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很清楚的记得,那间阁楼开了天窗,有太阳照进去,暖暖的。就在那一束明艳的阳光中,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孩儿,微笑的坐在床上,看着她,一只手摊开放在被褥上,如在友好的招呼。
但她……当时并不敢上去啊!虽然那微笑很亲切的样子,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能感觉出来,那笑容下隐藏的冷漠,和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距离。只有在面对她妈妈时,那微笑才会变的诚挚,男孩白色头发映着苍白的脸,笑容却突然会变的很温暖,就如冬日天上的太阳。
她嫉妒她的妈妈。
然后她知道,这是她舅舅的孩子,应该叫哥哥?还是叫亚戈?她还曾为此苦恼过一段时间,为什么人会有两个名字?就像苦恼着为什么把妈妈叫妈妈,爸爸叫爸爸一样。
那是个不能动弹的男孩,还有个嗜酒的父亲,每天只能默默躺在床上,唯一见到外面的机会,只有头顶那几个连在一起,每个仅六寸方圆的小小天窗,四周是幽暗,仿佛独自处在一个自己的世界,孤单而寂寞。
他为什么总是不说话呢?
她常常想着,想着是不是她做的还不够,所以他没办法开心起来,才不愿意说话呢?于是,她把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都偷偷搬进那里——因为她的爸爸不喜欢他,还很幼小的她也不敢违抗当时感觉很威严的父亲。
每天都去那个阁楼,奶声奶气的说着和小伙伴们玩耍时,所发生的趣事,说着她带来的玩具该怎么玩,吃的东西怎么才最好吃。阁楼上除了床,再没有其他,她只能坐在地上,一件件不知疲倦的说着,偶尔会被地板上细小的浮尘沾满全身,然后她就吃力的拿笤帚把它们扫去。
这样的事情做了多久?她……已经不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经常能够看到的,是他银色的眼睛,没有笑容,没有烦躁,没有哭泣,任何表情都没有,如一只漂亮的娃娃,静静面对着她。
直到有一天,白花树开花的时候,她爬上树摘下许多毛茸茸的白花果,晒干了,喜滋滋的跑去找他,放在他面前,一颗颗剥给他吃……那是他第一次吃她的东西,不再像以前那些只是看着。
然后……然后她就得到了这个。
爱玛举起那只草编虫子,从没见过的奇怪外形,他说那叫“蚱蜢”。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应该是叫她下去吃饭吧!可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到现在依然没有他的消息,派去幽暗森林的人,也没见到他的影子,这段时间她越来越强烈的感觉到,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空落落的,状态越来越低迷,甚至从两天前开始,中断了坚持十年的日常锻炼。
叩叩的声音依然在执着的响着,她伸手摸摸床侧另一半幻音阵,那上面似乎还能发出他的声音……但是没有,什么声音都没有,除了他,谁都不准用这个法阵来叫她,谁都不行。
门被轻轻扭开,一个身影走进房间,坐在她床边,轻声说着:“爱玛,下去用餐吧!”
“不想吃。”女孩神情落寞的说着,凌乱的金发披散在肩上,微微的波浪卷在阴沉的天光中,似乎也失去了光泽。她抬起头看看关切望着她的莫妮卡,勉强笑了笑:“阿姨,你和爷爷他们先吃吧,不用等我。”
莫妮卡叹口气,摸着女孩软软的发丝,问着:“三天了,从那天追击回来,你越来越消沉,能不能告诉阿姨,究竟是怎么回事?还在担心你哥哥?我不是告诉你不要担心么,万事都有我在。”
“虽然你那么说,可是……”爱玛低垂着头,掩住发红的眼圈,“可是都过去三天了,他还没回来,我很想他。”
那往日总是洋溢着自信,时不时露出些狡黠的可爱脸蛋上,浓浓的伤感就随着“想他”这两个字,迅速释放出来,忍着的眼泪再也兜不住,一滴滴滑落,连成一条细密的水线,仿若窗外檐上滴落的雨帘。
莫妮卡叹息着揽过她肩膀,轻柔的拍打,窗外几片树叶在空中飞扬,那是有一阵风吹过,虽然这屋子很温暖,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但女孩穿着睡衣的单薄身躯,却下意识的颤抖着。
“他还不回来,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事,你忘记了吗?阿姨偷偷告诉过你,协会的备份契约书还没有失效,那就说明他没有生命危险,而且我还去问过爱心少女的牧师,牧师通过感应神,知道他还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万一受伤了呢?哥哥他身体自小就不好,万一受伤了,他怎么熬的过去?”
莫妮卡看着女孩儿,没再说话,心里突然窜一个念头:当初的我,是不是也这样担心过……他?
这念头让她吓了一跳,她竟然能联想到男女感情上去,只是妹妹担心哥哥,这怎么可能呢?但是看爱玛那娇弱恍惚的样子,却越看越像,越看她的心里越凉。
虽然只是表亲,但血缘关系却是很近的,在所有善神和中立神的教典中,近亲结婚是不被允许的,那会生出畸形的孩子,对社会的健康进步有害。依靠着人信仰而生的神,把近亲结婚视为罪孽,虽然不会有刑罚那样极端的状况,但被善神和中立神不喜,从此不纳入信仰体系,却是很简单的事情。
那样一来,只能去做一个无信者,死后灵魂被冥火焚烧。或者信仰邪神,从此在职业上的前途尽毁,连家族都不愿意容下。
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有些慌张的莫妮卡,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为这猜测整个人都有些懵了。
片刻之后,她才冷静下来,心里安慰着自己:只是猜想,猜想而已,多心了,小孩子嘛,从小一起长到大,一时间离不开是很正常的事。
这样忧虑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葛利忒探进半个身子:“都不下去吃饭了?老头子我要饿死了,都没一个人心疼吗?”
爱玛有些不好意思的从莫妮卡怀里爬起来,虽然都是亲人,但她和莫妮卡的关系要亲密太多,当然可以在她面前哭。葛利忒就不同了,从小时候就不喜欢他,长大了也因为性别不同从没拉近过距离,在他面前哭出来,自然是有些不习惯的,何况她怎么说也已经算半个大人。
“下去吃饭吧?”莫妮卡轻轻问着。
看了看装出一脸苦相,揉着肚子的葛利忒,爱玛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
趁着爱玛转身梳头发,莫妮卡悄悄对葛利忒竖起个大拇指。
三个人下到1楼,进到餐厅的时候,摩比和他手下带领的那些女仆们,早已准备好。
在餐桌前各自落座,摩比刚为每个人摆好餐具,客厅那边的大门又响了起来。
“下着雨,难道也要找我办什么事?”莫妮卡嘟囔着,一般在用餐时候会来家里的,大多是学校那些教授来找她,因为她也只有用餐时才有时间,平时学校忙不完的事,教授们哪好意思麻烦。
开门的事情自然是摩比的,管家先生不悦的皱起眉头,脸上的褶皱能夹死蚊子,他最讨厌这种在用餐时间来打扰他主人的家伙们,太没礼貌了!
慢慢走过去开了门,见到外面的人时,他紧绷的脸迅速融化,布满了惊讶:“啊,亚戈小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见管家的惊讶说话声,正对着餐具发呆的爱玛,突然一个激灵,迅速跑到门那里推开管家,只见到外面连绵雨幕中,穿着法袍的少年浑身湿漉漉的站在门口,对她微笑:
“爱玛,好想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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