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仕女屈膝为礼,恭敬而小心翼翼地送走了盛怒中脸色铁青的帝王。
国王并不常来这座他耗费巨大心血打造的宫殿,仕女们为盼到他的莅临盼破了脑袋,期望能获得国王青睐,以成为这位英俊而富有魅力,叫人脸红心跳的年轻国王的情妇,鱼水交欢然后一夜飞上枝头。无奈这座宫殿里的女人一点儿也不配合,总是叫国王春风满面地来,雷霆万钧地离开。近几年的国王性格越发阴晴不定,青年时期的谦逊有礼不复存在,脱胎换骨像是换了个人,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治国权术。贵族中谁也不可能骑到他头上去,扩权谋反更是天方夜谭,因为当他们聚在某个首府酝酿孵育出他们的大计前,秘密警察组织已经逼近了他们的老巢,锁死了所有出口通道。
一八四四年的深秋,这个被深锁在城堡里的女人诞育下了一个男婴。国王的喜悦不言而喻,他甚至在婴儿诞生不足百日时就颁布谕令,表示男婴将加冕两西西里王国的下一任国王。费迪南多二世对这个女人可谓是独沽一味,像凡尔赛宫中的太阳王路易十四对待他秘密结婚的正室曼特农夫人一样,爱她,称颂她,赞美她,为她修筑豪华的城堡,拿王储资格讨好她。
仕女们虽然愤愤不平,艳羡和嫉妒占满了心思,但还是不得不忠诚于内心地赞美,那是个美丽的女人。原谅她们的词语匮乏,但至少在这个女人身上用完这个词汇后,放眼整个国家,再没有人能匹配美丽这一词。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拥有的那种神秘的,内敛的,独一无二的东方风情,在第一眼的惊艳过后融化成潺潺泉溪,仿佛巴赫曼妙无二的曲子一样,浸润肺腑,漫入心扉。
怪不得就算是她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国王后,费迪南多二世也不曾审判她的罪责。宁愿将她一辈子锁在黄金打造的牢笼里,也不愿意送她上断头台。
论罪孽,这个女人身上背负得可不止一个。通过各种渠道流传的版本就有无数。比较靠谱的说法是,这个女人的养子是遭处刑的政治犯的儿子,逃过了连坐;另外,她曾经的丈夫也是罪臣的继承人。但国王那边施了重压,王庭里没有人敢触怒国王的逆鳞,只得乖乖地不置一词,统一装聋作哑。
女人第一次正式露面时,已经怀了孕,小腹微微隆起。当时的窃窃私语中不乏有恶劣的诋毁和诬蔑,不知怎么的传到了费迪南多二世的耳朵里,所有嚼过舌根的人因此全部被投放下狱。之后的命运不言而喻,不是终生劳役就是上了绞刑死不瞑目。他常常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来嘲讽,说“你看,在你身上有这么多杀孽,你还清高什么呢,你居然还能这样无动于衷?”女人并没有发怒,也不作辩解,“这世上没有人是清白的,有的只是不同程度的责任罢了。”1
费迪南多冷笑:“我在札特雷家的城堡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是个非同凡响的女人。”
那双高墙深窗后隐藏的眼睛。
对方无动于衷。
“我高贵美丽的王后殿下,缇瓦。”
他的王后没有姓氏。
这一年,下投牢狱并且遭受死刑的政治囚犯增加了一倍有余。这个国家渐渐开始有不同的声音冒出,国家扼杀的仅仅是表面,隐藏的思想仍在黑暗中滋生。
一八四八年,独立战争爆发。战争很快以燎原之势蔓延,发展成整片欧洲大6的革命。费迪南多二世的残暴不仁变本加厉,他拒绝了西西里要求立宪的提案,为了维护他的专职权力,政治阶层中被秘密警察弄得乌烟瘴气,密谋迭起。自由党人会选择以武力掀开维护宪法与权力的帷幕,是不得不采取流血与暴力的方式。四月,西西里自行宣布废黜国王并独立,推举贵族青年鲁杰罗·塞蒂穆成为元首,费迪南多二世一方面派卡洛·费朗杰里将军出征征服西西里,一方面应付卡拉布里亚的起义。九月,那不勒斯的街头发生暴/乱,因国王在与议会的争执中拒绝让步,于次年三月命军队解散议会,等到五月,负责镇压西西里的卡洛将军也凯旋归来。“炸弹国王”的称号由此而来,象征着他不容争议的至高权利。
在动乱局面不曾解除的两年间,王后被看管得更加严密。至于是为了她的安全考量,还是防范她见缝Сhā针地趁乱逃脱,这点见仁见智。费迪南多二世很聪明,他也知道他的王后很聪明。可是再怎么算无遗策,他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既加百罗涅伯爵……英年早逝后,国家又失去了一位肱骨栋梁。继承公爵爵位的是苏沃洛夫公爵的独子,费迪南多二世隐约留有个印象,记得不过是个半大孩子。
英诺森·苏沃洛夫。
一八四八年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隆冬。鹅毛大雪覆盖了整座恢弘宫殿,金雕粉饰都掩匿在大片的茫茫白色之下。肃杀而冷寂的那不勒斯像是也在为前苏沃洛夫公爵的去世而无尽哀缅。
宫殿的窗户有着十字型的哥特式镂空雕花。在反复的分割与玻璃浮凸的扭曲中,缇瓦看到了雪白一片的中庭里,存在一个踽踽独行的少年人。雪地里留下了他一长串的脚印。少年穿着深色的长款贵族服饰,对比他身量的纤瘦,身上奢侈贵重的装饰显得冗余不堪。拉长的距离和空中飘扬的皑皑雪絮模糊了他的面容和五官,缇瓦所捕捉到的仅仅是个不具象的,朦胧的轮廓。等到少年孑然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雪幕中,她才漫不经心地敛回了视线。
在费迪南多二世从会议厅归来后,她在不经意间语气淡淡地提及,“刚才的来访者是谁?”费迪南多二世听到她肯主动对自己说话,受宠若惊,心情像涂了甜津津的浓稠蜂蜜。一改往日猜疑重的心思,并没有多想什么,大方地给出答案,“英诺森·苏沃洛夫,刚刚继承故去公爵的爵位。”
缇瓦“噢”了一声。
“才是个十三岁的半大孩子,呵。”费迪南多二世像是慨叹,更像是某种嘲讽。捉摸不透。
这一次缇瓦不作反应。
这本该是场无意义的交集,或许连交集都算不上。
毕竟他们并未面对面遇上过,也不曾交谈过只言片语。
一八四九年的仲夏,意气风发的国君将鲁杰罗·塞蒂穆流放去孤岛,宪法虽未伴随着议会的解散一同遭正式废除,却也已经是名存实亡。至此,专/制皇权的统治再没有阻碍因素。费迪南多二世替王子莫里举办了盛大的诞辰派对,他已经五岁了。因为常年跟着王后居住的缘故,这个国家中见证他的出生的人固然多,但一眼就能辨出稍稍长大后的王子的人,寥寥无几。英诺森苏沃洛夫就是其中一个。尽管他先前并没有见过王子莫里。
费迪南多二世对少年公爵优秀的判断力与观察力大加赞赏。对于王子视英诺森为同伴这点予以默许,这对这孩子将来丰满他自己的羽翼有益,他乐见其成。询问过缇瓦的意见,对方也无甚反应,让少年公爵成为王子的伴读出入宫廷一事,就这样敲定。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缇瓦倒是常常能见到英诺森·苏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