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子谨满面通红,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梅娘,喃喃道:“我一直以为是-”四喜在后猛推了一把,将他推跪在梅娘前。后者笑得合不拢口,抱了他道:“我的子谨,我的子谨又回来了,天可怜见!”泪水涟涟,落在他头上。
连楚楚眼睛都跟着红了。突听拊掌声声,清脆无比,却是独孤娉婷重重鼓掌喝彩,继而冷冷笑道:“很好,霆风,我们果然是最好的对手。既然如此,就都开门见山,直接亮出自己的全部底牌来吧!”长袖一甩,抱肘而立,似笑非笑道:“你装痴佯废,我忍气吞声,彼此韬光养晦,都着实不易。能借的力都使完了,也不必再让你这好弟弟前来领教娉婷的功夫,还是你自己来吧。啧啧,雷霆风,我有时候岂止是佩服你,一个男人为了不受制于人,竟不惜对自己下锁阳,这却是何等毅力!”
楚楚眼珠子都险些滚落下来,愣愣瞪着雷霆风,又转回头去看那鹰面人,猛拍了一下自己脑门道:“原来你是-那个香囊--原来你是被她--”鹰面人本来已向前走了一步,被她这么一看,脚步都错乱了一下,急急抬起头来,又窘迫地垂下头去,静了半晌,决然抬起头来,平视着她,缓缓道:“不错,洛茗年少无知,抵制不住诱惑,犯下大错,无颜再见家人,故长绝于地下。因难以摆脱心魔,遂以佛戒自律苦修,本以为此生不过尔尔,谁知上天垂怜,竟使我遇见-遇见娘子,才知人间情爱,原是此种滋味,以往种种,不过过眼云烟。七夕交颈,永世不忘。今日之战,祸福难料,洛茗若不幸身亡,还请娘子节哀,另觅良人。若是幸得生还,定与娘子重拜天地,再叙花烛!”再不看她一眼,大步走下楼阶。
雷子谨狠狠剜了一眼过来,悻悻不语。雷霆风握在扶手上的手剧烈抽搐了下。四喜张大了嘴,久久难以合拢。梅娘脱口道:“糟糕,这下怎么得了?”楚楚满面通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看他一步步向前走去,顾不得有多少不合时宜,喝道:“停下!既然如此,你还是莫再出手了,省得到时候被她操控,反倒坏了大事。大哥身子未好,子谨伤重,都不适合动手,我的剑法也得过大哥指点,应还能够一战。”
独孤娉婷娇笑道:“是啊是啊,你来你来,师妹原来深藏不露,娉婷倒极想请教一二了。”楚楚哼了一声,喝道:“眼下我也明白了,莫再妄想我还对你手下留情!”挺剑要起,鹰面人伸手一拦,声音不重,一字字斩钉截铁,道:“倩儿退下!我可以,相信我。”
楚楚还待争辩,已听雷霆风扬声道:“让他去!能以雷音琴使出雷鸣之术,便已突破天劫,岂能再为区区狐媚所惑?昔日他从哪里倒下,便自己从哪里爬起来。五年卧薪尝胆,焉能空刃而回!”伸出手来,虚虚一抓,楚楚已觉一股大力猛地从后面传来,身不由己,就像被拉着一般,退到了他身旁,身刚立定,那力道便收,就像从未用在她身上一般,实在是妙到巅峰,看起来似乎是她自己倒退了回来,居然连半丝踉跄都不曾。
她一时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了过来,猛地踹了他右腿一记,咬牙切齿道:“你还想装到几时!”他抚了抚自己腿部,眼角一挑,含笑敲了她凑到面前的鼻尖一记,意味深长道:“可不只是我哦。”
已听琴声铮铮,铿锵而起,音调急促,宛如九天之上,滚雷骤起。但见琴弦之上,随着音色起伏,不时弹起一道道电光,夭矫强捷,宛如剑气,落在独孤娉婷那袭缎衣之上,火花四溅。楚楚看得惊叹,拉了拉雷霆风的衣角道:“这是什么武功?怎么那些琴声进退有驰,看起来就像是剑法一般?”
雷霆风笑容微微,道:“这也是奔雷剑法。死谷之中,留着雷音琴及雷鸣琴谱,其曲晦涩难懂,弹奏起来不合常理,洛茗自幼在琴上颇有天分,当然不会弃之不顾。其实,它根本不是琴法,而是奔雷剑法的巅峰之术,可以七弦轮奏剑法,威力岂止倍增。你从来过目不忘,且看,这招不就是‘风云际会’么?”
楚楚抬眼一看,只见电光如梭,一道道直击过去,独孤娉婷步法纵然严丝密缝,奈何电光道道,步步紧逼,招招进攻,刚猛无比,仿佛没有穷尽似的。琴声跌宕捭阖,剑气升腾不息,但凡所及之处,花木伏地,砖石化灰。然则,独孤娉婷身上那袭紫衣,却更是宝物,看似轻薄无比,但无论什么样的剑光落在上面,都无法断开它一丝半缕。
楚楚看得啧啧称奇,讶然道:“这也是天蚕丝做的么,怎么颜色这般古怪?”探出头,想看得更清楚些。谁知这么一看,就觉出不对来了。那染在衣服上的颜色,赫然是流动的,仿佛上面蒸腾着万千云霞,随了她的目光,一变再变,再往下看,竟隐隐看到云霞里出现了很多面孔,似陌生又似熟悉,一双双焦急的眼睛,求助般向她看来,目光犹如许多双看不见的手,紧紧缠绕住她,不肯放她离开。她发觉不对,却仿佛落入深渊中,根本无法自拔,拼命挣扎,都无能为力,这下倒急得眼泪都下来了,正无法间,突觉有人在肩上不轻不重敲了一记。这一下宛如醍醐灌顶,眼前幻像立时全消。她全身都软绵绵提不起劲来,向后一跌,结果坐在了弹性十足的椅背上,刚松得一口气,却听身后似乎传来不少人不稳的呼吸声。她纳闷地低头一看,大惊失色,忙不迭地弹跳起来。四喜强忍了笑去看战况,雷子谨板面看天,雷霆风拍了拍自己膝盖,吩咐道:“还是给弟妹端个座椅来罢。”头转向一旁,轻描淡写道:“那衣上是远古幻术,你还是莫要多看的好。”
楚楚惊魂未定,忙不迭点了点头,再看前方,只见鹰面人已盘坐于地,十指翻飞,整个心神,早已沉浸了进去。天地间一切都渐渐沉寂了下去,只有这琴音近乎悲绝地鸣响着。虽然是江南三月,众人却仿佛置身雄关高台,隐隐听得金戈铁马,大漠狼烟。电光道道,宛如喊杀声声,而衣衫飘拂,将电光钝钝扫回,宛如铁盾层层。飞回的电光锐利如刀,扑在鹰面人身上,还没来得及近身,就被又一轮电光劈飞了开去。他竟然根本没有抵御之意,琴声道道,完全奋不顾身,宁折不弯,宁可玉石俱焚!
楚楚看得打颤抖,哆嗦着向雷霆风道:“大哥,这玉魔委实厉害,看来刚才还是藏拙了,我根本伤不了她。再这么打下去-”还未说完,已听雷霆风冷冷道:“魔存道消,魔消道存,此刻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楚楚倒吸一口冷气,不敢再多话,战战兢兢去看圈中。但见电花飞旋,不知又过了多少招。鹰面人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虽然由于耗费巨大,他后背早被汗水湿透,但他的脊梁,却依然挺得笔直,而琴声,只见高昂,不见低落。再观那独孤娉婷,步态已不复刚才那般自如。她大喜过望,仔细一想,却又明白了,那落花流水步虽然变幻万千,同样因其变化诡异,需要不断移动身位,也极消耗内力。这激战到最后,根本就是意志之争!
果然,时间一长,独孤娉婷亦不觉气喘,稍不留神,已被电光击中左额,饶是避让得快,一缕鬓发已斩落了下来。她拈着断发,呆得一呆,蓦地停下步来,娇媚的面容上多了缕凄婉的神情,似叹惜又似苦笑,眼中泪光点点,定定看着他道:“小茗,你昔日与我翻云覆雨,在枕上说过什么,难道都忘记了么?也罢,反正我打不过你,不如站在这里,等你一剑结果了我罢!”
那一眼的风情,动人两字岂足描摹?楚楚即便是女子,心都看得颤动了下,总算明白传说中妲己卧在斩妖台上,无人忍心下手的感觉了。果然琴声亦已低哑了下来,零乱不能成音。她心里咯噔了下,刚要出声,却见一团火球已从琴弦上一蹿而起,霹雳般蓬的一声,击中了独孤娉婷的顶部。一时之间,辨不清到底击在了哪里,但独孤娉婷显然受得不轻,猛然弯下腰来。只见其发冠上一朵紫色霜花,突然间发出了刺眼的光芒,亮得犹如日在中天。与此同时,天色暗黑无比,仿佛所有的灯光,在这刹那同时熄灭了。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