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明灿,清晰地映出江面上向这边渐渐弥散过来的一带赤水。一个人头半浮在这片血水中,随着水波忽浮忽沉,众人吸气声中,雷子谨冷冷道:“将莺哥扶下去。张载,你去看看,到底是何方鬼怪?”一个不起眼的青衣小厮应了一声,从舟上纵身跃入水中,犹如浪里白条,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楚楚大为好奇,跟着向船头便走。雷子谨劈手去抓,被她甩开,犹不解气,以拂|茓大法暗点他劳宫、少商、太渊三|茓,后者吃痛,只得眼睁睁看着她窜了过去,刚掠过高女侠座旁,已听高女侠轻声道:“坐下!”楚楚一个急步闪了回来,噘了噘嘴,还是乖乖地在她右首坐定了,只是不时伸长脑袋,向船首望去。
只见张载已在那血水上探出头来,将那人头抓到手中,看了又看,游了回来,高声道:“三公子,是个死人,却是认不得面目。”船上人都有点局促不安,雷子谨沉吟道:“依照约定,各家今夜都将赶到此地。算算日程,先到的应是青州杨家,子时就该抵达,久久不至,莫非其中出了什么变故?”
水声呜咽,听来犹如乌啼。那青衣小厮提了那人头,攀着缰绳爬将上来。楚楚张大了眼睛望着,见缰绳上那双手泡胀得犹如发开的白面馒头,有些好奇,问高女侠道:“姐姐,是不是在水里呆久的人,手就会泡肿若此?”雷子谨面色顿变,高女侠目光一闪,抓起席上银箸,迅捷如电,向前一抛。只听得一声异样的惨叫,银箸穿透了那小厮前胸,人应声落入水中。船上大哗,一侍酒的随从愤愤不平,喝道:“高姑娘,你为何出手伤人?”雷子谨挥手喝止,冷笑道:“那已不是张载,看来,今晚有人想叫我们在郁江上消失无踪。”
只听一声爆响,江面上腾开一大片火花,浓烟滚滚,从那人落水之地弥漫开来。楚楚惊问道:“高姐姐,他手中提的根本不是什么人头,而是个火药桶!若是再迟片刻,我们都要作落水鸭了。” 雷子谨大笑道:“有趣有趣,不知什么人想试试雷家堡的实力,竟还动用起火药,真是鲁班门前掉大斧,贻笑大方!”笑声未落,已听人颤声道:“三公子,船鬼船”
只见江面上歪歪扭扭,顺风吹过来一艘燃烧得正烈的楼船,船上到处倒卧着焦黑的尸体,远远便闻得人肉焚烧气味不断传来,险些令人作呕。甲板上有一物在灯光下闪烁了下,旁边也是一具焦尸。楚楚定睛看去,分明是一对明晃晃的弯刀,刀身与众不同,缠绕着北斗七星。那随从声音都有点嘶哑,惊叫道:“鸳鸯刀!是杨家的七星鸳鸯刀,难道这人便是杨夷中杨少侠?”
高女侠皱了皱眉,楚楚拉着她衣袖问道:“杨夷中是什么人?”高女侠淡淡道:“刀客。”楚楚还待再问,高女侠已紧紧闭上了嘴。她心有不甘,但到底不敢像对欧阳霏那样穷根问底,不觉大为沮丧。只听雷子谨冷冷道:“真正奇了,青州蛟龙,鸳鸯刀客,竟会这般不济。哼,既然杨夷中是这般废物,他也没资格娶我们雷家的小姐,死了也好!”
夜空中突听得有人连声冷笑,寒碜渗骨。雷子谨喝道:“什么人,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又冷笑道:“落到本公子手里,是人也得作鬼,你可得想清楚了!”阴笑声连绵不绝,忽东忽西,难以分辨方位。雷子谨含笑望着江面,手指抵在案上,绷得笔直,似乎有什么寒光在他指尖闪动着。高女侠淡淡道:“移形换影,已到化境,追不上的。”蓦地将头抬起,凝视前方。
楚楚早知她第六感比旁人灵敏,紧张地扯着她的衣袖向前望去,却见江面上由远而近,出现了一点金光,渐渐现出端倪,原来是一艘巨大的画舫。那画舫上盘龙游凤,金光灿灿,华贵无比,连甲板上都铺着毡毯,只是星星点点,落满了鲜红的血迹,显然是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搏杀。楚楚没有看到尸体,刚松了口大气,江面上倏地卷过一阵大风,猛地拍开了紧闭的船舱,但见得舱顶上倒悬着一具具僵硬的血人,有男有女,舌头半伸在外,竟都是被活活勒死的。来鹤舟上惊呼声此起彼落,楚楚浑身一颤,差点站不稳身体,死死抱着高女侠,不敢再看。后者轻抚着她,深深叹了口气,低头诵了几句。
雷子谨冷笑道:“这会儿新鲜了,又不是腊月,将人一串串挂起来干什么?”有人哆嗦着道:“三公子,还是请堡内出动飞凫舟吧!” 雷子谨厉声喝道:“休得胡说!飞凫舟乃雷家堡之根本,焉能轻易动用?些许个宵小水鬼,还未放在本少爷眼里!”话虽这么说,窥着船中倒悬的一赤黄蟠龙衫男子,连蹙眉头。
楚楚刚缓过气来,突觉高女侠身子又是一僵,头还未抬,战战兢兢问道:“姐姐,刚才是大理段氏吧,我看到中间那男子腰上Сhā了把缠金玉骨扇,垂下来硕大的七彩碧玺流苏,想必便是那号称什么玉扇郎君的段家花花太岁段天翔了。现在又是什么人?”高女侠长叹了一声,将她臻首压入自己怀中,低低道:“船身双翘,必然是洞庭湖温家了。”不知为何,连连叹息。
楚楚听得她语气伤怀,心中纳闷,顾不得场面血腥,钻出头来,只见得一艘小小轻舟,倒卧着几个艄公。一个白衣人面朝下躺在船舱中,一袭白衣已被他鲜血染成赤色,连头上玉冠都滚着几滴血珠。高女侠瞧着白衣人腰上的弯曲如蛇形的银剑,叹惜道:“灵蛇剑在此,必是无垢神君无疑。久仰温无垢不慕权贵,秉性高洁,怎料竟也在今夜葬身在这郁江之上。他是不爱赶热闹的人,听说其爱妹如命,想必是为了他小妹温如玉缉凶而来。惜哉,英雄少年!”
楚楚头一次见她动容,看她目不转睛看着那白衣人,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有点冒泡,几乎是有点酸溜溜地道:“高姐姐好像和他很熟。”高女侠脱口道:“确实神交已久。”楚楚瞪了那白衣人一眼,不知为何他,她从来不是心狠的人,此刻简直有些近乎幸灾乐祸,但偷偷瞧了眼高女侠,看她满面痛惜之情,不觉又顿生歉疚,拉着她的衣袖,柔声劝慰她道:“高姐姐,人死如灯灭,你就想开些。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高女侠听她此语,不觉一怔,明白过来,轻叱道:“净瞎扯些什么!”掉转头来,瞪了她一眼,毕竟不去再往那舟上看了。
雷子谨面色铁青,喝道:“升战格,准备迎战!放飞鸽,要雷九爷子紧闭堡门,全线警戒!等我回转,才能允人进出。”转眼船上便飞出数只鸽羽,有灰有白,扑向堡内而去。那随从战战兢兢道:“三少爷,那不是自绝死路吗?”
雷子谨含笑道:“是啊,既然敌强我弱,不破釜沉舟,怎么行得?”猛拍了拍手掌。那些本来捧着笙箫等乐器的乐工,都肃然站起,扯去了身上的乐服,露出底下的劲装,一个个有条不紊,站到了船中各自的方位上,连那些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歌姬都纷纷解下了腰上的石榴裙,下面竟然都是一色的裙裤锦靴,雪白的手腕在靴底一抄,便拔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匕首。方世珲笑吟吟看了楚楚一眼,雷子谨已挥手道:“不用你,她身边的高手胜你多矣。” 召他近前,皱眉看着前方陆续出现的三艘船只,冷笑道:“秦家、柳家、司徒家,哼,除了唐门改走陆路,南宫家明日方至,差点便被一网打尽。”
那随从面上闪过愕然之色,连抹了几把额头的冷汗,干笑道:“原来三公子早有准备。” 雷子谨望着江面,微微笑道:“是啊,洪进,恐怕跟你准备的不相上下。”那随从面色惨变,蓦地一掌向雷子谨击落,还没及得他身,突发出一声惨叫,在甲板上翻滚不止。雷子谨弯下腰去,轻轻笑道:“洪进,你跟了我也有四五年了。难道我待你不够好么,还是有人,肯出更高的价钱给你?这分筋错骨手的滋味可不好受,还是说实话更好呢。”见他嘴角翕动,已然会意,迅速去拉他的下颔。谁知一点乌芒,倏地从那人嘴角射出,直扑他面门。
雷子谨哪里料得,面上变色,眼看那乌芒就要扎在他额上,突然偏得一偏,简直是贴着他面孔飞了过去,嗤的一声,直钉在甲板上,末端蓝荧荧的,望去令人生畏。那人面上死色已现,眼睛饱藏怨恨,盯了高女侠一眼,最后死鱼般凝住了,身子一僵,直挺挺倒在了甲板上。
雷子谨猛抽了口冷气,想向高女侠躬身,看楚楚满眼钦佩之色,极仰慕地望着后者,半弯的身子顿僵在那里,过了半晌,硬生生拗直了回来。方世珲方才绷紧的面上不觉莞尔,突听江上有人喋喋笑道:“三公子,何必作困兽之争?即便唐门和南宫家尚未在内,难道便能脱逃不成?今晚郁江之上,便是你雷家怜香公子埋骨之地。哎呀,鸳鸯刀客杨夷中,玉扇郎君段天翔,无垢神君温无垢,蜀山樵客秦元章,无痕剑客柳无痕,赤发阎罗司徒继,再加上姑苏方家玉书生,哼哼,对了,自然还有天棘毒刺唐迟,蓬莱神剑南宫陵,唉,一代英杰将尽折于此郁江之上,想来实在令人扼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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