上好的龙井。
终于可以静下来细细地打量这虹馆的大厅了。整个虹馆是南北为长、东西为宽的长方形格局,北面与那座绝峰相连,东、西、南三面悬于半空。在虹馆的内部东西两侧分别是两排相对的房间,中间有走廊相隔,由于进入虹馆的大门在最顶层的房顶广场之上,是以要想下到虹馆的下面几层中去,只能走位于正中的那道旋转楼梯。
而我们此时身处的这间位于旋转楼梯南侧的大厅其实是相当于将东西那两间相对的房间加上中间的走廊整个打通了变成一整间的大厅,在它的南墙和北墙上分别开了一扇门,我们是从北门进来的,要想到南面的房间去就只能穿过大厅走南门出去。
再看这大厅内的布局,由于传统习惯上主人的正座本应是坐北朝南向,但因南北墙上皆开了道门,是以只好破了规矩,将主人正座移到了东边,于是便见那东侧摆了一张紫檀木刻龙纹的罗汉椅,椅上设了小小的矮几,那位看上去精神头十足的、年逾六旬的淳王爷正大大咧咧地脱了鞋子盘腿儿坐在上面,同坐在他下首的岳明皎、季燕然及另几位客人谈笑风生。下首的南北两边各摆着两椅一桌共八套座位,座位后面是多宝格的隔架,上面陈设着各种瓷器古玩。
而在西侧,也就是我同岳清音所在的位置,则被一架大大的纱制屏风与东侧隔离开来,西侧这边皆是散座,随意摆着,有长椅长几,有小椅小几,有圆桌绣墩儿,还有太师椅和小榻。
西侧的这一边同样设着多宝格和各种高矮花几,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装饰品,墙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地上铺着厚厚的绣花地毯。在大厅的顶上,吊着金属制的如同古典西洋吊灯一样的灯架子,上面当然不是灯泡,而是数十支粗粗的红烛,将整个大厅照得灯火通明,可见创意是不分国界不分时空、古今共通的。
然而大厅内的这些东西并不足以令人感到惊奇,最夺人眼球的却是东西两侧从顶到地的落地型“玻璃”大窗。其实早在正史上公元一千多年前,聪明的中国人就已经制造出了玻璃,只不过由于古中国瓷器产业的发达,致使“玻璃”这种看上去没有什么特色及艺术价值的东西失去了市场,再加上中国古建筑的特殊性,玻璃一直没有被广泛应用。
而在天龙朝这个架空的时空,在这座设计奇绝的空中宫殿之内,玻璃制品竟然被广泛地利用了起来。那东、西两面墙是整个儿地被嵌入了由数片玻璃拼接起来的一道玻璃墙,由于工艺有限,这玻璃墙自是不如现代的玻璃看上去那么透明平滑,但也足以在白天的时候让阳光充分地照射进来,而身处宫殿之内的人亦可以坐在玻璃墙前便将这绝顶上的风光尽收眼底。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了这虹馆馆身呈七色的原因,却是整座宫殿的外壳上皆嵌满了有色玻璃片,倘若在晴天时远远观赏,必定是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宛如现实版的凌霄宝殿,美仑美奂令人瞠目。
在暖意融融的大厅里喝了几杯热茶后,身上终于舒服多了,一名颇有眼力件儿的侍女走过来行了个礼,向我和岳清音道:“公子、小姐,是否要先去替二位安排好的房间中洗尘更衣?”
我便看向岳清音,见他点点头,站起身来,便也跟着站起,随同那名侍女由北门出去,仍沿了下来时走的那道楼梯继续往楼下深入。到了这第二层,四下里一打量,便见东、西两侧各有对称着的五间房,走廊的北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白铁皮包的铁门,南尽头处则仍是一面玻璃墙。
挨着楼梯的东西两间房房门上皆挂着一块木牌,牌子上写着个“侍”字,那侍女道:“这两间是奴婢们的房间,因千岁爷平日不喜虹馆里往来之人太多,是以下人亦用得极少,晚间公子小姐若有吩咐,奴婢们倘当时不在跟前儿,只需到这两间房内传唤奴婢们便可。”
我连忙点头笑道:“多谢姐姐关照。”
那侍女听了掩嘴儿直乐,低头道:“小姐千万莫要客气,这么说可是要折煞奴婢了!奴婢唤作泪儿,小姐便这么唤奴婢罢。”
我偏头见这位侍女的左眼眼角下生着一颗泪痣,想必她的名字便是这么来的,因此颔首,笑着道:“如此就劳烦泪儿姐姐带我兄妹前往下榻房间罢。”
侍女泪儿带了我和岳清音沿着走廊一直往北走,直到走到了尽头处,方才伸手向东侧的房间一指,道:“便是这一间了。”说着推开门,将我和岳清音请入房内。
却见这房间是分为里外间的套房,屋顶、墙壁和地板皆是石砌,顶与墙皆刷了雪白的墙漆,地板则是光洁如镜的黑白纹理的花岗石。东墙上开了平常窗户大的一块窗口,田字形的木制窗框上镶嵌着四块玻璃,窗的两侧挂着厚厚的落地幔帐,相当于现代的窗帘。
一张形似榻的牙床摆放在北墙边,榻的两端各有一只类似床头柜的小几用来摆放茶壶茶杯等杂物。由于虹馆是建于半空之中,因此对于房间的高度是有一定的限制的,所以在这样的房间中摆不了架子床,便只能设着无法吊床帐子的榻式床。
南墙边挨着窗户处摆有几案和椅子,还有一只半人高的木头衣柜,用来盛放行李衣物。
在外间房的南北墙上各有一扇木门,南门通往厕间,里边是马桶、梳洗架和一口贮有清水的大缸;北门通往内间,其中家具陈设与外间大体一致。
由于这座行宫中的房间有限,且淳王也不甚喜欢人多,是以所有前来做客的大臣们都没有带着仆从丫环,而行宫中的下人数量亦有限,所以无法令这里的侍女随身伺候,那泪儿将我和岳清音带进房间后便恭身退了出去。
因客人们的房间是提前安排好的,所以我们的行李早被行宫的侍者们先行送了进来,安放在衣柜内。
当屋地上炭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整个房间暖和得很,我便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打开衣柜准备将带来的行李整理整理。正蹶着ρi股费力地往外扯着箱子,从厕间洗完脸出来的岳清音见了便大步走过来,将我赶到一边,把箱子拎至榻旁,道:“晚上你睡里间,为兄在外间。此处条件受限,房间不多,只好如此。”
我点点头,将箱子打开,边往外掏东西边道:“哥哥,我们两个被安排在了这个房间,那爹呢?他老人家要睡何处?”
“爹自然是一人一房,想必被安排在了上面的那一层。”岳清音坐到榻上,伸手帮我一起叠着满床的衣物,道:“怎么给为兄带了这许多的衣服?”
“怕哥哥冷。”我抱起叠好了的他的衣衫,起身放进衣柜中,转头看看那榻上的被褥,道:“这被子看上去不太厚实,晚上哥哥若是冷了便在上面搭上那披风罢。”
“你就莫要操心为兄了,”岳清音笑笑,“去洗把脸,该回去大厅了。”
从房内出来,按原路回至上面那一层的大厅内,见厅内人又多了几个,岳明皎走过来带了我和岳清音上前去相互见礼,其间还瞥见季燕然那家伙躲在角落里笑眯眯地喝着茶。
好容易一一客套毕,我抽冷子溜到大厅西侧一处不惹人注目的地方坐下,轻轻地摁揉着太阳|茓,这些人际应酬实在是让人头疼,难怪那狗某会躲到旮旯里窝着去,想来也是讨厌这样虚伪做作的场合。
正偏头望向玻璃墙外漆黑的夜幕,忽听得耳旁响起个声音道:“哟!这不是岳家大小姐灵歌嘛?!真是好巧!”
回头望向说话之人,见是细眉细眼薄唇削腮的一名女子,却是在绣艺精社上曾经见过的、同那夏红裳关系不错的牛若华。于是起身,淡淡笑着浅行一礼,道:“牛小姐好。能在此处相见,确实很巧。”
牛若华睨着我上下打量了一阵儿,似笑非笑地道:“岳小姐大喜,若华还未曾向岳小姐道贺呢!不知几时同咱们季大人办喜事呢?”
唔……听这语气貌似这位牛小姐对于我与季某狗的婚事心中很是忿忿呢。于是微微一笑,道:“总归会送帖子给牛小姐的,还望牛小姐赏光才是。”
牛若华鼻子里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道:“真看不出岳小姐你竟是个如此有本事的!若华早先听说那季大人原是与贺家小姐订了亲了,倒想请教请教岳小姐是用了什么法子将这么个金龟婿钓到手的?”
啧啧,岳灵歌啊岳灵歌,瞅你这人缘儿!走到哪儿都被人欺负,真不知道这十八年你是怎么呆傻痴乜地活过来的!
不紧不慢地笑了一笑,重新坐回椅上,端起桌上茶盅轻轻抿了一口,道:“牛小姐用了‘请教’二字,莫不是想学以致用?”
牛若华脸上立刻没了笑容,恶狠狠地瞪着我,咬着牙道:“我可没有某人的那般能耐,专会夺人所爱!”
因眼下是在王爷的行宫里做客,不好与这女人闹得太僵,于是偏了头不再看她,仍旧望向窗外夜色,口中淡淡地道:“牛小姐才刚抵达,还是先喝杯热茶去暖暖身罢。”
由窗玻璃的反光中看到牛若华冲着我狠狠地瞪了几眼,气轰轰地转身走掉了,心中不由好笑,这些贵族子女由出生时起便掉在蜜罐子里,没有什么操心事,心智的发育简直比穷苦人家的孩子要迟缓数倍,既单纯又无知,真是可气又可怜。
看着玻璃上反射的牛若华的身影去往它处,正要收回目光,忽地瞥见在这厅内一隅,有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孔正在深深地注视着我这边的方向——是段慈。
我心中一紧,不成想这一次竟也有他。
自……自岳明皎做主硬是将我许给季燕然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段慈的面,虽说从头至尾整个事件都是一步步发展成现在的状况的,并非人力在左右其结果,但终究段慈在其中是最为无辜的一个,他……他本不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我回过头去望向他,他没想到我竟会发现他,蓦地吓了一跳,连忙收回目光低下头,半晌不敢抬起。
我咬咬下唇,缓缓站起身向着他走过去——不管怎样,总要当面向他道个歉,否则我心中难安。
段慈意识到我正朝他走去,一时犹豫着想要拔腿走掉,被我先一步开口叫住了他:“三公子,请留步。”
段慈只好原地立住,却仍垂着头不敢看我,只低声地道:“灵……岳、岳小姐,唤、唤小生可、可有何吩咐?”
我在他面前站定,轻声地道:“三公子近来身体可还好?”
段慈点点头,道:“多、多谢岳小姐关心,小生……一切都好。”
我顿了半晌,低声开口,道:“三公子……灵歌一直想亲口向公子说一声对不起……是灵歌辜负了公子的一片心,公子若恨,直管恨灵歌便是,若能够有什么方法可以补偿灵歌对公子所造成的伤害,还望公子一定要说出来,只要灵歌能做到的,定当不遗余力地去弥补……”
“灵歌小姐——岳小姐……千万莫要这么说……”段慈猛地抬起头来望住我,然而对上我的眼睛之后又慌忙地低下头去,轻声地道:“小生知道……岳小姐也是身不由己,小生虽然每日只与书打混,却也不是诸事不知的书呆子,小生完全明白岳大人这么做的目的……怪只怪——怪只怪你、我、他,皆身处于官家深海之中,许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往往只能选择对己对人伤害最小的一条路。……灵……灵歌小姐,这些日子……小生已经想通了,小生能力有限,无法……无法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自己心爱的女子……心中惭愧至极,无颜再面对小姐……所喜、所喜季大人他德才兼备,既是位好官,又是个好男人,有他来照顾小姐,小生……小生也就、也就不必担心了……”
说着努力地抬起头来望向我,尽管他强迫自己想要装出潇洒的样子来,可目光一相接时,眼底的忧伤仍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来。
“既如此,三公子以后要多多保重。”我向他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去。
与其心怀内疚地安慰他开导他,不如硬下心肠抛离他,快刀斩乱麻,对我对他都是最好的了结方式。
段慈未曾料到我走得这么干脆,许是知道这一次后只怕再难相见了,一时情难自禁,低低地叫了一声:“灵歌小姐——”大脑一热,伸手便拉住了我。
我吓了一大跳,扭过头去睁大眼睛望住他,才要将手挣脱,却忽见由我俩身旁的屏风后转出个人来,一见这情景不由愣了一愣,三个人便一齐僵在了当场。
委屈·风流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我未来的那位非人类的夫君,季燕然。
段慈慌忙地松了我的手,一张脸窘成了紫茄子,额上汗珠立马冒了出来,手足无措地望向季燕然,结结巴巴地道:“季、季大人——您、您莫、莫要误会——听、听听听——听小生解、解释——”
我在旁也望向季燕然,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却见他微低了头凝视着又急又窘的段慈,一双眸子黑得让人害怕。见段慈已经慌到字不成句了,我只得咬咬牙,低声开口道:“大人……莫要误会,我们……”
未待将话说完,便见季燕然轻轻一笑,道:“怎不去那边坐下聊呢,在这里站着?”
段慈满面羞愧,似觉无颜再多解释,只向季燕然深深恭身行了一礼,道:“大人……海量,容小生……先告退了!”说罢也不敢再看我一眼,匆匆地绕过屏风走掉了。
季燕然目送段慈离去,转而回过头来望住我,唇角带了抹自嘲的笑,轻声道:“为兄是否来得不巧?”
“大人什么意思?”我忽然觉得有些委屈,咬着嘴唇瞪着他。
季燕然低下头又是一笑,低声地道:“自始至终……为兄都是灵歌院墙外的那个人呢。”
一时间我的眼眶竟莫名地气得发烫,胸口禁不住重重起伏了一阵,冷冷地抛下一句:“那你就慢慢地数墙砖去吧!”说罢怒冲冲地狠狠将他推开一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方才的座位旁,直气得我仰脖将那杯早已凉了的茶一饮而尽,与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孔狠狠对视,心中不停地咒骂着那只笨狗傻狗蠢狗呆狗癞皮狗,我简直讨厌死他了!
正一个人生着闷气,便见岳清音从身后走过来,至身旁坐下,淡淡地道:“灵歌,为兄有话对你说。”
“哦。”我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转过身来。”岳清音沉声令道。
只好半低了头不情愿地转回身面向他,听得他冷冷说道:“你需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份,既已是燕然未过门的妻,便莫要同其他男子太过亲近才是!若被外人看见,你的名誉何存?!”
我蓦地抬起头来瞪住他,低声地道:“他向你告状了?”
“告什么状!方才之事为兄都看到了!”岳清音斥道,“竟还耍小孩子脾气去推燕然?!还不去向他道歉!”
我蹭地站起身,咬着牙道:“他不信我,哥哥也不信我,从今后我再也不同男人说话就是了罢?!”说着转身便走,听得岳清音在身后沉声喝着“灵歌!”也不回头,径直由北门出了大厅,沿着楼梯下到第二层,小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冲进厕室就着冷水哗啦哗啦地洗了一大通脸,心中仍然觉得憋堵,便走至窗边去开窗户,却见这虹馆房间的窗户并非如普通窗户般从中间向两边推开,而是以田字形窗棱的中间那道横着的棱为中轴,向外推下边的窗棱,这样上边的窗棱便自然向内倾斜,上下窗分别可向内、外开成约四十五度角的缝,这么一来,用来闩着窗子的闩窗木就不能像普通窗户那样横着闩在中间的横窗棱上了,而是竖着闩在田字形窗棱中间竖着的那根棱上,那用来将闩窗木闩住的窗环则被固定在下窗棱下方的窗框上。
拔掉闩窗木,推开窗子,这绝顶之上呼啸而至的狂风夹着大片的雪花披头盖脸地刮进房中,直吹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恐怖的寒意瞬间将我整个儿穿透,激凌凌地连打了数个冷颤之后,这才终于让自己怨恼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你在疯什么?!关上窗!”岳清音暴怒的声音响在身后,由于风声太大,我竟没有听到他何时进的屋。
连忙将窗户关了并闩好,回头瞪他一眼,转身就要往里间屋走,被他一把攥住胳膊扯了回来,低下脸来瞪住我,怒声道:“几日不管教你便使性子瞎胡闹!如今连为兄的话都不听了么?”
我望着他委屈地小声道:“哥哥连自己妹妹都信不过,怎不教灵歌伤心?灵歌因为与季大人订亲一事始终觉得对不住段公子,因此方才才想亲口向他道歉。段公子也已经同灵歌表明他已想通且并未记恨灵歌,虽然一时冲动拉了灵歌的手,但那想必也是情之所至,并不属轻浮之举。哥哥只远远地看见,也不问个究竟便来质问灵歌——灵歌知道哥哥与季大人情同手足,怕他误会怕他多心——也好,以后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灵歌再也不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件事了,只要哥哥满意灵歌就满意,从今后灵歌就只为哥哥一个人活着,可好?”
岳清音盯了我半晌,终于慢慢地沉声道:“你既不喜欢为兄处处管教你,那么为兄便不再管教你,你想如何便如何,为兄再不过问就是。”
说罢放开握着我胳膊的手,转身头也不回地出得门去。我一时又急又气地怔在当场,半天也回不过神儿来。直到听得一名侍女轻轻敲门说晚宴即将开始,请所有客人至顶层北厅用餐时方才唤回一丝灵智来,好歹对着镜子重新上了妆梳了头,失魂落魄地出了房间。
才一打开门出来,却看见走在前面走廊上的竟是个熟悉的身影,忍不住轻声开口唤道:“惜薇!”
那人回过头来,果然是多日未见的柳惜薇,展颜笑着走回来至我面前道:“我方才便听说贵府一家人也都来了,正不知你睡哪间房呢。不成想这一次又这么巧,你我又在此相聚了!”
我点头勉强笑笑,道:“巧得很,也好得很。”
柳惜薇看了看我,道:“不舒服么?脸色怎么这么差?”
“许是这里太高了,有点儿不大适应,过些时候大概就好了。”我努力笑着道,“走罢,晚宴要开始了。”
说着便同柳惜薇一起由楼梯上去,方才喝茶之处是位于楼梯南面的南厅,而用晚宴的场所则在楼梯北面的北厅内。
一进厅门,满眼的是热闹华丽的景象,所有受邀的客人皆已到齐,彼此正三三两两地立于厅内说笑着。我的目光摁捺不住地去梭巡岳清音的身影,却见他正在角落里同季燕然淡淡地说着话。
一时见一身家常衣服的淳王爷朗声笑着踏入厅来,身后还跟了位美妇人及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子,想必就是淳王妃和淳王爷的某个儿子了。听得淳王爷笑道:“诶?诸位怎么都站着?来来来,快快入席快快入席!本王这里的是家常饭,谁也不许客气见外!快快,坐!都请坐!”
侍女们连忙上来请众宾客入席,却见岳明皎同柳惜薇的父亲——位列当朝从四品、被封为宣威将军的柳正武以及季燕然、另两位隐约记得都是五品官的一文一武两位受邀大臣、一位年纪看上去同季燕然差不多,长相很是柔美的男子——这几个人同淳王坐在一席上。
淳王的儿子被大家唤作“世子”,则陪着段慈、岳清音及其他五名年纪看上去都不甚大的男人共坐一席。剩下的则是女眷们,除了柳惜薇同牛若华这两位我较熟识的人之外,剩下的五人皆是本次赴宴官员的夫人,由淳王妃坐于上席。
厅内一共设了三桌共二十五人,在这窗外风吹雪舞、窗内炭暖烛红的夜里倒也其乐融融。便听得淳王先是说了几句欢迎众人前来做客的场面话,大家一起举杯干了一盅,而后才开始动筷随意吃喝。还没吃得几口,便又听得他开口笑道:“这次赏雪小宴,本王除了依惯例邀了七家臣卿之外,还特别地请来了三位贵客:一是咱们太平城的知府季燕然季卿,季卿连月来为朝廷立功不断,本王虽住在这绝顶之上,对于燕然你的事迹可是一样也不少知道啊,你现在已经是咱们太平城的大红人喽!还不来与本王喝上一杯?!哈哈哈!”
季燕然听了连忙起身,边自谦边亲自擎了酒壶替淳王将酒斟上,两人对饮而尽。我这才知道原来他并非是被抽签抽中才来赴宴的,却原来是淳王的特邀嘉宾——我说这事儿也不能这么巧,差点就应了那句“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
之后淳王便又向着世子那一桌探了头笑道:“除了燕然之外,本王还特地从翰林院请来了两位供奉为本次的赏雪小宴献艺助兴——常供奉,峰北的绝岭梅花儿可都开了,明儿本王要赏你那夏派的‘风雪傲梅图’!孙供奉,待会儿宴罢大家喝茶时,也要请你为大家献上一曲筝奏了!”
便见世子那一桌上站起两个人来,边应着边举杯向淳王敬酒。
除了这三个人,剩下的便都是受邀而来的七家之内的客人了,那会儿岳明皎领着我和岳清音也都相互厮见过,大体都知道叫什么名字、官居几品。
接下来就是吃饭喝酒闲谈,王爷家的菜果然非同普通臣家可比,一样样色香味俱全,令这伙子客人不由得胃口大开。然而我却实在没什么食欲,时不时地拿眼睛瞟向旁边桌上的岳清音,他却不看我,只淡然有礼地应付着旁人与他的闲聊,极少动筷。
闷闷地由这桌上收回目光,却又不小心对上了那桌季燕然投来的视线,没什么精神地低下头不看他,胡乱吃了几口菜,然后就呆呆坐着走起了神儿。
由于我们这一桌上有淳王妃在,是以女人们吃起饭来都非常矜持,席间基本上没什么人说话,也就是王妃同谁说笑谁便陪笑了应着。倒是男人们的桌上颇为热闹,一来淳王这人本就爽朗,二来其中又有柳惜薇她爹和另一位叫作鲁相烈的两个大嗓门的武将在场,气氛便更是热络起来,兼之还有牛若华的爹——一位矮矮胖胖长相滑稽、十分擅于溜须拍马的人物在席间逗趣,引得淳王不住地大笑,旁人便也跟着附和。
总算将这顿晚宴耗了过去,众人由北厅出来进入南厅,各自随意在厅内找位子坐了,便有侍女们奉上贡品香茗来,大家自由地聊天儿说笑。
我和柳惜薇拣了大厅的东南角一处挨着窗户的位子坐下,边望着窗外漆黑夜色边慢慢喝着茶。一时听得一阵琤琤地古筝声响,循声望去,见一架纱屏后那位来自翰林院的供奉孙浅喜正在抚弦而奏,筝声清越流畅,果然不愧是皇家御用乐师。
正静静欣赏这真正的古乐,忽听得有人在旁一声轻笑,道:“两位小姐,如此枯坐不觉寂寞么?”
扭头望过去,见来者身着宝蓝色缎袍,外罩一袭纱制长襦,面相白皙俊美,眉间眼角掩不住一派风流多情——却是那位翰林院供奉、与贺兰慕风同在一处任职的宫廷画师,常夏兮。
常夏兮说着,也不待我和柳惜薇说话,一掀袍摆径直坐在了我们一桌上,一对轻浮的眸子在我和柳惜薇的脸上转了一圈,最终锁定在我的脸上,笑道:“岳小姐似乎是在阆苑学画罢?前些日子小生曾去过阆苑,当时对小姐真是惊鸿一瞥……这一次有幸能在王爷的赏雪宴上再遇小姐,真是小生的福份哪!”
我微皱了眉望着他,这个男人一看就是在女人堆里混出文凭来的,言语虽然轻浮,但由他口中说出来却显得无比真诚,可见泡妞的功夫定是不弱。想来这赏雪宴上年轻未嫁的女人也就是柳惜薇、牛若华和我三人,牛若华此时正和她那位同样喜欢溜须拍马的母亲围着淳王妃说笑,这个风流的常夏兮不来找我和柳惜薇解闷儿又能找谁呢?
柳惜薇起身向他行礼,虽然像他们这类在翰林院任供奉的“艺界人士”没有什么实权,好歹也是带着品的,基本的礼节不能丢,然而我此刻心情着实不好,又恼他那对眼珠子在我的脸上转来转去,便理也不理地回过头去,继续望着窗外夜色喝茶听筝。
常夏兮见了我这样子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得寸进尺地一挪ρi股,索性坐到了我身边的座位上来,笑着道:“听说岳小姐与季大人订了亲,小生当祝贺小姐才是啊!”
这个鸟人——既知道我已订了亲,竟还敢如此放肆,真是有够色胆包天的!这家伙到底什么路数?莫非他朝中有靠山?
正待我扭头准备给他几句重话的时候,忽又听得一个女声哧地笑了一下,娇声道:“哟!常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呢?人家岳小姐可是已经名花有主了,您呀,晚了一步喽!”
循声望过去,却见是位二十来岁的少妇,杨柳细腰很是风骚地摆着向了我们这桌走过来,长得如何不好下定论,主要原因是她脸上的妆过于浓厚了,妖里妖气,不似好鸟。
这位是谁来着……哦,是那位弹筝的孙浅喜的老婆,从刚才吃饭时就在那儿不住地打量同席的一众女宾,目光尤其爱在众人佩戴的首饰上停留,我亲眼看见她在看到那鲁相烈将军的老婆戴了一对笨拙的金灿灿的大手镯后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笑。可见这位孙夫人也不过是个俗之又俗的爱与人攀比的女人罢了,类似这样与我气场不合之人,我是不想多同她搭半句话的,因此见她向着这边走过来,便站起身,冲着柳惜薇道:“我想到那边去看看,要一起过去么?”柳惜薇便也就势站起身,冲着常夏兮同那孙夫人点了下头,便同我一起离开这一桌,移身到远远的西南角去了。
方一坐定,便听柳惜薇道:“早便听说那位姓常的供奉是个风流子,时常招惹些未婚的官家小姐,就是已经嫁为人妇的,只要是年轻貌美,他也都要沾沾手,今日一见果然传言非虚。灵歌莫要与他一般见识,他不过就是仗着他已逝的老子留下的那点子名声才敢如此放肆,我们不理他就是了。”
“他已故的老子是做什么的?”我问道。
“听说是护皇有功,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柳惜薇道,偏头望了望常夏兮那一桌,我便也就势跟着望过去,却见那位孙夫人正同他坐在一起打情骂俏,不由笑了一声,道:“孙供奉在那厢弹筝以悦众宾,孙夫人在这厢谈情以悦自己,今儿我是开眼了。”
柳惜薇便也笑了一声,道:“依我看,那位孙供奉未见得不知道他们两人这勾当,你看这孙夫人与常供奉说话的样子,决不是一两日的交情。”
“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勾唇而笑,瞄向柳惜薇道:“惜薇可有了意中人了?”
柳惜薇脸上红了红,道:“我哪里会有!娘总说我平日里跟着爹舞刀弄棍的,没个男人肯娶我的……”
“缘份未到罢了,”我托了腮望着她,开玩笑地道:“不知惜薇看家兄如何?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他的妹子也是个好性情儿,你若嫁到岳府上,必定不会委屈着的。”
柳惜薇嗔笑着瞪了我一眼,道:“不许闹!莫说我与令兄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就算相互看对了眼……以令兄的状况,我与他也是不可能成配的。”
我的心中骤然一惊,突然想起了以前岳明皎曾经提到过的关于岳清音的事,但那也只起了个话头便打住了,莫不是与柳惜薇所说的是同一件事?
于是装傻充楞地眨着眼睛笑道:“家兄的状况?家兄能有什么状况?家兄虽然看上去瘦削,但是身体却也健康,百病不生呢!”
柳惜薇摇摇头,按下声音道:“约是令尊和令兄未曾对你说起过,是以你还不甚清楚。我也是听家父偶然提及的,关于令兄……为何当了仵作之事……”
我的心中一阵怦怦地跳,虽然知道柳惜薇要说的已经是过去了的事,但仍是不想听到关于岳清音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不好的什么,还未听便已觉得心疼起来,甚至不想去听,就这么直接跑到岳清音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为晚宴之前的事向他道歉,告诉他我再也不会让他生气操心了。
柳惜薇却笑了笑,道:“其实从某种立场上来看,令兄选择了做仵作也不失为是明智之举,起码不必陷于官场漩涡之中,倒落得轻闲。”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慢慢地问道。
贱民·痛快
柳惜薇低声笑道:“你可真有些奇怪,明明是那样闲不住的性格,怎么对自己兄长的事倒一概不知呢?”
我讪讪笑了两声,总不能告诉她我是猛鬼——呃,艳鬼附身吧?!只好扯谎道:“你知道的,男人总是不希望女人家多问多听的,是以家兄的事向来也不爱对我说起。说来这些事还要劳惜薇你来告诉我,着实怪不好意思的。”
柳惜薇点点头,道:“说得也是,便是我所知道的这些也是偷偷听家父说来的——其实也没有什么,你不必担心——令兄以前不是太医么,医术高超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年纪如此之轻便做到了正六品的太医令,这在我朝史上并不多见。听说此前令兄将因顽疾恶化而导致没了气息的初莲公主成功救活过来,皇上还要升他做太医院的院判——那可是御医中最高的职位,相当于正三品呢!然而当时被令兄婉拒了,后来初莲公主因此事而对令兄倾慕有加,求了皇上赐婚,皇上将令兄召至御书房先做试探,再度被令兄婉拒,不成想却因此惹恼了皇上——听说当时皇上给了令兄两个选择:要么娶公主,要么终生为贱民,后世子孙十代不得入仕,不得经商,不得教学育人,不得挂牌行医,只许从事下九流的行当;不得与官眷通婚,不得与我朝十大姓氏族人联姻,倘若他本人及后代中夫妻一方早逝,则不得续弦或改嫁,不得纳妾,若膝下无子,亦不得过继他人子女养老送终;身为贱民,死后不得入石|茓、享厚椁,碑上只许刻姓不得留名,不得用金银宝器陪葬,不得占用风水良宅,只许粗衣裹身,薄棺入土,木桩留姓,荒郊为冢……”
“惜——惜薇——别说了——别再说下去了——”我紧紧攥着拳的手在桌下难以抑制地颤个不停,我不能去想像在这世上对我最好的那个人的一生已被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柳惜薇顿了顿,安慰地冲着我笑了笑,道:“尽管如此,令兄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宁做贱民也不做驸马,惜薇对此却是无比钦佩的!……后来的事灵歌想必也知道了罢?”
“后来……”我心中抽痛,迟缓地望向柳惜薇。
柳惜薇有些讶异我的不知情,只好解释道:“皇上其实也是相当爱惜令兄的才华的,虽然令兄拒绝了迎娶公主,但皇上也并未立即下旨降他为贱民,而只是罚他去坟场做殓尸工——听说那里丢弃的皆是些被处决的死囚的尸身,没有一具是完尸,都是肢残体缺血肉模糊,有的被狼吃去了半拉身子,有的时日久了生出了蛆虫,许多自称胆大的汉子做了没几日这殓尸工的活儿便都跑了,说什么也不肯再干,唯有令兄,做了整整一年。后来皇上重新召他进宫,希望他能回心转意迎娶公主,却谁料令兄自己倒先一步提出希望皇上准许他去做仵作的请求,皇上一怒之下便准了他……”
“哈哈哈!”我蓦地笑起来,把柳惜薇吓了一大跳,道:“灵歌,你怎么了?为何发笑?”
“这便是我的哥哥!”我骄傲地笑,“果然有个性!有魄力!有决断!皇上罚他去殓尸,他就索性当了仵作,彻底断了皇上和公主的念想儿,皇上以为能用殓尸这一既苦累又腌臜的活儿吓住他,他便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去干了仵作这行当,倒把皇上和公主逼到了绝地,不得不放弃招他做驸马的念头——哈哈!这便是我独一无二的哥——唔!”
我正说得痛快,却不料忽被柳惜薇飞快地伸出纤手一把捂住了我的嘴,瞪着我低声道:“你不要命了?!说了这么些大逆不道的话!纵长了十个头也不够砍的!”
我握住她的手,轻轻拿下来,亦低声笑着道:“怕什么,砍了头还有家兄给收尸,不会被弃荒郊的。——这么说来还当真是怪可惜的,家兄不能娶官眷,惜薇便做不成我的嫂嫂了——看来只好便宜了那些既非官眷又不属本朝十大姓氏族人,且不嫌弃家兄仵作的身份,不在乎后世子孙十代不能做官经商教书行医,只能干下九流的行当,不在乎死后同家兄一起葬在荒郊野外,不能穿好衣服、用好木头做棺入土,不能在石碑上刻上‘岳氏某某’以供子孙后代扫墓祭拜……的女人了。这样的女人还当真不大好找,即便她本人心甘情愿地跟着家兄,只怕她的家长也未见得会同意。嘿!也好,有了皇上亲自帮家兄制定的这些个筛选条件,不怕筛选不出对家兄真心以待的女人来!什么生前死后,全是过眼云烟,葬在哪里最后也都会是枯骨一副,人生在世不就是为了图个活得痛快么!家兄是真正地痛快了!”
柳惜薇不由笑道:“今日又见了你的另一面,不愧是兄妹,果然对事情看得一样的开。说得不错,人生在世只为活得痛快,若事事都认真矫情,事事都遵循因果,不仅自己活得累,连带着关心你爱护你之人也跟着一并受折磨。倘若能找到个真爱,何必管他是谁,何必管他曾做过什么,只管去爱去珍惜就是了,过去的让它过去,爱字当头,万事无罪。希望令兄能尽快找到真心之人,给你添一位好嫂嫂。”
我怔怔地望着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宛如重锤般砸在我的心上,——“倘若能找到个真爱,何必管他是谁,何必管他曾做过什么,只管去爱去珍惜就是了,过去的让它过去,爱字当头,万事无罪”……多么简单的道理,为何我竟至今都未能堪透呢?!
目光缓缓地滑向厅内其它的角落,并未能寻到那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只看见岳清音立在那里正同谁淡然有礼地说着话。忍不住微微一笑,心头暖意顿生,撑了下巴扭脸望向窗外,发现这风雪夜色也并非那般地令人心中烦乱了。
正静静坐着,忽听得有人在旁唤了一声:“姐姐!”回头看去,见是个英俊少年郎,身形虽瘦削却十分地结实,正冲着柳惜薇叫姐姐,一手夹着棋匣子,一手还拉着急欲逃开的段慈。
柳惜薇便向我道:“这是内弟明威,一直参军在边关,前些日子才刚调回京来,做了侍卫统领。”说着又向柳明威介绍了我,我连忙起身行礼,他便也躬身回礼。便听柳惜薇问向他道:“你扯着段公子做什么?”
柳明威一把将段慈拉到身前,笑着向柳惜薇道:“姐!你平日自诩棋艺精绝,爹跟我皆不是你的对手,如今我可找着一个棋艺高超的人来了!倒要看看你还能狂到几时?!”说着将棋匣子往桌上一墩,摆开阵势就要布棋。
柳惜薇脸儿一红,瞪了柳明威一眼,道:“胡说什么!我几时自诩棋艺好来着?!你在这里乱嚷乱叫的,看叫人听见笑话!”说着满是歉意地向段慈点头示意。
段慈胡乱地也冲柳惜薇点头,就是不敢往我这边看上一眼,不住挣扎着想摆脱柳明威的手,奈何柳明威执意想让他同柳惜薇下上一盘棋,死活拽着不肯放他走。
我本想不令段慈为难而先行离去,又恐柳家兄妹多心,只好在旁默默坐着垂眸不语。段慈被柳明威强行按着坐到了柳惜薇的对面,连连摆着手欲推辞,反倒是柳惜薇大大方方地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反正长夜漫漫无以消磨,不若惜薇便与段公子对弈上几局,也好请段公子多多指点!”
事已至此,段慈也无法再做推辞,只得低低地说了几句乱七八糟的客套话,两人各执黑白地下起棋来。
我心不在焉地陪着坐了一阵,见对面的段慈将脸埋得低低的,额头上还见了汗,不禁既无奈又好笑,趁着柳明威正在旁给段慈指手划脚的空当,我附耳对柳惜薇道:“我去小解,少陪片刻。”柳惜薇正将精力放于棋盘之上,只点了点头,我便起身不声不响地离了这一桌,悄悄步出厅去。
一时还不想回房,便沿着那旋转楼梯上去,穿过那间可以通往顶层广场的小厅,推开厅门,寒风朔面,雪花疾飞,广场地面上的积雪已几近尺余厚了。小心地走出厅去,一下子被眼前情景惊得呆了,却见来时所见的那些用冰制成球状而堆砌成的冰柱原来是空心的,此刻在其中点起了灯火,配以球体本身被染成的各种色彩,直令这冰球流光溢彩如梦如幻,在雪地上投印下了五色斑斓。
我被这奇思妙想造就的美景吸引住了,一时忘记了身上并未披着披风,慢慢地走入风雪中接近那彩球冰柱,静静望着它出神。正自陶醉着,忽听得冰柱后传来一声叹,有人沉声吟道:“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已惘然……”
我探头瞧向柱后,见一人正背对着柱子负手立在那里望着漫天风雪矫情着,身上披了件黑兔毛的披风,看上去愈发的高大。
我绕过柱去轻轻走到他身后,蹲身由地上兜起一捧雪来高高地向他头上撒过去,他便纳闷儿地抬起头来往天上瞅,好像在奇怪怎么雪突然成坨地下起来,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蓦地扭头望向我,眸中带着些许讶然、些许好笑地道:“灵歌……你?”
我拍拍手上的雪,绷着脸儿向他道:“这是惩罚你晚宴前的口不择言。你可知错了?”
他转过身来望着我笑道:“小生已知错了,望灵歌小姐原谅季燕然这一回,可好?”说着抱起拳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季燕然?”我仍旧摆着死人脸斜起眼睛瞄着他,冷冷地道:“大人不是叫做季‘惘然’么?”
面前这个裹着黑色毛皮的家伙——季燕然,抬起他大大的狗爪来摸着自己那挺直的狗鼻梁干笑不己,道:“为兄失言,让灵歌见笑了……”
“我才不笑!谁会对你笑?!我就只喜欢段公子,就只同他好,就爱和他拉着手,就让他一人进我的院子,其余的人全都在院外数墙砖好了!”我气鼓鼓地说着,却见这个家伙竟然笑个不住,不由更是恼火,蹲身又捞起一坨雪来捏巴实了,狠狠地扔在他的身上。
季燕然低笑着不避不闪,却伸爪将还要蹲身去捞雪的我一把托住,道:“当心手冷,怎不披件衣服便跑出来了呢?快快回馆内去罢!”
“不必你管我,”我挣开他,向旁边走了两步与他保持距离,偏头瞪着他道:“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请自重!”
“为兄错了,为兄的错——”季燕然连忙退后了半步,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披风,而后脱下来递向我道:“灵歌披上它罢,莫要冻着才是。”
“也好,”我伸手去接,阴森一笑,道:“这披风本就不该送与那胡乱猜疑别人之人,正好收回……”
话还没说完,那狗东西便如遭电亟般连披风带爪子一起缩了回去,边重新披上边嘻皮笑脸地道:“这披风还是为兄披着最合适……”
我暗自放下心来,至少这个傻家伙不会冻着了,于是白他一眼不再理他,负了手慢慢往与他相反的方向走,仰起头欣赏半空乱舞的鹅毛雪,听得他在身后道:“灵歌,回去披上件衣服可好?”
“谢大人关心!”我头也不回地道,索性立住脚步伸开双臂去拥那铺天盖地的风雪。风虽劲,雪虽冷,而我心内却没来由地一阵畅快,直想跟着这风傲啸于天地之间,纵情驰骋,一任东西。
“傻丫头……”季燕然的声音响在我的耳后,“又在作践自己么?”
“没有,”我笑着转回身,长发被风吹得掩住了容颜,“我想要活得痛快些,大人觉得我可以做到么?”
“怎么不可以呢,”季燕然伸出手,轻轻地替我将发丝捋向耳后,用温暖的笑脸望着我,“小灵儿是为兄所见过的最聪明的女子,然而聪明人却总易走弯路,但当绕过九曲十八弯之后,呈现于眼前的必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致。小灵儿可看到了么?”
“快了……”我望着他笑,眸子里竟破天荒地有些湿润,连忙偏开头,掩饰地抱住自己肩头,缩着脖子笑道:“呵,还真有些冷了。”
“穿上披风罢。”季燕然轻声道。
“披风在楼下房内放着,那我先——呀——”不等我的话说完,便见这个家伙如恶犬大魔王般蓦地伸开双臂撑开披风,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用披风整个儿地将我与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我滚烫着脸颊在他怀里惊慌挣扎,却被他罕见霸道地紧紧搂着,低下头来在我的脑瓜儿顶上轻声地道:“嘘……灵儿,有人来了。”
我一时吓得不敢再乱动,僵着身子被他藏在披风下的怀里,鼻中嗅入的满是令人脸儿烧心儿跳地成熟男人的味道,不由羞涩难当地用脑门儿抵住他的胸膛,紧闭了眼睛一下下数着自己狂乱的心跳。
季燕然静静地立着,幸好他的披风既宽且长,从头到脚都能将我遮住,即便被人看见他站姿古怪,顶多也只会被认为是他在披风下抱着双臂,绝不会料到这里面竟还藏着个大大地花姑娘。
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立了良久,始终也未曾听到什么人来的动静,我不由纳闷儿,按说这季大狗儿的块头并不算小,况又穿着黑衣,映在这白雪之上应当是比较鲜明的,怎么来人竟看不到他,也不上来同他打个招呼呢?
奇怪奇怪,真是奇……啊!——啊!这——这个坏东西!他——他竟然敢诈我!根本就没有人来!他只不过是想——是想安安静静地吃我的豆腐罢了!——啊啊啊嗷嗷嗷!我上当了!
我一时既羞又恼,强行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脱出,脸红脖子粗地瞪着他火大地道:“你——你——你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季大坏蛋弯起眼睛笑得令人牙痒地道:“灵儿几时若是不讨厌为兄了,那才是为兄的末日呢。”
“你——你恶趣味!你可恶!——你你你,你这坏蛋!坏狗!大坏狗!”我抓狂地跺着小脚,被这家伙占了便宜还在其次,我只恼自己竟然被他骗了个实实着着的,好像傻蛋儿般在他怀里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灵儿莫恼,听为兄……”季大坏蛋被我的样子逗得笑不可遏,再次脱下披风想给我披上。
“我不听!我再也不想听你说话!你——你居然骗我——”我伸手指着他浑身乱颤,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骗我,唯有这个家伙不可以!亏了我如此相信他,亏了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背叛自己背叛过去地去——去试着——试着让他从院墙外爬进来……我顶受了如此的压力,只因我信他,可他却——
季大坏蛋好笑地摇了摇头,轻声地道:“灵歌,为兄没有骗你,你看……”边说边轻轻握住我指向他的手,带着往我的身后一转,我的手指便顺势指在了一张俊美无双的死人脸上。
“呀——”我惊呼,拔腿就跑,却被那死人一声沉喝吓得立住:“往哪里去?!王爷和所有宾客马上便都要上来了!”
老天——难道淳王带着大家准备一起上来捉我和季大坏蛋的奸?我招他们惹他们了?!
我惊惶万状地偏头望向他,怯声地道:“哥哥……他们上来做什么?”
“看灯。”岳清音皱着眉头瞪着我,那周身隐隐散发出的怒意几乎让我在这风雪之中额上冒出冷汗来。见他几步走至我的面前,一伸胳膊,上面搭着我的兔毛披风,沉声令道:“穿上。”
“是,哥哥……”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拿过披风乖乖地将自己裹好,偷偷抬眼瞟他,他却不再搭理我,只慢慢走至季大坏蛋的面前,沉着声道:“家妹尚未过门,还望你行事注意些分寸!”
哇……噻!咱家哥哥就是酷,教训得好,教训得妙,教训得狗官汪汪叫!哼哼!让他吃姑娘豆腐!……虽说知道这狗东西是怕我冻着,知道他怕被岳清音看到我与他在这里“私会”回去后又要对我施以家法,知道倘若方才我不乱动的话岳清音也发现不了我,知道……知道他是真的想抱住我给我以温暖和力量……
——嗳,谁管他!我不欺负他谁还欺负他?是吧,大坏蛋?
我冲他眨眨眼睛,他便趁岳清音转身时也冲我眨了眨。
喔——你同意了哟!就这么说定了。
岳清音转过身来盯向我,只冷着声道了一句:“你也好自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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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哥哥。”我想起他曾说过的不再管教我的话,心里一阵难受,仅仅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再也没有了往日那般看似严厉实则却满是温柔的斥责。
没精打采地站过一边,见看出端倪的季燕然投过来问询的目光,便甩给他一张苦脸,逗得他挑眉直乐,冲着岳清音笑道:“你们兄妹两个又怎么了?如你们这般今儿个赌气、明儿个和好的,哪里像是兄妹来?”
呸呸呸,狗嘴儿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们哪里不像是兄妹了?虽然我的灵魂不是岳灵歌原装的,但我对岳哥哥的亲情却不比她差的!
这厢正说着,却见那厢小厅的门被推开,淳王爷领着一干穿着各色毛皮披风的宾客们由内出来,众人立即便被这些冰制的彩灯惊得噫声不断,听那淳王爷笑道:“诸位,可知道这些冰灯是如何制作出来的么?”众人皆说不知,淳王便笑向两名跟随伺候的下人道:“把那些模子弄过来罢,给诸位大人看看。”
两名下人依言走至广场与山体相接的山根处,拂去堆积在那里的一大堆雪,却见露出个黑乎乎的物件儿来,定睛看去,见竟是个硕大的金属制球状体,其大小约比这冰球稍大些。下人们将这金属球体推至众宾客面前,不知在球的什么位置弄了一下,这球便由中间啪地一分为二,立时从里面骨碌出一个已冻结实了的冰球来。
便听淳王笑道:“山根处堆了好些这样的铁球,便是制作这冰球的模子,只需往里注上水,一夜的功夫便可冻得硬梆梆,倘若想要做出五颜六色的冰球来,只往里加上些颜料即可。——如何啊各位,这冰球做灯的想法可绝妙否?”
话音一落,便听得牛若华的父亲牛博仕立刻大声叫好,拍手笑道:“好想法!好绝妙的想法!幸好这一次有幸能够来得王爷的行宫,否则这辈子哪里能见到如此新奇的东西呢?!”
淳王哈哈地笑了一阵,道:“如今灯也看过了,该带着大家去那人间至景的后山享乐享乐了,走罢!先各自回房拿东西去!”
拿东西?拿什么东西?这么晚了还要爬去后山吗?这王爷脑子冻坏了吧?
见岳清音也随着往厅内走,我也只好在ρi股后面跟着,忽见那季大坏蛋几步上来行至身旁,在我耳边低声道了句:“灵儿注意莫要着凉。”说罢大步地走到前面去了。
望着他高大的身影夹在那些如同背景布的人堆之中,我的唇角不由微微泛起个笑,至于在笑什么……连我自己也不大清楚。
温泉·禽兽
跟了人流回到虹馆内部,各人便各自回去自己所在层的房间拿东西,我惊讶地发现……发现季大坏蛋的房间竟然被安排在了我和岳清音房间的对门!嗳……真是孽缘!
季大坏蛋貌似也是才刚知道,立在门口偏头望着我和岳清音笑,岳清音看都不看他,径直推门进房,我自然不能那么没礼貌,所以十分用力地瞪了他两眼后才跟着进了门,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
便见岳清音回过身来面无表情地道:“沐浴用具都带齐了罢?马上要去后山的温泉。”
喔!原来温泉就在后山啊!哈哈,总算盼来了青睐已久的温泉浴了!我连连点头,至衣柜旁替岳清音往外取着沐浴用具,道:“哥哥当心莫要着凉,拿件厚些的袍子罢?”
“不必你来操心为兄,只管顾好自己就是。”岳清音淡淡地说着走过来,自行由衣柜内往外拿东西。
“哥哥还在生灵歌的气呀?”我歪头靠在柜门上望着他。
岳清音看我一眼,仍淡淡地道:“为兄有何气可生?”
“哥哥……灵歌错了,不该赌气说那些话。灵歌知道哥哥都是为了灵歌好……哥哥,莫再生灵歌的气了,可好?”我轻轻伸手扯住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岳清音拂开我的手,拿了东西转身走往床边,用一只藤条编的篮子装了,道:“快去收拾你的东西。”
我只好进里间去将自己的沐浴用品拿了,也装在篮子里,回至外间时见他已打开了房门,走廊内一阵喧哗。纳闷儿地跟出去,却见所有的人都集中在了我们的房门外,难道是因为我的动作太慢了,这伙人等不及,集体跑来催我了?……不会这么离谱吧……哈哈。
便见侍女泪儿打开了走廊尽头处的那扇白铁皮包的门,门后现出一条隧洞来,洞壁凹凸不平,可见是天然形成,并非人力凿穿。地上倒是铺着石板,相当地平坦,洞壁上每隔数米便有一只熊熊燃烧的火把用来照明。
两名侍女在前引路,众人便在淳王身后跟着鱼贯进入隧道,行了约五六十米,前方又是一扇铁皮门,侍女将门开了,霎时北风夹着雪片由隧洞口灌了进来,直吹得大家集体打了个哆嗦。
依次出得洞来,便见眼前一片水雾蒸腾,一汪篮球场大小的天然温泉在石制矮屏风的环绕下呈于面前。屏风上嵌着无数琉璃灯笼,使得整个温泉都笼罩在一片|乳黄|色的暖意中。而在屏风的外围,竟然开满了傲雪寒梅,有几株大的梅树,枝子竟然越过了屏风探到了温泉的上方,别有一番情趣。
便听得淳王向众人笑道:“这里的温泉呈阶梯状分布,这一汪是最大的,由这台阶往下走,下面还有一汪略小的,再往下又有一汪最小的。咱们男子便在这汪最大的温泉中沐浴,女眷们则还需再往下走几步,用那汪略小些的。如此,请罢,大家要好好的享受才是!”
众人于是纷纷赞叹这地方绝妙尤如仙境,侍女泪儿引着女眷继续往下走,沿着石阶又下了数级,果见又是一圈石屏风围着个略小些的温泉。在屏风的角落处设有小小的一个亭子,里面摆放着许多石匣子,泪儿便向我们道:“这些石匣子是用来放置各位夫人小姐脱下来的衣衫的,匣子旁边还备有香胰、花瓣和木屐,请慢慢享用。”
话音才落,忽听得那位妖冶的孙夫人道:“等等——我们用的温泉在男人们所用温泉的下面,难不成——要我们用他们的洗澡水泡着不成?”
泪儿连忙道:“夫人放心,这两道温泉并未相连,这山上的温泉眼众多,每一道温泉皆是单独成泉的!”
孙夫人这才哦了一声放下心来,扭扭摆摆地头一个迈入屏风圈中,坐到小亭内铺了厚厚兽皮的石凳上便开始宽衣解带。便听得我身旁一个肥肥胖胖的中年妇人、记得是一位姓池大人的妻子的,在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小声地嘟囔着道:“嘁!骚蹄子!指不定喝过多少男人的口水呢,还在这里嫌这嫌那!我还怕你身上带了花柳病呢!”
我一字不落地听在耳内,虽然惊讶但也未曾回头,只做没听见,跟着其他人一起也向那亭子内走去。忽然想起半天没有见到柳惜薇,便拉过那泪儿问道:“泪儿姐姐,不知你可曾看到柳家小姐?”
泪儿笑道:“柳小姐同段大人仍在前厅下棋,方才泪儿去请他二位来着,无奈两人下得正兴起,根本顾不得泡温泉之事,便不敢再打扰他二位。”
我便点头笑笑,想来那两人是棋逢对手难分难舍,下得投入了便忘了身旁之事与心中之虑,——也好,很好,若段慈始终能保持这样的状态下去,我的负罪感便可减轻许多了。
这厢想着,那厢大部分的女眷都已脱了个差不多,到底是在古代,即便大家都是女人也会觉得不太好意思,因此人人的身上都留着一件小肚兜蔽体,遮遮掩掩地下了水。
幸好我身上穿的不是我自己买的那条超性感的小肚兜,否则非得吓着这里面的那几位妈妈桑不可。将衣服脱了叠整齐放入一个空的石匣子内,穿上木屐抱着身子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快步走至温泉边,然后将木屐留在岸上,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去,慢慢沉入温泉之中,周身被滚热的泉水包围住,立刻觉得舒泰无比,几欲成仙。
一个人躲在暗处美美地合上眼睛享受这泉水,没过一会儿便听得两个女人斗起嘴来,睁开道眼缝瞄过去,见是妖冶的孙夫人同那池夫人两个明嘲暗讽地较上了劲,懒得听她们都说了些什么,正要找东西把自己耳朵塞住,便见侍女泪儿同另外三名侍女手托木盘走至池边,道:“夫人小姐,奴婢将点心和酒放在这浮桌内了,请慢用。”
所谓浮桌自是不同于普通桌子那样一张桌面四条腿,而是类似小船一般的向内凹陷的木制漂浮物,侍女们将点心和一小坛子酒放在里面,然后轻轻一推,浮桌便晃晃悠悠地向泉水中心漂去,谁若想吃了想喝了,只管从这浮桌内取用便可,还真是会享受。
泪儿等才欲离去,忽被牛夫人叫住问道:“大人们那厢可有人伺候着?”泪儿便说有小厮听唤,牛夫人道:“你去同那小厮说一声,叫他替我给我们家老爷传个话儿,让老爷少喝些酒。”泪儿忙答应着去了。
听得那牛若华道:“娘不说这事儿我差点还忘了,您老最该嘱咐嘱咐我哥少喝酒才是!那会儿我还听得他跟那姓鲁的较劲儿,说要边泡温泉边拼酒来着,说什么谁若输了谁就……谁就脱光了在雪里站着!我见那姓鲁的生得暴躁,一看便是个莽夫!哥哥别栽在他手上才好。”
牛若华的哥哥?哦……想起来了,跟她是双生来着,长得瘦瘦小小,明明年纪不大却生了一副小老头般的面孔,看上去简直就像牛若华的二大爷,面色腊黄双目泛红,总爱盯着那些侍女的ρi股看,导致我一见他就不敢走在他的前面,生怕被他那龌龊的大脑意淫了去——典型的一名酒色之徒。
于是又听得牛夫人哼道:“那鲁家父子是一对的莽汉!在晚宴上那鲁相烈便总拉着你爹灌酒,你爹和你哥哥这会子早已一人一肚子酒了,根本不必别人再灌,一准儿要醉的!”
牛若华便道:“幸好我提前同刘总管说了,请他将哥哥单独安排个房间,否则他每每醉酒后酐声震天,我可受不了他!”
不想再听这娘儿俩家长里短地热聊,我悄悄儿地离得他们远了些,谁想被牛若华眼尖,瞥见了我的逃离过程,便笑容诡异地冲着我过来,坐到身边,看了看水下的我的身体,道:“啧啧,岳小姐,这么老气的肚兜儿早该扔了,你怎么还穿着?到时嫁过门儿去,让季大人看见了多扫兴哪!”
这牛若华还真是——口不择言地乱说!虽然古代闺蜜之间也是会毫无遮掩地谈及这方面的话题的,但是她同我又不是“蜜”!这种话亏她这个古代女人能说得出口!
“喔……牛小姐的肚兜倒是漂亮得很,莫不是早早地便等着未来夫君看的?”我淡淡笑着,闭上眼睛不去看她,“既如此,怎不早些嫁了?”
“你是说我嫁不出去么?”牛若华着了恼,手一扬在水中拍起一大片水花来,忽又转怒为笑道:“嘿嘿……岳小姐你也莫要得意,只怕你还不知道罢……在这些宾客之中,可是已经有人看上了你的那位如意郎君喽!你可要小心哟!”
我掀起眼皮儿看向她,笑道:“这很稀奇么?越多的人中意他,便越能说明他的好。难道牛小姐想嫁个没人喜欢的郎君?”
牛若华一时语塞,气得瞪着我,半晌憋出一句话来,道:“你莫得意!我等着看你哭天抢地的样子!”
“那牛小姐您可要努力活得久些,否则还真不容易看到呢。”我说罢了这最后一句便又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只觉得又是一片水花劈头盖脸地泼过来,知道是她干的混账事,也不理她,免得纠缠不清。
一时只觉水波流动,知道她终于离去了,这才重新放松了身体,舒舒服服地泡着。不知不觉已过去了好一阵子,记得听人说过温泉不能泡太久,否则会产生晕眩,于是决定就泡到这里,准备起身上岸。
睁开眼睛看时,见池子内只剩了我和那位妖冶的孙夫人,且孙夫人正在往岸上爬,我便待着未动,免得同她一起上了岸还得与她搭腔,这样的女人实在令人非好感,还是少有交流的为妙。
终于等她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款款离去,我这才起身上了岸,至亭子中找到放衣服的石匣子,一打开发现竟是空的,以为自己找错了,再打开旁边的,仍是没有,不由将所有石匣子翻了个遍,皆是空空如也。
——棒槌的!定是那牛若华干的下流事!趁我不备将我的衣服拿了走!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到底还是那句话说得有道理: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天知道小人被得罪了之后会干出什么不厚道的事来报复你,譬如眼下我的处境……没了衣服这叫我怎么回到房间里去呢……
虽说我与岳清音的房间就在隧道的入口处,但是我祼奔回去的过程中难保不会遇到别的什么人,是以这个方法断然不行。唯今之计只好重新回到温泉池内等着侍女们来发现我。
于是既无奈又好笑地回到池中,泡到皮都快起皱了仍不见人来,想必是因为大部分人都回了房,需要侍女们伺候着做这做那,因人手有限,是以没人顾得上到这温泉处来看看是否还有人被光着ρi股困在池子里。
好吧……好吧,现在我能指望的只有岳清音了,但愿他能及早发现我的未归是不正常的现象,然后叫个侍女到这儿来查看查看。
又泡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已经开始头晕脑胀了,只好又爬上岸去,在岸上待一会儿又下水泡一会儿,再这么下去恐怕迟早得把自己折腾成肺结核,所以再一次下水后我决定就算晕死过去也不上岸了。
正昏头昏脑地在水中坐着,忽觉一双大手由身后岸上探下来,一把就覆在了我的胸上。
我登时惊了个魂飞魄散,一声尖叫扒开这双手,向前迈了两步后飞快地转身惊恐地看向身后之人,见竟是那个传说中与孙夫人有一腿的常夏兮!他此刻正用一双满是淫邪目光的眸子望在我用双手掩住的胸前,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
这个混蛋——他喝多了——他想酒后乱性——老天!我该怎么办……
见这常夏兮喷着酒气邪笑着道:“岳小姐……心肝儿!一个人在这里泡着多无趣!来……让哥哥好好陪陪你……让哥哥……教教你将来怎么把季大人伺候得舒舒爽爽!”边说边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衫,他似乎是从上面的温泉过来的,扣子本就没系上几个,三两下便除去了上衣,一把就扯下了自己的裤子,瞬间便光溜溜地呈现在了我的眼前,身上那套乱七八糟的零碎一览无余。
我吓得疯了似的尖叫着“救命!快来人!”并且拼命地拍打起水花以阻止他下水,然而烂醉的他早已彻底泯灭了人性,如同一头恶魔般跳入了池中直冲我扑了过来,口中笑道:“心肝儿,莫要叫了,上面的池子早便没了人,哥哥我在池子里睡了一觉醒来,原是……原是好奇,想看看下面这池子里是否还有人……不成想老天有意成全,竟能让我在此遇到岳小姐你!……莫再叫了,这么大的风声,馆内的人根本就听不见的……留着你那美妙的声音,待会儿……待会儿好好地呻吟给哥哥听……”
我简直恨死了这个混蛋,然而他是男人我是女人,再怎样也是力量悬殊,不可能正面对抗得过他,只好边尖叫着边扭身逃跑,奈何水中阻力本就大,再加上惊慌失措不住打滑,他又身高腿长,只几步便追上了我,一把揽住腰给扯了回来,强行扳过身子低下头便吻。
我拼命地左右甩着头不让他的嘴碰到我,因他抱得紧,我也根本无法提膝去磕他的要害,用指甲狠狠地抓他挠他,他也浑然不觉。
我一时连咬舌自尽的心都有了,只觉他一手探至我的胸前,刷地一声扯去了我身上仅有的那件肚兜,令人作呕的身体整个儿地紧紧贴住了我。原本在池水中待了太久便已经浑身发软没了力气,再兼之泡得头昏脑胀,这一下子更是急怒攻心,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于是身体的重量带得毫无准备的他一起跌入池中,被池水一灌我又清醒了过来,趁机挣脱开他的钳制往岸上逃去。
到了这个份儿上就算常夏兮已然清醒也是没了退路,由他在身后边追边发出的低吼声便可推知——他已彻底的魔兽化了,不管事后会如何,他已决心先爽了再说了!
我嘶声地尖叫着,挣扎着逃到了岸边,然而还未等我来得及往上爬便又被他追上,由身后扑过来将我压在了岸沿上,提起膝盖强行由背后分开我的双腿,那可怕的恶心的某某物体就那么真实的抵上了我的大腿根……
……没想到……我竟会毁在这个人的手里……哥哥……我……我又要让你操心了……狗官……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终究还是不能嫁给你了……大盗……我的大盗……我……我来了……
哀鸣·伤兽
一阵强劲地冬风吹卷着大片的雪花劈头落下,冰凉刺骨的寒意让我混乱绝望的心骤然有了稍许的冷静。——我岂能就这么认命?!纵然最终难逃失身,我也绝不能让他痛快得逞!
双手胡乱地在地上摸索,只抓到了一只木屐,便挥手砸向身后,这木屐不知是用什么木头做的,方才穿着便觉相当的沉,这一砸下去就算砸不破他的脑袋至少也能让他眼冒金星。
这是我唯一的武器,我紧紧抓着它,偏过上半身狠狠地砸向正低着头在我的腿间找入口的常夏兮的太阳|茓,他没有防备被我砸了个正着,吃痛向旁边踉跄了半步,我趁此机会忙向岸上爬,却被他一把抓住左脚踝拽了回来,我翻身撑起上身,狠命地用木屐砸他的头,他便用另一只手攥住了我拿着木屐的手,强行将木屐抢去扔得远远。
此时我已是横下一条心,自保不成就和他拼命,哪怕是同归于尽!于是我不再逃,纵身扑向他,他被我的惯力撞得向后倒去,两个人一齐跌进了池内。
混乱中我摸到了他的咽喉,想也不想地一口咬上去,如同一匹疯狂的狼般用尽全身气力狠狠地撕扯着他,他疼得想要推开我,我便四肢齐用地缠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摆脱——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么——来啊!我就在这里!你来啊!
常夏兮挣扎着带着我站起身,双手狠狠地扼上我的脖子以图令我松口,我扭曲着面孔瞪向他,对上了他恐惧已极的目光,看到了他魂飞魄散的脸,我快意地勾起唇角,更加残忍地用牙齿撕磨他咽喉处的皮肉,他开始痛呼,甚至竟然可笑的呼救起来。
还真是遗憾……现在只有我们两人,谁也听不到你的求救声,你就等着死吧,等着被我活活地咬死!
我被他扼得呼吸困难起来,离死亡越近,求生的欲望竟也越强烈。我瞪住他凸出眼眶的眼睛,伸出两根手指狠狠地戳了过去,便听得他发出了一声凄厉地惨叫,松开了我的脖子去捂自己的眼睛。我从他的身上跳下,抬脚踹向他的□,他的惨叫声已经变了腔调,直如鬼哭,浑身抽搐着栽进了池中。
我跌爬着翻上岸去,踉跄着向外冲——方才手指Сhā中他眼球的可怕感觉把我吓住了,那因一时绝望而升起的欲杀其而后快的罪恶念头转眼消失无踪,我现在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比恶梦还要可怕的地方。
我光着身子,四肢并用地沿着台阶向上跑,我已被吓得失去了理智,像只伤兽般边跑边不由自主地发出呜咽似地哀鸣。台阶上积了雪,跑没几步便重重地滑倒,忍着疼痛爬起来接着跑。终于就要逃至隧洞门前,却见那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我只看到了他那高大的影子,便浑身一软,整个儿地跌扑进他的怀中。
“灵歌?——灵歌!灵歌!”这熟悉的、令人感到无比安全与信赖的声音焦急地响在耳畔,使我这具魂飞魄散的躯壳终于又恢复了一丝人气儿,可是我已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哀吟,止也止不住。
“灵歌!怎么了?怎么了?出了何事?”季燕然被我的样子惊到了,飞快地脱下外面罩的袍子将我裹住,而后把我抱在怀里,一手兜着我的后脑勺,一手轻轻地拍着我的后背,好让我慢慢地平静下来。
我不停地哆嗦着,方才那可怕的遭遇足以将我的头发吓得一下子全部掉光,我说不了话,只好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他身后的隧洞,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弯腰横着将我抱起,大步地走入隧洞,穿过通道回到虹馆内。所幸此刻时候已晚,宾客们基本上都在各自房内休息,走廊内没有半个人影。
季燕然抱着我推开我与岳清音房间的门,却见岳清音并未在屋内,他便伸腿将门关上,径直抱了我进得内间,轻轻放在床上抻开被子替我盖得严严实实,正要转身离去,被我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灵儿,乖,莫怕,为兄不走,为兄去替你倒杯热水来……”他低下头来轻轻地抚着我湿漉漉的头发,温柔地微笑道。
我摇摇头,将他扯得更紧,我……我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安全感,我……我不能独自一人留在这房中,不能……一秒都不能……
季燕然望着我,眼神里满是心疼,偏身坐到床边,大掌包住我冰凉的手,轻声地道:“好!好!为兄不走,为兄就在这里陪着小灵儿,可好?”
我用力咬着嘴唇,拼命抑制喉间难以自控的伤兽般的呻吟,我害怕且愤怒,我委屈又痛苦。我恨自己的无能,竟连个禽兽不如的人都抵抗不过,我恨自己穿为了女儿身,竟在这样的地方都会遭受如此的屈辱,我恨自己脆弱到要依赖男人的地步,连他去倒杯水的时间都不敢独自一人待着……我恨,我恨,我好恨!
季燕然望着颤个不停的我,两道修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忍不住连被子带人将我抱住,牢牢地搂在怀里。
不知花去了多少时间,我终于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身体虽然还是无法停止轻微地颤抖,好歹已经可以不再低吟了。我仰起脸来望向季燕然,慢慢地伸出手轻轻按上他的眉心,好让他紧锁的眉头舒展开,他微微地笑起来,轻声地道:“渴了么?要不要为兄去倒水?”
我摇摇头,虚软无力地推他的胸,他便将我放开,重新扶我躺下,替我掖好被子,低低地道:“灵儿睡一会儿可好?为兄在这里守着你,一步也不会离开。”
睡……我怎能睡得着?我不敢去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我浑身发冷不住打颤,蜷在被内缩成一团,直看得季燕然满目心疼,不住地用宽厚的大手揉搓我的手心,好让我的身体尽快热起来。
一时听得外间门响,开了又关上,顿了一顿后,里间门也被推开,见岳清音迈进来,看到眼前情景先是一怔,紧接着大步跨至床前,伸手抓过被季燕然握着的我的手,边把脉边沉声问向我道:“出了何事?”
我望着他,轻颤着挤出个难看的笑,嘴唇翕合着做出说“没事”的口型,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岳清音蓦地扭头盯住季燕然,冷着声音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季燕然眉头重又锁起,看了我一眼,沉声道:“为兄看灵歌需要好好睡一觉,清音你先替她看看。”
岳清音便未再多说,起身至外间取了金针回来,于烛火上烤了一烤,俯身下来在我的后脑勺上轻轻一扎,我便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醒来。然而我终于还是悠悠醒转,睁开眼时,两张无比熟悉的面孔正在床边望着我。岳清音与季燕然,一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仿佛一直都没有动过地方般,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我醒来。
岳清音伸手由几案上端过杯子,探身微微将我扶起,杯子送至嘴边,我便努力地喝了几口,他又重新扶我躺回枕上。
“什么时辰了,哥哥?”我终于可以虚弱地发出声音来,嗓音沙哑地问道。
“卯时,天还未亮。”岳清音低声道。
我转而望向他身旁的季燕然,用力地牵起唇角,冲他笑笑,道:“让大人担心了……灵歌没事……睡了一觉,已经好了许多。大人快回房歇着去罢……”
季燕然凝眸望了我片刻,遂点头低声道:“也好。灵歌好生休息,待天亮后为兄再过来探望。”说着起身,冲岳清音打了招呼后便出得门去。
岳清音坐到床边望住我,伸手覆上我的额头,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我纷乱的发丝梳向耳后,低声地道:“接着睡罢。”
“哥哥……还在生灵歌的气么……”我干涩地笑着问他。非/凡txt*弥雨昍音
岳清音皱了眉瞪住我,轻声斥道:“傻丫头,满脑子胡思乱想!闭上眼!”
我依言闭上眼睛,仍轻声地道:“哥哥……是灵歌错了……这世界,到处都是无法预知的危险……哥哥是要保护灵歌的……爱之愈深方责之愈切,灵歌非旦不能体会哥哥的苦心,反而总是惹哥哥生气,着实不懂事得很……哥哥,你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我再不想瞒你任何事,以免……以免哪一天我会突然死去,这一腔的心事便也要跟着化为虚无、不能讲与你知了……哥哥,其实……其实我……我并非是真正的灵歌……”
正当我想将一切真相都说给他听的时候,忽然被一片温热掩住了双唇。我睁开眼睛,握住他覆于我唇上的修长的手指,挑起眉尖问向他道:“哥哥?”
“莫要说了,好生睡罢。”岳清音轻声道,抽出手去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自是知道,即便我不说出真相,只怕他也早已心知肚明。只是我……通过今晚之事,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各种原因而离开这世间,倘若方才被那常夏兮得了逞,我势必不能再苟活于世——不是为了自己的失身,我是现代人,对此还算看得开的,只是一旦经受了如此的屈辱,又要引得关心我的人跟着愤怒担忧,那时便成了我多活着一天,这些人便要跟着纠结一天了。与其如此,不若干脆了结自己,人死了便是一了百了,以他们的通透,至多是痛上一阵,不必再担忧一辈子了。
连在王爷的行宫都会有这样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我不敢想像在以后的时间里还会有什么比这更难以承受之事降临在我的身上。我虽是穿越时空而来,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我虽比这些古人多了几千年的认知,可那只是知识,而非人心,人心有多深多广,至今谁能彻底看穿?只要人心一日不能纯善,危险便一日不会消失。古来多少智士豪杰,哪个能真正地勘透人心、将自己置于不败之地?多少盖世英雄最终不是毁在了人心之上?
我只是个普通人,是个女人,我没有大智大慧,没有绝世武功,我不善猜人心思,无力与男人对抗,所以我——所以我很可能会在未来的某天突然死去,而我不想带着如此大的一个秘密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至少我要亲口告诉我最信任与最依赖的那个人,这意义绝不同于他已凭自己的猜测估摸出了三四分事情的真相。
最为重要的是——当今日的太阳升起时,也许昨晚那件龌龊至极的事会暴露于人前……届时岳明皎要如何自处?岳清音要如何自处?家门丑事,举族羞辱。我除了当众自绝之外,还能怎样挽回这局面?岳明皎半生谨慎,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我怎忍心让他因我而名誉扫地?!岳清音……本已受尽了委屈不公,我又怎能让他再因我而遭人白眼冷言?!
我想要在事情戳穿之前将我心中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此时不说,只怕后面便没有机会再说了……
不过……既然岳清音他此刻不想听这些,那我只好努力让自己活得久一些,再找更合适的时机向他倾诉了。
“哥哥方才去了何处,怎不在房内?”我换了话题。
“王爷身上不大舒服,召为兄前去医诊。”岳清音坐回旁边的椅子道。
“哦……哥哥不必在此陪着灵歌了,灵歌没事,自己睡就好,哥哥担心了一晚上,明儿只怕还得去给王爷复诊,还是赶紧睡一下罢。”我望着他道。
“睡罢,莫再操心了。”他叹口气,轻声地道。
“哥哥,”我咬咬嘴唇,“你再给我扎一针罢。”
……我怕我……怕我一静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回想那不堪的一幕,只好……只好用这法子逃避……
岳清音没有吱声,只默默地取了针,轻轻地在我的脑后扎了一下,于是我便又沉沉睡去,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当我再次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日光透过窗前的幔帐照入屋内,带着些许金色,想是已经晴了天。
床前没了岳清音的身影,许是又被淳王叫去看病了,否则他不可能会离开这房间。我慢慢地翻身坐起,见身上仍裹着季燕然的那件宽大的袍子,领边儿被洗得泛了白,可见已是穿了数年。
轻轻地翻身下床,正想推门出去到厕室解手,忽听得外间传来两个人低低地对话声,一个是岳清音的声音,另一个自是季燕然的。
但听得季燕然低声道:“……可疑之处不是没有,昨夜为兄由你们房间离开之后便回去后山查看,并未见到有任何人在。若果真常供奉是在那个时候毙命的,缘何当时池中并未有他的尸体呢?”
“你莫要忘了,溺毙之人最初时是会沉入水中的,”岳清音沉声道,“那温泉池面上水雾甚浓,你确实看清楚了么?”
我不由全身一震,脑中一片空白……常夏兮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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