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管了,和戴军留下看着她们娘俩。”钟长平吩咐道,又让戴军把车转进丛间停好。他下车时,凤仙将他拉住。他对她笑了笑,说“别担心,我去去很快就回来,没事儿的。”
她一直抓着他不放,他安抚道“放心吧,你先吃点东西,别把大人再累病了。”
“哥,那你小心点。”
“嗯。”钟长平点了点头,从小道转向大路拦了一辆计程车。虽然通缉令还没发出去,但他还是十分小心,一来一回用了不少时间。
小彦吃过药后体温暂时缓解,但是药效一过很快又烧上来。孩子生病不好受,可凤仙实在没力气再抱小彦了,钟长平返回后就将孩子接过来,整整两天没有离开他的怀中。他的胸膛结实有力,好过凤仙抱着舒服,接下来的两天小彦基本没怎么再哭。可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这下去也不是办法。
灿烂的阳光泼上海岸,光线透过木板房的空隙照射进来。他们赶来约定地点后,待在岸边一间残破的木屋里歇歇脚,再等不了几个钟头就要乘船离开了。
钟长平十年的风云幻变,终于走到了落幕的一刻。
浮华背后一场梦,繁花似锦终是空。
浪花一波波推上沙滩,湛蓝的海水,和煦的海风。今天的天色特别娇丽,还是他从来没去感受过。海燕掠过辽阔的天空,振翅怒放生命的美艳,一声声的鸣叫响彻延绵的海岸。
这一刻就像是自由在召唤,只要放下现在,明天或许会更美。
“凤仙。”钟长平经过再三思索后,终于开口了“不如趁现在有时间,我去找户人给他留些钱,先帮我们照顾孩子。”
“你,你在说什么。”凤仙惊闻起身,下意识的搂紧孩子。钟长平皱眉说道“从这出海要好几天才能到,再转船最少半个月才能见到医院。我怕孩子路上有什么变故,到时候你后悔莫及。”他不想吓惊了她,企图上前接触到她,轻声说道“不如先把他留下,等我们安顿好了,我马上让人回来接他。”
“不,他只是发烧,而且一直吃药,我会照顾他的。”凤仙抱着孩子不断的向后退着脚步,严斌轻轻靠近道“小凤儿,哥说的没错,何况他这么疼孩子不会害他的。”
“你别过来!”凤仙转面喝斥严斌。她不是傻瓜,一路过来连个人影都没有,更何况是人家,附近根本不可能找不到,他是想把小彦丢下自生自灭。
凤仙的抗拒显而易见,对钟长平来说也是个痛苦的抉择。小彦这几日连着高烧,到海上缺医少药,万一途中有个不测。他只怕凤仙难以承受,不如留下孩子对她来说永远是个希望。
“凤仙,把孩子给我,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来接他。”
“钟长平,你不要逼我!”她对他嘶喊道“如果你敢把孩子抢走,我就跟你死在这里,你哪也别想去。”她一直望着他,哽咽道“我不会和小彦分开的,你嫌我们呣子麻烦,就把我们一起丢下吧。”
“你在说什么凤仙,我早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看了。”
“那就别让他离开我。”
钟长平不禁缓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妥协了。两个人坐在小屋对角,一阵漫长的无语相对。他们约定的是下午两点,从这里去福建沿海再转船出境。
“喝口水吧。”钟长平起身走了过去,凤仙还在生气没有去接。他在她身前蹲下,耐心道“别生气了好吗,我们一起走,谁都不留下。重新开始,重新生活,嗯?”
她垂下目光望着他,他紧紧的握着她双臂,说道“相信我凤仙,我还等这臭小子开口喊我爸爸呢。”
“哥。”这时严斌过来,钟长平起身。他凑去,很小很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被包围了。”
钟长平心里咯噔一沉,此刻顾不得更多了,随即转身过去“凤仙,把孩子给我。”
“不。”凤仙惊声,紧紧抱着小彦。
“给我。”钟长平喝斥,一把将孩子抢了过去,跟着紧紧握住了她的手。他一手抱着小彦,一手牵着凤仙。开始只是很急促的脚步,拽着她一直往前走。到后面他拉着她跑,海水已经漫过膝头。身后传来喊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别再跑了,站住,再跑就开枪了。”
凤仙一直被他牵着,惊愕的转首望去。山林,岸边,石崖,突然间布满武警官兵和持枪的警察。
她觉得手被他攥的有点疼,他只是紧紧拉着她没有回头,一直一直向前面小艇接应的方向迎去。
严斌戴军已经和警察对火了,子弹一颗颗的从身边擦过。
他们跑不掉了……
一颗子弹穿透了钟长平的肩胛,可是他没有停步,抱着孩子紧紧的护在怀里,只觉得牵着凤仙的那只手越来越沉。钟长平回身望去“凤仙!”
她颤抖的伸出手,他急忙把孩子靠去“没事,孩子没事。”
鲜血染透了他的肩膀,小彦毫发无损的在他怀中。
她可能受伤了,他以为她想看看孩子。可是,最终她的手越过小彦,触摸到他脸上。
“长,长平哥……”她望着他,只是轻轻的碰了一下。
“凤仙!你没事,不会有事的……”钟长平默默念着,惊颤的心都在发抖。他伸手把她托在怀里,可是她已经毫无动静。
“不!”他声嘶力竭的嘶喊,疼痛咬进了每一寸流淌的血液。
静。
在这刻没有风。
没有任何声音。
只有一缕缕阳光鲜艳的洒下。
只有一声声浅浪随流的拍打。
呼吸间交错的心跳,好像已是停在身外。
眼泪自己掉下来
痛,一种无法言述的痛撕裂胸膛。窒息,在这刻几乎无法呼吸了。时间就像停止了,他的世界终于崩塌了。
“哥,哥,快走吧,来不及了。”严斌戴军在艇边反抗拖延时间。
可是他却充耳不闻,站在及腰的海水中,托起了凤仙,那个和他青梅竹马的姑娘。
海潮一波波打上她的脸,她的长发在海水中浸散。
黑色的,像染墨的丝缎一般,光泽炫目。
海水温温的,被太阳的光暖着。她就像沉睡在羊水中的婴儿般,那么沉静那么安详,微微睁着眼睛,一缕缕晶莹的泪珠还在无声的淌下。
“终于回家了……”他紧紧握着她,不愿意放手。眼泪落到她脸上,从她眼边滑下,沉入海中。
一阵乱枪擦身扫过,严斌戴军纷纷落水。
凤仙,他紧紧抓着她还是留不住,她的生命就终结在他掌中。他移不开脚步,再也走不了了。任武警扑水而来,将他压在身下。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感觉。痛极,恨极,生死无话。
小彦从他怀中沉到水中,扑打着,呛咳着“咳,爸,爸爸……”
他惊心颤抖,如梦初醒,眼泪再一次夺出眼眶。
“妈的,他还是个孩子!”钟长平嘶吼,像疯狂了一样的挣扎,挣扎。直到完全被制服,头被牢牢的压入水中。武警从水中捞起小彦,他背手被扣上手铐。
“小彦,别怕,谁他妈也不敢把你怎么样……”钟长平被几名武警撕扯上岸。他频频回首望向惊泣的孩子,望着被公安搭起的凤仙。这是最后一面了,他要珍惜看清楚。
天边一朵一朵彩云绽放,水面一波一波浪花翻转。
传说,当曼陀罗花开遍的时候,就是幸福再次降临的时刻。
在三途河畔边,当闻到鲜艳的曼陀罗花香时,就能再次轮回中相聚。
曼陀罗花香,惊醒前世情。落花引路再续缘,一世未尽兴。
我们,来生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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