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家无家常,怎么能容下一个平凡至极的李凤仙,用这次永远的放手换给她一个幸福。这是康梓烨开出的条件,也是他走出西山疗养院的条件,至于康阁老是否答应他也没有把握。也许他再也没有机会走出这里,但是骄傲不允许他有一点卑屈。他只能一再压抑住心中那份颤抖,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闭上眼,最后勾勒一次她的笑颜,这一别他们不会再见了。
钟长平的触角一一被除,这场猎狩已经走到关键收网的一刻。但钟长平毕竟还有强大的势力维护,为避免他疯狂的反抗最好进行诱捕,一切计划都在他毫无察觉下展开了。
洪然因涉嫌伤人被捕,就在钟长平生日当晚。他这个寿星虽然没到,但这帮兄弟还是借此在酒楼摆了几桌。打他电话一直没有回复,饭后大家就各自散伙找内容消遣去了。洪然在后半夜和人发生冲突,当场就让警察抓走了。本来家常便饭的事情,不过人就是没给保出来,所以冯涛转天一早找来。这两天就时不时泡在钟长平家里,顺便等待一下洪然的消息。
冯涛进来后两个人也没话,太熟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点了只烟,寻了一圈问道“嗳,凤儿呢?”
“小孩有点咳,带着看病去了。”钟长平坐在沙发上不冷不热回了一句。他说“你怎么没跟去?”
“又不远,也没多大事。”钟长平一副说烦不烦的表情,反正一提到孩子他基本都是这德行。冯涛呵呵乐道“平子,这你可不老地道了。你让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去看病,那要你干嘛吃的。”他说“这不是自己的,就一点不知道疼。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呢。”
冯涛数落他,他不爽道“我怎么着他了,那小畜生跟我没个好,我又没把他怎么样。”
“呵。”冯涛闻言笑道“我告诉你平子,小小子都这样,我侄子也一样。爱动手,手底下还没个轻重。他不是单跟你,你犯不上。”
钟长平没吭声,过了好半天。他吭吭唧唧哼了两声,明显一点都没听进去。冯涛笑了笑,说道“你呀,就是还没放开,要是自己儿子,捅你两刀都不觉得疼。”他撩道“没放开,你装什么呢。”
屋里飘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凤仙这两天住在钟长平家里,中午出门前给小彦熬的汤药。钟长平咧了冯涛一眼,没理他起身厨房看看火。这时,冯涛电话响了,他接通询问一下洪然的情况。电话一方犹豫道“我估摸着恐怕要按故意杀人罪起诉。”
“什么?我操他妈,不就是打个架。怎么就故意杀人了,妈的,找麻烦呢。”冯涛举个电话骂,电话里那人为难道“二哥,你也知道。然子他出手挺重的,而且都是照头开,手里也没个跟,伤的挺严重。”他说“被打这人他亲舅舅是市人大的,也不是这么好说话。”
“妈的,他什么意思吧。”冯涛听了特堵心,电话里应道“他们家里态度挺坚决的,昨天我劝了一晚上,现在人才刚回去。”
“行,他们想怎么办,说个意思出来。”冯涛不冷不热回了句,电话里吭唧道“我的意思,这事最好别闹下去了。”他说“一立案上庭受理就不好办了,如果能私下解决最好私了。实在不行,明天你和三哥跑一趟。你们过来自己和他家里商量,不通我再给你们协调。”
“嗯。”冯涛答应了。钟长平正好过来,问道“怎么样,都两天了还不放?”
冯涛摇了摇头,寻思说“不然找下况志衡。”
“不用了。”钟长平在沙发坐下,说道“他家老爷子脑梗塞,几天前就回去了。”
“平子,我觉得不老不对的。”冯涛沉吟道,两个人突然都没声了。高泽失去联系,马遇春又找不到。市局关系隐晦,一直不肯正面回复洪然的事情。钟长平抬眼望去,犹豫道“是不对,不行明天先别去,沉两天看看再说。”
“是福不是祸,不祸躲不过。”冯涛起身拍了拍钟长平膀子,洪浩洪然毕竟是他介绍来的。现在大的废了一只手,小的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也没法开口跟二老交代。他宽慰道“嗳,没事儿,别多想。明天你不用去了,我自己过去看看他们怎么说。”
“冯涛。”钟长平将他叫住。他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留步应道“我没出息,离不开这点地方,哪也去不了。走到外面过不舒服,也活不踏实。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他妈早就想明白了,这趟真是冲着来的想躲也躲不开。”他盯着钟长平看了一会儿,叮嘱道“明天等我消息,如果我也出不来,你就别犹豫了。马上即刻走,千万别再拖。”
不管怎么样,做好准备吧。
钟长平整夜坐在客厅,一直在想冯涛这句话。他心里十分清楚,如果高泽况志衡相继出事,那他肯定难以脱身,警方抓捕洪然就是一个圈套。他不愿相信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但形势压迫他不得不去考虑退身。他以后该怎么办,凤仙该怎么办。他似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艰难,难以抉择,难以分辨,难以找到答案。
钟长平整整坐了一晚,时间在等待中流逝。他静静的回想这十年,竟然只是一片空白的记忆。他不得不承认,十年时间竟什么都不曾留下。
上午十一点多时,冯涛终于打来电话。
手机带着震动,在桌上一次次不停的响起,不过钟长平始终没有去接。为防万一,冯涛走前特别交代过钟长平,今天他来电话他绝对不能接。所以钟长平只是皱眉,扶手紧紧压着眉心,还在等待。随后,高文柱的电话又响了,这才是他们要等的,严斌戴军也不由得看去。
高文柱接通电话,也是冯涛打来的。他只是答应两句,告诉冯涛说一会儿就去。这已经相当说明问题,高文柱轻轻挂断电话,脸色突然沉素下来。他微微蹙眉说道“长平,你走吧。”他写了一个电话号码给钟长平,说“二子昨天让我帮你联系船出镜。他说如果有事,今天你没过去,警察肯定会让他骗你过去。冯涛刚才电话说,局里让交八万保释金就先放洪然出来,我觉得这也是假的。”他看了看钟长平,道“你别再等了,还是快点走吧,基本也就这样了。”
钟长平有一刻说不出话,心里难受的突然很想哭。他手中不断的磋磨着,好像在思索什么,片刻后,抬头望道“你不走。”
“不走了,我一会儿给我姐汇点钱留着,过去还能帮你拖个一天半日,你抓紧时间吧。”高文柱起身垂目望去,再没说什么径自离开。他自雷家事后一直不曾放下,这几年就是混日子。好也罢坏也罢早就无所谓了,人挺沮丧的也没什么奔头了。唯一惦记的就是家中父母,留点钱给二老养老,再就没什么值得顾虑了。亏欠的总归要还,一切听天由命吧。
钟长平扯唇自嘲,知道已经无力回天,再没有去阻拦柱子。这一刻他脑中空白,坐在那什么也想不出来。冯涛的落网,高文柱的自首,都在一步步摧毁他的意志。他无法踏出这一步,他是否还能撑下去?
“哥。”严斌喊了一声,钟长平定了定心神“我没事,都准备好了吗。”
“嗯,凤儿怎么办。”严斌应声问他,凤仙一早带小彦去医院输液还没回来。钟长平深深的闭上眼睛,随后起身抓了一件外衣。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却也十分坚定,说道“不等她了。”
他不能带着凤仙走,不能毁了她的生活。他不想让她糊里糊涂的变成同案犯,不想她过暗无天日浪迹天涯的日子。这是他考虑整晚的决定,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必须在凤仙回来前离开。但是他又给凤仙发了条信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期盼见她,却又害怕面对。
就在钟长平打开房门的那刻,凤仙最终还是及时赶回来了。她在楼下遇见戴军,将孩子暂时交给他。一个人匆匆上楼,将钟长平堵在了门前。她脸色红润,急急的喘息道“你去哪?”
钟长平一时无话,严斌见状说道“我先下去等着。”
“凤仙,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钟长平垂下目光,一直不敢看她。她问道 “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别瞎想,过几天就回来。”钟长平越过凤仙,却被她一把抓住,厉色质问道“那你为什么给我发信息,说有一笔存款,密码是存款日期,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答不出来了,难受道“你别再问了。”
凤仙一步走到桌前,抄起桌上的折子打开。上面不是一笔存款,而是每年每年存入的。至今整整七年,存款日期就在小彦生日前后。她拿着存单心里一阵刺痛,不禁唇齿颤抖道“你,你不会来了。”
过了很久,他对她说“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凤仙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手中存折狠狠的扔到他身上,痛泣道“钟长平,你都做过什么!汪文的事是你做的,对不对!”她对他喊“对不对,你说话啊。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为什么!”她问他,恨道“你这样做迟早会没命的,你只顾着自己,想着自己,你要逃到哪去,你逃得掉吗。”
她一直隐瞒经历的不堪,隐瞒着婆婆的死因,就是不想他面对今天的一刻,报复血洗之后只有法律的审判。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汪文只是受伤,你去自首吧。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着你。”
“好不好。”她殷切的期盼,望向他的眼睛。
他垂目看着她,喉结滚动,却给不出答案。好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对她说道“太迟了,我不能去自首。”
“你,你还做了什么……”凤仙惊目望着他,心底像被活生生割了一刀。她抓着他的衣领哭喊道“好,好,你去亡命天涯吧。你给我留下一个孩子,我再也不管你,随便你死去哪里都好……”她哽咽道“你知道,知道我这个孩子……”
“别说了凤仙。”他突然很用力撕开她的牵制,一把拉进怀中,紧紧的搂住她,咬牙道“你愿意和我走吗,走了这辈子不会再回来了。可能天涯海角,可能朝不保夕。”
还可能无处可逃……
心痛,这刻除了撕心的疼痛,其他再也无能为力了。她依偎在他的怀抱,无法割舍,含泪泣道“不要抛下我。”
钟长平紧咬牙关,连心都在滴血,紧紧紧紧的搂住她,就要揉碎了。誓言道“无论走到哪里,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不分开,只能一路跌跌撞撞的携手亡命。
天涯路无尽处,何处才是归宿。
他不知道,心里烦躁还有一种难言的不安。
车子一路在开,沉静又无奈。晚上严斌戴军轮流休息,为避免路检他们只能尽量选择小路,赶去约定地点无疑增加了路程。小彦有点轻度肺炎,还伴着高烧,一直睡睡醒醒情况越来越差。到第二日午后,钟长平拿出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他接通电话,电话一端“你,你离开了?千万别再回来。”里面压低声音道“抓紧时间马上出境,通缉令很快就会发出去,到时候就是天罗地网了。还有不要再打电话来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嘀嘀,嘀嘀,电话挂断了。
钟长平沉吟不语,片刻垂首梳过黑发,手机丢给严斌,说道“这个号码没用了,毁掉吧。”
凤仙安静的坐在他身边,他转脸看了看她“凤仙,好久没听你叫长平哥了。”
他突然很想听她喊一声长平哥,说道“叫一声吧。”
凤仙闻言一笑,淡淡的说道“叫什么,都这么大人了。”
“你叫不叫。”钟长平冷下脸来,伸手掐上她脖子。凤仙将他大手打掉,轻轻叹了口气“别闹了。”她问他“你是不是在担心?”
“担心什么。”钟长平笑了笑,她说道“你以前就是,心慌的时候总想找人说话。”
钟长平垂下目光没有说话,严斌戴军闻言后视镜偷偷瞄了一眼。他现在就是在走钢丝履薄冰,随时随刻一败涂地。心中的波涛汹涌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不仅心慌彷徨还很害怕。这时孩子呜咽一声,钟长平伸手摸了摸小彦额头“怎么样,还烧呢。”
“嗯,还有点发烧。”凤仙点头应道,为了不给他增加负担一直都没开口。钟长平看了看孩子,对戴军说道“前面大路停下,我去买药。”
“哥。”严斌刚才开口,他冷道“你想说什么。”
严斌话到嘴边,改口说道“还是让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