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在她把《内疚》读了几遍后,有了新的体味。先是认为许敬修对我夏如锦太不公平了,就写这篇作文向我进行道歉。后又认为这不是什么道歉,而是感的真实流露。再后来又认为,两种况都不是,仅是一篇优秀的作文而已。再后来豁然了:这作文优秀的本质不是写出来的,是从他心底淌出来的,不夺天工而夺了天工。
一天晚上她做完了作业,百无聊赖,不困不乏,便翻一本《唐诗宋词集选》解闷。
她平日爱读这些诗词,有时也模仿地写上几句,从来没有自我感觉良好的几句。她读着读着,突然有写几句的冲动,便提笔胡乱写着。写完又抹了,改了几次,她竟然有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这几句是:敬也敬,修也修,内心到底为谁疚。锦也锦,如也如,休为恼烦而自误。
她又读了几遍,竟然和古人的长短句格式相似。她大惊:不得了!夏如锦呀,你傻,太傻了,还正念书呢,怎么竟把心底的沉渣泛起,这是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调,要不得要不得,怎么就要不得呢?他不得其解。ww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失眠了。
一九六五年三月十五日,农历二月十三,是汉婉走后两周年忌日。按照当地风俗,这两周年忌日是空周年忌日,不搞隆重祭奠,仅儿女安厝灵堂,上坟化纸,一切亲友免来祭奠。
正好这个星期一是农历二月十三。许敬修也想着请假,祭奠母亲。可父亲早有严训:搞好学习是最大的尽孝,如果因参加可免的凡俗祭祀而耽误课程才是最大的不孝,在星期天下午就把他赶到学校里去了。
家里安厝灵堂,祭奠之事谢玉给一手操办。吃过午饭后,她跟元丰,领着头上缠着孝布的青枣到汉婉坟头化了纸。元丰就顺便去生产队田里上工。她领着青枣朝村里走去。
突然一股旋风从她背后旋来,旋到她前面又朝前旋去。她看见元贞的老娘拄着拐棍在村口站着。这旋风旋到老太太跟前旋了一阵,消失了。老太太见她走过来,就对她喊:“汉婉,婉儿,我娃才回来。”她知道老太太双眼昏花,把她当成了大姐。她就上前招呼老人家:“四娘,我是谢玉。”老太太固执地说:“谢玉、汉婉是一个人嘛,官名叫汉婉,小名叫谢玉,你哄谁来?”青枣上前拉着老太太的手摇着说:“四奶奶,老糊涂了,我大妈叫汉婉,我妈叫谢……”“我不糊涂,不糊涂,有人才糊涂呢,谢玉就是汉婉,汉婉就是……”嘟嘟囔囔着转身朝自己家里走去。
这天夜里,青枣呼吸均匀,香甜地睡在谢玉身边,谢玉却久久不能入睡。老太太的糊涂话说得那么明白:谢玉、汉婉是一个人嘛……我不糊涂,有人才糊涂。这话说得太结实了。是啊,我谢玉太糊涂了。为什么我现在就不能从形式到实质成为大姐的化身呢?啥时候才能跟别人一样呢?那条大哥买的、自己又很心爱的的确良裤子难道不是两个人心里的证明吗?那旋儿风是不是汉婉大姐来告知老太太,向我转告她的意思呢?这诸多的问号,要她来回答。
一时,元丰大哥又浓又硬的胡楂子的腮帮子,英武刚毅的面孔,笔直的腰板,将军一样的雄姿,厚重的声音,男子汉的气味一齐向她袭来,她招架不住,觉得自己并非身手不凡的谢玉,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弱女子,平平凡凡的谢玉。看来自己当临劫数,实为难逃。师父的教导又在耳际反复着:“你不是翠鹤,你是凡俗女子谢玉,早下决心,别再犹豫,不要误人误己……”
她翻了个身,又开始自责了:是啊,是我误了人。大哥他如今孤苦伶仃,全是着了我的祸:人家圆满幸福的家庭,要不是我谢玉逞能要强,显露了马脚,招来了县上那些人要请去表演武术,才要了大姐的命呀!要不,人家两口子还恩恩嗳嗳地过日子呢。这个责任我不负叫谁负?怎么负,难道仅给他家做两碗饭,缝缝补补就算尽了全部责任吗?除过要尽这些责任之外,还该尽大姐那种别人不可代的责任,现时只有我能代,辄是个睡不着,得马上行动。她为自己寻到了充足主动投向元丰大哥怀抱中的种种高尚的理由而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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