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惨死的夏如锦、痴抱着她尸身不松手的许敬修,颇有正义感的王青山,醉心医学的秦,彻底成了川子沟农村媳妇的媚,哪里还存在一丝知青的影子?得过且过的马平川……这些人物不停地在她眼前交替晃动,哭脸儿笑脸儿来来去去打扰得她睡不成个安宁觉。
招工,围绕招工的种种传闻,知青们施过的种种手段受到不屑一顾地谴责或津津乐道地张扬也在她耳边争论着:
上次招工的名额极少,梨树坪大队一个王姓女知青,真有本事。她没有什么社会背景,家庭经济照样困难,没给任何人送礼,谁连她一根烟也没抽过,不知咋就巴结上了胡老师,竟然顺顺当当地离开了农村,进了工厂。传闻她舍身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有人谴责,有人同,也有人想效仿。有人说这里边有一段非常荒唐浪漫的文章,自己老不相信是真的。可从今天的事实看来,那不会有假。胡智通今天不是把文章的题目给了咱,要咱去照抄那个女知青所做的文章,咋办,绝不抄!哪怕就在这里当一辈子农民,也要有骨气,不能给知青丢脸。就像夏如锦常说的:“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咧!”走到哪里都一样地穿衣吃饭。
她翻个身,又有一个声音说:“咱又比人家尊贵多少?”这是嫂子恼怒地责问。是啊,人比人能尊贵多少?人家已经上班,不到半年多手表、皮鞋、时兴衣裳都有了,谁还问你是咋返回城进了工厂的?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为马平川考虑呀!马平川也太可怜了,父亲是个普通工人,要权没权、要钱也没几个,逢见个继母,整天唠叨“五个人的粮六个人吃,咋够呢?”父亲又惹不下这个比自己小成十岁的后老婆,这气也够他小伙受的了,别看他整天油腔滑调地嘻嘻哈哈,心里可苦着呢!为了他,就按胡智通那贼狗日的意思来吧。豁出去了!不!不能!不能为了他又伤害了他!
睡吧!睡着吧,什么都别想。她告诫自己,可由不了她呀。她开始数数字,“一、二、三……”她数下去,直数到一万六千五百七十三,不但不能入睡,反而越数越灵醒了。又盘算开了,省城的“家”不能久待,知青院儿如今已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咋办?还是豁出去吧!就当把咱叫人枪毙了!然后,揩干泪水,掩埋好羞耻和伤心的“尸体”继续前进。我们革命的老前辈不是说过:“……揩干身上的血迹,掩埋好同志的尸体又上战场……”吗?那是革命的战争年代,而今是和平岁月,也要有革命前辈的勇气,才能激励自己奋斗!可笑!那些龌龊见不得光明的勾当咋能跟革命老前辈的崇高理想勇于牺牲精神相比呢?
“睡吧!睡吧!”她又一次告诉自己,可是没瞌睡,那一双黑豆豆贼眼又出现了,一会儿是在长着“雷公嘴”的那张脸上,一会儿是在尖嘴有着几根硬胡子的小脑袋上。胡智通和知青院窑外的毒蘑菇交替着对她虚假意地笑。还有自己那天脚踏手分院内的荒草走向窑洞。自己感慨着“这就是披荆斩棘”的景历历在目。野雉飞蹿,狐兔游戏,鼠大如斗,荒草似林……这就是当年歌声笑语不断高谈阔论此起彼伏,知青们和村里年轻人的俱乐部的知青院,何以如此败落?想到这儿她不再强迫自己入睡了,任凭自然的思绪游走。
“繁华”的知青院,自从夏如锦出事后,人就慢慢少了。各届Сhā队知青不愿意来川子沟Сhā队,后几届几个到这儿Сhā队的男女知青,陆续回到城市闲逛,啃父母,月里四十来打个到拧身就走,又不是同时而来,这里人就稀稀拉拉的。王青山又被县上抽走,许敬修,许建田、媚、青枣也不常来,加上村里人多数去修水库,仅老弱在村,知青院的人气更衰落了。马平川又拉着她在城里游荡了有些时日,这儿便成了谁来都扎不住脚的地方。要是有人下决心把这院内的荒草一除,窑里的泥皮重新一裹泥,窑洞一打扫,脚底的鼠洞堵死夯实,兴许这里还可以兴旺起来。既有豁出去叫人枪毙了这个决心,何不豁出来在这里安营下寨当一辈子川子沟的农民呢?要是下了这么个大本钱,还怕什么个胡智通,“胡愚通”不怕他就该教训他一下,让他知道女知青这块豆腐中还有刺喉咙的硬骨头。想到这儿心里便坦然了许多,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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