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是市委书记?”
“我不是市委书记,但我是《法制报》的记者,跟公安局那帮人很熟,我想应该能弄到遗书的复印件。”
艾米一听,喜出望外:“那你能不能帮我弄个复印件?”
“行,我弄到了就打电话给你。”
艾米没想到小昆是《法制报》的记者,看他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咄咄逼人的记者,而且还是法制报的。她想,也许可以让他把Allan的案子报导出来,那样也许就可以敦促公安局放人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人好不好对付。
第二天,小昆就打电话来说复印件弄到了,然后有点开玩笑地说:“但我不能把复印件交给你,不然你拿去到处张贴。这样吧,你今晚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把复印件给你看,但你不能带走。”
“可不可以约个别的地方?”
“外面不方便,这种事情,不管是我,还是帮忙复印的人,都担着一定的风险的,在外面不大好。你想弄到这种东西,也不能不担风险吧?”
艾米想,这句话,有点法制报记者的力度了。但她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问:“我怎么知道你的确是弄到复印件了?如果你在骗我呢?”
小昆笑了一下,说:“嗯,不错,有脑筋。我念几句给你听吧:‘爱,是难以确定难以把握的’,还有,‘死,使爱凝固’。现在相不相信我有复印件了?”
艾米一听这两句,就相信至少小昆看见过遗书,因为这两句话,是Allan论文里的话,小昆绝不可能猜出来。这两句话,也使艾米更想看到这封遗书了,她知道Jane读过Allan的论文,还提出过修改意见,这两句,肯定是Jane从Allan的论文里学来的。她现在越发肯定遗书是证明Jane自杀的重要证据。
她毅然决然地答:“好,我七点到你家来。”
“那就七点,不过不是我父亲那边,是我住的地方。你来吗?”
“你住哪里?”
小昆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她,然后说:“就你一个人来,不要带别人,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如果你带别人来,你就看不到复印件了。明白吗?”
她坚定地说:“我明白。晚上见。”
29
艾米放下电话,觉得很糊涂,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昆的话已经明显地告诉她那是一个陷阱,遗书复印件就是一个诱饵,但她却无力拒绝那个诱饵。她不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他会要她用她的肉体来换这个复印件吗?他会怎样说?赤祼祼地说“你不跟我睡觉,我就不给你这个复印件”?
如果他就这样说了,那她怎么办?跟他睡觉?以后Allan知道了怎么办?她觉得她自己的良心上不会有什么污点,因为她不是为了爱情或者自己的欲望去跟他做这个事的,她只是为了拿到那个复印件。但Allan会这样想吗?他会不会认为她不干净了,就不要她了?她觉得大多数男人会这样,但Allan不会,他应该更看重她的心,而不是她的身。但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Allan是这样的人。
她几乎没有给过他吃醋的机会,她从一开始跟他接触,她就完完全全是他的。她的心,她的人,她的时间,她的思想,都是他的。她没跟任何别的男孩谈过恋爱。
她有点后悔,也许以前应该找几个机会试试Allan,看他紧张不紧张她,看他吃不吃醋。当她问他的从前时,他没有反过来问问她的从前,她不知道怎样去理解。到底是他真的不在乎她的从前,还是他有十分的把握她没有从前,或者是他自己有从前,所以聪明地不问她的从前,这样两个人可以把从前一笔勾销?她决定不管今晚发生什么,她都不要告诉Allan,免得他疑神疑鬼。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不是小昆会让她拿她的身体来换遗书复印件,而是他会比她狡猾,要了她的肉体还不给她遗书复印件,甚至把她杀了。她给自己今晚的下场作了一下估计,不外乎三种:一,她拿到了复印件,小昆什么也没做,只是帮她的忙,这好像有点不太可能;二,她拿到了遗书复印件,也出卖了自己的肉体,这似乎还可以忍受;三,她没拿到复印件,还被小昆骗了,甚至杀了,那就真的亏了。她不知道各种可能占多少,但她决定做些防范措施。
她写了一封信,把这一切经过都写下来了,寄给她自己。这封信就会在一两天内寄到她家,如果她今天一去就没回来,她父母肯定会到处找她,找不到就会报案,然后他们会收到那封信,拆开一看,就知道谁是凶手了。她写给自己而不写给父母,因为她不能排除小昆只是帮她忙的可能性,那样的话,就没必要让爸爸妈妈看到那封信,把他们吓疯了、吓傻了。
她又给她的好朋友向华打了电话,说如果今晚九点还接不到她的电话的话,就叫向华告诉她爸爸妈妈到某某地址去找她,并叫他们注意查收一封艾米寄给艾米的信。然后她自己买了一把弹簧小刀,放在自己的小包里。可惜她不知道哪里卖那种电影上看到过的专门对付色狼的芥子气,只好买了一小瓶喷发剂代替。如果喷到他眼睛里,包管他狼狈逃窜。
她给父母留了个条子,说到学校去了,周末再回来,然后就坐车去了学校,这样她就不用解释她晚上去了哪里。
她到了学校,也没去上课,因为她太激动,简直没心思上课。她自己也不知道在为什么激动,到底是因为这个事很冒险很刺激,还是因为有可能要牺牲自己的色相了,还是因为快拿到遗书的复印件了。她乘车到小昆给的那个地址去打探了一下,发现是法制报的职工宿舍,她比较放心了一点,想必法制报记者不会在自己的宿舍里杀害一个来访者。
五点多钟,她就开始打扮,为穿什么她也费了好一番脑筋。穿得太性感,又怕小昆一见就起了歹心,复印件还没拿到就被他奸杀了。穿得太不性感,又怕小昆不感兴趣,不把复印件给她看了。她在心里感叹,看来牺牲色相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要牺牲得恰到好处,牺牲得有收益,真还需要一点资本和技巧。
晚饭她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吃不下,没胃口。然后她打了一个的,到了小昆住的地方。小昆的宿舍在三楼,她走到三楼的时候,碰到一个青年男子,她很迷人地对他微笑了一下,她想,如果我遇到不测,这个青年男子就是目击我走进小昆宿舍的证人。
她敲了敲门,小昆很快就把门打开了,把她让进屋里,又像上次那样,很殷勤地为她端茶倒水,让她坐在书桌前的一把椅子上,他自己坐在他的床上,两个人离着一米来远。她打量了一下她的葬身之地或者失身之地,是一个套间样的屋子,前半部分当作客厅,后半部分算是卧室。房间布置得很简单,但还比较整洁,可能是特地收拾了一下的。
小昆好像也打扮了一下,看上去比上次精神了许多,可以算得上“干净”了。她急不可耐地问:“复印件在哪里?可不可以给我看看?”
小昆笑着说:“慌什么?现在就给你看了,你不马上就跑了?”
她拿出久经沙场的架势,说:“你想用什么做交换?”她后悔自己不会抽烟,不然现在可以抽着烟,像个鸡或者像个女杀手一样地讨价还价,说不定把小昆镇住了。
小昆问:“你肯拿什么来交换?”
“这应该由你来出价了,是你在想交换,我什么都不想拿出来交换。”
小昆笑起来,说:“你还蛮老实嘛。你知道我想做交易,你自己又什么都不想拿出来交换,怎么又能指望我把复印件给你看呢?”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吧。”
小昆又笑了一下:“听你这个口气,只要我要,你都会给?”
艾米咬咬牙说:“从某种程度上说,是这样,当然你如果要我的命,那我是不会轻易给的。”
“如果我要你用你的人来换,你也给?”
艾米看着他,不知道他这话是真还是假,她决定不跟她玩这种文字游戏了。她说:“坦率地告诉你,我是做了这个准备的,但我也寄希望于你的正直,如果你竟然就是个无耻小人,我也没办法了。”
小昆摇摇头,不解地说:“我不知道这个成钢用什么迷住了你们,这个叫简惠的女孩对他表达都还没表达,就为他自杀了,现在你又为了他愿意牺牲自己的色相,他到底是个什么珍稀动物,值得你们这样?”
艾米急切地问:“Jane还没对他表达?那她为什么要自杀?你能不能让先我看看复印件?我保证不会反悔我答应过的东西。”
“你答应了我什么?”小昆问,“你不怕成钢出来了会为你这样做不爱你了?”
“他会理解的,”艾米不耐烦地说,“你到底是给我看还是不给我看?我怀疑你根本没复印件,你可能只是自己看了一眼。”
“你急什么?”小昆说,“我还没提条件呢。”他见艾米急不可耐地等着他提条件,笑了一下说,“如果我的条件是你必须爱我呢?”
艾米敷衍了事地说:“可以可以,但我只能爱到成钢出来之前,他出来之后我是不会再爱你的。”
小昆大笑起来:“爱到成钢出来之前?你那叫什么爱?顶多就是个‘哄’字。”他没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复印件,给了艾米。艾米接过来,一遍一遍地读,想把遗书记在脑子里,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让她带走复印件。小昆想跟她说话,她做个手势:“别说话,我读几遍就可以背下来了。”
小昆说:“算了吧,你把这个复印件带走吧。不相信?你把复印件放你小包里吧。不过你千万不要给任何人看,不然我们都脱不了干系。”
艾米不太相信地望着他,慢慢把复印件放进小包,不知道下一步会是什么。
“小包里应该还装了一点防身的东西吧?”小昆笑嘻嘻地问。
艾米也不掩饰,拿出那把弹簧刀,给他看看,再拿出那瓶喷发剂,对他做喷洒状。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厉害了。其实你弄到这个复印件也没什么用,公安局又不是不知道有遗书。”小昆说,“你不必这么着急,成钢呆在收审站呆了这么久没被逮捕,就说明公安局那边没什么证据。”
艾米把自己有关“半左撇子”的理论说了一下,把Jane为什么切左手腕的原因分析了一下,问:“既然你认识公安局的人,你能不能把我的分析告诉他们呢?”
“据说法医的验尸报告早就证明那一刀是简家的女孩自己切的,”小昆赞许地说,“你很不简单呢,没有看到尸体就推出了这一点,只能说你太聪明了,或者是对死者太了解了。”
“他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不放他?”
“因为不能排除凶手从背后抱住那女孩,握着她的手切了那一刀的可能。遗书可能是那女孩在凶手胁迫下写的。不过你真的不必把这事抓到自己手里,因为你根本无法影响办案进程。”
艾米知道他说得对,自己的能力是太有限了。她问:“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吧?”
“还早呢,八点不到,再坐一会儿,我不会吃了你的,我只是被你迷住了。不过,你不要往坏处想,我只是被你这样不管不顾的爱法迷住了。爱得不计后果,不讲原则。我自己也这样爱过,我曾经以为只有男人才会这样爱,女人的爱都是讲原则的——”
艾米看到这个曾经显得老实巴交的男人,在谈到爱情的时候,整个脸都被一种光所照亮,变得非常感人,她放下手中的包,安安静静地等他讲。
小昆笑了一下说:“其实故事很简单,对外人来说,甚至是不值一提的。”
“只要是真爱,都是伟大的,怎么会不值一提?我很想听呢。”
“我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我们两个人非常相爱,我不喜欢那些因为我父亲的地位爱我的人。但她不是这样,我们是患难之交,那时我们以为我们的爱情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后来她谋求出国,而且拿到了录取通知,但只有半额奖学金。我是学法律的,知道出国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很伟大的前途,所以不想去,但为了跟她在一起,我也努力考托福,考GRE,想出去读别的专业。但我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她因为服务期限不到,受到单位刁难,我营私舞弊,帮她打通关节,让她拿到了所有证明,还为她弄了银行证明,使她签到了证。
她出去后,刚开始,我们仍很相爱,一直通信打电话。我知道她缺钱用,我就在这边想办法弄钱,很坦率地说,用了很多不正当的方法,因为我的合法收入不多。我把弄来的钱换成美元给她用。她说她是那里中国学生中唯一一个开新车的人,这使我很自豪很陶醉。然后她拿到硕士学位,找到了一个工作,她不想回国来,她说要么我尽快考出去,要么我们就只好吹了。
我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挽救我们的爱情,我也试着考了很多次,但我的英语不好,总是考得不理想……我们的爱情就这样完蛋了。“
艾米说:“看来经得起大风大浪的爱情不一定经得起时间和距离的考验。那你就为了她老不结婚?你有——三十了吧?”
“三十二了,”小昆说,“也不是为了她不结婚,只是不再相信爱情了,觉得没意思,打不起精神来,人也有点放任自流。说老实话,今天本来是想占你便宜的,以物易物嘛,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但是看你这样不管不顾地爱他,又想到自己那段爱情,决定还是放你一条生路。”
“还不如说是放你自己一条生路。”
“你买那么小一把刀,还放在小包里,如果我扑过来,你来得及吗?”
“我准备先稳住你,等你放松警惕了再去拿刀,或者咬掉——”
小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太有意思了,肯定都是书上、电影上看来的。”
艾米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是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扑过来的,因为我这个人没什么吸引力,”她把那天去收审站的事讲给他听,笑着说:“那几个门卫根本不买我的账,可见我没有勾引男人的本钱。”
小昆说:“那是条件不允许,在那个大门那里,你以为他们会跟你提条件?你换个隐蔽地方试试,不把你撕着吃了,算我瞎说。”然后他停了一会儿,盯着她说,“至少在我看来,你是很有勾引本钱的,应该用个更好的词,你很有吸引力,因为你很年轻,很漂亮,最重要的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吸引力,无心卖弄,所以更有吸引力,男人离这么近看你,不被吸引是不可能的——”
艾米看他那样子,好像起了反应一样,感到自己的吸引力被证实了。
他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去吧,你太叫人受不了了,无心挑逗,越无心越受不了。”
30
小昆陪艾米下了楼,对她说:“你等一下,我去拿车。”过了一会儿,他开了一辆车过来,叫她上去,“这是我们单位的采访车,你想回学校还是回家?”
艾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很饿,想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你要是有事的话,就让我自己去坐出租吧。”
“我没事。你想吃什么?我开车带你去。”
“我,呃——,吃羊肉串吧。但是我只喜欢吃我们家附近那个店子里的羊肉串,算了,离这挺远的,你送我回学校吧,校门那里有小餐馆,随便吃点吧。”
小昆说:“有车,怕什么远?你说那家店在哪里,我马上就把你送到。”
艾米那时很崇拜会开车的人,总觉得一个人能把这么大个铁家伙弄得服服帖帖,肯定是很有本事的。她无比崇敬地说:“你很了不起,会开车。”
“会开车就是很了不起?”小昆说,“我学开车是因为受了我女朋友的刺激。几年前,我找了个机会到美国去看我女朋友,她开着我给她的钱买的车,但对我已经是一百个看不来了。她嫌我不会开车,还傻乎乎地穿西服打领带,西服样式又老土,领带打得不规范,见了人不会说英语,上餐馆不会吃西餐,还咋咋呼呼地抢着付钱,餐桌上高声大嗓地劝酒。总而言之,是样样都不入她的眼了。后来才知道,她那时已经跟一个中餐馆老板好上了。”
“她一个研究生,怎么会看上一个餐馆老板?”
“你不要把那个中餐馆老板想象成一个满身油渍的老家伙,是个很年轻的人,长得很英俊,可能没读什么书,但看外表可以说是非常书生意气的。他叫Andy,把我约出去谈判了一次,说可以代我女朋友把我给她的三万多美金一次性还给我,cash,还说我在美国逗留期间,可以让我的女朋友继续陪我,但希望我回国后不要再打搅他俩。”
“你们——打起来了?”
“没有,打又有什么用?心都飞了,打也是打不回来的。我没有收Andy的钱,不想让他成为我女朋友的债权人。我当晚就要搬到旅馆去住,但我女朋友不让,她说这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天了,为什么要搬到旅馆去住?Andy不会介意的,他是个ABC,把性和爱分得很清楚。我女朋友说她也是因为害怕寂寞,所以跟了Andy,至少他可以为她办身份。”
艾米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昆苦笑一下:“说实话,我还比较放心我女朋友跟这个Andy,因为他看上去不像坏人,愿意为她还账,又能为她办身份,而这是我不能给她的,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艾米有点感动,想起Allan曾经说过,如果她跟他在一起不开心的话,他会离开她,让她去寻找自己的幸福。莫非男人的爱真的比女人的爱大公无私?
自己开车的确方便,小昆很快就把车开到了那家卖羊肉串的店子附近,把车停在街边,两个人走了一会儿,到了那家店里。艾米想掏钱买羊肉串,小昆很潇洒地做了个手势,叫她别操心,自己上前买去了。艾米坐在小餐桌跟前等,仿佛又回到从前跟Allan一起来吃羊肉串的时光,不由得眼圈发红,找了张餐巾纸擦鼻子。
小昆端了一大盘羊肉串回来,还有饮料,帮她打开一罐马蹄爽,自己开了一罐啤酒。艾米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喝马蹄爽?你在收审站见过成钢了?”
“世界上不是只有成钢知道你爱喝马蹄爽的,”小昆看着她大惑不解的样子,仿佛很开心,过了一会儿,他说,“算了,刚才跟你开玩笑。是因为我女朋友爱喝这个,我——买习惯了。”
艾米吃了两串,就有点伤感,不想再吃了。小昆问:“怎么?以前是不是经常跟成钢到这里来?”她点点头,他有点讥讽地说,“成钢什么档次?怎么带你到这种下三烂的地方来?”
她顶撞道:“你这么高档次,不也到这下三烂来了吗?”
小昆连忙赔小心:“对不起,对不起,伤害了你心中的偶像。不过,等我有机会了,带你去几个高级点的地方,你就不会对这种地方感兴趣了。”
“高级的地方有羊肉串吗?”
“世界上比羊肉串好吃的东西多着呢,”小昆意味深长地说,“你还没见过世面,眼睛里只有一个——羊肉串,等你吃几次高级的东西,你就知道羊肉串不过如此了。”
艾米一针见血地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傻乎乎地喜欢成钢是因为我没见过世面?等我见多几个男人,我就不会把他当回事了?”
小昆有点尴尬地笑了几声:“你跟成钢说话是不是也这样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艾米有点骄傲地说:“比这还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那他不恼火?男人不喜欢女孩这样咄咄逼人,他们喜欢温顺的,像小羊羔那样的。”
“你们男人为什么喜欢像小羊羔的女孩?好给你们骗?我不是小羊羔,我也不在乎别的男人喜欢不喜欢,只要Allan喜欢就行,他说了,要我做我自己,不用为他把我改造成别的样子。”
小昆点点头:“嗯,品出点味来了,成钢是有些过人之处,难怪他能把你这么难讨好的女孩哄得服服帖帖。他还有什么过人之处?讲给我听听,我学会了,也好去泡你——这样的女孩。”
艾米突然想起了什么,看看表,说,“完了,快九点了,我还没跟我同学打电话。如果九点以前不打,我父母就会到你那里找我去了。”
小昆掏出他的大哥大,递给她,又教了她一下怎么用,然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打电话。艾米告诉向华说她现在一切都好,不用跟她家打电话了。她打完电话,把自己的那些安排都告诉小昆,说:“幸好你今天没轻举妄动,不然你就栽在我手里了。”
“但那样的话,你也赔进去了。”小昆摇摇头说,“你以后别这么到处乱跑了吧,很危险的,让我去帮你跑吧,你想干什么,告诉我就行了。”
艾米打量了他一会儿,分析说:“你这样说,有三种可能:一种可能就是你是一个善良的人,想帮助一个无辜的人;另一种就是你用这种方法讨好我,想打动我;第三种可能就是你实际上是想帮倒忙,让公安局那边不放Allan,好实现你的阴谋。”
小昆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我算服了你了,什么事情都是一二三地分析,成钢每天被你这样分析,肯定是活得胆战心惊,他呆在里面休息几天也好。实话跟你说吧,我是第二种可能,想讨好你,所以帮你忙。你给不给机会我讨好呢?”
“我当然给,因为我要利用你嘛,”艾米问,“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到收审站去看看Allan?”
“那我又要提条件了。”小昆见艾米不做声,安慰说,“别害怕,只是要你教我英语,我还是想出国,你辅导我托福、GRE什么的,我帮你跑成钢的事。行不行?”
“可是我自己都没考过托福、GRE呢,我怎么辅导你?”
“没关系,你是学英语的,你辅导我肯定是绰绰有余的。那就这样说定了,我去帮你试试看能不能让你去看成钢,你有空了就辅导我英语。”
星期六中午,小昆打了个电话给艾米,说实在抱歉,没法让你去看成钢,但我自己昨天在收审站见过成钢了。现在我在这个卖羊肉串的店子里,如果你想知道见面的情况,就告诉我你住哪里,我来带你去一家饭店,我们在那里边吃边谈。
艾米怕这是他设的圈套,而她现在来不及作任何安排,于是犹豫着说:“为什么要去饭店谈?我家现在没人,你到我家来吧,就在我家谈。”
小昆问了她家的地址,很快就上来了。艾米给他倒了一杯茶,急切地问:“你见到他了?”
小昆点点头。
“他怎么样?他在里面干什么?”
“他挺好的,每天看看书,看看报。”
“他——瘦了吗?”
小昆笑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他,怎么知道他瘦了还是胖了?不过帅就是真的,人称‘东收’一枝花。”
艾米无心听他的玩笑话,担心地问:“那——他们打他没有?”
小昆斩钉截铁地说:“怎么会打他?我们的执法人员怎么会知法犯法?”
“他——有没有问起我?”
“他开始没有问,因为他可能不相信我,但我讲了吃羊肉串的事,他相信我是你的朋友了,他仍然不敢提你的名字,怕连累了你,我们谈到你的时候都叫你‘小丫头’。他问小丫头在上学没有,他叫小丫头天天去上学,不要荒废了学业。他还叫小丫头不要着急,不要当业余侦探,到处乱跑,要耐心等候公安局调查。”
“他就说了这些?”艾米焦急地问,“他没说——别的?”
“他说外面肯定有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但那都不是事实。他说他很担心你因为那些传言做出什么傻事来。”
“他——有没有说他——想我?”艾米实在忍不住,终于提出心里最想提的问题。
小昆摇摇头,然后安慰她说:“可能他不好意思承认自己的感情。你别介意,男人就是这样的,他们觉得承认自己对另一个人的牵挂依恋就显示了自己的软弱,所以——就不愿意承认,更何况我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人。”
虽然有这番安慰,艾米还是很失望。男人不愿承认自己的感情,固然可以理解,但现在是什么情况?两个人分离了这么久,又没机会见面,还顾得上面子不面子?
小昆说:“噢,他还有个话叫我转达你,我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他说他一直在想你奶奶经常问的那个问题,他已经想好了一个答案,你肯定会喜欢,等他出来了,他亲口告诉你。”小昆不解地望着她,问,“你奶奶经常问什么问题?”
艾米兴奋得连脸都发红了,跑过去,抱抱小昆,说:“你不懂,就别问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
小昆困惑地说:“提到奶奶,你就抱抱我?那以后多提几次。”
31
听小昆谈完探视Allan的事,艾米就建议说:“干脆利用今天这个机会辅导一下你英语吧。”
小昆搔了搔头,说:“可我没带书来呀?你有没有这方面的书?”
“我也没有,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考托福什么的。那怎么办?总不能说你帮了我的忙,我不回报一下吧?”
“那这样吧,我有两张明天晚上音乐会的票子,是一个德国交响乐队的首场演出,你——陪我去听?”
“可我答应的是辅导你英语,不是辅导你音乐呀。”
“那或者我明天把GRE的书拿来,你辅导我?”小昆试探着说,“然后——我们再去听音乐会?”
“我真的没心思听音乐会,Allan还呆在里面,我——”艾米伤感地说,“不知道他天天吃什么?他一个人住吗?还是跟很多人挤在一起?他——穿得暖和吗?他可不可以到外面——放风?”
“嗬,你还知道‘放风’这个词,这可是‘红岩’那种书里才有的呀,”小昆笑着说,“你别把收审站想象得太可怕了,我跟你说了,他就是在里面看看书,看看报。他是个做学问的,在外面也是看看书,看看报,在里面还是看看书,看看报,不同的就是不能到处跑。”
艾米想想也是,自我安慰说:“真的,他在里面还好一些,至少他就不能chasingskirts了。”
小昆不失时机地说:“那明天下午你辅导我英语,晚上我们去听音乐会?上你家来辅导还是上我那儿?”
她犹犹豫豫地说:“还是上我家吧,去不去音乐会,我还没想好。”
“行,你慢慢想,我明天下午三点过来,行不行?”
“三点就三点吧。”
第二天下午三点,小昆如约来到艾米家,正好艾米的父母都在,见是王书记的公子,两个人都毕恭毕敬,搞得小昆很不好意思,一口一个“伯母伯父”地跟他们俩寒暄。艾米对父母说:“你们俩忙去吧,我跟小昆在客厅学英语。”
艾米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对GRE题型一点也不熟悉,基本上没法辅导,虽然她相信如果自己先过几遍,一定能很快赶上和超过小昆,但今天这样突然拿起书来,真的是“摸风”。她颓丧地说:“算了吧,我没法辅导你,你辅导我还差不多。”
小昆也很尴尬,好像是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一样,嗫嗫地建议说:“那下次你辅导我托福听力吧,我听力差,很差,真的,肯定比你差。”
两个人很尴尬的坐了一会儿,小昆没说要走,艾米也不好赶他走。最后小昆提议说:“反正现在没事,我带你去商场逛逛?你们女孩不是喜欢逛商场吗?”
艾米摇摇头:“我——现在干什么都没心思。”她想了想,说,“你开车了?那你带我去收审站行不行?”
“可你没法进去呀,我已经打听过了。”
“我不进去,就在外面看一看,就看那个地方,如果他出来放风,说不定我能看见他——”艾米说着,就忍不住哭起来。
小昆急忙说:“好好好,我带你去,快别这样。”
开了一路车,艾米一句话也不说,一直在伤心流泪。小昆也不敢多嘴,只时不时地看她一眼。他把车开到离收审站不远的地方,带艾米爬到一个小坡上,跟她两个人站在那里遥望收审站。但除了高墙,什么也看不见。艾米不停地哭,一直哭到自己头发晕了,坐在草地上接着哭。小昆没办法劝住她,只好任由她哭。
太阳快落山了,小昆小心地建议说:“我们回去吧。”
艾米擦擦眼泪,问:“你能不能写篇文章,发在你们法制报上,敦促公安局把Allan放出来?既然不能定他的罪,就没理由把他关在里面。在没有证明一个人有罪之前,我们不是应该认定他无罪吗?”
“有些国家的法律是这样的,但——我们国家现在还没达到这一步。收审制度存在已经有很多年了,实践也证明是行之有效的,所以——我写篇文章也是没有用的。”
艾米看着他说:“你就帮我写这篇文章吧,或者你不写也可以,我写,我写了你想办法发在你们报纸上。你帮了我这个忙,我就爱你。”
“艾米,我知道你救他心切,但是也不能这样不顾一切地乱许愿,你这样很危险的,别人可以利用了你而不帮你的忙,到时候,你几边不讨好,成钢不要你了,你自己还被别人纠缠上了。”小昆苦笑一下说,“你很聪明,看得出我的心思。你看过《卡萨布兰卡》没有?我看过,别的不记得了,就记住了里面那个男人帮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女人的丈夫逃离纳粹魔掌的情节。不瞒你说,我是很佩服那个男人的,有种,那才叫男人的爱。”
艾米满怀希望地问:“那你——愿意写了?”
“我已经跟你说了,写了也没用的,总编不会让发的。有时生活就是很残酷的,特别是从个人的角度来看。收审制度使很多无辜的人被关押在里面,但也防止了很多罪犯继续犯罪。一个社会要想安定,有时只好牺牲某些个人。这种现象在动物世界是很普遍的,比如蝗虫,据说就是以牺牲个体来保证群体的延续。蝗虫发现了食物的时候,会用特殊的通讯方法来告知它们的群体,大家一起涌向食物,算得上有福同享。但当食物不够的时候,它们仍然会把大家召集到一起,但这时候是一部分蝗虫吃掉另一部分蝗虫。这样,虽然有一部分蝗虫被吃掉了,但整个蝗虫物种得以延续下去。”
“可人类不是蝗虫呀!”
“我知道,只是一个比喻,收审制度可能这是国家目前能想得出的最好的办法,特别是法制这么不健全的时候,如果公安机关没有权力把那些他们认为有嫌疑的人关起来,可能就会使犯罪率攀升。”
艾米反驳道:“但是个人的权利呢?个人的人身自由呢?难道每一个公民不该享受自由的权力吗?怎么可以连罪证都没有,说剥夺人身自由就剥夺了呢?”
小昆叹口气:“成钢只能说是运气不好,碰巧成了被社会牺牲的那部分人中的一个。艾米,我——的确是很喜欢你,我很想帮你这个忙,让你对我产生感激|情绪。但是我知道我没这个能力,所以我不想对你许个空愿,你只能耐心等待案子了结的那一天了。”
“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故意不帮这个忙,让Allan在里面多呆几天,你好跟我在一起?”
“是这样想过,但是我还不是那么卑鄙的。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对自己的实力也很有信心,我宁可跟成钢公平竞争,也不会干这种卑鄙的事。”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艾米,“你看,我还买了这个,准备今天去音乐会之前送给你的。我相信女孩跟珠宝没仇,不被珠宝打动的女孩是没有的。”
艾米打开盒子,发现是一条珍珠项链,她对珠宝没有什么概念,看到那些珍珠一粒粒很整齐,心想大概是仿的吧。她父亲去青岛开会时,带回过很多串珍珠项链,说虽然才五块钱一串,但都是真正的珍珠,你可以拿去送给你的朋友们。那些珠子上都能看到一些条纹状的东西,大小也不很一致。而这串晶莹光滑,什么条纹都没有,所以她认为是假的。但假也假得实在漂亮,每颗都很可爱。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小昆问:“喜欢不喜欢?你脖子生得很漂亮,我也——接触过不少女孩,但脖子生得这么漂亮的还没见过。你戴上这个项链,肯定是高雅绝伦。我一看到这串项链,就觉得是为你的脖子定做的,克制不住就买下了。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
“这——大概要二、三百块钱吧?”艾米像个体户一样把价格狠狠发泡了一下。
小昆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认为呢?”
“我想应该要那么多吧。不过我从来不戴首饰的。我有些小玩意,都是几块十几块钱的,照相的时候戴戴。”
“成钢没送过你首饰什么的?”
“他还是个学生,哪来的钱?他送我的都是音乐盒之类的,很浪漫的东西。”
“说是浪漫,其实有时是小气,他父母在加拿大,还没钱送你首饰?”小昆伸出手,对艾米说,“我给你戴上?”
艾米摇摇头:“不用了。”然后又把项链拿在手里把玩。
“看样子还是很喜欢的,喜欢就收下吧,自己给自己戴上。”
“说实话,我真的是很想收下的,不过我不想付你想要的代价——”
“我想要的是什么代价?”
艾米看他一眼,说:“不是以身相许,就是爱情喽。”
“你说得太夸张了,一串项链,就要你付那么多?那我也太小气了吧?你也别把自己看那么——便宜。我没那么贪心,只要你喜欢就好,戴上了,漂亮,说明我鉴赏珠宝鉴赏女性美的能力都不差,就算是回报我了。”
“真的?你这么好?”艾米不相信地看着他,说,“如果真是这么好,那我就收下了。”
“我替你戴,还是你自己戴?”
“不用戴了,我要拿去换成钱。”
小昆扬起眉毛,惊讶地问:“为什么?你这个小丫头,每次都有出人意料的决策。”
“因为我没钱用了,我打的跑来跑去,把钱都用光了,我需要钱,我要经常到这里来看Allan.我爸爸妈妈这段时间请客送礼也花了不少钱,他们也没什么钱了。我们家主要靠我妈妈上课赚钱,我爸爸是书呆子,只知道做学问——”
“那你准备把这项链拿去换多少钱?”
“换二、三百块?”
小昆笑起来:“傻丫头,这项链两千多块呢!”他掏出一张发票,给她看,然后说,“别拿去换钱了,留着你自己戴吧,我这有钱,你拿去打的。”说着就掏出一叠人民币,递给艾米。
“这——”
“算我预付你辅导我英语应得的报酬吧。你做家教一小时多少钱?”
艾米没做过多少家教,只帮爸爸系里一个老师的小孩辅导过一段时间,每小时别人付给她十五块钱。她想了想,把两个数颠倒过来,说:“别人一般付我五十块一小时。”
“那行,我翻个倍,一小时付你一百块,行不行?”
艾米喜出望外,说:“你付这么多?那我得好好准备一下再辅导你了。”
“这不算多,现在外面行情就是这样,说不定还让你吃亏了。你不要去跟别人比较价钱就好。”
“我不比,这已经够多了,比我以前辅导别人多多了。那我一星期多辅导你几小时,我就可以多到这里来几次了。”
小昆说:“行,你想辅导多少小时都行。”
32
那天回去后,艾米发现自己小包里又是钱又是项链盒子,很发财的样子。她把钱掏出来数了数,有一千二百块,全是一百一张的。她想,哈,成了暴发户了,早知道做家教这么赚钱,三百年前就去做家教了。
她又把项链拿出来,慢慢地看,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很干脆地把项链还回去,到底是忘记了,还是潜意识里有点舍不得,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知道自己不会戴那串项链,没机会,也没道理。但是自从看了那张发票,知道的确是两千多块钱之后,怎么就觉得那些珍珠一粒粒很真实很漂亮了呢?难道真是人不识货钱识货?
她想起那些小说里面年轻幼稚的女主人公,常常是被别人的珠宝首饰照花了眼,慢慢就上了当,忘记了自己真心爱着的贫穷情人,投到一个有钱人的怀抱去了。她想,我肯定不会的,既然我知道这么多此类故事,我就不会傻乎乎地被几串首饰打动。
但她也有点奇怪,心想,为什么Allan从来没送过我珠宝呢?他肯定有这个钱,公安局说了,他被抓的那天,身上带着五百多块美元,近五千元人民币,那些钱,买串项链不是绰绰有余吗?
老丁讲那天是深圳的张老板付的账,说“你们两个穷学生,这么大手大脚干什么?我这是公司开账,你们就别打肿脸充胖子,在这里跟我争着付钱了”。这些钱现在到哪里去了?可能被公安局收走了,还会退回来吗?如果退回来了,Allan会不会给我买这样一串项链?当然问他要就没意思了,要他自己主动买才有意思。
她现在才注意到,她跟Allan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两个人从来没说过钱的事。在外面玩的时候,要吃饭要买东西,都是Allan上去买了。有时候她看上一点什么小玩意,不用她说,他就能看出来,他会很主动地买给她,但他没主动买过衣服首饰之类的东西送她。实际上,他们也很少到外面去逛商场,都是腻在什么隐蔽地方搂楼抱抱,“唧唧我我”。
艾米看着手中的项链,心想,爱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但是一个人舍得花这么多钱,买东西送你,你要说完全不感动,是有点不可能的,特别是当他并没有叫你拿身体什么的来交换的时候,又特别是他长得不丑,甚至算得上“干净”的时候。
她想起小昆好像也很博学多才似的,侃起社会、个人、蝗虫、牺牲之类的,好像也头头是道呢。她听爸爸说过,小昆是J大法律系毕业的,而她知道J大法律系在全国相当有名,那说明小昆还不是个傻瓜。当然他父亲是纪委书记,可能也占了点便宜,不过看他的样子,还不是个绣花枕头,跟她心目中的干部子弟有很大不同。
从这几次接触来看,小昆似乎还挺会做人,吃羊肉串的时候,也知道买好了端到她面前,跟她爸爸妈妈讲话,总是“伯父伯母”地叫,Allan好像还从来没这样叫过,可能是因为他还在搞地下工作。特别令她感动的是小昆对待女朋友弃他而去的态度,人家背叛了他,不要他了,他还在庆幸他的女朋友找到了一个比较可靠的人。
她也看过《卡萨布兰卡》,她也挺喜欢里边那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爱到愿意帮她和她的丈夫逃离纳粹魔掌的地步,明知道那样帮了,就失去那个女人了。那样的男人,谁不爱?谁不想遇到一个?艾米很羡慕影片里的那个女人,又有丈夫爱她,又有另一个男人这么爱她。艾米想,如果我遇到这样两个男人就好了。她觉得这样想,有点不大好,好像对Allan不忠实一样,但她安慰自己说,我又没说要跟另一个男人发生关系,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这样爱我,我不给他回报就是了。
不过这好像有点不可能,你要他那么爱你,你又不给他回报,那他知道了,不跑掉了?她想,如果小昆知道她绝对不会爱他的话,他肯定懒得这样殷勤她了。他现在这样追着,是存着一线希望,什么时候他绝望了,肯定就不理她了。她好像有点舍不得让小昆一下子绝望一样,她有点希望他就这么追着,老这么追着,而她有Allan真心爱着她,还有小昆这样无望地爱着她,那样的生活就真是惬意啊!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艾米,你真是一个虚荣的女孩,虚荣到自私残酷的地步。你又不想给小昆爱情,你又不早点把这说明了,好让他早点死了心去追别的女孩,你只想把他套牢了,keep在一定的距离,让他跟着你转,爱你,没有回报地爱你,满足你的虚荣心。残酷!自私!她把自己狠狠地批判了一通,就跑去洗澡,等会好试试那串项链。
她洗过澡后,躲在卧室里,只穿着睡衣,让脖子露出来,把那串项链戴上,用个小镜子,对着穿衣柜上的大镜子左照右照,前照后照,越照越觉得小昆说得不错,我的脖子的确生得漂亮,怎么以前没觉得呢?看来自己的美还是要由别人来审、来发现。
她想起Allan很少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她哪一块美,他说过她照侧面像时最美,那他的意思是不是说她别的角度不美呢?他也没说过她的脖子美,是他没发现,还是他没说出来?如果发现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可能还是没发现。她知道他很爱吻她的脖子,那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她的脖子是她最敏感的地带之一。也就是说他吻那里,是为了激发她,而不是因为他觉得那里美。
她觉得跟Allan在一起,主要是她在崇拜Allan,仰望着他。但跟小昆在一起,就有一种被人崇拜的感觉,而那种感觉真是舒服。她想,一个人最好是有一个人供自己崇拜,又有一群人崇拜自己,那样的日子就算是一个女人过的日子了。
她知道自己不爱小昆,因为当她想象小昆拥抱她的场景时,她不光没有激动憧憬的感觉,反而有点别扭甚至反感的感觉。但她知道她对Allan就不是这种感觉,她从一开始就想亲近他,想被他抱在怀里。等到真的被他抱在怀里了,她觉得那种感觉比她想象的更好。
现在小昆对她来说,已经没什么用了,因为他的报社不能发表对收审制度的抨击,他又没法把Allan救出来,她应该干脆地跟他一刀两断,免得惹出麻烦。但她好像有点舍不得把他一刀切掉一样。她对自己说,我这不是要挣点打的钱好去看Allan吗?既然他愿意付钱我辅导他英语,我也需要这些钱,那为什么不能互相利用一下呢?应该说是互相帮助一下吧。
她觉得不管小昆那方面有什么想法,关键还在自己这方面,如果我根本不爱他,他做什么都不能打动我。她不知道Allan以后会不会为这事吃醋,但她想,其实他吃点醋才好,完全没醋可吃,他还当我没人要呢。她想好了一个情节,准备等Allan出来了就试试,她要告诉Allan小昆在追她,送了她这串项链,看看Allan会有什么反应。
她想象Allan会暴跳如雷,责怪她不该收一个男人的礼物,那她就反问他:“为什么你从来没想过买这么一串给我呢?你又不是没钱。我收这串项链,就是为了气气你”然后她就把项链还给小昆,从此不理小昆了,因为她只想看看Allan因为吃醋大发雷霆的样子,那可以证明他爱她,爱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不过她估计Allan不会大发雷霆,反而会冷冷地说:“既然他这么爱你,你跟他去好了,还跟着我这个穷光蛋干什么?”她想,如果他这样说,那就麻烦了,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他会把我当作一个爱慕虚荣、贪图金钱的女孩了。她想到这里,决定下次一有机会就把项链还给小昆。
后来辅导小昆英语的时候,艾米几次把项链拿出来,还给小昆,但小昆七说八说的,就把艾米说服了,没再提还项链的事。艾米想,我反正不会要他这串项链,现在只是他不肯收回去,我代他保管一下,等Allan出来,我考验Allan一下后,就还给小昆。
有个星期五的中午,小昆一个电话打到了艾米的寝室,问艾米明天有没有空,他想跟她学英语,如果她想去收审站的话,他可以开车送她去,那样就可以省下她打的的钱,而且又快又方便,还可以想待到多晚就待到多晚。艾米一口答应,说明天你一点过来,我们学两小时英语,然后就开车去收审站。小昆说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样定了。
然后他又补充说:“今晚有个舞会,是市直机关搞的,你可不可以赏个光,跟我一起去舞会?我舍命陪君子,跟你去收审站,你也舍命陪小人,跟我一起去舞会吧。”
艾米犹犹豫豫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昆说:“你怕什么?如果你跟我去个舞会就忘了成钢,移情别恋,那不正好说明你爱他不深?那早点移情别恋不更好?我看你对他感情很深,根本不是一两次舞会能动摇的,你对自己这点信心都没有?至少来试一下,看看自己对成钢的感情到底有多深。你可以为他牺牲一切,但你抗不抗得住灯红酒绿的诱惑?上流社会的豪华?”
这话把艾米好抬杠的心思说活了,她想,我就不信这个邪,去次舞会就动摇了?没那么厉害吧?还自称什么“上流社会”,不就是一群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吗?相信一个个也就是伪君子,伪淑女,暴发户,哈巴狗之类的,且看我怎样地出污泥而不染,万人皆醉我独醒。
“行,我去。”
“这才像艾米!”小昆欣喜地说,“我到哪里来接你?”
“上我家来吧。”
“行,那我晚上六点上你家来接你。打扮漂亮点哟,为我争光。”
那天下午,艾米回到家,晚饭也吃不下,就慌着打扮。她没去过这样的舞会,不知道是个什么大场面,但她想,怕什么,我又不想在那里出人头地,招蜂惹蝶,穿什么无所谓,了不起别人把我当下巴老,不跟我跳舞,我还懒得跟他们跳呢。而且既然是跟小昆去的,他总要跟我跳吧?总不能说把我带去了,就丢在一边,自己跟别人去跳吧?不过她想到他跟别人去跳舞,也不着急,不像跟Allan去舞会,生怕他跟别人跳舞去了。
她想,难怪别人说要嫁个爱你的人,不要嫁个你爱的人。嫁你爱的人,太操心太累了。嫁个爱你的人,该他操心,该他紧张你,你对他完全不在乎,那种感觉真是很潇洒,很自在,很大义凛然,很所向披靡。无所求,就无所惧嘛。
她突然想到:Allan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就这样的感觉?根本不在乎我,我紧张不紧张他,他无所谓,我跟别人跳舞,他也无所谓,我就是跟人跑了,他可能都无所谓,他可以马上就再找一个比我更好的。她觉得这样想的时候,真是很难受,她要Allan紧张她,在乎她,生怕她跑了。她想:等他出来了,一定要试他几次,看看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紧张不紧张我,有多在乎,有多紧张。
她一想到Allan,对这个舞会就有点懒心无肠,但她想去试试,看自己到底经不经得起灯红酒绿的诱惑,也想把所谓“上流社会”的那些小姐“拍熄火”。
她决定待会什么饮料都不喝,免得着了小昆的道。她本来想现在就喝很多水,但她又怕待会老上厕所,她想,还是不喝吧,如果实在太渴了,就喝点自来水,脏是脏一点,但也就是拉拉肚子而已,总比着了别人的道要好。失了清白是小事,但因为傻失去清白,那就真的叫她活不下去了。她宁可自己主动地失去清白,也不愿被人骗得失去清白。总而言之,坏可忍,傻不可忍。
她决定穿那条跟Allan去舞会时试穿过的白裙子,因为那天Allan看到她从卧室出来时,完全愣住了,说明效果不错,不知今晚会不会让舞会上那些人也为之一愣。她不会化妆,也懒得化,免得化不好,化得像只猫。她拿出那串项链,想戴上,又怕待会小昆看见在心中暗喜,觉得她终究还是可以被珠宝打动的。她决定不戴,做出一个不把这舞会当回事的姿态。打扮得再好,也说明是把这舞会当回事的,我根本不把它当回事,那不是更傲?
小昆上来的时候,艾米只穿了那条白裙子,别的没作什么打扮。但小昆还是愣了一下,说:“哇,这么漂亮?这不把整个场子镇了?”
艾米看到自己的白裙子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很高兴,说:“那我们走吧。”
小昆说:“我还给你买了条裙子,以为可以让舞会的人开开眼界的,现在我看也不必换了,你这条裙子更优雅。自己买的?”
艾米不知为什么撒谎说:“是Allan给我买的。”
“看来他还真有点审美观呢,”小昆说着,把手里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子放在沙发上,站起身,说,“我们走吧。”
艾米跑去跟爸爸妈妈讲一声,妈妈有点担忧,说:“这种场合,你又不知道深浅,跑去干什么?”
爸爸说:“那有什么?不就是个舞会吗?还是人家市直机关搞的,怕什么?我看小昆人不错,挺成熟的。”
妈妈把她拉到爸爸听不见的地方,小声说:“艾米,你这样搞,Allan出来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为什么要不高兴?”艾米反驳说,“他不高兴一下才好,不然他以为我没人追。”
妈妈摇摇头说:“不要无事生非地弄些矛盾出来,男人没有不嫉妒不吃醋的,等他吃起醋来,你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那时你哭都来不及。如果你是想跟小昆好,我没意见,因为我也觉得他不错,但你明显的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么两边都扯着,当心惹出麻烦来。”
“不用担心,”艾米宽解说,“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会把握分寸的。”她回到客厅,对小昆说,“我们走吧。”
小昆笑着说:“把那串珍珠项链戴上吧,配你的白裙子正好。”
艾米客套了一下,就跑回卧室把项链戴上了。她在镜子里照了一下,是很相配,不是珠光宝气地配,而是纯洁高雅地配。她跑回客厅,小昆又是一通惊讶加赞美,把她搞得飘飘然,有点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小昆小声说:“待会别人问起,就说是我女朋友,给点面子,别在人前就拆穿了我的西洋镜。”
妈妈追出来,嘱咐说:“小昆,麻烦你十点以前把她送回来。”
艾米不高兴地说:“十点以前就回来,路上还要半个小时,那还玩什么?”
妈妈退一步说:“那最迟十一点以前送她回来。”
小昆很有礼貌地说:“你放心,伯母,我十一点以前一定把她送回来。她如果不肯走,我拖也要把她从舞会上拖回来。”
33
那天晚上,小昆先把艾米带到一家个体照相馆,让那里的化妆师为她化了个妆。妆化好之后,小昆打量了半天,最后说:“真有点不敢带你去舞会,怕人把你抢走了。”
艾米听了,心里乐滋滋的,想起Allan好像从来没这么“赤祼祼”地赞美她。她觉得Allan看她的眼光,最多算个“欣赏”,但小昆看她的眼光,简直算得上“崇拜”。被人欣赏的感觉很好,被人崇拜的感觉也很好,既被人欣赏又被人崇拜的感觉真是好上加好。
到了舞会,艾米就执行自己把舞会“不当回事”的政策,对什么都嗤之以鼻。切,什么了不起?就是个硬件比较过硬的舞会而已。灯光还行,乐队凑合,气氛暧昧,参加舞会的人嘛——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舞客当中漂亮女人太多了,几乎没有不漂亮的,但看看那些男的,就不敢恭维了,有的又胖又矮,有的头发都快秃顶了,还有的真算得上猥琐不堪,最了不起的也就算得上个“干净”,连“顺眼”的层次都达不到,更不用说“舒服”了。她想,如果Allan来了,肯定把他们全盖了。
沿墙根有一些桌子,有穿短裙的年轻女招待挨桌子送饮料,似乎是不要钱的。小昆为她要了马蹄爽,但她不肯喝,小昆问她为什么,她支吾说怕把口红搞掉了。
她跟小昆跳了第一支。小昆舞步很熟,带人也很老练,搂在她腰上的手也保持在合法的范围内,跟他跳舞很自在,不拘束,也不紧张。但她始终觉得小昆跳舞没灵感,只能说是走舞步走得很熟。而Allan跳舞就不同了,给人一种进入了跳舞意境的感觉,有点美的享受。
有人来邀请她跳舞,小昆大方地让她去跳,他自己也跟别的女孩跳,这也使艾米觉得很开心很自由。她想起跟Allan去舞会的情况,那就完全不同了,她得时时跟着Allan,生怕他被别的女孩抢跑了,完全没有在别的男生那里检验自己魅力的机会。总而言之,跟Allan在一起,就是“紧张”二字,而跟小昆在一起,就很随意。
邀请艾米跳舞的人越来越多,常常同时有好几个走上前来,搞得她飘飘然。舞场上有那么多漂亮女孩,而自己居然能有这么多人邀请,说明自己魅力非同一般哪。长这么大,还没这么“抢手”过。
跟她跳舞的人,一上来就会问她的名字,问她父母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她。她含含糊糊、神神秘秘地东扯西拉,搞得那些人更感兴趣。那些人自己介绍说他们是谁谁谁的儿子,她发现那都是些报纸上见得到的名字。
艾米倒不在乎那些当官的,不过看见当官人家的公子也来这样巴结她,她很开心,有意无意地撒个娇,卖个痴,给他们一点隐隐约约、虚无缥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想头,好让他们跟得更紧一点。她觉得自己像在玩牵线木偶一样,想怎么扯就怎么扯,想要他们存一点希望,就可以让他们存一点希望,想让他们绝望,就可以让他们绝望。
现在她才认识到,灯红酒绿没什么,灯再红,红不过化了妆的脸,酒再绿,我不喝它,就不能把我怎么样。舞会上真正使人迷乱的是那种众星捧月的待遇,这在别处是享受不到的,简直就像是同时被一群人在追求一样。
唯一的遗憾就是邀舞的人长相都不怎么地,没办法,质量上不去,只好讲数量了。她竭尽全力施展自己的舞技,又把脸上的笑容整得尽可能的娇俏迷人,一心要多吸引几个邀舞的人。她把一个穿火红裙子的女孩定为自己的竞争对手,那个女孩也有大把的人邀舞。她在心里默默计数,看谁有更多的人来邀请。
艾米跳了一阵,没有看到一个帅过Allan的。跟舞会的其他人想比,小昆就算很不错的了,所以有好几个女孩爱多看他几眼,找上来搭讪几句。艾米想,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一个小昆,你们就盯成这样,那如果Allan来了,你们不一口水把他吞下去了?
她突然想到,以后不能带Allan到这种舞会来,哪种舞会都不能让他去,只能把他关在家里。这样说来,收审站好像成了他最好的归宿。也许就让他呆在那里,那他就不能chasingskirts,skirts也不能chase他,而我可以到舞会上来颠倒众生。她现在很理解为什么州官只许自己放火,而不许百姓点灯,因为那种横行霸道的感觉真好啊。
她想,Allan呆在收审站还是不大好,因为我也不能见他,最好是搞个家庭收审站,把他禁锢在家里。有舞会的时候,他在家看书,小昆带我上舞场,我又不必担心Allan跟别的女孩跑了,又可以跟大把的男生跳舞,把他们迷得晕晕呼呼,那才真叫开心呢。
她正在为自己这个“家庭收审站”的创见偷笑,一个个子不高的男生走上前来,邀她跳舞。她不太爱跟个子矮的人跳舞,她自己有一米六八左右,而这个男生大约一米七二左右,她穿着高跟鞋,跟这样的男人跳舞,感觉就像是两支筷子在舞场上走动一样,分不出高低,像什么样子?她觉得男舞伴至少要比她高一两个头才行,应该像高低杠,而不是像双杠。
但这次很奇怪,身边没有第二个人邀舞,她又不想做壁花,于是勉强跟那个小矮个跳起来。
小矮个说:“我小陈,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是谁。”
艾米很不喜欢他这种腔调,说:“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我又不是算命的。”
小陈嘿嘿笑起来:“哟嗬,小嘴还挺厉害呢。你叫什么名字?”
“忘记了。”
“哟嗬,连名字也不肯告诉?我看你长得漂亮,应该是叫小美吧?”
艾米讥讽地说:“哟嗬,你还猜得很准呢。”她想,真是遇到一个老土了,人长得差不说,连说话都这么俗不可耐。
小陈不客气,将艾米搂得紧紧的,波澜壮阔地跳着。艾米嫌他动作太大,土气得要命。他又搂得太紧,使艾米不得不像打架一样地奋力把他向外推,但小陈还把脸也凑了过来,嘴里的热气喷到她脸上,她这才相信小说里面写的那些令人讨厌的男人是真实存在的,以前她一直以为是作者写顺了手,写出几个脸谱化的令人作呕的男人,来反衬英俊高雅的男主人公的,原来实有其人,不是今天亲眼见到,差点就要冤枉作者生编乱造了。
她冷冷地说:“我又不是站不稳,至于把我提来提去吗?”
小陈愣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哟嗬,你说话好不客气啊,你不喜欢被男人搂,跑来跳什么舞?”
“跳什么舞?跳文明舞。”她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甩开手走出场子去了,把小陈晾在舞场中央。
小昆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迎上来连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跳舞太不文明了,懒得跟他跳了。”
小昆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是谁?难道还是陈××的儿子不成?”艾米随口说了一个报纸头条经常见到的名字。
“你说对了,那刚好就是他的儿子。”
艾米愣了一下:“他的儿子就这个样?太没风度了,我在电视里看到他爸爸不是这个样子呢。”
小昆说:“风度不风度我不知道,我只能说如果成钢在里面多关几天,你不要奇怪就是了。”
“他知道我跟成钢的关系?”
“他要打听出来,是很容易的。”
艾米怕姓陈的为难Allan,连忙问:“那现在怎么办?”
“看待会能不能再跟他跳一曲,挽回一下。”
艾米很烦闷,这种场合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难怪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如果不是怕Allan受牵连,她现在对那人破口大骂的心思都有,TMD,什么玩意,就凭你爸爸是陈××,你就一手遮天,想搂谁就搂谁了?还不要说是你,就是你爸爸这样搂我,也照样把他甩在舞场中央。
艾米没什么心思跳舞了,有点想回去,但小昆叫她再等等,等小陈回来,看可不可以挽回一下。奇怪的是,现在竟然没什么人来邀她跳舞了,让她简直怀疑是姓陈的在幕后操纵,但似乎又不可能,因为姓陈的根本不在舞场上了,就是在,他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通知大家都不跟她跳了。只能说大家看见了刚才那一幕,都不想得罪姓陈的,所以不跟她跳了。她气呼呼地想,看来州官放火,是因为有很多百姓替他点火。只要不是烧自己,就总会有百姓帮着州官。
幸好小昆还一直陪在身边,不然她说不定要当壁花了。艾米怀着一腔感激之情,跟小昆跳,希望姓陈的会回到舞场,再邀她跳舞,那样她就可以挽回一下。但她现在已经没有把握姓陈的会来邀请她了,总不能说自己上前去邀请姓陈的吧?那样做,不仅不能挽回,还会被他看不起。她烦闷地想,同样是干部子弟,但小昆比姓陈的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跳了一会儿,灯光突然灭了,只有墙壁上的小灯还像鬼火一样的亮着。小昆把她的两手拿起放到自己肩上,而他的两手都放到她腰上,把脸跟她的贴在一起,说:“这是贴面舞,又叫黑灯舞,跳过没有?”
艾米把脸转开一些,说:“没有,怎么兴搞这一套?鬼影憧憧,群魔乱舞的。”
小昆小声说:“小丫头,放松一点,不用搞得那么——紧张,这舞就是这样跳的。”艾米看了一下身边的几对舞者,也都是贴着面,搂得紧紧的,相比之下,他们这一对还算好的了,她只好随波逐流地跳着。
小昆附在她耳边,轻声说:“你今天在舞会出尽风头啊,你看那些男的,都对你虎视眈眈,恨不得一口水把你吞了。今天邀请你跳舞的最多了,当得起舞会皇后的称号了。”
艾米听得很受用,故作谦虚说:“你算了吧,这里漂亮女孩多着呢,我算个什么?”
“算个什么?算个艳压群芳,鹤立鸡群。这些女孩,有的是市直机关的打字员、办事员,还有些是文工团、歌舞团的舞蹈演员,都是想找个有权有势的老公的,她们经常到这里来,都没人理她们了。你这么清纯高雅,她们哪能跟你比?”
“你上粉的功夫还蛮高强呢。”艾米嗔他一句,心里怪舒服的,对小昆慢慢移到她ρi股上的手也没有一掌打开。
小昆轻轻捏了一把,赞赏说:“跟我想的一样,紧紧的——,你浑身上下肯定都是紧紧的——,我好喜欢你走路的样子,腿绷得笔直,两条腿中间一点缝都没有,夹得紧紧的——”
艾米警告说:“你这么善于联想,不要把你自己搞得出洋相啊。”
“我已经出洋相了,你怎么样?”小昆向她身上蹭了蹭,让她感受了一下他的“洋相”,然后说,“你真是个害人的小妖精,你现在把我搞成这样,总该帮帮忙吧?我们到车里去——”
艾米觉得好像被人对着头泼了一瓢冷水一样,心里很不高兴,怎么口口声声“帮忙帮忙”?她想:你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我,如果你一直强调你的“与众不同”,我可能就迷迷糊糊地跟你到车里去了,你却说什么“帮忙”。愚蠢!勾引人都不会。
她没好气地说:“帮什么忙?我答应什么了?”说完,就甩开手,走到墙边的桌子跟前坐下了。
小昆跟上来,坐在对面,讪讪地说:“真的不肯帮我?你不帮我,我只好想别的办法去了。你在这坐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艾米不知道他说的想别的办法是什么意思,估计是找个地方自力更生去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男人怎么这样?就像尿急了要上厕所一样,说忍不住就忍不住了,干嘛不夹块尿布?她看了看表,十点多了,心想,看样子姓陈的不会回来了,回来也不一定邀我跳舞,说不定姓陈的是小昆设的局,根本不是陈××的儿子,只是用来衬托小昆一下的,我还是打的回去吧。
34
艾米走到外面,觉得口干舌燥,刚才一直忍着没喝里面的饮料,又不敢喝洗手间的自来水,早已干得冒火了。她想买支雪糕吃,才想起自己的小包是放在车里的。来的时候,小昆告诉她说里面可以存包,但她想到自己包里放着“凶器”,怕存包处的人看见,所以留在了车里。
她走到小昆停车的地方,却没看到小昆的车。她想,难道他刚才生气回去了?但她觉得应该不会,他不像是在生气的样子,而且他答应过她妈妈把她送回去的,他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她找了一会儿,就看见了那辆新闻采访车,换了个位置,停在树影里。她想小昆肯定是在车里,他到底是在干什么?他说他去想个别的办法?别的什么办法?
她悄悄走到车跟前,从玻璃窗往里望,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别人Zuo爱的场面。艾米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等她再向车里望去时,她看见小昆已经穿回了裤子,车里一个女的也直起身来了,正在整理自己,头发有点凌乱,但看得出来很漂亮。她赶紧转过身去,想走开躲起来,但小昆已经从车窗里看见了她,而且很快就打开车门,从车里钻了出来。
“艾米,你——站这里多久了?”
艾米嘻嘻笑着说:“不久不久,刚来,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我的小包放在车里,我——”
“你——都看见了?”小昆的声音有点焦急一样。
“什么叫‘都’看见?说了是刚来,只赶上个尾声。”
那个女的也从车里出来了,完全没有被人抓了“现行”的尴尬,在一边站了一会儿,说声:“你们慢慢聊,我进里面去了。”就施施然离去了。
艾米见小昆愣在那里,问:“那是谁?”
“一个朋友,你不认识。我们——”
艾米说:“我们回去吧,时间不早了,你答应过我妈十一点以前送我回去的。”
两个人上了车,小昆把车发动了,解释说:“艾米,你不要瞎猜,我跟她只是——应个急。”
艾米不解:“你跟我解释这些干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根本没必要向我解释。”
“我知道你在生气,我——,你应该知道,男人把性跟爱是分得很清的,有爱可能最终都会导致性,但是有性——不等于有爱。”
艾米笑起来:“你怎么回事?我已经跟你说了,这不关我的事,我生个什么气?”
小昆没再说话,一路默默地开车。艾米觉得很奇怪,她心里好像还是有一点生气一样,当然不是像听到Allan使Jane怀了孕那样的生气,但是多多少少有点生气,应该说是有点失望。原以为小昆会像《卡萨布兰卡》一样爱她的,结果却是这么一个——乱卡。
不过她也有点庆幸,如果不是那个小陈那么恶心,如果不是小昆出这么个洋相,如果不是Allan实在是比那些人帅多了,自己可能真的被灯红酒绿、众星捧月的生活迷惑了。她打定主意今后再也不来这种地方了,为了这些人冒Allan生气的风险,不值。为了那点“众猴捧月”的虚荣,让Allan在里面多关几天,更不值。她决定要查一查,看那个姓陈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陈××的儿子,那她得想个办法挽回一下,不能让他去为难Allan.
到了艾米家楼下,两个人都从车里出来,艾米说:“我上楼去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
“艾米,我要你说了不生我气,我才会让你上楼去。”
艾米没好气地说:“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早就说了没生你的气,你要我说多少遍?”
“可是你说话的口气——还是很生气的,我知道这事把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全搞坏了,但你听我解释,你应该了解男人这一点,性是性,爱是爱,是可以井水不犯河水的。我跟她做那个事,只是因为你不肯跟我做,而我不想强迫你,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艾米迁就说:“好,我懂了,男人可以跟一千个人发生关系,但心里只爱一个人。行了吧?现在我上去了。”她咚咚咚地几大步爬上楼去,刚进门,就听到电话铃声。她知道是小昆打来的,她抓起电话,正想发点脾气,叫他不要这么罗嗦,就听小昆说:“我上来了,我想跟你谈谈成钢的事。”
“成钢怎么了?”
“是关于他跟他以前的情人的,L大那边的——”
艾米愣了:“他以前的情人?你爸爸不是说他在L大那边没什么事吗?你爸爸亲口告诉我妈妈的。”
“对于判他罪来说,L大那边是没什么,但是他有过女人——”
艾米冲到门边,拉开门,把小昆抓进自己的卧室,关上了门,厉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告诉我?”
“我——,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的,作为男人,我——完全理解他。但是今天发生了这件事,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我不是要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男人是可以把性跟爱分开的,我是这样,成钢也是这样,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其实很多女人也是这样。”
“好了好了,说吧!小声点,别让我爸妈听见。”
“他在L大读书的时候,跟一个叫童欣的女的有过——性关系。这次去调查的时候,那个女的写了材料。她可能到现在都还在爱他,因为她写的材料完全是为成钢说好话的。她说她比成钢大好几岁,是她追他的,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她告诉成钢,说她患了脑癌,想跟他单独见一面。成钢去了她家,他们就——有了那种关系。”
“这事——有多久?”
“半年左右。这期间成钢要分手,那女的吃过安眠药,量不够,没死成。她说她后来自己想通了,给他自由。成钢肯定没把这事告诉过你,因为他在里面被他们追问得很厉害,都不肯说这事。一直到他们把那个女的写的材料给他看了,他才没再否认。问他为什么要抵赖,他说他答应过那个女的谁都不告诉的。”
艾米觉得头很痛,她现在没法思考,她只懒懒地说:“我不明白这些陈谷子烂芝麻跟他的案子有什么关系。他以前有没有女朋友,跟他现在这事有关吗?为什么他们这么起劲地派人这里打听,那里打听?”
“我也不知道,可能人们对这些事总是比较感兴趣的,逮住一个机会就要打探,议论,纠缠不休,满足一下窥探别人隐私的欲望。”
艾米说:“你告诉我成钢的事,有什么用呢?你以为只要他是把性跟爱分开的,我就能接受这种‘性’‘爱’分开论了?我只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坏,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但是你自己不也曾经想过用你的人来换遗书的复印件吗?”小昆不解地说,“那次是我动了恻隐之心,不然的话,你不也——”
“我——,那是不同的,我是为了救他。”
小昆不甘心地问:“就为这么一件事,就把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全——抹黑了?”
“你在我心目中本来就没什么印象,我只不过是因为虚荣心才跟你来往,我想让Allan吃醋,想让他知道有人追我,有人爱我,有人欣赏我。其实,这都没用,都没意思。他不会在乎的,他有无数的人追他爱他,你不是说了吗?那个姓童的女的肯定到现在还在爱他,简惠为他死了,肯定还有别人也想过为他去死。我算个什么?就算我牺牲了自己的色相,也比不上那些牺牲了生命的人。”
“你知道这一点,又何必为他——对他这么忠心?我是真正地喜欢你,欣赏你,你不要为了今天——”
“又提今天?不是因为今天这事,你怎么会告诉我Allan的事?你不告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幸福的人,谁叫你告诉我这个的?我恨你这个报丧的乌鸦,”艾米恶狠狠地说,“现在你又把我打回到痛苦里去了。”
“我今天不告诉你,你迟早是会知道的。这只是那个姓童的傻,被人一诈就诈出来了,肯定还有很多像你这样聪明狡猾的女孩,绝对不会写出来。”
艾米觉得头更痛了,她把小昆给她的那些钱拿出来,塞到小昆手里:“我不想听了。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不会再到收审站去了,我不需要这些钱了。”
“明天不去收审站,我们还继续——学英语吧?”
艾米冷冷地一笑:“你怎么不明白呢?我跟你来往,都是为了他。现在我连他都恨透了,我——怎么还会跟你来往呢?”
小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把那些钱撕成两半,扔在地上,说:“我送人的东西从来不收回的,”他见艾米正心急地打开那条项链,做了个手势,说,“别急,别把自己弄伤了,你把它扔了吧,最好扔厕所里,放水冲掉。”
说完,就推开门,扬长而去。
35
艾米走出卧室,想去关大门,看见妈妈正在关门。她立即闪回卧室,但妈妈已经跟了进来,小声问:“我看见小昆气冲冲地出去,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
艾米无奈,只好把今天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一下,然后说:“算了,你睡觉去吧,我也要睡觉了。”
妈妈说:“小昆说的话,未必就是事实。即使是,也是Allan认识你之前的事,况且还是在那个女孩说她有脑癌的情况下,你又何必计较呢?”妈妈叹了口气,“我也希望你能遇到一个人,在你之前从来没爱过,从来没有过女朋友,那当然很好,但是——这种人也不多见。他出来读书六、七年了,又有很多女孩爱慕,要说没有过女朋友,更不大可能。只要他以后再没有别的女孩,就行了。不能太苛刻了,特别是对以前的事。”
“我也知道这一点,就是想着气难平,他是我的第一个,我却不是他的第一个。”
“如果气不平,就干脆不要他了,一刀两断,也就不气了。以后找个从来没爱过的,干干净净,少许多烦恼。”
艾米说:“我要能做到这么干脆就没痛苦了,我是既不想跟他一刀两断,又不想他有过从前——”
妈妈笑了笑说:“你小时候对妈妈就是这个脾气,算旧账,不原谅,不管妈妈怎么赔礼道歉,都不原谅。有时你在外面跟小朋友玩得很起劲,而我需要出去一下,买点东西,不想打扰你,就自己偷偷去了。等你知道了,你就不高兴了,问我为什么不带你去,我说今天对不起,下次一定带你去,但你纠住今天不放,老是问:‘你今天为什么不带我去呢?’我说今天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跟你赔礼道歉了,又答应下次带你去了,你还这样纠缠不放,有什么用呢?你不管,总是说,‘你今天为什么不带我去?’”
艾米想想也是,说:“算了吧,不跟他计较了,不过他出来了,我要好好审审他,看他爱过那个女孩没有。没爱过,是被逼的,就算了。如果不是——”
“我看你还是别审他了吧。过去的事,越说麻烦越多。过都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呢?如果他承认他爱过那个女孩,你怎么办?真的能做到跟他一刀两断?你讲不起这个狠,又何必审呢?”
“但是他这样不说实话,太让人无法相信他这个人了。”
“那不是因为他向那个女孩保证过不说出去的吗?”妈妈宽解说,“他能信守诺言,应该算是一个好的品质。如果他对那个女孩不信守诺言,那他对你也可以不信守诺言。所以我对这事就一个建议:你能跟他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不能,就干脆不去计较他以前的事,免得把自己搞得痛苦不堪。”
艾米问:“爸爸在你之前,有没有过——女朋友?”
“谁知道?他说没有,我也不去打听。以前提倡晚婚晚育,青年人太早谈恋爱,就会被认为是不正派的。再说,那时的人,思想也不像现在这样开放,一个人谈几次恋爱,就会被认为品质不好,所以有过女朋友的可能性小一些,即使有过,也不一定有过性关系。我那时候就从来没想过再谈第二次恋爱,行不行,就是你爸爸了,成败在此一举。”
“我很羡慕你们那个时候,”艾米说,“多么单纯!不像现在这么复杂,这么难弄。”
“单纯有单纯的坏处,复杂有复杂的坏处。那个时代谈恋爱,有很多到后来发现不合适,但迫于社会压力,不敢分手,凑凑合合结婚的也很多。像你们现在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分分合合太随便,也有很多不顺心的地方。爱情有时候就是个运气问题,碰巧就爱错了人,那——就免不了痛苦。”
“我是不是爱错了人?”
“爱对爱错都只能是你自己决定了。妈妈说什么都不起作用,你现在还在反叛的年龄,可能我越说你爱错了,你越认为你爱对了。所以我只能说,要么你就干脆不爱他了,要不然就别为以前的事让自己烦恼。”
艾米决定不为这事烦恼了。等妈妈去睡觉了,艾米把钱用透明胶黏好,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她决定跟小昆打个电话,说声对不起。她觉得刚才对小昆太凶了点,怕惹恼了他,他去为难Allan.
她拨了小昆的号码,听见小昆有点沙哑的声音:“找谁?”
“找你,我是艾米,你——还没睡?”
“我——还在你楼下。艾米,我也正想跟你打电话,告诉你我刚才——对你撒了谎,成钢的那事——是我编出来的,只想挽回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
艾米笑了笑说:“我现在搞不清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反正我也不去管那么多了。成钢以前做了什么,跟现在不相关。那些钱,我都黏起来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别管那些钱了吧。我不该撕那些钱,那是你辅导我英语的报酬,是你的钱,明天我再付给你吧。明天还是你辅导我英语,我带你去收审站?”
“好啊。你现在快回去睡觉吧。”
“好,我回去了。明天见。”
艾米放下电话,走到窗前,看见那辆新闻采访车刚刚开动,她忍不住想,他就一直守在这里?准备守到什么时候?守到我关灯?还是忍不住打电话上来?她现在搞不懂小昆了,说他一半是天使,一半是恶魔也不过分,也许男人就是半人半兽?
第二天,小昆按时来到艾米家,两个人学了一会英语,小昆就开车带她去收审站。两个人还是爬上那个小坡,坐在那里,默默地看那个收审站。艾米总觉得心里的感觉跟以前有些不同了,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小昆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你说Allan和那个姓童的事是你编出来的?”她忍不住问。
小昆点点头,有点尴尬地说:“有点太——小人了吧?”
艾米笑了笑,没说话。
小昆也笑了笑:“其实我昨天说那个话的目的并不是想把他在你心目中的印象搞坏,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男人没有爱也可以有性的,真的,这一点,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喜欢不喜欢,都是个事实。我其实是很敬佩成钢的,如果我跟他换个位置,可能我早就垮了,但是他没垮,他想得更多的是——别人,比如你,他的父母,还有你的父母,姓简的一家,还有他的室友朋友等等,他怕这些人受到连累,他怕他们为他担心。”
艾米怔怔地听他讲,不知道他现在说这些又是什么目的。
小昆看了她一眼,字斟句酌地说:“昨晚那件事让我发现你并不了解他,你喜欢他的帅,可能还有些别的外在的东西,但他的深层的东西,你并不了解,或者说不欣赏。所以你会为一两件小事,或者别人的一两句话,就决定爱他还是不爱他。像我昨天说的那件事,你甚至都没去核查一下,就决定不爱他了,那是我没想到的。”
“你了解他吗?”艾米好奇地问,“听你的口气,好像你比我更了解他一样。你也就跟他见过一面。”
“我只跟他见过一面,但我看过他所有的材料。即便是那一面,也是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下见的,一个人在那种情况下的表现比平时情况下的表现更能说明问题。实际上,我也不是第一次见收审关押的人了,不管是有罪的还是没罪的,在那种地方关上一段时间,很难不受到影响,精神失常的大有人在。但是他很清醒,很理智,他不怨天尤人,而是担心外面的亲人朋友,所以——我很敬佩他。”
“为什么我不能去看他?”
小昆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把话头转到了别的地方:“我想告诉你,我决定到加拿大去了,我已经办好了移民,要在八月份体检过期之前去landing.”
“你要到加拿大去?”艾米惊讶地问,“去那里干什么?”
“怎么说呢?我父亲——还有我自己,弄了一些钱,存在加拿大‘皇家银行’里。我和我姐姐都办了加拿大移民,我们想离开这里。国家的事情是很难说的,你今天是宠臣,你明天就可以是阶下囚。我父亲已经老了,他不想再折腾了,但是他不想我们呆在这个地方。很多当官的都为他们的孩子做了这个准备,”小昆提了几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他们的孩子有的出国去了,有的准备出去,都在海外存了很多钱。”
“可是你父亲——,我爸爸认为他很清廉呢。”
“清廉不清廉,看怎样说了,”小昆说,“对你父母这样的人,我父亲是很清廉的,因为他知道他们的钱来得不容易。但是对那些贪污受贿的人,他就没那么清廉了。也可以说他为他自己是一点也不腐化的,他一生过的都是很清贫的生活。这些年,他做纪委书记,实在是看到了太多的腐败,而且是无法根治的腐败,所以他想让我们离开这个地方。既然我自费留学没办成,那离开这个腐败地方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腐败了。”
艾米开玩笑地说:“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去揭发你?”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不希望你是出于害怕才跟我交往,那对我来说就没什么意思了。你可能一直觉得成钢的命捏在我手里,你这么想也不算过分,因为如果我想害他,也的确做得到。但我不会那样做。现在我把我的命、甚至我父亲的命都放到你手里了,你就知道我不会做伤害他的事了。如果我做了伤害他的事,你可以去告发我跟我父亲。小陈那里我也打过电话了,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所以他不会想到成钢头上去。”
“为什么你这么帮他”
“因为他也会这样帮我,如果我遇到危难,即使他知道我在挖他的墙角,在追求他的女朋友,他也会帮的。”
“为什么?”
“他就是那样的人,就是人们所说的人文主义者,爱的是人类,是生命本身,只要是人,他就会去救,他不会先问了是谁再去救。我很欣赏他这种人,但你不一定,因为他也会这样救别的女孩,而那是你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
“我——就这么坏?”
小昆笑了笑说:“你不这么坏?那为什么你昨晚发那么大脾气?我不明明说了他是因为那个女孩说她得了脑癌才——上当的吗?”
艾米嘟囔说:“那——跟这——不同。”
“当然,我很喜欢你这份坏。就因为你这样,我才觉得我能竞争得过成钢,因为他的爱法不是你所希望的,我的爱法才是你所欣赏的。我可以为了爱情不择手段,撒谎诬陷,贪污受贿,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我都干得出来,但他不会,他那样的人,连吃醋都不会的。不信你等着看吧,等他出来了,如果我挑明了追你,他不会为你跟我打架的,他最多只会叫你自己选择,说不定他就不要你了。你一定看过《飘》这本书,如果说你是里面的斯佳丽,那他就是里面的那个什么卫希礼,而我才是白瑞德。”
艾米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道理,她有几分疑惑地说:“你把自己说得太可爱了吧?”
36
有一天,妈妈打电话给艾米,说Allan本科时的老师静秋到J市来了,今天晚上会上我们家来,她特别问到了你。如果你今晚有空,就回家来一趟。
艾米听说了,马上就打的跑回家去了。她对这位静老师一直都很感兴趣,因为她有一种感觉,Allan很崇拜他这位老师,他说他选择英语专业,就是因为这位静老师那时在L大教英语。
Allan的父亲是医生,母亲是教师,但他们都不想让Allan选择他们的职业,因为两个人都觉得医生和教师的职业对他人的生活影响太大,责任心太重。所以Allan选择英语专业的时候,他们都没反对,希望他以后做翻译,在两种文字之间做搬运工,不加入自己的意见,应该是最不干涉他人生活的了。Allan报的是静秋任教的L大,她教过他翻译课和英美文学课。
艾米觉得Allan谈起静秋的时候,都是很欣赏的口气。他不叫她静老师,说她不喜欢别人那样叫她。静秋的英语名字也叫Jane,但静秋初高中都是学的俄语,有个俄语名字,叫“喀秋莎”。因为简惠也叫Jane,所以Allan跟艾米谈起静秋的时候,就叫她“静秋”,或者叫她“喀秋莎”。
艾米怀疑Allan以前爱过他的这位老师,虽然静秋比Allan大十多岁,但很多男孩子爱上的第一个人都是比他们大的女性。
七点钟的时候,静秋准时来到艾米家。艾米一见到静秋就很喜欢她。静秋人很漂亮,是一种沉静的美,大将风度的美,好像世界上什么事都不会吓得她花容失色一样,只有经历过生活的沉沉浮浮的人,才会有这种美。
艾米的妈妈把知道的情况跟静秋讲了一下,担心地说:“不知道这事会拖到什么时候,听说有不少人在收审站一关好几年。我看他们不抓到‘真凶’,是不会让Allan出来的了。这孩子真可怜,碰到这么个冤枉事。”
静秋说,“我正在帮简惠的父母清理她的遗物,希望找到她的日记什么的,我相信像简惠这样善于掩饰自己感情的女孩,一定会有日记之类的东西,说不定她的日记会证明她是自杀。”
艾米的爸爸说:“你这个想法很好,看来你对简家的女孩很了解。”
静秋说:“简惠家以前也住在K市,我还教过她。她很健谈,但不轻易向人吐露自己的心事,所以她实际上是很内向的人。有些内向的人,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向,会故意显得很外向。问题是显得外向和真正的外向是不同的,真正外向的人,往往是把内心的东西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了,而竭力显得外向的人,却会言不由衷,把真话当作玩笑讲出来,在玩笑中外向一下,暴露一点内心秘密,过一会儿又后悔,又想法掩饰回去。简惠的作文写得很好,属于比较喜爱书面表达的人,她应该会有日记之类的东西。”
艾米的妈妈说:“希望你们能找到Jane的日记,找到了就告诉我们。”
“我会的。”静秋对艾米的父母说,“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想跟艾米单独聊两句。”
爸爸妈妈都说:“你们聊,你们聊,我们备课去了。”
艾米把静秋带到她的卧室,静秋告诉她:“我今天到收审站看过Allan了。”
“为什么你能见他,而我不能?”
“可能因为你是个小丫头吧,也可能是这段时间对他看得不那么紧了。我的感觉是现在公安局那边已经认为他无罪了,只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Jane是自杀,所以他们还在等抓到‘真凶’后再放他。”
“如果Jane没有日记,或者日记里没写她是自杀呢?”
“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静秋安慰说,“最坏的可能就是他们老不放他出来,但他们要逮捕他判他罪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证据。”
“你见到他的时候,他——问到过我吗?”
静秋笑着说:“他不问到你,我怎么会知道你?他很担心你,他说你是个想象力太丰富的小丫头,没有的事都可以想象得有鼻子有眼的,现在有那么一些流言蜚语,你还不给他臆造出一千条罪状出来?他怕你因为相信那些流言蜚语做出什么傻事,伤害你自己,所以他叫我来看看小丫头。”
艾米听得心里热乎乎的,关心地问:“他好吗?”
“他——很好。他说他看的那些小说,现在都派上用场了。《基督山恩仇记》里的水手邓蒂斯被人陷害,在伊夫堡坐了十三年冤狱,《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因为偷一块面包,在监狱里被关了十九年,他说他跟这些人相比,关得还不够长,还要关久些,以后才好写故事。”
“他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他——瘦了没有?”
“比以前肯定是瘦了很多。其实关在里面,最难受的是精神上的折磨,失去了人身自由终究是件很可怕的事,也许等他出来的时候,你会——认不出他来。但我知道,只要他爱你,其它事情你都能承受。”
艾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那个她以为永远不会告诉别人的秘密告诉了静秋:“你说得对,我最关心的就是他爱不爱我。当我想到他杀了Jane的时候,我只为他担心,但当我想到他爱Jane的时候,我就痛不欲生。我是不是个很残酷的人?宁可他杀人,而不愿意他爱别人。”
静秋摇摇头,微笑着说:“不是残酷,对你来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这个生命,包括你自己的生命,也包括Allan的生命和Jane的生命。不管是谁的生命,跟Allan的爱情相比,你都是可以牺牲的。如果在他的生命和他的爱情中,你只能选择一样,你会选择爱情。你宁可他死,也不愿意他爱别人。”
艾米听到这话,吓了一跳,很想反驳一下,但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可能潜意识里就是这样想的。她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被自己的残酷镇住了。
静秋安慰说,“你不用自责,你不是个残酷的人,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把爱情看得太重了,是个完完全全的‘爱情至上主义者’。小丫头,把爱情看得太重,会——活得很累的,因为爱情这东西,不是你说了算的,哪怕你十全十美,也不一定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爱;得到了,也不一定就能保持;保持了,也不一定就是按你希望的那样发展。其实生活并不仅仅是爱情,你要学会享受生活中其它的乐趣。不然,你的爱情会成为你生活的一个沉重负担,也会成为他生活的沉重负担。”
艾米一时想不出为什么爱情会成为负担,也不想跟静秋抬杠,只小心地问:“他们——打他了吗?”
静秋叹了口气说:“不知道,即使是打了,他也不会告诉我的,他是个报喜不报忧的人,他最担心的就是怕他父母知道了。他连你父母都不想告诉的,但他没办法,为了不让你这个小丫头胡思乱想,只好告诉了他们。”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Jane的父母告诉你的?”
“不是。是L大毕业的一个女孩告诉我的,J市公安局找她调查过。”
艾米装作很随意地问:“那女孩——跟Allan有——什么吗?”
静秋笑起来:“有什么?难怪Allan说你想象力丰富,还真没说错。”
“随便问问。”艾米有点窘,赶快掉转话头,“执法的人应该是不会知法犯法打Allan的吧?”
静秋说:“只能希望如此了。不过有些人总以为自己是正义的化身,嫉恶如仇,可惜的是,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智慧去辨别什么是恶,嫉恶如仇就会是个很可怕的品质。我们从小就被教导‘对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问题是怎么样判别谁是敌人呢?所以人们对他人残酷的时候感觉不到自己的残酷,以为自己是在对敌人残酷。”
第二天,静秋就打电话来说Jane的妈妈找到了Jane的日记。第三天,静秋又来到艾米家,说有东西给艾米看。
静秋告诉艾米,Jane的日记本来是放在Allan卧室的书架上的,大概是Jane放在那里,让Allan可以看到的。但公安局把那间屋子里的很多东西都当作物证拿走了,屋子也被封了一段时间。Jane的父母后来把Allan卧室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搬到他们的房间里去了,把Allan和Jane的卧室都锁上了,就再也没进去过。他们自己从出事后就没再在那个地方住,而是搬到Jane的妈妈单位上照顾他们分的房子里去了。
静秋在Allan和Jane的卧室没有找到日记,就问Jane的妈妈有没有把那两间卧室的东西搬到别的地方去。Jane的妈妈想起有些东西是在她自己的卧室里的,就回去清理了一下那些东西,找到了Jane的日记,总共有五本,还有一本诗集,里面有Jane自己写的诗和她摘抄的诗。
日记和诗歌都是写在党校的备课本上的,Jane曾拿了很多备课本给Allan做笔记,她自己备课也是写在备课本上,所以那样的备课本有一大堆。Jane的妈妈开始没有想到日记会在那一堆备课本当中,翻过几本,见都是Allan的笔记,就没有再看剩下的。这次Jane的妈妈把那些备课本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终于找到了Jane的日记。
静秋告诉艾米,Jane的日记完全可以证明Jane是自杀,她已经说服Jane的父母把日记交到公安局去了,希望这一次能使公安局相信Jane的确是自杀,那样Allan就会被放出来了。
艾米担心地问:“日记交出去了,万一公安局办案的人把日记‘弄丢’了怎么办呢?那不是失去了唯一的证据?”
静秋说:“你真有点侦探的头脑呢。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在Jane的父母把日记交上去之前已经复印了一份。任何事情都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艾米急迫地说:“你复印了日记了?我可不可以看看?”
“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复印件来的,不过我只带来了一部分,是跟你相关的,其他的我不好给你看。日记毕竟是个人隐私,如果不是为了救Allan,我也不会读Jane的日记,更不会建议Jane的妈妈把日记交出去。现在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相信Jane如果在天有灵,也不会反对。”
艾米看了一下跟她相关的那部分,主要记叙Jane跟她的几次会面的情况。艾米第一次去简家的时候,Jane开始没想到艾米是成钢的女朋友,因为以前也有女孩找上门来,大多是坐一会儿,成钢就把她们打发走了。但艾米显然跟那些女孩不同,Jane看见他们俩关在屋子里几个小时,又看见成钢那样宠艾米,感到自己多年的担心猜测得到了证实:成钢的确是喜欢年龄比他小的女孩。
Jane曾怀疑成钢跟艾米在一起,只是因为艾米的父亲是他的导师,所以她认为这事长不了。但成钢答辩了,毕业了,马上就要到南面去工作了,似乎跟艾米的事还没断掉,Jane知道成钢是当真的了。
然后Jane写了很多她对几个人今后生活的设想,她认为如果成钢跟艾米结婚,一定是不会幸福的,因为成钢宠艾米宠到没道理的地步,这只会使艾米更加任性骄横。而艾米太年轻,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成钢,也不懂应该怎样爱成钢。Jane认为成钢现在并不是没认识到这一点,只是他这个人心太软,拿不下情面跟艾米分手,但他迟早会离开艾米的。
Jane也设想了如果是她自己跟成钢结婚,情况又会是什么样。但她也不看好这桩婚姻,她认为即便成钢跟她结了婚,最终也会因为她年老色衰而离开她的,所以她对此不存什么希望,只怪她匆匆忙忙地早临人世,或者怪他拖拖拉拉地晚到人间。
艾米就看到了这么多,她不好向静秋要剩下的日记,只好要求静秋把大概的情况告诉她。
静秋说:“Jane这五本日记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一年一本,估计还有更早的,不过这五本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可能谁都没有想到,Jane爱上Allan已经有六、七年了。”
“六、七年?那时Allan还才十六、七岁呢!”
37
静秋点点头:“对,当时Allan年龄是不大,但Jane已经快二十一岁了,比你现在还大了,正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年代。
Jane很早就认识Allan,他们两家在K市是邻居。Allan的父亲那方有外族血统,长得高鼻凹眼,头发卷曲,身材高大,所以他父亲在那一方很有名气,大家都叫他‘外国人’。Allan很像他父亲,鼻子高高的,头发卷卷的,眼睛又大又黑,大家叫他‘小外国人’。
Jane和Allan在一个学校读过书。Jane是个才女,以K市文科状元的身份被J大哲学系录取,一个人来到J市读书,只在寒暑假的时候回到K市看她父母。有一年她回家过暑假的时候遇见了Allan,那时虽然Allan年龄不大,但已经考上了L大,长得很帅,已经不再是‘小外国人’,而是一个‘大外国人’了,Jane对Allan很早就有的朦朦胧胧的爱意变成了强烈的爱情。
后来Jane的父母调到J市,Jane不用每个寒暑假往K市跑了,但她仍然在每个暑假的时候,想办法回到K市,在她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就为了能见到Allan.当然她一直没让他知道她的那份情,因为他们之间相差近五年。五年时间,对十多岁二十多岁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很大的距离了。
Jane就这样年年暑假回到K市,看看Allan.那时候,Allan每天傍晚都会到门前的小河里游泳,Jane也在那个时候去游泳,可以碰见他,跟他说几句话。Jane有时也到Allan家玩,主要是看望Allan的父母和奶奶,有时被Allan的父母留下来吃顿饭。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Allan考进J大读研究生,而那时Jane又已经从J大研究生毕业了。她在一首诗里说,她就像一班早发的火车,或者Allan像一个晚到的乘客,每次等Allan赶到车站的时候,她那班车就驶出车站了。
Jane毕业后就留在了J市,她经常找机会到J大去看Allan,做好了菜给他送过去,把他的衣服拿回家去洗。她见到Allan在打麻将,就总是叫他不要荒废学业。他的那些‘麻友’戏谐地叫她‘成钢的姐姐’。有几次,她走出成刚的寝室,但没有立即离开,还听到他们说她是‘成钢的老妈’。也许别人那样说,是因为Jane像个大姐姐一样,关心照顾Allan,管着Allan,不让他打麻将,但在Jane听来,就是别人在说她太老,看上去像Allan的姐姐或者妈妈。她从来不让成钢叫她姐姐,但她怀疑Allan在背后也像他的那些‘麻友’一样叫她‘姐姐’或者‘老妈’。
Allan的寝室是个麻将窝,Jane把这事告诉了Allan的父母,建议由Allan的父母出面,说服Allan住到她家去,那样就可以断绝他跟那些‘麻友’的来往,伙食也可以开得好一些。
Allan的父母到J大来了一趟,发现Allan的寝室的确是像Jane描绘的那样,他们怕Allan荒废了学业,就叫Allan搬到Jane家里去住。
Allan不愿意搬过去,说他现在已经会打麻将了,所以热情已经退下去了,而且他那些‘麻友’说他打牌太厉害,赌钱赢钱,赌牌赢牌,早已不让他上桌子了。
他父母相信他说的话,知道他这个人不管学什么,都是在要会不会的时候,劲头最大,一旦学会了,热情就下去了。而且他父母也怕太麻烦简家,所以没有强迫他搬到简家去。
Jane知道后,又写信给Allan的父母,说也许成钢自己是不打麻将了,但他那个人,很讲义气,朋友们要到他寝室打麻将,他也不会把人赶走。那样的话,虽然他自己没打,但也没法学习,你们一定要说服他搬到我家来,不然他的学业肯定要荒废了。
Allan的父母就让他搬到简家去,Allan是个孝子,不好一再扫父母的兴,就搬到简家去住,但那时他要修课,J大离简家骑车得一小时左右,所以他只在周末回到简家去。
然后Allan的父母移民加拿大了,Allan不愿跟去,留在了国内,那时他除了周末,寒暑假也住在Jane家,不过寒假他往往回加拿大,而暑假则到南面去讲课。
Allan住在了简家,Jane有很多机会接触他,但她发现Allan根本没注意到她。Allan那时又迷上了吉它,请了个挺有名的吉它手做老师,成天沾在吉它上,废寝忘食地弹。剩下的时间,Allan不是跟朋友出去唱卡拉OK,到市舞校学跳舞,就是去市体校打乒乓球。Allan曾经是K市少年男单冠军,到J大后就进了J大的乒乓球队,有时会有比赛,他就到J市体校去练球,被那里的教练看上,邀请他做少年队的教练兼陪练,所以大多数时间他都不在家。
Jane一直不敢对Allan表白,因为她怕Allan嫌她比他大。她用了很多方法来试探Allan对年龄差异的态度,有时她编个故事,说她的某个朋友或熟人是女大男小的,问Allan认为这样好不好,婚姻会不会成功。大多数时候,Allan都是泛泛而谈,因为他不知道Jane是在探听他的态度,所以只认为是件跟他不相关的事,也就从一般状况来回答。
Jane在日记里写到,Allan说过‘有些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妻子比自己大’。其实这可能是引用别人的意见,但在Jane听来,就成了他自己的意见了。
Jane曾经反驳说,‘马克思比他的妻子燕妮还小三岁呢’,而Allan说‘马克思和燕妮,有谁能比得上?’这可能也是一般说说,但对Jane的打击不小,她认为Allan是不会喜欢一个比他大的女孩的。
Jane经常给Allan介绍女朋友,其实也是一种试探,因为她一般都介绍她自己的同学和朋友,所以年龄都是跟她相仿的。有时她并没有对女方讲是在介绍朋友,只是大家在一起玩一玩,吃吃饭,听听音乐会。但事后,她会问Allan对某个女孩印象如何,好像是有意为他介绍女朋友一样。她的计划是,如果Allan真的喜欢上某个女孩了,她就说那个女孩不同意,那样就不可能成功。
Allan可能根本没注意那些人,所以多半都说没什么印象。这使Jane很高兴也很难受,高兴的是Allan对那些女孩不感兴趣,难受的是他不感兴趣的原因可能是她们比他大。
Jane‘撮合’的那些女孩当中,有的真的对Allan一见钟情,请求Jane为她们搭桥引线,这使Jane很矛盾。她一方面感到自己的爱是有道理的,因为别的跟她一样年纪的女孩也爱上了比她们小的Allan.另一方面,她又很担心,觉得Allan这么‘抢手’,他一辈子都会生活在诱惑之中。她总是对那些女孩撒谎,说她跟Allan提过她们了,但Allan嫌她们太大了。那些女孩虽然不痛快,但似乎也接受了‘年龄太大’这个事实,这使Jane更加绝望。
除了这些方法,剩下的就是半真半假地诉说自己的感情了,但她又怕遭到Allan的拒绝,所以说完了,又挽回,说刚才是开玩笑的。
五年的年龄差异,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Jane的心上,压了这么多年,她曾经写了一首诗,意思是说当我已经在扳着指头学数数的时候,你才呱呱落地;当我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你才呀呀学语。这样,我们之间就隔着了整整五年,而这五年,就像整整一个世纪,隔开了我和你。隔着这一个世纪,我们就成了姐弟,阿哥阿妹的恋情,就成了一种奢侈。“
艾米忍不住说:“其实并不是每个男生都一定要男大女小的。”
“是啊,可惜Jane很害怕Allan会这样要求。不过也不奇怪,我年轻的时候,也是绝对不会爱一个比我小的男生的。我曾经很喜欢一个男生,我们排演样板戏的时候,他演‘白毛女’里面的大春,而我演喜儿,根据剧情,我们是一对恋人,后来他也的确来追我,希望从戏里演到戏外来。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本来是相处得很好的,结果我发现他比我小三个月,我就再也没法进入角色了,不知不觉地就扮演起姐姐来了,后来自然是分了手。”
“可是真正的爱情不是应该能冲破这些障碍的吗?”
“也许从小男这方面,的确能冲破,可能他们根本不在乎,但在大女这方面,就不能不顾虑重重了。你想象一下,你现在爱上了一个小你五岁的男生,你会不会有一些顾虑?”
艾米想象了一下,小她五岁的男生现在应该在读初中,觉得不可思议,没法想象。她笑了笑,说:“想象不出来,可能我要么就根本不爱,如果爱了,我肯定是不顾一切了。”
“也许这就是Jane的悲剧所在,她既不能不爱,又不能不顾一切,那种煎熬,可能像你我这样性格的人很难体会。如果换了我,肯定会直截了当地告诉Allan,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了结一桩心事,省却一腔烦恼。”
艾米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当初Jane直截了当地把她的心事告诉了Allan,他会怎么样?”
静秋说:“不知道,这个问题没法回答了,因为历史不可改写。事实是,Jane没有提出这个问题。而感情就是这样,无法表达的时候,就像一团烈火,闷着燃烧,找不到出口,那种炙人的热量,远比放开了让它烧的时候强烈。没法表达,爱情就像憋着不能喷发的火山一样,能量越积蓄越大,如果不能向上喷出,烧红天空,就只好向下喷到地底或者海洋里去了。
Jane在日记里多次提到死,甚至把切腕之后的场景用极为艺术的手法描写过多次,这种描写说明Jane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她把死亡想象得很浪漫很美妙,而绝对没有想到那个场面对她的亲人朋友来说,是多么触目惊心,难以忘却。
她拿走‘天下第一剪’的那把剃刀也在日记中记载了,她选择剃刀的原因可能幼稚得让人无法理解,她说她妈妈很喜欢家里那把菜刀,用了很多年了,所以她不想把那把刀弄脏了。也许在她看来,家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还能照旧住在那里,用从前的菜刀切菜做饭。如果她知道事情发生后会是什么样子,也许就不会走那条路了。
其实Jane也一直在想从这种无望的爱情中跳出来。她也试过跟别的人接触,甚至谈过一两次恋爱,但终究都没有成功,因为她心中有个模子,总是拿Allan去衡量别的人。不幸的是,衡量的结果总是那些人败下阵去,最后就成了一个死胡同:看得上的就那一个,而那一个又因为年龄差异基本上不可能。
Jane最后一篇日记是出事当晚写的,她打了很多电话找Allan,还坐出租到很多地方去找他,但没有找到。她没有说她为什么要找他,但她最后说,‘也许命运就是这样注定了吧。成钢,希望你下一生不要这么拖拖拉拉地晚到这个世界。’“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艾米问:“如果Allan看到Jane的日记,会怎么样?”
静秋说:“但愿他不要看到。我估计Allan现在并不知道Jane是自杀,因为办案的人一直不相信Jane是自杀,他们为了让Allan招供自己的杀人经过,不会告诉他Jane是自杀的,可能连遗书内容都没告诉过他。我希望他永远不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如果Jane是自杀,他不是被洗刷了吗?”艾米不解地问。
“艾米,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能够勇敢地面对命运的悲剧,却不能忍受由于自己的过失造成的悲剧。有的人则刚好相反,对自己造成的悲剧能找到一千个理由来开脱,但对命运的悲剧却永远唠唠叨叨,怨声载道,一经打击,便萎靡不振,变得憎恨人类,憎恨生活。
Allan刚好是那种过于自责的人,或者说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永远希望自己带给别人的是幸福与欢乐。如果他觉得自己不能给人带来幸福,那他会躲开,至少不给人带来麻烦和痛苦。他从小就是这样,有时在我家玩的时候,我打个哈欠,他就会主动告辞。
他被冤枉关在里面这么久,他不会像一般人那样精神失常,他出来后仍能正常的生活,因为那是命运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他可以坦然面对。但如果他知道Jane是自杀,而且是为他自杀,他可能会陷入过分的自责当中,不能自拔。“
艾米说:“我们可以瞒着Allan,不让他知道Jane是为他自杀的。Jane的日记和遗书都在公安局,日记复印件在你手上,遗书复印件在我手上,只要我们不把这些复印件给Allan看,他就是知道Jane是自杀的,也不可能知道得太详细。”
“希望事情就是你说的这么简单。”
38
静秋回L市之前,又到艾米家来了一趟。静秋说:“我只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所以我得回去了。我已经找过了一个在‘光明日报’当记者的朋友,把Allan的情况跟他讲了,他对这件事很感兴趣。但我不想他现在就把这事捅出去,怕把J市公安局的人得罪了,反而坏事。我只想让他侧面吹一下风,让办案的人知道,有了Jane的日记还不放人,新闻界就要干预了。”
艾米问:“新闻干预能起作用吗?”
“新闻干预还是很能起作用的,关键是这个事要有新闻价值。如果没有很大的新闻价值,报社是不会冒这个险去得罪公安局的。大家都说记者是‘无冕之王’,但有冕无冕的王都要吃饭,都要活命,所以有点小小的私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Allan这件事本身可能不具备他们所要的新闻价值,一个无罪的人,被收审一两个月,对整个社会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针对‘收审’制度,早已有很多争论,有的认为国家的收审制度灵活多变,有利于不放过一个坏人。有的则认为这是对人权的践踏,是违反宪法精神的。所以如果记者认为冒这个风险值得,他们会抓住这件事做文章的。J市公安机关不会甘心做收审制度的替罪羊,他们会放了Allan.
“如果‘光明日报’的记者最终不愿惹这个麻烦,或者他们出了面还是不能奏效,我准备找海外的报纸。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搞不好,可以把Allan整个赔进去,说不定把你们这些帮忙的人也牵连上了,所以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寄希望于Jane的日记了,希望他们看到日记,就能释放Allan.”
艾米由衷地说:“你真聪明。”
“不是我聪明,而是我经历过,我是新闻干预的直接受惠者,我当年考研究生的时候,正在一家大专进修,我考上了L大的研究生,我们市的教委却不让我去,说大专应届毕业生不能考研究生,必须工作过才能考,但我上大专之前已经工作了很多年了,他们不管这一点,只死扣着报考研究生的条例卡我。最后我没有办法了,跑到报社去,把我考研的故事捅给了报社。然后教委让步了,我才进了L大读研究生。”
“想不到读个研究生都这么难”。
“我每一个读书的机会都来。之不易,所以特别珍惜,”静秋开玩笑说,“我是真的活到老,学到老,不到老绝不学。我三十岁才开始读硕士,现在四十了,才想到读博士。”
“是到我们B大读博士吗?”艾米满怀希望地问。
“不是,是到美国。”
“你要到美国去了?哪个学校?”
“到B州的C大。那边给了全额奖。学金,比较好签证,所以先去那里试试。”
“你是去读英语吗?”
“不是,是读比较文学。其实我这几年已经。在做比较文学了,曾经还准备考你父亲的博士。但我要养家糊口,如果在国内读博士,那点津贴只怕是连自己都活不出来。”
艾米好奇地问:“你这几年在做比较文学?Allan读比较。文学研究生,是不是受你的影响?”
“应该说他是受你父亲的影响,他很崇拜你父亲。”
“他很崇拜你呢,”艾米试探地。说,“他——说他当初选英语专业就是因为你,他讲到你的时候,都是很崇拜的,所以我想他——可能——”
“是不是想说他可能爱过我?”静秋笑起来,“还不好意。思问?”
艾米有点怕静秋,不光是因为她。好像看得透你的心思,还因为她看透了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既然静秋已经直说了,艾米就问:“他是不是爱过你?”
“怎么会呢?我年龄大得可以做他妈妈了,而且他知道我以前爱过他父亲的。”
“是吗?你——爱过他父亲?而且他也——知道?”
“他妈妈也知道,”静秋笑着说,“没什么嘛,只是年轻女孩一时的狂热。
“那时我还很年轻,刚高中毕业。我妈妈听了很多女知青遭遇不幸的故事,很怕让我下农村,刚好那年有‘顶职’的政策,所以我妈妈就提前退了休,我顶了她的职,在她工作过的那个小学当老师。
“我看了不少闲书,属于在爱情方面开窍比较早的人。但我那时理解的爱情,是只限于爱与情的,跟性不沾边,跟婚姻也不沾边,是个纯精神的东西,所谓柏拉图式的爱情。那样爱,很纯洁,很天真,但爱的对象也就很没有限制,只要一个人值得我爱,他是老是小,是美是丑,都无关紧要,甚至他是男是女都无关紧要,他已婚未婚,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当然就更不成其为问题了。以你现在的思想观点,是很难理解那时的女孩的。其实按现在的说法,称那种感情为‘崇拜’可能更合适一些。
“我对男性美的概念,完全来自于我喜欢看的书,而我那时看的书,以苏俄的为主,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安娜卡列妮娜’,‘战争与和平’等等。所以我认为只有高鼻子、凹眼睛、身材高大、头发卷曲的男人才称得上美男子。在当时的中国,是不可能经常遇到这样的人的,所以我的爱情理想基本上是一场空。
“后来Allan一家搬到我家附近来了,他父亲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他父亲完全符合我当时对美男子的定义。那时候的K市,还不太经常见到真正的外国人,所以大家把他父亲当个稀奇看。
“Allan的父亲是文化大革命前毕业的大学生,医术很高,在那一方有口皆碑,有很多人去医院看病都点着名要找‘成大夫’看。可以肯定地说,那些找他看病的人当中一定有不少只是为了见见他,跟他说几句话,因为成大夫身上既有医生的干练冷静,又有游牧民族的粗犷彪悍,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帅,很性感,给人生命力很强、富于活力的感觉。
“Allan的妈妈是汉族人,也很漂亮,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漂亮的女人很多,英俊潇洒的男人却很少,而且女人一旦有了固定的男朋友,特别是结婚之后,追求她的男人就很少了。
“但男人不同,即便他结了婚,还会有女孩子爱慕追逐,加上Allan的父亲有外族血统,长相非同一般,所以相对而言,Allan 的父亲就很惹人注目,一直都有女孩子爱他追求他。
“可以想象得到,他母亲是会担很多心的。有一个人见人爱的男人做丈夫,既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不幸,因为他会面对比一般人多得多的诱惑,而他的妻子就有比一般人多得多的担心。所以Allan的母亲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
‘被人爱是一种幸福,爱人也是一种幸福,也许是更大的幸福。’
“可能这是她多年来的心得,也可能是安慰自己的一种方法。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你无法把握别人对你的爱,但你可以把握你自己对别人的爱。如果你把爱一个人当作幸福,你差不多一定能获得这种幸福,除非是你一生都没有遇到一个值得你爱的人。
“Allan的父母搬到K市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个儿子,有七、八岁了,是他们收养的。他们调到K市,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因为他们不想让人家知道那孩子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怕旁人的议论会让小孩子不开心。
“Allan是在K市出生的,他长得很可爱,很像他父亲,大家都叫他‘小外国人’。我经常到他家去玩,抱他,哄他,他也很喜欢我。
“Allan的父亲经常跟他母亲一起,带着他们的两个儿子,在傍晚的时候,到河边来游泳乘凉。他父亲陪大儿子在河里游泳,他母亲就抱着他坐在河边看。那时常常会有很多人跑来看这两个‘外国人’,特别是那个‘小外国人’,很多人都会抢着抱抱他。
“后来Allan长大一点了,他父母也让他下河游泳。他父亲用布带把一个小游泳圈拴在他身上,布带拴在腰间,游泳圈刚好挂在小ρi股上,看上去就像芭蕾舞‘天鹅湖’里的小天鹅穿的小短裙一样。小Allan下水之前、上岸之后都会穿着他那天鹅湖‘小短裙’走来走去,逗得很多人来围观。
“Allan的妈妈会拉手风琴,而他父亲嗓子很好,很会唱歌,有时他们在家你拉我唱,令人羡慕不已。在很多人心目中,他们一家可以说是幸福的楷模。他妈妈是我的手风琴老师,我最开始到他家去,就是去向他妈妈学拉手风琴。
“有的人说‘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意思是说第三者Сhā足的,往往是那些夫妻有矛盾的家庭。也许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女孩、已经开始思考婚姻的女孩是如此,但实际上很多女孩爱上有妇之夫,不是因为这些丈夫跟他们的妻子有矛盾,使人想见缝Сhā针,刚好相反,是因为他们很爱自己的妻子。也许女孩子的想法是,既然他那么爱自己的妻子,如果他爱上我,也一定会这样珍爱的。
“不管别的女孩子是什么想法,总之,我爱上他的父亲,除了因为他实在是英俊潇洒、很符合我当时的审美观之外,还因为他对妻儿非常温柔。一个英俊潇洒的男人,温柔忠贞地爱他的妻儿,光这一点就可以迷倒很多女孩子。
“他父亲成了我的创作灵感,我为他父亲写过很多诗,还写了很多信,不过我从来没有把那些信给他父亲看过,只把一些诗给他父亲看了。他父亲看了我的诗,就找个机会退还给我,说‘小女孩,你很有文采,你会成为一个大诗人的,你也会遇到你诗里面的”他“的,留着吧,留给他’。
“那时候,一个未婚的女孩追求一个已婚男人,如果被人知道了,那可就不得了了,肯定每个人都要骂这个女孩下流无耻。但Allan的父亲嘴很紧,谁都没告诉,也没告诉他母亲,所以这事没人知道。是当一切都过去之后,连我自己也为自己的狂热好笑的时候,我才告诉了他妈妈,她妈妈很理解,说她自己很幸运,也相信我一定会遇到一个我诗里面的‘他’。我跟他妈妈一直是好朋友。”
艾米听痴了,不断地催她快讲,但静秋不肯讲了,只说:“Allan的妈妈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也是一个勇敢的女人,她一定担了很多的心,怕他父亲会被那些飞蛾扑火一样的女孩打动,但她没有让这些担心毁掉她的婚姻和爱情。”
“那你后来遇到你的‘他’没有呢?”
“我在这个故事里的角色并不重要,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爱Allan,不光需要勇气,也需要智慧。他从小就有很多女孩喜欢,在K市上学的时候,经常有成群的女孩把他围在中间,逗他这个‘小外国人’。刚开始可能只是因为他长相跟一般人不同,出于好奇,逗他一下。长大一些了,有的女孩其实是暗生爱意了,可能连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们常常有意无意地想碰碰他。她们会拍他一下,拧他一下,把他从这个女孩怀里推到那个女孩怀里,看他脸红。
“有时那些逗他的女孩为他闹矛盾,老师不知就里,就批评他,但不管老师怎么冤枉他,他都不会告发那些女生,所以老师就告状告到他父母那里去。他父母问到他,他会如实讲出来,但他不让他父母去跟老师说。他当时还很小,所以只能说他天生就有那种保护女人的骑士风度。不过受到骑士保护的女孩因此就更爱逗弄骑士了。
“他上大学的时候还很小,所以他父母没让他去B大,而让他上了L大,因为我在那里,可以帮忙照顾他。其实他是个成熟很早、很独立的人。他在大学的几年,基本不用我过问、操心。但我知道有很多女孩喜欢他,有的知道我跟他是老乡,是朋友,也跑来找我,希望我能从中起一点作用。但你知道的,爱情的事,别人是不能帮忙的。
“他这一生,可能会像他父亲一样,总会有很多女孩喜欢他的,他躲也好,不躲也好,有女朋友也好,没有女朋友也好,结婚也好,没结婚也好,都可能会有女孩喜欢他,追他。你做他的女朋友,会很担心的。我想,他会像他父亲那样,尽力打消你的疑虑和担心,但他毕竟不是你,不能代替你思考和感受,所以一切全看你自己了。如果担心太多,就会得不偿失,跟他在一起就变成痛苦了。
“像你这样心思复杂的女孩很爱探索自己心爱的人为什么爱自己,可能在别的人面前,你会很骄傲地相信自己的魅力,相信别人爱自己是天经地义的事。但在他面前,你可能会变得异乎寻常的不自信,也就无法说服自己他是真心爱你的。”
艾米不解地说:“你——好像钻到我心里去看过了一样——”
“其实你的心思都写在你脸上。你是个爱思考、爱分析、爱推理的小丫头,不过对爱情,别想太多,Take love for granted. Eejoy it. But don‘t dissect it.”
39
终于等到了Allan出来的那一天!那是六月初的一个星期五,妈妈告诉艾米,说一切都弄好了,我跟你爸爸星期五下午三点去接他,你晚上回来就会见到他了。
但艾米等不到晚上了,她中午就离开了学校。回家的路上,她买了很多吃的东西,还有一些报纸,还买了一束花,想跟父母一起去接Allan.她想象当他从收审站走出来的时候,一定会对外面耀眼的阳光不适应,他会用手遮在眼睛上,然后他会看见她,她要飞跑过去,扑到他怀里,不管爸爸妈妈会怎样吃惊。
她来到家门前,把东西放在地上,开了门锁。当她推开门,正准备弯腰去拿地上的东西的时候,她一眼看见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她,站了起来,艾米奇怪地看着那个人,他在对她微笑,但他看上去那么陌生。
“我——是不是很可怕?”他微笑着问。
他的声音没变,他的微笑没有变,但她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可能是他瘦削的脸和头上的帽子,使她不敢肯定那真是他。她愣愣地站在那里,仿佛生了根一样。他慢慢走到门边,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拿进屋子,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她一直站在门外,盯着他,说不出话来。
“也许我应该等一段时间再来。”他抱歉地说。
“不不不,为什么要等?”她走进屋子,很慌乱地说,“我——把东西放厨房里去吧。”
他站在客厅,没有跟进厨房。艾米把东西放到厨房,站在里面,深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客厅。他还站在那里,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艾米站在他对面,问:“为什么戴——帽子?”
他笑了笑:“没头发,怕——吓着了你。”
“把帽子取了吧,我——会习惯的。”
他顺从地取了帽子,她胆怯地打量他。她听静秋说“可能你会认不出他来”的时候,心里想象的是像以前电影里面那些被捕的政治犯一样的,头发老长,胡子也是老长,两眼深陷,炯炯有神。她能接受那个形象,甚至很欣赏那个形象,因为那个形象虽然苍凉,但苍凉中含着一种悲剧美。
她绝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他的脸色很苍白,白中带青的感觉。他的头虽然不完全是光的,但几乎是,胡子也不见了,使他看上去完全变了个样。如果不是他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善良的,她几乎不敢看他了。
她有点怀疑那些有关政治犯的电影是在美化那些监狱,那时的政治犯真的是那样的吗?看来收审站才知道怎样丑化一个人,从而让社会对他另眼相待,连他最亲近的人都对他产生畏惧感。
他仍像从前那样,爱把手放在裤兜里,但他的背不再像从前那样笔直,而是微微地向左倾斜,好像一边的重量比另一边的重量更让他不堪负荷一样。他穿了一件她从来没见过的开胸毛背心,中年男人穿的那种,使他看上去老了很多。
他也在仔仔细细地打量她,然后笑了一下,说:“你瘦了,在减肥?”
“没有,你坐呀,站着干嘛?”她指指沙发。
他很顺从地坐了下去,搓着两手:“你——下午没课?”
“有,逃课了,想——跟他们一起去接你,哪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不速之客——一般是不受欢迎的——”
“哪里,”她觉得很尴尬,刚才一路上想的都是待会在收审站门口一见到他就扑到他怀里去,但却在客厅见到了他,刚才没扑,现在好像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扑过去了一样。他也没有主动走上前来把她拥进怀里,两个人像被人介绍相亲的男女一样,很尴尬地坐在客厅里讲话。
她想了想,走到沙发跟前,坐在他身边,拉起他的一只手。她发现他的手变得很粗糙,手掌心有了很多硬茧。“你——在里面——要劳动?”
“嗯,”他说着,像从前那样,伸出一只手去抚摸她的头发,但居然因为不光滑,不断地挂住了她的头发。他很快缩回手去,解嘲地说,“难怪焦大不敢爱林妹妹,手——太粗糙了。”
“小昆对我说你在里面就是看看书、看看报。”
“有时也看看书,看看报的,主要是看《邓小平文选》,有时可以看到《人民日报》。”
“你看那玩意?那有什么好看的?你看得进去?”
“比没书看强。看不进去,就在心里把一个个句子翻译成英语、俄语和日语,没有辞典,瞎译。”
她笑了一下,问:“干活累不累?”
“不累,宁愿干活,因为他们审起人来,都是车轮战术,一个一个轮换着上来审,让你成天成夜睡不成觉,那种感觉,比干活还累,老觉得没睡好。刚才坐沙发上就睡着了,你开门我才醒过来。”他转了话头,问她,“你——快考试了吧?”
“快了。”她看着他,坦率地说,“我以为见面的时候,我会不顾一切地扑到你怀里去的,结果却搞得像陌生人一样。”
“可能是我的样子太——可怕了吧。”
“瞎说,有什么可怕的?”她走到他面前,站在他两腿中间,搂着他的脖子,他把头埋在她胸前,很长时间没动。然后他站起来,搂住她,松松的。她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挤到他怀里,扬起脸,等他来吻她。她看见他好像咧了一下嘴,然后俯下来,紧紧地吻住了她。很久,她松开嘴,喘口气,却闻到一股药水味。她有一种不详的感觉。她问:“你身上有伤?”
“谁说的?”他松开她,走到一边,“Wow,你还买花了?我们找个花瓶养起来吧。”
她追过去:“让我看看。你不可能永远躲着我的。”
他走到她卧室里去,说:“要看上这里来看吧,不要在客厅剥我的衣服,让人看见,以为你在非礼我。”
她不理他的玩笑,跟过去,小心翼翼地解开他毛背心的纽扣,然后他衬衣的纽扣。她看见他的前胸上有五、六道伤口,有的痊愈了,有两道还包着纱布。她觉得她的心好痛,她一直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过了。她流着泪,哽咽地问:“他们打你了?”
他开始往回扣纽扣:“好了,检查过了。你饿不饿,我去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他们用什么打你?”
“用什么重要吗?别问这些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是因为你——说了什么吗?”
“是因为我不说什么。”
“其它地方有没有?让我看看。”她轻轻脱掉他的衬衣,转到背后,背上更多,她忍不住大声叫道,“怎么背上也有?”
“可能是为了对称吧。”
“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气愤地冲出卧室,拿来一个照相机,开始拍照,边拍边恨恨地说,“我一定要告他们,我一定要告他们。”
他没有阻拦她拍照,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说:“还是算了吧,你不知道他们的底细,冒冒失失行事,可能不仅起不到作用,还把自己给贴进去了。这些人,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谁都不知道他们背后有些什么人。他们已经‘建议’我到他们指定的医院就诊,说在那里就诊换药是免费的,到别的医院去,不仅要花钱,而且诊出问题来他们不负责任。”
“那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我没有这样说。”他望着她,没有说完。
“疼不疼?”
“不疼。”
“你在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人的皮肤只有最外面的一层有痛感,下面的就不知道痛了。而且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只是没及时处理,有的地方——有点溃疡,老没好。”
她仔细看他的脸:“他们没打你的脸?”
“嗯,怕破了我的相,你不要我了。”
“不对,是怕暴露了他们的野蛮。他们有没有——踢你的致命点?”
“没有,如果踢了,我哪里还会在这里?”他笑笑,说,“不过有好几次,他们都想踢的,说‘把他废了,看他还怎么害人。’你听了——那些——流言蜚语,有没有想过把我废了?”
艾米老老实实地说:“没有想废你,但是很伤心,恨不得死掉。”
“有时候,被他们的车轮战术审烦了,就想随口承认下来算了,至少他们会让我睡一会儿,你不知道几天几夜不能睡觉、老被很强的灯照着、老被人问那些问题,是多么——烦人。但一想到如果承认了,你该会多么痛苦,我就迫切希望一切都能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在里面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你听信了那些谣言,做出什么傻事。不过事实证明你是一个聪明的小丫头,不会相信那些东西的。”
艾米想到自己曾经有过的那些怀疑,觉得很羞愧,急忙把话题转到别处去:“他们也踢了老丁几脚。”
“这件事连累了很多人。你见过老丁了?”
“我去找过他。”艾米把找老丁的经过讲给他听。
“哇,你可以做个女侦探了。不过你胆子太大,太爱冒险,叫人不放心。”他说,“老丁他们为我做了很多事。你爸爸妈妈为我做得更多,还有静秋跟L大那边的一些人——,那个小昆,他也帮了很多忙。”
“小昆说你在里面经常想我奶奶常问的问题,你还说你已经想好了一个答案了,等你出来会亲口告诉我,为什么你现在不告诉我答案?”
“因为你没问我那个问题。”
不知为什么,她没法像从前那样调皮地问他,好像那几个字很难很难出口一样。磨蹭了很久,她低声问:
“Did you miss me?”
“Yes.”
“Which part——of you?”
“Every part of me,baby,every inch of me.”
40
吃过晚饭,艾米的爸爸很得意地宣布:“我今天早上去接成钢之前就给他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说马上过来看他。”
Allan一听就急了,担心地说:“其实不用告诉他们的。”
艾米的爸爸说:“你以前叫我不告诉,我就没告诉。这段时间,我绞尽脑汁瞒着他们,又要跟你寝室的人对好口径,又要找人从乡下以你的名义寄信收信,说你在那里收集资料,我还要通知简家不要露馅,连深圳那边都要关照到。我不光是精神上紧张,良心上也过不去。现在这事过去了,为什么不早日让他们知道?”
艾米责怪父亲说:“你要打电话可以先问问Allan呀?现在怎么办?他父母过来看到他身上的伤,还不心疼死?”
“什么伤?”艾米的爸爸惊讶地问Allan,“你身上有伤?怎么不早告诉我?”
艾米的爸爸看到那些伤,比艾米还激愤,当即就要写控告信。艾米把Allan那番话拿出来劝了爸爸一通,才让他安静下去。
Allan马上给他父母打电话,耍起。小孩子脾气,“威胁”他们说:“我叫你们不过来的,如果你们不听,我跑外面躲起来。”
他跟父母讨价还价了一阵,。他父母答应暂时不过来,但坚决要赶在他生日之前过来,说:“你这样死命地不让我们过来看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们。你这样,我们怎么能安心呢?”Allan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十二号过来。
离他父母到来的那天还不到一星期了,。他心急如焚地希望他的伤赶快痊愈,不时地对艾米说:“你帮我看看背上的伤好点了没有,再帮我搽点药。”
艾米摇摇头:“你老叫我看,我看一次,就要把纱布。扯下来一次,反而影响伤口痊愈。你不要太着急了,等你父母来的时候,肯定好得差不多了。我跟我爸爸妈妈都说了,叫他们保密,只要我们大家都不说,你父母可能根本不会想到这上头去。你这两天吃好睡好,把人养胖点,把脸色养好点,比什么都强。”
他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要。讲糊弄人,没谁比得上你。”
星期六晚上,Allan说他想到寝室去看看老丁他们,顺便。也去把这些天的信件拿回来,艾米当仁不让地跟着去了。
虽然是周末,又是晚上,结果还是。惊动了不少人,问的问,嚷的嚷,拍肩的拍肩,拥抱的拥抱,吓得艾米大声叫唤,叫他们不要乱拍乱抱。然后大家七嘴八舌地问情况,啧啧啧地查看Allan前胸上的伤,骂骂咧咧地申讨法制的不健全,有的还扬言要把那些打人的一家老小扔进下水道去。
艾米让Allan休息,自己代答问题,她不敢乱说,只敢把能说的含含糊糊地说说,俨然中宣部发言人一般。
闹腾了一阵,又约好Allan生日那天到“小洞天”聚会,人才慢慢散去。老丁把Allan这段时间的信都用塑料袋子装着,装了好几袋。艾米惊讶地问Allan:“ 你哪来那么多信件?”
“我也不知道,以前没什么信件。”
回到家,他们把信都放在他住的那间屋子,他开始一封封拆开看。艾米问:“我能不能看这些信?”
Allan有点为难:“你——就别看了吧,都是写给我的。”
“我知道是写给你的,但是——,这么多,你看得多累呀?我可以帮你看一些。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只看男的写的,好不好?”
Allan笑了笑:“算了,你要看就看吧,不让你看,你肯定是寝食不安。看了不要到处乱讲就行了。”
“我不乱讲。”艾米许个诺,就光挑那些字迹看上去像是女的信看。很多都是听说了他的事,询问案情的,良好祝愿的,打抱不平的,说自己有熟人可以帮忙的。也有说他太傻,为了个女人陪上自己不值的,骂他太冷血的,说他这样的人应该千刀万剐的,等等。有些是J大的,有些是L大那边的,还有些竟是从一些很远的地方写来的,也不知道那里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事的。
有些信是向Allan表达爱意的,奇怪的是,有些人以前并不认识Allan,不知在哪儿听说了他的事,就爱上了他,有的竟然是因为他杀人爱上他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这些信,艾米真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这样离奇的爱法。
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值得吃醋的。想想也不奇怪,他既然敢让她看,当然是“心里无冷病,不怕吃西瓜”了。
她想起小昆说过的那个童欣,虽然小昆后来改了口,说那是他编出来的,但她怀疑小昆是因为想跟她继续交往才改口的。那件事总在心里疙疙瘩瘩的,很想听Allan自己断然否定一下。他已经说了,外面流传的都是“流言蜚语”,他希望“水落石出”“还我一个清白”,那说明他是清白的,问一下应该没什么吧?
她想了想,装作是在看一封信,有点惊讶地问:“怎么回事?这个姓童的说公安局还在找她麻烦——”
她看见Allan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封信,急切地说:“给我看看——”
她想,原来真有个姓童的。她把信藏到身后:“这个童欣是谁?你怎么这么关心?你不告诉我你跟她是怎么回事,我就不给你看。”
他说:“过去的事。”
艾米不让他说完,就抢着说:“最好是不要刨根问底,对吧?”。她现在越发觉得其中有故事了,“但是你不让我刨根问底,我还可以从别的渠道知道你的过去。与其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些事,还不如你自己告诉我。”
他似乎很为难,一直怔怔地看着她不说话,然后问:“她信里真的说公安局还在找她麻烦?什么时候的信?我的事——连累了太多的人。你把信给我看一下,我好想办法。”
“你还在爱她?”
“这跟爱有什么关系?”
艾米生气地说:“如果你不爱她,为什么你会这么着急呢?”
“她是个无辜的人,因为我的事,公安局几次三番地去找她,影响她的正常生活,我怎么能不着急呢。”
“她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吧?”
他看了她一会儿,点点头,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是她——强迫你跟她——那个的?”艾米满怀希望地问。
“这种事,你知道的,”他很为难地开了个头,没有接着说下去,看到艾米又要开口,才说,“女的是不能强迫男人的,男人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艾米把手中的信扔过去,气愤地说:“那就是说你是爱她的?对吧?你——”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委屈地哭起来。他走过来,想搂住她,被她一掌推开,她忘了他身上的伤,刚好推在他胸前。她看见他抽了口冷气,吓坏了,赶快跑过去,解开他的衬衣,看有没有出血。
他抱住她,说:“别管了,没事。如果打两下,能解你的恨,就——打两下吧。”
她从来没看见过他这样理屈词穷,她心软了,忍不住嗔他:“你狡猾,知道我舍不得打你。”她扬起头,看着他,“为什么你要有——过去?为什么你不等着我就随随便便——爱了别人呢?”她希望他说“可我并没有爱她呀,我只是同情她”,但令她失望的是,他只说了句“I‘m sorry”。
“听小昆说,是她骗你,说她得了脑癌,你是因为同情她,对吧?”
他皱了皱眉:“小昆告诉你这些的?他从哪里——知道的?”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希望他不要跟别人讲,你也不要对人讲这些,我答应过她,不告诉任何人的。她——现在已经结了婚,如果她丈夫知道,会影响他们的感情的。”
她想到小昆说过“他们——追问他很厉害,他都没说”,她现在明白小昆说的“追问”其实是“拷问”,他不肯说,他们就打他,他为了保护那个姓童的,宁可被打成那样。她觉得心痛难忍,但她不知道是因为他被打心痛,还是因为他拼死保护那个姓童的让她心痛。
她爱恨交加地看了他一眼,说:“你不讲,又有什么用?人家公安局还是知道了。”
“所以我很内疚,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件事,公安局怎么会去麻烦她呢,”
“你——这么心疼她——,是还在——爱她吧?”
他摇摇头:“我们别谈这事了吧,谈得越多,你越不开心。”
她固执地说:“不谈就不存在了?越是不愿意谈,越说明你心里有鬼!如果你不再爱她了,她就相当于一个陌生人了,拿出来谈谈有什么不行?”
他无可奈何地说:“你想谈就谈吧,不要把自己弄得不开心就行。”
她生气地甩开他的手:“我怎么会不开心呢?我爱的人在我之前爱过别的人,充分实践了一番,到我这里不是经验充足吗?我应该开心才是呀。”她见他不吭声,又说,“你还有过——别的——女人吧?”
“还有两个——”
她瞪圆了眼:“还有两个?”
他坦率地说:“我应该早就告诉你的,但是我——不想谈——那些事。现在——我不想通过别人的嘴传到你的耳朵里,那样你更不舒服。”
“那两个又是怎么回事?”
“都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夜情,那时还很年轻,很好奇,也没有什么责任心,有过一两次,就没再来往了。”
“是她们——对你投怀送抱?”
他又不吭声。她一见他不吭声,就很生气,感觉他在保护她们,生怕伤害了她们一样。她哼了一声,说:“既然是没什么责任心,那怎么会只有两个?肯定还有——”
他摇摇头:“没有了。第二个——说了些过激的话,我后来就很注意了。”
这简直像传说中的割瘤子一样,本来只看见一个,结果一挖,竟然挖出三个!听说做医生的遇到这样的情况,都是赶紧关上刀口,因为知道是挖不尽的了。她也不敢再问了,恐怕越问越多。她含着泪,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手脚发凉。
他把她拉到怀里:“艾米,别这样,你——,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了,你——”
“这不公平!不公平!”艾米哭泣着,“你是我的第一个,为什么我不是你的——第一个?”
“I‘m sorry,baby,I’m sorry,”他搂紧她,喃喃地说,“I‘m sorry.”
她第一次看见他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失去了往日侃侃而谈的雄风,只是心虚地望着她,她觉得他好像很可怜一样,但她心里的气愤仍然难以平息。她止住了眼泪,嘟囔着:“我要扯平。”
他看了她一会儿,问:“How?”
“我不知道,也许我也去找个男人,找——三个——”
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如果我去——爱别人,去跟别的人——那个,你嫉妒吗?”
他不吭声。
她又追问:“你嫉妒吗?你心里难过不难过?”
他不说话,她拉着他的手,摇晃着:“你说话,你说话,你说话呀!”
他被她摇晃了一阵才说:“怎么会不难过呢?但是——如果你只有这样才觉得扯平了,那我也没办法。”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