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在那只悄悄环上她的腰的手上重重一拧,身子却往他旁边靠了靠,“那房子你啥时候买的?怎么没听你说过?”其实更想问——你整天待在公主身边,买房子不等于浪费钱么?
柯戈博哪会不晓得她的潜台词,紧紧手臂,于她耳畔低声笑道,“怎么,还没过门就先替我心疼起钱来了?”
“那是当然——你的就是我的,要是成亲前你多花一分,不就意味着我以后会少赚一分?”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毫无羞涩之意,真正是红笑歌的风格。
柯戈博忍不住笑起来。捉住她的右手往心口上一贴,一本正经地道,“放心。我只花了一点点,大头都是留给你的——连这个都是你的,你还怕亏本吗?”
甜言蜜语,是个人都爱,何况以前还真没什么男人敢这般大胆对她。笑歌脸上不觉便飞起点淡淡红云,缩回手,娇嗔着斜他一眼,似笑非笑,“最近喝了不少蜜茶吧?从前也不见你这般能说会道……”
往日做众人的掌上珠,不是因着她的身份地位,也是因着她的容貌。但经过这场剧变之后,她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是以这样被人宠,还是头一遭。
“此一时彼一时……幸好不晚。”他淡淡地道。拥紧她,感觉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微笑不知不觉便爬上脸来。
她却是坐不住,又揭开窗帘看外头,“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都快出城了……小静知道我们不回去吗?”
还想着这趟得瞧瞧珠鸾在不在,问问小陆探到什么消息了。先前一直待在青府里,也不晓得红笑兮的病好了没有……要是那小子醒来发现是她Сhā的手,会不会又要胡闹?
再说何府出了那么大的事,何季水不可能没有行动。玉满堂那些姑娘究竟是什么来路也没弄清楚……对了!离弦警告过她不准离开阳鹤,她怎么能把这事给忘了?!
笑歌一忽儿就慌了神,扯住柯戈博的衣袖低声道,“快叫车夫把车赶回去!我不能离开阳鹤!”
“别慌。”柯戈博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反手握住她的手,轻笑道,“只是去个清静地方住几天……那个人也同意了的。”
啥?笑歌愣住,半晌才迟疑地道,“你究竟知道多少?”离弦那妖怪,把所有事都同他说了?
“不多不少,该知道的我都知道。”柯戈博别开目光,淡道,“你安心跟我走就行了——小静她们也不是吃素的,要怎么做,她们心里清楚。”
地球离开她照样转,他是这个意思?笑歌突然恼起来,狠狠拧他手臂一把,却又想不出话来反驳。
“你现在只是个叫刘小六的普通女子,不是么?”柯戈博叹口气,揽她入怀,柔声低语,“天下的事那么多,你操心也操心不过来的。不如过几天安生日子,让她们自己去想想该如何应付……你已经给了她们那么多提示,难道你不想看看她们的实力究竟如何?”
“可是……”
如果她们能应付,也不会闹到储君之位易主。想她不过是提前点燃了导火线,结果呢?红奇骏加惜夕,连同白可流那只老狐狸的组合居然也掌控不了局势的走向!
她不是自大,而是跳出局外,所以看得更清楚——人难免会因着利益局限了目光,但,红笑兮说过安水翎也到了阳鹤,那就意味着晴明军团就在附近。这种时候,若他们还是只盯着红少亭而忽视了何季水,恐怕将来谁都难逃败北一途!
“可是你还是不信他们有能力解决那些事?”柯戈博微微一笑,“你想过没有,倘若你还是同从前一般,事事都自己谋算稳妥才交给他们去办,那么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觉你是不可或缺的?”
笑歌心底陡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望着他。柯戈博轻轻拍拍她的脸,眼底就荡起抹狡黠,“很多人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做得太多,他们会觉得你不够信任他们,再好性子的人也会有怨言。但,当所有事情都必须他们亲力亲为的时候,他们就会明白,当初你只是想保护他们……你不希望有这么一天么?”
这样的话,笑歌是头一回听到。那般一针见血地刺破她心底深藏的痛苦,在震撼之余,却也有种轻松感和暖意。
是啊。她不是很希望有这么一天吗?被她保护着的人都清楚地知道她的心意,知道她的好处,而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强势、金钱和地位才喜欢她,需要她……也不会因为她变了个模样就视她为路人,弃之如敝屣。
换了躯壳,她还是一如既往地关注着他们。涉足从前的圈子,说是因缘际会也好,她刻意设局也罢,总之身不由己又陷进往日所结的茧中,不得脱身。而此刻,他的话似乎让她卸下了肩头重担,连心底仿佛也开出花来。
毕竟,还是有人明白她的。
“对了,我买了蜜渍梅子,要吃么?”
那个眉眼细巧的男人笑微微把甜蜜送进她的口中,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悠然。
马蹄嗒嗒响,如同天籁,敲碎了官道上的寂静,也敲碎了她心中的坚冰。
笑歌忽然很想偎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却只是轻垂眼眸靠在他的肩头,任浓郁的酸与甜在舌尖漾开。
他厚实的胸膛很温暖,散发着她熟悉的麝香气息。倦意阵阵涌上来,她被那潮水般的心跳声所包围,手悄悄攥紧他的衣袖一角,沉沉睡去。
她该相信么?相信这世上依然还有爱情
破笼卷 第七十七章 爱之深(三)
居然……叫他们给跑了!
望着眼前那面灰扑扑的墙壁,千山暮雪般孤傲的白再也孤傲不起来。狠狠咬牙,扭头一瞪满脸茫然的黑衣少年,紫因那双妖娆的桃花眼就积满冰雪,“碍事!”
夜云扬拿鼻子哼出个降调,紧紧大氅,转身就走,“不认识路也不早说……浪费时间!”已非当日的追杀和被追杀关系,他根本不需要给这男生女相的家伙面子。
“你说什么?”桃花眼里的冰雪瞬灭,开始出现喷火迹象,“你再说一次!”
死巷一条,杳无人迹。解决完这小子,再弄成劫财害命的样子,时机正好。
“好话不说二遍。”夜云扬如今也懂得不要拿鸡蛋碰石头,看情势不对,立马开溜。溜出去一截又停住,皱眉道,“喂,你还记得来时的路吗?”
紫因正要发作,闻言不由得.一愣。四顾一番,表情就有些古怪,“你别告诉我,你自己走不出去。”完蛋!这里是哪里?以前巡查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样的巷子?
“我从来不记路,走不出去有什么.好奇怪的。”夜云扬毫无愧意地答道。这是实话。连那时候去刺杀他兄弟两个,也是提前演练了一个月才不至于在逃走的时候迷路。
“……”那他还敢跟进来?真是脑子有问题!
“这里有三个路口,你打算走哪.边?”夜云扬对他的鄙夷目光并不在意,指指前方岔路口,强压下浮上心头的焦躁,淡道,“不如你走这边,我走那边,说不定还有机会遇上六姑娘她们。”
那万一她们走的是剩下的那条路呢?紫因无语了。
眼望着夜云扬的身影远去,他冷笑一声。蓦地跃上.墙头,居高临下地看了一回,这才下地来将碍事的衣摆往腰带里一别,飞快地朝中间那条道掠去。
他并未见着那一男一女的影子,不过远处一条巷.子里有辆青布篷马车正往北去——经验告诉他,突兀的东西往往有问题。追过去瞧瞧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其实越墙而过最便捷。只是大白天耍轻功,万一.被督捕司里那些来巡街的小喽啰瞧见,免不了又要同袁尚书一番口水——新任BOSS堪比苍蝇,抓住一次就嗡嗡不停,有绕梁三日之“美誉”。他就算不替自己着想,也不能再给紫霄添麻烦。
他去势如电,一.心前行,全未发觉有黑影去而复返,远远跟在他后面。
阳光正好,暖融融驱散寒意。刑部某办公处却是低气压云集。
袁尚书脸黑黑正冲着紫霄开念今日的警训经。一众小官吏缩头翻卷宗,佯作忙碌,只怕殃及池鱼。
“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样子,难道朝廷的俸禄是白拿的?”起初总是这一句,接下来就是,“司刑司主事呢?该不是又病了吧?”
紫霄暗暗叫苦,低了头嗫嚅半晌方道,“他昨日染了风寒……”
“哦。十天里染了七次风寒,吃坏三次肚子,也真难为他了。”袁尚书冷哼道,“那他可有提前告诉布宪司主事,明日他是打算继续风寒还是想吃坏肚子,嗯?”
小官吏们想笑不敢笑,憋得咳嗽声四起。只见袁尚书一记横扫千军眼过去,办事处顿时又复死寂。
紫霄窘红了脸,却硬着头皮道,“大人说笑了。司刑司主事也非自己愿意如此,只是近日天气变化无常……”
袁尚书好容易盼到拨云见日的这一天,还没感谢老天有眼,五位担大梁的就有一个成天不见人影,他不恼火才真是天下奇闻了!
把眼一瞪,他拈着新蓄的三绺须沉声道,“这说明什么问题?嗯?整个刑部一百二十六名官员,为什么风寒不找别人,唯独天天缠着司刑司主事?难道连风寒都对他钟爱有加?”
这位大人可实在是太幽默了啊……小官吏们憋笑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有袁都官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同情地瞥眼窘迫无匹的紫霄。
“《非论》有云……”
“《话军》中说……”
“《国子论》里这样说道……”
等袁尚书把腹中经纶都搬出来引证完毕,午时下班的钟声恰好响起。他照例干咳一声,以“下不为例,让他务必为国为民保重身体”做结束语,正正腰带,阔步走出办事处去。
由于这种情形从他上任的第二天就持续到至今,一向因孤傲和身份问题不太受人待见的紫霄也博得了许多友情。小官吏们自然不敢同他勾肩搭背以示亲热,但擦肩而过时道声“辛苦”却是人人都肯的。
因着上司逃班而在袁尚书面前抬不起头来的司刑司官吏们更是对他感激涕零。每日小礼物不断还不说,纵然被拒绝一千次,也会第一千零一次提出要请他喝酒吃饭。
紫霄对此哭笑不得,渐渐也习以为常,皆以礼貌婉拒。这一日照例被口水洗礼过后,照例等所有人都走*,他才低头出门打算回府,哪知到刑部大门外,却叫人一把拉住。
“不知主事大人……肯否赏脸一起去佳玉酒楼吃顿便饭呢?”袁都官的小圆眼睛一眨一眨,放开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下官唐突,还请主事大人见谅。”
训人的是他亲爹,闯祸的是他的上司。他爹可以训完人一走了之,他那位上司大人也可以继续无视,但他要是再沉默,估计同僚们以后不会少给他下绊子——不敢对刑部尚书使坏,难道还怕治不了他个小小的都官么?
基于这个重要的原因,意料中遭致紫霄礼貌婉拒后,他依然不屈不挠地紧跟在后头,“主事大人,只是一顿便饭,不会花您很多时间——听说佳玉酒楼的醉鸡是一绝……”
言者无心,听者心头却动了一动。紫霄淡淡一瞥他,难得地露了笑脸,“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自从公主失忆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那里。且她有孕却不懂得照顾自己,日日闹得他不得安宁,哪里有闲暇放松自己。昔日勾人神魂的笑容成了无知的象征,他越是忍耐就越是想念从前那个强势独立、没心没肺的少女。但,这些都只能藏在心底,不能对人说,连紫因都不可以。
幸福……他要的幸福真的是这样的么?
纷杂的记忆忽然间如决堤的水,他抬头往公主府的方向望一眼,随即便低头往富贵大街那边走去,脚步急得像是要逃避什么东西。
袁都官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愣了半天方举步追上他,一路说些无干紧要的八卦逗他说话。
紫霄偶尔应一声,并不接口,这让袁都官很是沮丧。直到进了佳玉酒楼二楼的雅间,他才发觉紫霄的神情不太对劲——那个嘴角微微下斜的男子坐在那里,却像是失了魂般。目光在屋内的每一样陈设上都逗留很久,眼神一时欢悦,一时痛楚,似在隐忍着什么,古怪莫名。
袁都官心底有点发毛,顺嘴就说起了刘小六——那个名字如今已是他老爹的心头好,一天不说个一二十遍都不罢休。“六姑娘如何如何”的句型经常被用来作为饭桌教育的开头。他想不了解她的事迹都很难。
紫霄一听,倒回了魂,饶有兴味地听他抱怨着袁尚书如何把那女子当做读书人的楷模。卢傲亲自领着小二进来上菜,听他说得有趣,不禁Сhā嘴道,“莫非这位大人说的六姑娘本名叫刘小六,家住瑞云街的那位?”
有人搭讪,正愁已无话题可讲的袁都官顿时来了兴致。两人一搭一唱,说得不亦乐乎。卢傲兴头一来,把红笑兮之事换成路人版本也倒个干净,却不防紫霄渐渐变了脸色。
“她真是这样说的?”良久之后,紫霄Сhā嘴道,“只是初见便断定那位小少爷的父母因着经商无暇照管儿子?”这样的判断力,这样的手段,实在太熟悉……是他多心么?
“是啊。”卢傲笑道,“瞧她斯斯文文,貌不惊人,真是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就有那等机巧心思……实在令人叹服。”
“嗐!那有什么!”袁都官凑趣道,“她进大牢才一天一夜而已,我爹就对她赞不绝口,还挑选出狱的囚犯去给她当伙计呢!不过这姑娘确实是有些本事的——自打她给那些人派了事儿做,阳鹤城里不单乞丐少了,连小偷小摸的案子都少了很多。说起来,咱们刑部还真得谢谢她了。”
对症下药,笼络人心,物尽其用……这样的手法他太熟悉!真的是太熟悉了!
紫霄的心忽然漏跳一拍,匆匆起身道,“抱歉,我还有事要办——袁都官,回头咱们再聚。”
撇下不明所以的两人,他飞也似地出门,径直往瑞云街行去。心跳得很急,像擂鼓,有期待也有恐惧,纷繁混乱,搅得他难以平静。
一个聪明之极的女子忽然变得心智形同小儿,而在这种时候,却又冒出个另一个心思行事皆与她相仿的民间女子?怕天下间也没有这等巧合的事!
那么……紫因至今还不肯罢手追查她的事,会不会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为什么紫因不告诉他呢?是不想让他烦上添烦,还是说……紫因根本就想隐瞒到底?
破笼卷 第七十八章 爱之深(四)
就在紫霄忐忑不安地前往瑞云街之时,北城门口,一辆青布篷马车已通过了守兵的查验,缓缓驶往城外。
刚过转弯处,那捂着灰布棉袄的车夫便蓦地扬鞭,抽出一串震天脆响,骇得两匹马儿放蹄狂奔,一口气跑出七八十里地去。
柯戈博抱紧笑歌,尽力不让那偶发的颠簸惊醒她。直到感觉马车的速度慢下来,这才屈指敲了几下车壁。
侧耳倾听回应,是安全讯号,薄长的唇便不由得微微一弯,侧转脸朝车厢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那个银发少年轻道,“甩掉了。”
离弦回以赞赏目光,“看紧她——我不回来,不要让她接近阳鹤。”她太精明,只有让她远离,才可推动计划进行。与柯戈博的条件早已谈妥,为着同样的目的,他们不惜余力。
柯戈博会意地颌首,看着离.弦的身影如烟云般散尽,他收紧手臂,让那温暖愈发贴近。
马车绕过比下镇,驶出官道,转上.小路。穿过一片叶已落尽的树林,那一头,有辆土黄毡毯遮盖的马车正在等候。
车停稳。柯戈博低头看看怀里.熟睡的人儿,实在不忍心打扰她。撩开窗帘一角瞅瞅外头,终还是轻轻推醒她,“起来吧,该换车了。”
既然晓得紫因在跟踪,这样的安排就很有必要。他.备来随时供公主逃离的手段,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没办法,不得不防。这女子没了美丽容颜,反而叫接.近她的人慢慢受着那吸引,愈发难以自拔。
若不是他运气够好,碰上她醉酒,他也许还会花.更多的时间在那个空有其表的“红笑歌”身上……不论要用什么手段,等了将近十三年才得到的这美好一刻,决计不能叫那些苍蝇来搅扰——他不想,也不许!
笑歌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声,强把眼皮撑开条缝,摸到车尾,居然看也不看就往下跳。幸亏柯戈博眼疾手快抱住她,不然头破血流一定免不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鲁莽!”
低斥一声,却发现她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已是鼻息沉匀,显然早是去梦神仙。柯戈博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收了教训的心思。
那车夫很有眼见地接过她,等柯戈博上了车才把人送过去。柯戈博赞许一笑,朝哑巴老邱做个手势。老邱便会意地赶着青布篷马车照旧上了官道。
柯戈博看车走远,这才回头冲新车夫下令:“走。”
这一趟换了四回车,直行到深夜。笑歌醒来的时候,外头已黑漆漆无风景可看。她轻掀起窗帘一角,叫冷风一激,不由得又缩回那个温暖的怀抱。
抬头看着阖目靠在车壁上的柯戈博,笑歌有些怔忡。她还是头一回睡得这般香甜,似乎一切烦杂都不曾出现。依稀记得梦里那片桃花林,花开烁烁,却不觉寒冷。她于树下抚琴而歌,有两个面目模糊的男子合节击掌,好不快活他睡着了?笑歌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指尖沿着那细巧的眉眼慢慢勾勒。他的脸色略显苍白,眉宇间蕴着浓浓的倦,嘴角却依旧微微扬起,仿佛在做着什么好梦。
第一次看见他睡觉的模样,第一次发现他也会有倦色。记忆里,这男人总是精神奕奕,永远不会累的样子。没想到他也会有这样的时候看着那只依旧环在她腰间的手,笑意悄悄爬上她的唇角。不知为何,唇启时逸出的却是一声轻叹。
这种心情是什么?满足?喜悦?还是终于有人懂得她……所以安了心?
正自沉思,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她吃了一惊,随即便窘红了脸,慌偷眼一觑柯戈博,看他并无醒来的迹象,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装点心和水袋的包袱离她不远,但一个姿势睡到醒,不免手脚发僵。她小心翼翼地活动手腕一番,便伸长手臂去够,眼看只差一点就OK,他却蓦地睁开了眼。
“饿了?”嗓音沙哑,笑意却难掩。
笑歌的手僵在半空,刚褪下的红潮又尽力反攻。不敢看他,只讪讪地抓过包袱来,揉揉鼻子,老着脸皮道,“看你睡了那么久,也该饿了吧?饿着睡觉不舒服,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柯戈博强忍着笑,也不揭穿她,懒洋洋地将她扯近些,“手麻了,动不了。你喂我好了。”
动不了还有力气扯她?笑歌抽了抽嘴角,拈起块酥皮小点送到他嘴边,甜甜一笑,“张嘴。”
他不疑有它,笑眯眯地准备享受服务。就在点心即将入口的刹那,她的手却突然转了个弯,将点心塞进了自己嘴里。以最快速度吞下去,噎得眼泪汪汪,却还眉飞色舞,一副得意样儿,“想得美!”
细如柳叶的眼微微一睐,指尖掠过她的唇角,又轻轻放入口中,望着她笑得意味深长,“确实美得很。”
“你!”笑歌只觉脸上哄哄地热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回神来忙佯作什么都没听见,低下头大口吃点心。
以貌取人果然是不对的。看他以前三推四推不肯跟她成亲,连背下她都要唧唧歪歪半天,原来只表面上是正人君子,骨子里却是闷骚大使……她眼睛是不是坏掉了?居然到现在才发现最危险的一只其实就近在咫尺!
她一壁腹诽,一壁狂吃,不小心就被噎得直瞪眼,慌手慌脚要去抓水袋,水袋却已凑到她嘴边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柯戈博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一手举着水袋喂她喝,一面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琴棋书画、赚钱理帐、智谋心计,她哪样都不差。偏是不会照顾自己这一点,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要是没人管,别说梳洗打扮,她连饭都不一定按时吃但,也只有这小小的缺点可以令他开心——当她习惯于依赖一个人的时候,就不会轻易放手。对惜夕如是,对他也如是。
明哲殿里,灯火通明。八仙桌上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桌旁的四个女子却依旧没有动筷的意思。
“惜夕姑娘,几位莲华是不是都不回来了?”青嫣费了好大劲才鼓足勇气问出这一句。光影投洒在明媚的脸上,抿紧的嘴角透出种苦楚的味道。
惜夕受惊似的略往后缩了缩身子,抬眼来,神情带了丝惘然,“抱歉,嫣儿小姐,我不太清楚。”
那红笑倾自入府以来便对她日日纠缠不休,今天却到现在还不见人影。不知为何,心里有点空,还有点慌,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将要发生一般。
“那你们到底吃还是不吃啊?”柯语静不耐烦地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边,“还是说,那些男人不回来,你们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巴巴地说请她吃饭,来了却个个一脸愁容。又不是她在府外见不着青穹,干嘛得特意跑来这儿等他吃饭啊?再说了,柯戈博传了口讯来,要她在下月初二前把喜帖之类的事搞定既然知道了六姑娘就是红笑歌,又难得柯戈博那么积极,她这做妹子的当然要力挺无余,哪有闲工夫来陪她们发呆?
“可是、可是霄哥哥还没回来啊。”
公主嘟着嘴,轻轻踢着椅子脚。稚气冲淡了眼角眉梢的艳丽,看得柯语静一阵心烦。
“那你们慢慢等。我还有事,告辞。”她立马起身,将长辫子一甩,当真举步就走。
在旁侍立的巧巧一愣,不知该不该拦,询问地看向惜夕。她却已出声拦阻,“等等,柯姑娘。我还有话要同你说。”
“说什么啊,惜夕姐?”
柯语静不情愿地回来坐下,连不耐烦也懒得掩饰一下。昔日对强者的崇拜情结早被种鄙夷所取代,这声“姐”也只是看在笑歌的面上勉强为之——武功好有什么用?心机深又能咋地?连守护着的人被调了包都不晓得,这还能算是跟笑歌最亲近的人?
她的态度变化明显,惜夕不由得怔住。回神来遣退巧巧,瞥眼正坐在一旁玩手指的公主,眼底就荡起丝无奈,“听说你跟刘小六很熟,是不是?”
柯语静心底一震,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我好朋友。”突然问起这个,该不会发觉什么了吧?但愿柯戈博能一鼓作气,把生米煮成熟饭,届时让他们想争也没得争!
青嫣听到这名字,诧异地扬了扬眉,“怎么,惜夕姑娘也认识六姑娘?”
“一面之缘而已。”惜夕摇摇头,瞟她一眼,反问道,“看样子嫣儿小姐对她也不陌生啊。”
青嫣不虞其他,轻笑道,“是啊。我与六姑娘很投缘——她人不错,值得一交。”
柯语静一早把她看做是未来的小姑子,听她赞笑歌好,不禁笑弯了眼,“是啊是啊!她又聪明又能干,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我那些弟兄个个都佩服她,常跟我叨叨说谁娶了她那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青嫣莞尔。因着对笑歌疑心的那点疚意,把她的好也放大了无数倍,“确实啊。说起来,我还得恭喜你呢,柯姑娘。等六姑娘过了门,你就不愁没伴儿一起逛街说话了。”
公主已不复昔日威风,想借她的手转移青穹的注意力,怕是指望不上了。如今不管是谁,只要能让青穹动心,她一定无任支持!
“那是!我都恨不得快点到下月初二呢!”
柯语静乐得合不拢嘴,像是要成亲的人不是柯戈博而是她。忽想起笑歌在青府逗留了几天的事,便顺口道,“嫣儿小姐,前几天六姑娘和我哥跑去你家住,没打扰到你吧?嗐!都怪我心急,忙着张罗他俩的事,结果把她给吓着了……你俩一起去逛街了?”
顶好不是。她也才跟笑歌逛过一回街呢!
青嫣笑道,“我倒是想哦。可惜那几天冷得要命,我们只好成天待在屋子里聊天。”
“聊的什么?”惜夕突然Сhā嘴,目光在她脸上不住梭巡。
青嫣一瞥她的神情,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便轻描淡写地道,“无非是琴棋书画、衣装饰品……都是女孩子,除了这些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破笼卷 第七十九章 爱之深(五)
山连绵环绕,松林成海,一如墨染。风过,波涛般起伏不断,气势之宏伟,端地是叫人心中舒旷。
一群半大孩子井然有序地分作几队,有的手握棍棒,有的持着小弩,在林中穿梭呼喊,对偶然现身便成为目标物的野兔紧追不舍。
远远地,传来阵马蹄声。那群孩子里不知是谁打了个脆亮的呼哨,林子里便立时鸦雀无声。孩子们借粗壮的树干掩藏着身形,攥紧了武器,眼睛死死盯着那条蜿蜒穿入林间的路。
一辆灰蓝布篷的小马车渐渐驶入他们的视线,那车夫悠然甩鞭,似乎全然不觉危险逼近。
忽然间,一个十三四岁的精瘦少年吆喝一声,众孩蜂拥而上,将那马车团团围住。
那车夫惊得勒停了马。只见.十数个小不点端着架了倒钩扁头铁矢的小弩正瞄着他,几个少年则将棍棒指向车厢,显然来者不善。
“打劫。”那个领头的精瘦少年慢吞.吞地走过来,拿长棍敲敲车厢,嘿嘿一笑,“留下身上的财物并马匹货物,你们就可以走了。”
车里头突然传出剧烈的咳嗽.声,像是有人被呛到。随即便有男子含着笑意的声音飘出来:“跟你说了有惊喜的嘛……如何,被人打劫的滋味儿不错吧?”
这意思是……里头的人没把他们当回事?那少年的笑.僵在脸上。毕竟历练不多,沉不住气,猛一踹车轮,大声道,“都给小爷我滚下来!要是敢打歪主意,我立马叫你们变蜂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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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歌望了一回车顶。在柯戈博的搀扶下以龟速下.得车来,那些个棍棒登时一转方向指住了他们。
“咦,原来有个女的。”那精瘦少年排众走近,搓着下.巴装了会儿老成。等视线在她脸上过了一遍,却又撇嘴道,“可惜长得不咋地,就不用你做压寨夫人了。”
噗——柯戈博喷了。
笑歌想吐血,但.血终究不似口水那般能说吐就吐,是以她只得握紧拳头,拿目光凌迟那“山大王”:“有胆的……你再说一遍!”她自认容貌乏善可陈,不过从一个小屁孩口中听到这种话,还是很伤自尊。
“哟呵!再说一遍你又能怎样?难不成你还能立马变成天仙啊?”
那少年嘲笑的话引得众孩哄笑。笑歌的脸出现了一刹的扭曲,转眼间,又复淡然。只是左眸中的金芒骤然暴亮,分明是发飙前的警讯。
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柯戈博了然于心。他耸耸眉头,自觉地抱手站去一旁看戏。
那少年见柯戈博不替她出头,只当他两个都是不会武功的一般人,听得众孩大笑捧场,更是不依不饶,继续拿笑歌的容貌打趣。
哪知笑歌却只是睐眼看着他,似笑非笑,弄得那少年心里不觉便有点毛。他正打算就此罢嘴开始搜身大业,忽然眼前一花,喉咙那儿就多出来五个凉冰冰的东西。
“打劫。”
低沉略带些喑哑的声音于他耳畔响起,语气淡淡却透出种冷意,“留下武器和这小子,其他人就可以走了。”敢打她这个贼祖宗的主意,当真是吃太多撑坏脑子了!
情势大逆转,众孩呆立当场。那少年愣了一下,觉出搁在他脖子上的是手指而不是刀子,冷笑一声便要反击。不料身子才一动,两根细长的青葱玉指已到了眼前——指间,一枚薄薄的刀片正隐闪寒光。
“虽然小了点,不过胜在锋利。”她扬唇曼笑,得意无比,“要割开你的喉咙……绰绰有余。”
众孩不禁齐齐倒吸了口冷气。他们打劫也不止一次两次,但这等棘手的还是头一回遇见。有个年纪小些的孩子被吓得不轻,扔了弩箭就一ρi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不要不要!我不要老大死啦!”
他一牵头,还在发呆的那群小喷油立时有样学样,纷纷丢下武器开始大合唱。
笑歌素来最烦小孩子哭,勒住那少年的脖子硬生生把他拽得后退了几步,“闭嘴!不许哭!”
哭声一滞,随即又声可震天。吵得她心烦意乱,直想冲过去一人赏个爆栗。
那几个大孩子还算稳得住。虽是心惊胆战,却没像他们那般乱了阵脚。其中一个长相清秀的沉吟半晌,蓦地踏前一步,沉声道,“你放了磕磕,我们可以把武器都给你。”
磕……磕磕?她没听错吧?
笑歌一怔,瞥眼柯戈博。那男人眉一扬,便笑出一脸的促狭。慢条斯理地走过来,轻轻拉开她扣在那少年颈上的手,低笑道,“怎么样,够惊喜了么?”不等那脱困的少年下令反攻,又扬声道,“明月在哪里?去个人告诉她,屹晖到了。”
“屹……晖?”那叫磕磕的少年迟疑地重复了一遍,眼睛蓦地一亮,一把抓住柯戈博的手臂,“天!原来是老老大来了!”
众孩闻声,哭的也不哭了,因着畏惧退出很远的也跑过来了。个个小脸放光,争着抢着来拽柯戈博的袖子,打量稀罕动物般打量着他。
“明月?屹晖?老老大?”笑歌有点头晕。揉揉发疼的太阳|茓,询问地望向被孩子们簇拥着的柯戈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他微微一笑,耸耸肩,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儿。朝车夫打个手势,便跟着孩子们往林子那头走去。
“……”这男人吊胃口的手段倒是越来越高杆了。
好奇驱使着笑歌跟过去,但依然同他们保持着安全距离。与红笑兮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小孩子一样不可信。何况她刚威胁过别人的生命,总不能指望别人对她一点芥蒂都没有吧?
到林边,望着远处的建筑物,她不禁一愣——那些屋舍大小都差不离,呈圆形状排列,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来,像是个巨大的漩涡。在周山环抱中,愈发显得诡异莫名。
四五丈高的木栅大门前,一个臃肿的妇人朝这边招了招手,孩子们立时欢呼一声,先贵客一步前去报讯。
“这里是……长歌村。”
柯戈博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边,眉眼弯弯笑得好生狡黠。笑歌张大了眼睛。他牵起她的手,于她耳边低语,“是你以前想要的名字——它是属于你的。”
如此浪漫温馨感动震撼的一刻,女王大人却沉下脸来,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怎么不知道你离开过?”
他不是全年无休,二十四小时值守的么?那他哪来的时间造什么小镇?唬人也要有限度,在她面前撒谎,等于自寻死路!
“我没有离开。”他淡淡答道,“我只是救了一个人,顺道让她救了你曾经想要救的人。”
“怎么说?”
“到了,让她亲口同你说。”柯戈博朝那大门前的妇人微微抬了抬下巴,嘴角汪起丝意义不明的笑意,“还认得出来么?那就是‘恬妞’。”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那张布满狰狞疤痕的脸孔上,笑歌不禁又打了个冷战。就是为这个,连先前柯戈博同这女人说她是大小姐易容出行,她也没反驳。
“……事情就是这样,大小姐。”妇人窘迫地扯了扯嘴角,又把围巾重新围好,遮住大半张脸,“抱歉,大小姐,吓着你了。”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
笑歌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低头捧茶轻抿,努力地消化着刚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些骇人听闻的消息
所谓的恬妞也是假的,和“陆仟”一样,由王同史引荐、金总管核实、何季水批准后加入隐庄。同样情况的不止他们俩,还有不下百计的“为江湖正派所不容的魔头”……一批来自源流国的暗杀者。
暗中绞杀隐庄想要收拢的人,再借其名义正大光明在阳鹤扎根。只不过,弑君不是目的。必要时挑起雪蛟与车瑟的征战,引开铁血将军的部队和晴明红氏军团,控制雪蛟后再整合两国大军踏平车瑟——于此,周边的梓青等国便无力与之抗衡,源流毫无疑问将成为十三国中唯一的霸主,连元庆也只能俯首称臣。
而这一切策划,来自何季水的亲哥哥——源流国国君明义成。
让十五岁的弟弟出现在车瑟肆虐过的源流、雪蛟与车瑟相接的边境,令何老爹的商队与之相遇。再以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温文儒雅、博学多才的表象赚了个便宜老爹,进入雪蛟生根发芽,以图大计算起来,这计划竟是二十年前就发动。若非“恬妞”想逃离隐庄,她也不至于被金总管派人追杀,差点曝尸荒野。而若只凭着以往那些零碎的线索,就算笑歌脑子再好使,也想不到这一层上来。
这村里除了几对哑巴夫妇和“恬妞”,剩下的全是孩子——她在徐闻县王山村置地买房所收留的那一干孤儿。
“自从您入宫之后,何……那个人就断了拨往王山村的钱粮,转手卖掉了那些孩子。”
妇人将脸深深埋入围巾里,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这事,是我偷听那个人和金总管的谈话才晓得的。如果当时他们没说要用‘涤芳’让我们这批人都成为死士,我也不会……幸得屹晖公子相救,让我隐姓埋名带着银两到这儿来,有机会赎清我的罪过……”
她突然扑通一下跪倒在笑歌脚下。发丝垂到笑歌的粉缎鞋面上也不管,只颤声道,“大小姐,明月愿受处置。
破笼卷 第八十章 爱之深(六)
午时阳光明媚,清爽明亮的房间里只剩下隔桌相对的两个人。那窗边案上的青瓷大肚瓶间描了一池碧波,上飞一双色彩鲜亮的翠鸟,与瓶中的几枝俏丽红梅相得益彰。
若非某人的暗黑气场开始扩大化,柯戈博还真是想好好享受下这般难得的闲适。
“你什么意思?!”
做什么说了要她放下那些纷繁却又让她听到这样的消息?耍人么?!
笑歌终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平淡的眉眼因着怒气而变得生气勃勃。
粉红小袄搭着翠兰飘花的长裙,巧巧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曲线。可惜此时她双手Сhā腰的举止实在很煞风景,令柯戈博不由自主叹了口气。
“还不明白么?”他淡淡一笑,细.如柳叶的眼眯做两条缝,“那就再想想。”
再想想?笑歌愣了一愣。所有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道理,不过,他这是想让她明白什么呢?
她睨眼在他脸上细细梭巡,想.寻出点蛛丝马迹,他却笑得一派云淡风清,仿佛方才说话的人不是他。
“那个……”
门被推开条缝,精瘦少年那双黑如点漆的眼出现.在门边。飞快地瞥眼笑歌,又急急低下头去。一反先前的嚣张样儿,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笑歌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来,抱手挑高了眉,“做什.么?”
红晕呼啦一下爬到他耳根上,他把头埋得更低,.嗫嚅,“对、对……对不起,我真没认出你就是老老老大……”
老老老大?笑歌的面部又开始出现抽搐迹象,“啥?”
那少年鼓足勇.气抬头直视她,“老老老大,你不记得我了吗?祥连镇啊!你忘了?你给我买了吃的,还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给我娘办后事……‘磕磕’这个名字也是你叫老老大给我改的!”
哈?有么?笑歌努力地搜索记忆,却找不到相关资料。看那少年的眼黯淡下去,她只得干咳一声,朝柯戈博投去求救的目光,“原来是你啊……”
“可不就是他嘛!”柯戈博倒很是帮忙,招手唤磕磕过来,望着笑歌嘻嘻一笑,不着痕迹地提示道,“离开祥连镇的那天,你叫惜夕姑娘安排人送这孩子去王山村,还说他跟磕磕很像……”
额,好像、仿佛、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年代久远,当时又因着白云舒失约之事恼怒莫名,详细情形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看着磕磕兴奋得两眼放光,笑歌挠挠头,扯高嘴角掩饰着心虚,“来,叫我仔细瞧瞧——八年不见,哭鼻子的小不点也长成大人了!”
许是长年与外界接触不多,还没被礼教大防所污染。磕磕嘿嘿一笑,上来就大力抱了抱她,还很不怕死地回了一句,“是啊,老老老大变化太大了,和小时候一点都不像。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至于连老老老大都认不出啊!”
这小子!笑歌生硬地挤出个笑,太阳|茓畔青筋暴涨,“彼此彼此……我不也没认出你来么?”
柯戈博轻咳一声别过脸去,憋笑憋得快得内伤。磕磕不明所以,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说真的,老老老大小时候可真俊啊,我那会儿都把你当仙女了!”
反正都一个意思!笑歌囧了。细细端详他的脸,那黑如点漆的眼眸和小尖下巴倒真有几分像她记忆中的那只黄鹂鸟,也莫怪柯戈博会突发奇想给他改这么一个名儿!
“老老老大,你这回来了就不走了吧?”
磕磕一脸期待,改握住她的手,劲道大得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我……那啥,你就叫我六姑娘吧——‘老老老大’听起来也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了?我的弟兄们都管我叫老大。”磕磕惊讶地张大眼睛,指指柯戈博,“所以他是老老大,你不就是老老老大?”
孩子,你的推理太强悍了……笑歌偷偷抹了把汗,力图让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六姑娘。”
“哦!我知道了!”磕磕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月姨说女人都不喜欢听到‘老’字。抱歉抱歉,我以后一定注意。”
柯戈博看着笑歌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笑得快闭过气去。这样的情形实在少见。要是叫别人晓得堂堂雪蛟第一恶女会被个小鬼郁闷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不晓得会有多少人的眼珠子会掉出来。
磕磕这么一打岔,屋内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笑歌连考虑问题的时间都没有,就被他一路拽出门去。
“昨儿我们抓到好多鱼,还好没全吃光。小豆丁他们听说你来了,正拿来煮汤呢。”热情无比,完全不把她的不情愿当回事。目光一瞟她的腰,眼神就多了些怜悯,“一会儿你真得多吃点,不然绝对会被风吹跑!”
于是乎,之后她就不得不在五六十个孩子的热情注目下,硬生生喝下去三碗鱼汤,消灭了两条两尺来长的不知名鱼类,艰难地令肚子终于现出让大家基本满意的弧度。磕磕这才拍手笑道,“就该这么吃嘛!以后我天天给你抓鱼打兔子,保准你一个月之内就能跟我们一样,揍死只老虎都不费力气!”
她才不要去揍老虎呢!笑歌心底泪流满面,暗道趁夜一定要逃走。
偏小喷油们不理解她的痛苦,还有人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老大,姐姐真的饱了吗?她都没打嗝啊!”
眨眼间,一个硕大无朋的鱼头又进了碗里,两颗死气沉沉的眼珠子跟她大眼瞪小眼。最讨厌吃鱼的笑歌眼睛一翻正打算厥过去之际,柯戈博及时出手连鱼带碗一起捞走,“她大病初愈,吃太多东西,晚上会睡不安稳。”
“哦。”小喷油们表示理解。同情的目光毫不吝啬地全数抛给笑歌——难怪那么瘦,原来是刚刚才病好。
【谢谢。】笑歌用眼神传达谢意。很不甘心,但是对于不善长应付小孩子来说的她,这真的好比久旱逢甘霖。
【一般。】柯戈博耸耸眉头,眼角笑意隐隐,不失时机地道,“听说这儿附近有温泉……赶了两天的路,泡泡会舒服点。”
“我带你去!”磕磕立马抓着她的手跳起来。
“温泉啊……”笑歌动心了,柯戈博留下的问题早被这些突如其来的惊奇冲得没了影,“可我没带换洗衣服出来……”
“没事!月姨有!”磕磕扭头看看保持微笑,却一直沉默着的妇人,“是吧,月姨?”
“要是大小姐不嫌弃……”明月小心翼翼地瞥眼笑歌,见她并无拒绝之意,便起身拉起身旁一个小女孩的手,“那我一会儿让小豆丁给您送过去。”饶恕她,并不代表能与她相处愉快。自己这张脸是什么样儿,她心里清楚得很。
没想到笑歌却道,“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见你了。”
明月怔了一怔,还待婉拒,笑歌已被急于献宝的磕磕拖走——那小子还高声道,“都去!咱们打水战!”
本来想制造单独相处机会的柯戈博纠结了。不过小喷油们似乎真是没受过什么道德教育。怀着对“老老大”的爱戴心情,推的推,拉的拉,把他也拽去了。
结果是……其实换洗的衣物根本派不上用场——小喷油们光着PP兴高采烈地在两汪水里玩得不亦乐乎,而笑歌和柯戈博只能蹲在岸上发呆。
“真淳朴……”
拒绝了磕磕同乐的好意,笑歌忍不住嘀咕一句。竭力不把视线落到那几个发育不错的少年身上,低头继续画圈圈,“好歹我也是个女人……这算什么事儿啊!”不想待在这儿,又不好扫他们的兴……所以说她最怕小孩子,麻烦得要死!
“大小姐,后山还有一处,不如……”
抱着衣服赶来的明月相当于救世主。柯戈博当机立断,拉起笑歌就溜,“就去那儿——我给你们守着。”
他,果真是去守着。而且距离足有二十米,背对她们坐在岩石上的黑色身影,在天穹中那一轮圆月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坚定不可动摇。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笑歌忍不住又想起那个问题。水汽氤氲,左眸中的金色昙花似乎也洇湿了。滑腻的水拥抱着她,温热从毛孔透进骨子里,舒适得令她昏昏欲睡。
明月一直藏在岸边巨石投下的阴影中,偷偷打量着她,有些局促不安——看言行举止,确是大小姐无疑。但,天下有这等易容药物,受了水也不会褪的?
“我说……”
笑歌蓦地开口,惊得她不由自主又往那阴影里缩了缩——“红笑歌”这名字就是强硬刁钻、心狠手辣的代名词。前一刻肯放过她,不代表这一刻不会改变主意。
“你不用躲着我。”笑歌懒洋洋地把肩膀也浸到水里去,嘴角盈了汪笑,“你是被迫,我明白的。”
就像她不想生在那样一个家庭,但由不得她选。她与明月的区别只是——一直有人在守护着她,而明月没有。
破笼卷 第八十一章 爱之深(七)
明月的肩轻轻颤了一下。纵是在黑暗中,她也感觉不到安全。面前的少女笼在水汽中,影影绰绰,却更让人胆寒。
永远出其不意,击中对手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令人猜不出她的下一步行动,乃至下一句话。
“以后你就留在这里吧。”
似乎察觉不到她的恐惧,笑歌舒服地低低叹了口气,“不要让那些孩子去打劫,我不希望这世上再出现第二个红笑歌……坏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瞥眼远处岩石上那个黑色的背影,她突然笑了,“放心,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照顾好他们,就没人会伤害你。我保证。”
她已经知道问题的答案了——救了明月和王山村的孤儿,对惜夕和红奇骏隐瞒了这些消息,又弄来那么些哑巴,造就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秘密桃源,绝不是一年半载就做得到的。所以,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柯戈博给她安排的一条退路。
就算她依然是站在权力斗.争最前线的雪蛟储君,就算事败,他也会给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在这里,没有人能找得到她。她想就此过安定的生活也可以,以那些视她为再生父母的孩子为基石,卷土重来也可以。
选择权在她手里,他……就是这个意思。
心房有种暖膨胀开来,凝视那个.背影的目光不觉便柔和起来。
谜一样的男人……或许她真的从.来都没看透过他。或许……真的是最适合的往往近在咫尺,只是她到现在才看清楚。
“做什么?你该不会是害羞吧?”低沉喑哑的音色,带着.慵懒和调侃,从柯戈博的头顶飘下来。
“鬼话!”他不敢抬头,只无奈地把身子埋入水中,一点.点缩进岸边大石投下的暗影里,尽量避开她无孔不入的视线。
角色调换,望风的是笑歌,泡在蒸腾的泉水里的.则是他。只不过她没那么君子,会跑到二十米以外干坐——明月的衣裳对她来说太宽,风过时,有种人不胜衣的纤弱感。但,她的眼神半点都不纤弱,那种好奇的、坦然的注视让柯戈博很是不习惯。
“咦,原来你胸肌.满发达的嘛,不愧是习武的人。”笑歌啧啧赞叹,拿光脚丫子使劲把他从阴影里蹬出去,“你也会不自在的么?我以前沐浴更衣你都不回避的,我还以为你也很习惯让人看呢。”
心里有根一直紧绷的弦松开来,让她感觉轻松又惬意,似乎从来没有苦痛侵扰过她。有这个男人在身边,那种暖意就会抱拥着她,以至于连那些恩恩怨怨她都不想再理会。
不过,不可以让他看出来,有些“仇”,她还是要讨回来的——明月早已去照顾那群小喷油,四下无旁人,正好让他也尝尝被人看光光的滋味。
柯戈博郁闷个半死,边暗骂她是小心眼,边更深地把身子沉进水中,“你当我爱看你么?从毛丫头看到大,你不腻我都烦了!”
“烦了?”她嘻嘻地笑,把裤脚一卷,拿脚丫往他脸上踢水,“烦了你还要娶我?”
“我不娶,还有人要你么?”柯戈博躲开飞溅的水花,一把捉住她的脚踝,撇嘴道,“以前有张好脸还凑合,现在?你那脾气,也就我能忍了。”
“啧啧,身材不错嘛。”笑歌根本没在听,目光在他胸前溜来溜去,眼儿弯得像月牙,“成天裹那么严实,难怪那么白……”
柯戈博大窘,忙扔开她的脚,恨不得连脑袋也埋进水里去,“这么大姑娘了,也不会害臊!”
“嘁!你装什么纯洁啊!”她又踢起一波水花,溅他满头满脸,“你看了我,我再看回来——公平合理,天经地义!”
柯戈博实在没对付色女的经验,胀红了脸低吼道,“我不洗了!你转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不好吧?我还没看够本呢。”笑歌拿手指勾起他的裤子,笑眯眯地道,“或者说,你想光着身子走回去?”
可恶!柯戈博无语了,憋足一口气,猛地沉进水里不露头。整个人被热乎乎的水包裹住,心口也叫团暖暖的东西堵住,甜意丝丝在舌尖化开——不需要言语,他已经从她的态度中知道她选择了什么。
或许是因着四周的山挡住了来袭的寒流,长歌村总是温暖如春。太阳一出,夜里落的霜花便尽皆融化。热气浮腾化作雾,将整个村子笼在其中。从山上往下看,隐约可见那白茫茫之中偶或现出的黝黑屋顶。离得近些,方可听到有鸡犬鸣吠夹杂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传来,常会令人有种误入仙人隐居之地的错觉。
太阳升到天顶时,迷雾散去,村子露出本来面目。但那漩涡般的结构对一般人来说,视觉冲击力极为强大。没几分胆量的人就算真个儿误打误撞寻到这儿来,也未必敢接近这让人头晕目眩的庞大迷宫。
半山腰的大湖从不结冰,一年四季都保持着神秘幽深的绿,是长歌村的孩子们抓鱼的圣地。
据说大雨来临前,湖面总是布满了张合不定的鱼嘴。可惜笑歌和柯戈博来的不是时候,看不到这样的胜景。
说这些话的时候,磕磕像个小大人般叹着气,逗得笑歌忍不住赏了他几个爆栗,“看不到就看不到,又不是我以后没机会看了——屁大点孩子,总叹气做什么?”
她不理磕磕的抱怨,边笑边解开身上的外袍,露出一身黝黑发亮的水靠,神气地冲祖国的花骨朵们一挥手,“拿我的弩箭来!今儿个叫你们瞅瞅什么才叫捉鱼高手!”
那个叫小豆丁的女孩子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奉上明月改造好的一把尺把长的铁弩,又掂着脚把箭袋拴到她的腰带上,拿种崇拜的眼神仰望她,“姐姐,你真的不怕吗?老大说水里有妖怪啊!”
“嘁!我还怕它敢吃我不成?”笑歌笑嘻嘻地捏捏她的脸蛋,指指身旁亦穿着水靠的柯戈博,挤眉弄眼地道,“瞧见没?这哥哥厉害着呢。有他在,什么妖怪见了我都得叫老大!”
看笑歌唬得那些孩子一愣一愣,柯戈博忍不住干咳一声,一面热身,一面拿目光戳她脸皮,“还不先活动活动!废话这么多,一会儿脚抽筋了,我可不管你!”
磕磕羡慕地瞧着他们的装备,一时又忘了先前挨的爆栗,叹气道,“要是月姨也给我弄套你们这样的衣裳多好……下水一趟,包准连妖怪都能捉回来!”
笑歌将右臂上的铁弩调整好,正往身上泼水适应,闻言伸手又照额头给他一下,“有闲工夫叹气,还不如赶紧去准备好箩筐——一会儿拿不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不等他哀叫出声,挑衅地一瞥柯戈博,一个纵身,游鱼般轻巧地滑入水中,连水花都不见起一个。
起初,还瞧得见黑影于幽绿的水中若隐若现,不一会儿就无影无踪。小喷油们哪见识过这等水性,看她半天不露头,都惊得张大了嘴。
“一辈子改不了臭现的毛病!”柯戈博不以为然地咕哝一句,眉眼间却蕴着浓浓笑意。纵身入水,急追而去——说了要是抓的鱼比她的多,她就答应他一件事,这样的机会他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两个在水中将鱼群追得魂飞魄散,每每浮出水面换气之时,便预示着又有大鱼不幸遇难。
眼见着一条条鱼儿被甩上岸来,看戏的孩子们不住发出欢呼声,简直比过年还热闹。
磕磕指挥着“部下”及时回收战利品,还不忘大声报出数字,让水里那两个更加卖力。
但,笑歌水性好是好,体力毕竟不如柯戈博。且这水里的温度本就比外界温度低许多。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她就不得不上岸暂作休整。
柯戈博倒也没趁胜追击,随后便上岸来。见她冻得唇瓣发青,裹着大氅犹瑟瑟发抖,不禁又好笑又好气,“真正小孩子脾气,什么事都要争第一!”
他将手上的鱼往筐里一扔,也顾不得身上湿,草草披上外袍,一系腰带便在她面前蹲下来,“快上来!不赶紧弄干头发,晚上你又喊头疼!”
笑歌扫眼好奇观望的祖国花朵们,脸上一热,紧紧大氅,倔强地扭头就走,“我又不是没长腿,做什么总要你背!”她好歹也是老老老大,总不能叫小鬼头们看笑话吧?
才走了两步,腰上一紧,双脚便再触不到实地。那双如柳叶般细巧的眼含了笑意,隐隐可见莹黑的瞳仁里如藏了星子,闪出些狡黠,“你不喜欢让我背,那我抱你总可以了吧?”
呼吸撩得她耳际痒痒麻麻,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只低了头遮遮掩掩,不叫他瞧见荡上脸来的红晕。
柯戈博禁不住地低笑,回头招呼孩子们一声,微躬身子,蓦地如离弦之箭,刹那便只剩个黑点。
笑歌听着后头远远传来的惊呼,不觉便微微扬起了唇角。
透过单薄的衣裳,他的热度渐渐包裹住她。那种热度似乎有着极强的诱惑力,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加贴近那个胸怀。连他外袍上的麝香气息混着湖水微微的腥,竟也让她有些心荡神摇。
这是爱么?
她在心底轻声问自己。
或许,依然只有依赖?
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想要牢牢抓住一个人,让他永远都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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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笼卷 第八十二章 爱之深(八)
天高云淡,长歌村内一派勤奋向学的景象。
鉴于明月教育的不成功,笑歌决定亲自上阵纠正这堆小鬼头的三观。预言她会误人子弟的柯戈博在惨遭痛扁之后,也不可避免地被拉下水担负起了助教一职。
书籍在长歌村是稀缺品。不过凭笑歌强大的记忆功能,这等小事还难不倒她。且诗歌词赋对小孩子来说太过艰深,最实用的莫过于会写自己和平日里用的吃的见到的每一样东西的名字,能把小账算得清楚。
是以这日笑歌照例辰时开课——只见她一只手抓着只泥捏就的大虾,另一只手握着黄泥块,在一面用锅底灰涂黑的墙上唰唰唰写下个大字。席地而坐的众孩童当即以大地为纸,树枝为笔,认真地依葫芦画瓢,学得不亦乐乎。
“老师姐姐,虾是虫子来的么?”扎着朝天辫的小豆丁咬着树枝一端,疑惑地问道,“不然为什么这个字里有你昨天教的‘虫’字呢?”
额……确实是个难题啊!笑歌纠结了半天。忽然眼珠一转,把临时性教学用具一举,笑道,“它不是虫子,不过长得像虫子——瞧,腿很多,跟蜈蚣差不多,对吧?所以就有‘虫’字在里边啰!”
“哦——”众孩恍然大悟。旁听的明.月居然也一副醍醐灌顶的模样,悄声对柯戈博叹道,“大小姐果然博学多识,我活了那么些年,还是第一回晓得为什么‘虾’字里带着‘虫’字。”
柯戈博背过身去抹了把憋笑憋.出来的泪,回身时又复一脸正经,“确实,我也是第一回听说。”
沐浴在崇拜目光中的笑歌得.意无比,把大虾一扔,飞了个眼风示意柯戈博继续上道具——“所以呢,螃蟹因为长得也很像虫子,这两个字里就一样会有个‘虫’字……柯戈博,你捏的螃蟹呢?快把螃蟹拿出来!”
柯戈博囧了。虚虚一指她身旁石头上搁着的四不.像,视线死活不敢与她相接。
笑歌抓起那东西瞪了半天,不得不承认柯戈博实.在没有艺术创作的天分。略一沉吟,将“螃蟹”往袖里一塞,无事人般冲好奇的小鬼头们笑道,“‘螃蟹’这两个字笔画太多了……我们今天还是先学别的吧。”
恶女大人有把柄在手,居然不当众坍台——这种事,.柯戈博还是头一遭遇上。瞧她笑吟吟地把小鬼们的注意力引开,嘴角就忍不住微微一扬。
明月怔了一怔,.瞥眼柯戈博,眉眼间也荡起丝笑意,“大小姐似乎变了很多……”
“嗯。”他淡淡的答,心里却漾开种甜意。她也懂得为他着想了……这是个好现象吧?
阳光晒得她的脸蛋红扑扑,额上也薄薄泌出层汗。惟眼中神采熠熠,较之昔日那种睥睨苍生的傲然,愈发让人舍不得移开目光。
相貌平凡,衣饰简单,但,就算把她扔进人群,他照样可以一眼把她与旁人区分开来——那多变的表情透出勃勃的生气。无论在哪里,无论处在何种情形之下,哪怕换了模样,她也不会是个枯燥乏味、平淡无奇的人。
笑歌
唇微微开阖,他无声地唤着她的名,舌尖仿佛也开出花来。
“搞什么嘛!无聊死了!”
午饭后,吃饱喝足的笑歌依然嘟着嘴大声抱怨着——反正跑来半山湖畔享受阳光的只有她一个人,就是她把天骂出个洞,估计也没人会留意到。
她一会儿仰面朝天,一会儿侧躺,姿势不断变换,只差没滚来滚去以示不满。
没办法,就像体育老师总是比语文老师受欢迎一样。柯戈博这个身负“绝世武功”的助教对小鬼头们的吸引力,就是比她大。
不过,她郁闷的倒也不是这个,而是她根本没办法觅到能与柯戈博单独相处的机会
上课,她在这头,柯戈博就在另一头。散课了,连说句话的空当都没有,孩子们就蜂拥而上把柯戈博拉走。两个人好容易坐下来喝杯茶,磕磕又会有事没事找借口Сhā一脚。
而顾及到公然出双入对对小朋友影响不好,自打进了长歌村,以前一个在房梁上,一个在床上的清白“同房”也取消。
她本打算来个暗度陈仓,尽快把柯戈博拿下。可偏那小豆丁每晚像个小尾巴样跟着她,不仅温泉要同泡,睡觉也不放过她。
囧……这样下去,她要怎么才能确认那是不是爱啊?
纠结,很纠结。
长歌村这种悠闲的生活的确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许多,也许正是由于这样,所以那个问题总是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越来越多的时候,她的视线都会不由自主地飘到他脸上去。他笑,她也会不自觉地微弯了唇角。他沉默,她心里就有些闷。
这种感觉太奇怪,弄得人简直快疯掉,却还是情不自禁会去猜他的心,在人群里搜寻他的身影。仿佛只有确定他在,她才能安心“啧,臭男人!烦死人了!”笑歌猛地起身,踢开鞋子,把外袍一脱,就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
阳光披洒下来,水却仍是刺骨的寒,心头的躁动似乎褪下去一些。但,不够,她的脑子还是没办法冷静下来。
到底怎么了?照以前对白云舒他们一样,设下陷阱,一步步把他逼得只有依靠她,不就行了么?做什么她下不了决心,也止不住胡思乱想——到底是哪里不对了呢?
她长吸口气,把整个人都深深沉进水里去。
寒意渗进骨子里,血液似乎凝成了冰,她却愈发想念他怀里的温暖,想念那双总是笑得眯做两条缝的眼睛。
心烦意乱,意乱心烦。浮到岸边趴了会儿,一闭眼想再潜下去,后领却似被什么挂住了,扯都扯不动。还没来及回头看,头顶上就蓦地炸响声满蕴怒意的低吼——“你不要命了?!”
一定是幻觉……笑歌有点晕。揉揉没了知觉的耳朵,又抹了抹脸上的水,仰头望去,那眼如柳叶般细巧的男人正黑沉着脸怒瞪她。
被湖水冻得发木的脑子忽然开始运转,她立马慌了神,“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试图挣开他的手,钻回水里去。他却已轻轻松松把她提到岸上,胡乱拿外袍将她一裹,抱起来就走,“看了你发神经都一个多时辰了——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哦,原来都一个多时辰了,难怪她觉得手脚不听使唤……啥?他说啥?!
笑歌窘得不行,死命挣扎着要下来,他却抱得愈发紧。还没好气地斜她一眼,低声呵斥道,“乱动什么!摔下去我可不管你!”
好容易摆脱那群小鬼头,屋里却没了她的人影。跟明月一打听,晓得她独个儿来了半山湖,忙不迭就来寻。结果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足足一个时辰,这女人居然还没有发现他,真正可恶至极!
他越想越气,忍不住就训斥起来:“说了这湖深得很,叫你不要自己一个人下水,你耳朵长哪里去了?要是我不来,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玩下去?碰上腿抽筋怎么办?遇上野兽……”
一路走一路念,念了半天没回应。他诧异地低头一看,顿时浑身无力——怀里那位鼻息均匀,显是早已梦周公去了。
“啧!头发衣衫都湿答答的,亏你睡得着!”柯戈博恨恨咬牙,只得加快了步伐。明知她已经听不到他说话,还是忍不住继续训导,“若是生病了,你别又嫌药苦!真不知道以前惜夕是怎么教你的!一辈子脱不了小孩脾气,任性妄为,总要人替你操心……”
真是太能唠叨了!她以前怎么没看出他这么有做老妈子的潜力?笑歌终于捺不住偷偷做了个鬼脸,又在他发现之前及时恢复“安睡”的模样。
“老老大!原来你在这儿啊!”
刚进村,磕磕那脆亮的声音便劈面而来。他躬着身子,手拄在膝上,还没看清情况,就气喘吁吁地埋怨道,“不是说好去打野猪的吗?你怎么突然自己跑掉了?”
当真是阴魂不散啊……柯戈博在心底哀叹,一记飞刀眼把他的下文打回去,“小声点,她睡着了。”
早知道就不带她来长歌村了。本说避开那些苍蝇,清清静静培养感情,没想到苍蝇最多的就是这里——一刻不得闲,还不能表现出半点烦意。
磕磕瞅瞅他怀里的人,愕然地凑近来,拿手去摸她的脸,“六姑娘的头发怎么湿湿的?脸这么白,难道是生病了?”
柯戈博不动声色地略退一步躲开他的手。他却紧追不舍,爪子继续在笑歌脸上蹭来蹭去,“倒也不烫——该不会是溺水了吧?”突然嗔怪地一斜柯戈博,低声道,“老老大,你也真是的!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赶紧找月姨去啊!”
一阵风也似地往村里跑去,边跑还边大喊月姨,瞧起来比柯戈博还着急。
不得了了!在这里长住果然是不明智的!柯戈博紧紧手臂,细巧的眉扬起老高——总想着避开阳鹤的那几只才色兼备的,但如今看来,眼前这只不晓得礼教大防的,只怕才是大敌!
破笼卷 第八十三章 变肘骤生
栖息在屋檐上的鸽子咕咕地叫,阳光照耀下,鸦青的羽毛泛着种奇异的幽蓝。
门前台阶上,笑歌正裹着大氅,眯缝着眼晒太阳,像只懒洋洋的猫。明月小心翼翼地为她擦着头发,听见鸽子的叫声,抬头一瞥,嘴角就露出点笑。
“拿这种东西来传信,真是不谨慎。”看似在打瞌睡的人忽然冒出一句,惊得明月浑身一颤。
“下回试试别的吧……九宫鸟就很不错。”笑歌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重又把眼眯缝起来,“虽然训练起来比较麻烦。不过要是被人射下来,不至于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而且瞧起来跟乌鸦差不多,也没人愿意触这霉头。”
明月愣了一下,轻轻点头,“是,大小姐……”手指划过她的发际,还是寻不出人皮面具的痕迹,终忍不住低声道,“大小姐这易容法真是精妙。我在隐庄里待了那么久,还是头一回瞧不出……”
“偶尔换张脸,也换换心情。”笑.歌撩开垂到脸上的发丝,淡道,“一张脸用到死,你们看不腻,我都烦了。”
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明月的嘴角抽了抽,又试探地道,“.孩子们都很喜欢大小姐和屹晖公子,要是两位能多住几天……”
笑歌微微一笑,却不言语。明月.只得又道,“屹晖公子已经吩咐人去接小少爷和何夫人……是不是阳鹤有事发生?”
“不是什么大事。”笑歌把手里的桃木梳递给明月。仰.头时,左眸内一点金芒煞是耀眼,“我弟弟从小没什么同年纪的朋友,我又总忙着别的事……正巧这儿的孩子多,想来有人陪着他,他也就不会成天惹事弄那些蜘蛛了。哦,还有,嘉姨来了,你别在她面前提那些事,也不要叫她作何夫人……记住,你只是长歌村的明月。别的事,我来操心就可以了——明白?”
懒洋洋的猫一刹间现出猎豹的本性,令明月心底.陡地一震。她沉默许久,方垂眸轻道,“明白。”
笑歌笑微微眯了眼,顺手抓起台阶旁不知谁扔.下的一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嘴里还咕哝道,“说是说,打个野猪要那么久么?我头发都快干了还不见人影,该不是跑去哪里摸鱼了吧……”
她兀自咕哝一.阵,又忽然扭头望着明月,笑得眼儿弯弯,“那啥,我记得以前金总管说,你最拿手的是那个什么什么点|茓法和研制迷香……你感觉哪个比较管用?”
额?明月呆住。半晌才迟疑地道,“迷香的话,碰上有防备的就没什么用。点|茓……当然,两种一起最有效。”
“这样啊……”她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学点|茓要多久?研制迷香难不难?哦,别误会,我不是拿来捉弄人的——你知道我有时候也会遇上些麻烦的对手,不多学点东西防身,实在没办法安心……”
明月疑惑地望望她,正对上她那满是期待的眼神。想了一想,终于清清嗓子,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没内力,点|茓学了也没多大用处。还是研制迷香实用些……我写几个方子,您照着弄就可以了。”
“哦哦!明月,你真是个大好人!”笑歌激动地一把捉住她的手,嘿嘿直笑,“那就麻烦你了——最好是能叫人手脚无力,但还能保持清醒的……”
明月望着那张灿烂的笑脸,不知为何却感觉头皮有点发麻。
正领着磕磕他们狩猎野猪的柯戈博突然打了个冷战。他抬头瞥眼枝叶间泄下的阳光,紧紧外袍,继续耐心地等待猎物的出现。
那丫头从小就不爱吃鱼,村里又少有肉食。离补给到还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连她最爱的蜜饯也断了货。估计今天使小性子泡冷水也是为了这个。晚上要是能让她开开荤他暗暗想着,嘴角勾出点宠溺——为了那样的笑脸,做什么都值得。
不过……苦难的野猪毫无疑问地落网,来迎接的人里怎么独独少了她?
顺手在衣服上擦掉掌中的血迹,柯戈博一个箭步堵住想要悄悄遁走的明月,细巧的眉就扬起老高,“怎么不见她人?头发还没擦干?”
“擦干了……大小姐说要小憩片刻,嘱咐我没有重要事务不要打扰她。”
柯戈博听她这么一说,倒信了——笑歌一直都有午睡的习惯,但凡被扰醒,恐怖度与霸王龙比肩。
于是他便放放心心前往厨房炮制那头可怜的野猪。光是一锅炖肉,就弄得那香气飘遍长歌村每个角落,弄得小馋猫们聚在灶边不停地咽口水。
奇怪的是,两个时辰过去了,鼻子向来比狗还好使的笑歌却始终没有动静。而从厨房的小窗往外望去,不时可见明月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偷偷摸摸,像是在监视一般。
柯戈博睨眼观察了一会儿,觉着不太对劲,招手唤来磕磕,低声道,“去叫六姑娘起床,不然你们也没得吃。”
青涩少年仔早巴不得有这一句,屁颠屁颠就跑出去。没多会儿却垂头丧气地回来禀报,“六姑娘不在屋里。”
柯戈博这一惊非同小可。急呼呼冲出门外,一把抓住正想溜走的明月,脸就沉下来,“她上哪儿去了?半山湖?”
明月的神色中掠过丝慌张,沉默半晌方嗫嚅,“大小姐……大小姐到流云镇去了。”生怕他误会,又急急解释,“流云镇离这儿也不是很远,大小姐说去抓些药,顶多三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从哪条路走的?走了多久了?”
“近路……就是过半山湖的那一条。我让老张陪大小姐去的,应该不会有事。”
柯戈博没心思再计较,躬身扎紧裤脚就准备出发。磕磕他们见状不对,都躲出老远。
明月低头不住地瞟他,神情有些奇怪,嘴上却道,“屹晖公子,大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了,您不必……”
话音未落,平地里忽起了阵风。再看时,眼前已失了他的踪影。明月皱眉呆站良久,方低低叹了口气。抬眼一瞥那些一脸懵懂的孩子们,她暗暗一咬牙,假作看火,悄悄将手里那张已被汗浸湿的小纸条塞进灶膛里。
疾步走出屋去,拐进个角落里。一个捂着厚棉袄的中年男人已在等候。她打了个手势,唇瓣微微启阖,无声地发出命令——“变阵,困住他。”
“喂,张叔,这路到底对不对啊?”
在茂密的林子里转得腿软,笑歌终于忍不住开口问身边那个一脸憨厚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笑眯眯指指前方,用力点头。笑歌无奈地翻个白眼,却只得跟着他继续走。
谁叫这长歌村里除了明月,其余护村者全是哑巴呢?柯戈博大约也是为着安全起见才如此安排,她还得庆幸领路的只哑不聋不是?
不过,这都在林子里绕了多久了啊?明月还说什么三个时辰就能打来回,替她跟柯戈博撒个谎说她午睡,绝对不会被柯戈博发现……嘁!照她看啊,天黑之前能赶回来就不错了!
笑歌暗暗嘀咕着,开始准备回去挨骂时的说辞——她总不能告诉柯戈博,她是为了弄迷香搞定他才贸然跑出来的吧?
跋山涉水不知多久,那引路的男人忽然“啊啊”地叫起来,拍拍她的肩,指着山下要她看。
笑歌累得都快虚脱了,勉强抬眼一望,果真瞧见些屋舍伫立山下。人流于其间穿梭,渺小得好似蚂蚁一般,但热闹程度还算可以。
她打起精神加快步伐,待进入镇子时,两条腿都已经不听使唤。那男人却显得格外兴奋,拽着她的胳膊,几乎是用拖的把她拖进了一条小巷,还不时“啊啊”地打着手势示意她目标就在前方。
笑歌有气无力,被他拽得差点摔倒。没好气地挣开他的手,环顾四周,禁不住地皱眉——什么药店会开在这么条鸟不拉屎的小巷子里啊?
“张叔,你是不是弄错了?”
这地界她不熟,柯戈博又不在,实在难以放心。何况这巷子窄得要命,仅够两人并肩而行。要是前后有人堵截,她当真只有Сhā翅才飞得出去。
那男人笑着摆摆手,指指前面转弯处,硬拉着她继续走——倒还真有家药铺在那头。只不过门面破烂,连招牌都朽坏了大半,在门头上摇摇欲坠,让人不得不怀疑里头卖的药的质量。
“不是吧……”笑歌盯着那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招牌,死活不敢往里迈步,“张叔,流云镇没别的药铺了?”
尾音犹存,背上却突然挨了一掌。大力涌来,她一个跟头就摔进那阴暗的店里去。
门蓦然阖上,唯一的光线也被阻断。笑歌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汗毛倒竖,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暗里,忽地有东西窸窣作响,一点光亮便随之而现。她骇得一纵跳起来,往那光源处望去——灯下,一双妖娆的桃花眼烁烁,眸中如积了冰雪,叫人望之生寒。
笑歌愣住。他执灯步步逼近,嘴角牵起抹讥诮,“六姑娘,好久不见。”
破笼卷 第八十四章 恨之切(一)
大约是变声期保护得当,紫因的声音仍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一旦压得低了,还无端多出种诱惑的味道。
但,在这样的处境中突然听到这样的声音,绝对不是种好的享受。起码,对笑歌来说,简直可算是霉到家。
她定定心神,悄悄抠出袖口里埋着的刀片,缓缓起身,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主事大人,确实好久不见。”
无论用料贵与贱,每件衣服的右手袖滚边内侧必然都要挖个孔以便藏匿刀片,这早已成为她的一种习惯。纵然在长歌村那般闲适的氛围中,她也改不了。不过此时看来,保持这种习惯相当有用,而且非常必要。
趁他愕然,忙一扫周遭,扣紧刀片就开始慢慢后退。
那双妖娆的桃花眼微微睐起,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一丝讥诮飞快地自他面上划过。一瞬而已,眼角就多了隐隐怒意,“你的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六姑娘……哦,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公主’。”
笑歌如遭雷殛,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他忽然将手中的油灯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她的右手腕,往后重重一扭!
她猝不及防,痛得惊呼一声,指间.刀片滑落,于地面击出一声脆响。不及反抗,后颈又挨了极重的一下。
撒落的灯油在地上汪出个小.洼,火瞬间便蔓延开来。那双被火光映亮的桃花眼似乎也在燃烧——这是,笑歌在陷入昏迷前的最后记忆。
紫因看着她的手指如同开败了的玉兰花,慢慢自.他的衣角滑下,嘴角忽盈起汪笑。他躬身抱起她,眼中的冰雪一忽儿便融尽,兴奋夹杂着狂乱蓦然升腾,散发出种危险气息。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他轻声笑语。像是在说给她听,.却更像是自言自语,“看谁还能再找到你!”
静夜里,一抹香气悠悠地荡。灯如豆,映得床畔衣.挂上那袭九龙环日的衣袍呈现出种如同干涸的血迹般浓重的红。
红少亭痴痴地.望着,指尖慢慢从暗光流转的鳞片一路抚上狰狞的龙头,嘴角扬起的不知是欢悦还是苦涩。
“皇上……”
娇媚女子眼中春意流淌,眉间一朵红梅开得正艳。娇糯糯唤一声,玉臂便攀缠上他的颈。
他却无动于衷,视线依旧在龙袍上流连。嫌那美人的云髻太高阻了他的目光,伸手将她一推,眼角眉梢就荡起丝厌腻,“回春华宫去罢,今夜不用你侍寝。”
那女子跪在他脚边不肯走,仰头看着他。眉若远山,眼横秋水,满面的惶惑无助,愈发显得楚楚动人。
他面无表情地瞥眼她,突然照心窝就是一脚,直踹得那美人呼痛都不敢,连滚带爬就逃出殿去。
总管太监李继海在外头听得动静不对,又瞧见琳嫔一身狼狈地出来,忙使人送了她回宫,自己却站在殿门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近来红少亭的脾气怪得很,笑色也难见。日里进食很少,身体却吹气球般鼓起来。连那张红氏皇族独有的清俊妖异的脸像是终于败在时间的锋刃下,短短一个月便老态横生,不复往日神采。
而他前些日子还莫名其妙连着斩了三位太医、两个御厨和十几个近身服侍的宫女太监,弄得如今整个宫中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李继海身为总管太监,时时奉君左右,愈发深刻地体会到达摩克斯之剑悬在头顶上的滋味。
但,公主被成功软禁,大皇子顺利当了储君,车瑟国使者离开了雪蛟,朝堂上又有袁尚书那块石头跟白可流顶牛,日前还借着群擅入皇陵地宫的女贼之手将隐匿其中的地下市场一举攻破……按理说,所有值得烦恼的事都已经解决,怎么说红少亭也没理由再愁眉不展,为何却突然间变得喜怒无常?
李继海越想越糊涂,心里跟揣了窝兔子似的,一刻都静不下来。呆站许久,方鼓足勇气走进去,低声道,“皇上,御膳房送来了莲子羹,您……”
“下去。”
红少亭头也不回,冷冷丢下两个字,算是给这份试探的回应。听着门在身后合拢的声音,眉眼间的狠厉刹那间就被种无奈的沧桑所取代。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猛地扯下龙袍,紧紧裹在身上,人却颓然地滑到地上。
保持那个姿势很久,他方缓缓抬头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眼中泪光隐闪。
查不出的毒,早是根深蒂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一点点侵蚀了他的肾脏。发福乃是假象,肉虚浮着,充气一样变得绵软无力。
不举、脱发、腹痛,连延迟了那么久的时光也突然开始在他脸上讨回旧账是报应么?似乎来得太快了些。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要扳倒白可流,拔去红奇骏那一家子心头刺,将晴明军收为已用,让宗主之纹永远只会在他的子子孙孙身上出现时间不够,还不够!
这三十几年的皇帝,他做得好窝囊。刚刚才有了希望,上天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捉弄他呢?
淑兰,我低看你了……他恨恨地咬牙,仿佛如此便消得尽心头的恨意。
殿内高高的屋梁上,暗影里,柯达人也望着月亮在暗暗诅咒。他对红少亭近来例行的悲秋没什么感触,只眯缝了眼在心底狠狠鞭笞那个眉眼平淡的女子——刘小六这臭小娘,胆子大得真叫做是非同凡响!不止拿假药骗他,居然还暗中觊觎皇陵财宝……但愿她本事好些,莫要落在他人之手!只要她敢回阳鹤……哼哼!有她好看的!
“想好了吗?”
竹林中的小亭子内,淡红琉璃灯的光焰在枯瘦的老人脸上洇染出种狠厉的红。
巧巧匍匐在他脚边,披风已不知去了哪里。许是为着他可怖的提议,许是因着寒风的冷冽,她的身子抖得像只落水的小鸽子,挣扎也无力。
那个木板脸的紫家少主不在,没人可以帮她。况且红笑倾以紫因之名诱她深夜出府之时,四下无人,根本没人晓得她已不在府中。而红笑倾……他把她当做礼物送了紫幕锦,自是心知肚明将会发生的事,又怎会在意她的生死问题?
“每天一点点而已。蜂蜜薄荷茶的味儿那么浓,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紫幕锦微笑,皱纹陷作沟壑,于光下愈显狰狞,“或者,你希望老夫另派人手……小姑娘,老夫好心提醒你。若是别人,可就不会那么仔细,光让一个人吃到加料的东西。”
巧巧的心底一震,恐惧冲得她快要窒息。紫幕锦却不给她喘气的机会,又拿那种夜鬼鸣哭般的刺耳声音说道:“老夫听说你对家中老小很是照顾,每月俸银都托人寄回去……你该不会想看到他们无故遭遇些天灾人祸吧?”
巧巧捏着那个纸包,眼泪在眶里转来转去。半晌,猛地抬头看着他,嗫嚅,“那因莲华他们……”
紫幕锦微微将身子前倾,轻抚着她的头,笑道,“老夫果然没看错人,你当真有情有义……放心吧,傻孩子。老夫只是不忍见他们卷入这些是非。你别想歪了。那药并不会置人于死地,顶多叫人迷糊一阵子。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公主照样是公主,莲华也一个都不会少……”
巧巧重重一咬下唇,低下头去,任泪珠滴落地面,“好,我做。”
紫幕锦笑了,捡起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夜深了,老夫派人送你回去……记得,你家中的父母弟妹都在等你回去。”
眼望着那个瘦弱的身影被两名白衣人带走,浑浊的老眼里飘起丝嘲弄。他拢拢身上的外袍,离开竹林。
秘卫府的精英们,人人都有个只属于自己的刑求室。在他未坐上宗主之位时,也曾是其中的一员,自然也有个不会被人搅扰的清净地。
在那里,生杀予夺只在他一念之间。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过看他心情。
红少亭,是宫中的帝王。他,是那儿的皇帝。
不过,谁也不晓得,他的领地就设在床底。六尺厚青砖下是浇铸的生铁板,纵然有人敲打,也觅不到端倪。他的房间终年都开着三扇窗。其中有半扇一旦闭合,就意味着他的小窝里又有客进。
他实在是很不愿意关闭那半扇窗户的。尤其在昨夜才闭合过一次,迎入了他最亲近的人夜宵搁在桌上,食物的香气飘荡在寒意里。他微阖了眼静静站在窗边,眼角的皱纹也现出浓浓疲意。
不知站了多久,干瘪的嘴唇里忽逸出声叹息。他拢紧了那沉重的半扇窗,端着托盘,脚步蹒跚地走进地上洞开的那一处黑暗里去。
厚石板围出的空间,比外头更冷。寒洌的香气充盈着每一处角落——这是个奇怪的习惯,紫家的每个人都有。
做着肮脏的事,却受不了污浊。哪怕空气里蕴进一丝怪味,他们也会想办法遮掩。
燃亮灯火,蜷缩在角落里的那抹白忽然动了一动,伸手挡住那突如其来的光线。仅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便带起金属碰撞的声音。
看清眼前的老者,那张俊秀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眼睛如两汪死水,似乎任何事都激不出一点波动,“爷爷。”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配做我的孙儿!?”
紫幕锦忽然就恼怒起来,把托盘往地上一放,过去照脸就给了紫凡一记耳光。
清脆的一声,苍白的脸颊便染了红。牙磕裂了下唇,有血珠滴落胸前,洇出朵艳丽。他却似毫无知觉,转过脸来,依旧连眉头都没动一下,“我不后悔,爷爷。还是那句话——动了公主,你一定会后悔。”
------某妃无奈
评…还是没有%》_《%,以后的章节大都是用这样的标题,像小故事一样,一次一个主题。不只是笑笑的,还有别人的。
对了,那啥,进度已经加快了,看出来了么?囧,很多看霸王文的哦,不厚道啊不厚道,55555~
破笼卷 第八十五章 恨之切(二)
“混账!”
这样的对话昨夜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紫幕锦却仍压不住腾燃的怒火。把牙咬得喀喀直响,厉声斥道,“为了个身份不明的女人,你居然同你的亲爷爷作对!你可知你爹死后,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你知道我花了多少心血才让你爬上现在这个位置?”
想起当初他遭人暗算,被塞入棺中埋了整整两日,差点丢了性命,而他最疼爱的孙儿居然也是帮凶,紫幕锦这口气就怎么都咽不下去。
紫凡不语,认真地直视他,一字一句地道,“我明白爷爷的苦心。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着紫家。我,问心无愧。”
是,他问心无愧。
由盛到衰,再由清洗重新开始兴盛的这个古老家族,离上一次的变革已经太久。固执地守着腐朽,连自己也会渐渐腐朽。
为五祖遗训所束缚,不能对昏庸无能的君王下手。明知那龙座上的人并非天命之子,也只能一错到底。那么如今的紫家,除了维护着只懂得内斗的君王和带给人民恐慌之外,还剩什么呢?
他不愿意这样下去,只是如.此。如果注定他们永远只能活在黑暗中,起码,死亡来临的那一刻,他希望是在光明下。
第二记耳光比先前的重许多,槽.牙松动,隐隐的酸痛。紫凡却咬牙不让自己倒下去,将口中的腥甜默默咽下。
很多事就算说出来,紫幕锦也.不会懂。那个人的心已经被虚幻的权势所蒙蔽。从开始到现在,从不曾停下来看看别的风景。哪怕有朝一日,紫家真的覆灭,也许他依旧只会把错归到旁人身上去。
紫凡的目光坦然坚定,令紫幕锦忽然感觉浑身无.力。扭不正的秧子必须除去,这是紫家一贯的作风。但,紫家儿郎虽不少,承续他血脉的却仅剩他眼前的这个倔种。二十几年的倾心栽培,叫他如何下得了手?
高举的手终于颓然的垂下,紫幕锦扑通一声坐倒.在地。定定望了紫凡几秒,眼泪居然就下来了。
他不出声,就拿手虚虚挡住眼睛,让那泪沿着脸.颊一路滚。仿佛被铁链锁在这里饿了整整一天一夜的人不是紫凡,而是他。
俗话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所以男人的眼泪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比女人的管用。何况老狐狸平素不管吃了多大的暗亏也不肯在人前示弱,可想而知他这把老泪的冲击力是何等震撼。
于是紫凡傻了。惶然、疑惑、不忍……一股脑涌上脸,木板终于无法再维持镇定。他迟疑地轻轻扯住紫幕锦的袖子,如儿时做错事般的无措,“爷爷……”
“理由……你至少得给我个理由……”
紫幕锦哽咽,怨妇也似的执念令紫凡开始头疼。僵持依旧,但没多会儿,紫凡就败下阵来,“好吧,爷爷,我说就是了。皇上他……他不是天命之子。”
紫幕锦的呼吸一滞,一抹厉色蓦地划过眼底。紫凡似浑然不觉,低头轻道,“南郡王和北郡王也都不是。如今看来,已故的西郡王才是真正的红家宗主。”
紫幕锦呆住,忙举袖一抹脸,低声道,“何以见得?”
红少亭不是天选的红家宗主,扶助红少亭上位的紫幕锦当然比谁都清楚。且若非以往所有证据都指向南郡王红奇骏,他们也不至于煞费苦心弄来红笑歌,用以诱杀他。但紫凡会这样说,必定事出有因。要是说他们真个儿弄错了人,如今他们又该往何处去寻那个即将承袭红家宗主印记的人?
紫凡犹豫了一下,别过脸去,轻道,“因为……公主背上早已现出红氏宗主之纹。”
夜风寒凉,水云阁二楼的走廊上,有绯衣男子正凭栏顾盼。他似乎感觉不到寒冷。衣襟半敞,如墨长发随意地搭在胸膛上,无端端透出种妖异的美感。
“睡不着?”
有声音自他身后蓦然传来,动听如金铃相击,含着难掩的笑意。随声出现的,是个银发红衣的少年。浅棕右瞳里跃动着金,好似虎眼石般神秘,是与平淡无奇的脸全然不搭的耀眼。
“是啊,怕你失约嘛……府内外守卫众多,你是如何进来的?”
红笑倾缓缓转身望着他,兰花指一翘,举袖掩口轻笑,好似姣花拂水,端地是叫人心荡神摇……也雷得他自个儿外焦内嫩。
话说这等雷人招数,没遇上麻烦,他是轻易不会使的。若是使了,那就意味着对方很棘手,譬如从前的笑歌,譬如眼前这个相貌乏善可陈的弱冠少年。
“山人自有妙计。”
离弦眨眨眼,一脸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其实你不用那么担心,我一向不会失约,何况是这么好的买卖……今天做得不赖,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
红笑倾的笑容一僵。微微别开目光,借袖挡住浮上脸来的不自在,低道,“我不是不信你,可这种事实在匪夷所思……就算我真肯把一半的寿命让给你,你又如何拿得走?拿这等虚无的东西来做交易,你叫我怎么……”
“只要我能将允诺兑现,报酬方面我要怎么拿、拿不拿得走,那都是我的事,勿须你操心。”
离弦袖起手来,微微扬起半边嘴角,“若你没别的疑问了,请现在就决定要拒绝还是接受,给彼此都节约些时间。”
头回离她这般远,很是不习惯,下意识就开始模仿起她的动作来——他是无心之举,却令红笑倾暗暗一惊。目光沿着他的耳际滑向喉咙处不甚明显的微凸,又似不经意般溜过他的胸前,轻咳一声,微睐了眼琢磨着该找个什么借口才能近身查看。
离弦扬唇一笑,忽然欺近来,拉起红笑倾的手往胸口一按,眉眼间就现出浓浓讥诮,“所以说,我对男人没兴趣,你以后也可以省点力气。”
似乎心里想什么都瞒不过眼前这少年,这样的认知叫红笑倾又窘又恼。腾地胀红了脸,猛然抽回手来,又故作轻松地撩撩头发,“我接受——不过,我可不会同你立什么字据。” 白纸黑字,叫人抓住了还了得?他又不是傻子,平白扔个把柄给人。
“不用那么麻烦。”
右眸中的金芒微微一闪,离弦轻抬袖,右手中便多了颗流光四溢的莹蓝珠子,“要一滴你的血便足够。”
红笑倾还未回过神来,一个手指已叫他捉了去。也不知是怎么弄的,便见那白玉也似的指尖上渗出一点红滟,蓦地落进蓝光中,带起缕青烟。
“你!”红笑倾骇然后退。
“契约已成。”离弦却已将珠子收起,嘴角牵起丝满足的笑意,“那么,三成的定金我先拿走了。待事成之时,我自会来收取剩下的。”
目的达成,他也懒得再装模作样。伴着声清冷低笑,身形幻作白雾一团,眨眼间便消散在黑夜里。
子时时分,万籁寂静,月为阴云所遮,四下里黑漆漆一片。将军府的后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白延春一身黑衣,偷偷摸摸地顺着墙角溜出来。借夜色掩盖着身形,飞快地往城西而去。
快到西城门他方停下脚步,往守兵那边窥探一回,又悄悄摸进了一所宅院。
轻车熟路摸进东厢,靠近床边才唤了一声“少爷”,下一声便被蓦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影吓了回去。
“怎么样?有办法出去吗?”
熟悉的声音让白延春暗暗松了口气,收了出鞘的剑。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才低声道,“我刚去瞧过,严得很,短时间内恐怕不行……少爷,你做什么急着要出城?你不肯回家也就罢了,平安信也没一封,老爷……”
“别再叫我做少爷!我早不是白家的人!”
白延春还待解释,却听得他抱怨道,“这回好了,谁都走不了了!有勇无谋……你们做事从来都不留后路的么?”
你们?白延春愣了一下,警觉地握住剑柄,“少爷在跟谁说话?”
“难道还会是跟你说吗?让开!你挡到路了!”
床下忽然起了阵窸窣轻响,软糯的声音蕴着怒气飘出,白延春的小腿上便不轻不重挨了一下。他惊得跳开一步,拔剑对准了床前冒出来的那两个黑影,“什么人!?”
“你刚才说谁有勇无谋呢?嗯?”
空气里多出来种脂粉特有的香,那说话的人显然根本没把白延春的问话当回事,只捉住白云舒的话不放,“要不是你这瘟神莫名其妙跑出来掺和,我们怎么会落到这等境地?”
“我莫名其妙跑出来?哈!真是好笑!好像是你下帖子要我去玉满堂找你的吧?”白云舒不甘示弱,低声反驳道,“我还没跟你算那一棍子的帐呢,你倒有理了!”
“打你又怎么地?我的帖子都下出去几天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赶在那时候来,我不敲晕你,难道还要放你出去通风报信啊?不懂就不懂,还说什么对那儿的地形很熟悉……顶好我的姐妹们都没事,不然我跟你没完!”
听他们的口气似乎很是熟稔,白延春便将剑归鞘,退到一旁打算等他们先吵完。忽地想起玉满堂这名儿究竟是在何处听过,太阳|茓不禁开始隐隐作疼。干咳一声打断他们的争执,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恕属下无礼——阳鹤最近出的这桩案子……该不会跟你也有关系吧?”
白云舒不语。那女子却笑起来,“哟!说了这大半天,原来你还没听明白啊——你家这位好少爷,就是带我们闯皇陵的人!”
做梦。这一定是在做梦……白延春晕了。
破笼卷 第八十六章 恨之切(三)
鸡啼声声,伴着小孩子的嬉笑远远传来,是笑歌熟悉的早晨。
被子很暖,散着太阳独有的香。她惬意地翻了个身,习惯性地伸手摸摸旁边。那空荡荡的感觉让她不禁皱了皱眉,“这家伙总起那么早……”
偶尔一次醒来时,小豆丁还在身旁,那必是因着被当成了抱枕锁得牢牢。想来那黏人的小鬼也是怕极了她睡梦中的追魂夺命抱,又趁她松手时偷偷跑掉。
还是再睡会儿吧,一会儿估计就得来叫她吃早饭了……笑歌迷迷糊糊把被子一团。怀里满了,就无端心安,神魂正飘飘悠悠要去游太虚,脸上忽爬上来个凉阴阴的东西。
她被冰得一激灵,却连眼皮也懒得睁。把头往被窝里一埋,闷声道,“别闹,让我再睡会儿……”
但,那冰凉不依不饶,追进被.窝里来,尽往她脸上贴。笑歌翻来覆去躲不过,恼得一脚就朝床边踢去,“柯戈博,你不想活了!?”
想不到不但踹了个空,脚踝还被.捉住,挣也挣不脱。她怒了,猛地坐起来,睁眼一看,站在床边的却哪里还是那个眉眼细巧的男人?
千山暮雪般孤傲的白,精致的.五官透出入骨的媚。妖娆的桃花眼微微一睐,薄长的红唇便扬起点轻慢的弧度,“已经五天了……你不饿么,公主?”
昏迷前的最后一幕蓦然浮现眼前,笑歌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他说她睡了五天,那么说,昏然中被人抱上马车,车轮马蹄声似乎永远不会停歇……都不是梦?
正愣神,他的手已抚上脸来,有种奇异的香气拂过.鼻端。她惊得想躲,身体却如同被钉子钉在了原地,竟是连动也动不得。
“咦,你这张嘴平素不是厉害得很?怎么现在倒不.说话了?”紫因轻笑着抚过她的眉眼,妖娆的桃花眼里浮荡着深重的冷意,“真是看不惯这副面孔……你是要自己卸掉它,还是让我来帮你?”
卸、卸掉?笑歌被.他的话拉得回神,真正是哭笑不得。抬手想挡开他的手,力气却似忽然被抽空了一般,身不由己地歪倒在床上。
他定定望她数秒,讥诮慢慢爬上唇角,“想不到这迷香挺有效。难怪公主宁肯以身犯险,也要配齐它……”手钳住她的下颌,语气就变得凶狠起来,“却不知公主这是打算用在何人身上?柯戈博?”
什么叫害人终害己,笑歌这回算是明白了。愕然、羞窘、气愤……交替着出现在她脸上,到末了只生硬地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我不是什么公主——你弄错人了,大人。”
黑玉般的眸子里似乎腾起了两簇幽幽的火苗,他松开手,微微地笑,“看来还是我帮你卸妆比较好。”只听得一声铿响,剑尖离她的耳际便仅余半寸的距离。
看他手腕轻动,当真要划下去,笑歌差点哭出来,“拜托,老大!这是真材实料,一划我就毁容了!”平淡无奇已经够人郁闷了。再添几道疤,叫她还怎么见人啊!
紫因显然不信,眉一扬,剑尖便在她耳际留下道浅浅的痕迹。血珠渗出,沿着脸颊滑下来。笑歌一见,忍不住尖叫一声,破口大骂起来,“圈圈你个叉叉的!跟你说了这是真皮来的,你还划!你个死BT!你有种就别让我活着!不然总有一天我会把你那张破脸弄花!”
紫因置若罔闻,俯身捏着她的下颌转来转去地看了半天,眉头就紧紧蹙起,“奇怪,不是人皮面具……”
“废话!”笑歌更是火大,恨不得一口咬掉他的鼻子,“我要有人皮面具,我干嘛不弄好看点!”
他突然放手,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又拿着方湿手巾进来,开始擦她的脸。那劲道足得就像是要擦掉顽固的污渍一般,秒秒钟就让她的眼皮也发红肿起。
“王八蛋……呜呜呜……可恶……”笑歌这回是真哭了。不敢睁眼,只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皮下渗出来,洇得被褥也湿了一片,“死妖怪!臭蝙蝠!你们统统都是大骗子!”一个说不管她做什么都能知道,一个说她跑到哪里都能找到,现在呢?还不是连个鬼影都没有,让她被人欺负!
擦拭的手停下来,攥得手巾皱作一团。紫因冷冷盯着她,良久方将毛巾狠狠一摔,快步离开。
哭声和咒骂声又持续了一会儿,笑歌才渐渐平静下来。试着活动手脚,却觉四肢无力,显见得明月那方子半点假都没掺。要等药力消褪还有一个时辰,只要平安熬过去艰难地扫视屋内,目光停在床边的案几上,她不由得抽了抽嘴角——小锦囊、铁脖箍、护心甲,还有那对宽手环不好!护心甲都被卸了,那不就是说
挣扎着低头看看身上那雪白的亵衣,笑歌咬得腮帮子上都浮现出两道清晰的棱痕。于心底将“说大话”的离弦和柯戈博交替痛骂一百遍,又在幻想世界里将紫因凌虐无数回,堵在胸口的那团闷气似乎才消了许多。
以紫因以前的行为和脾气来看,虽然她不省人事已经五天,但绝对一根汗毛都没少——刨掉正常脱落的头发不算,他还送了她一条疤和N多红肿。So,她现在只需考虑该怎么混过这一个时辰,从那BT小受手里逃出去就好。
计划成形之时,紫因也回来了——手里一只托盘上,清粥小菜、包子油条一样不少。笑歌的紧张状态已经跟着眼泪一起流掉,被那食物的香气一引,肚子咕噜噜直叫,脑子也有点活动不开,只会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托盘看。
他似听不见她肚子的召唤,旁若无人地往桌边一坐,自顾自地吃起来。笑歌气急败坏地眼看着托盘里的东西少下去,碍于面子却死撑着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在心底乱骂,“人妖!BT!大胃王!撑死你!噎死你!天上掉个大饼来压死你!要是落到我手里,叫你天天吃一百个肉包,肥死你!”
可是不管怎么骂,紫因吃得还是很欢实,只到托盘上只剩下一个包子,他才转过头来一瞥她,眨眨眼,“你还是不饿吗?”
成功地被他异常诚恳的口气打击到,笑歌忍不住小泪纵横,只恨全身无力,不能以Orz状膜拜他。
“可是我已经很饱了啊。”他叹一声,挟起那包子,“早知道就不买那么多了……算了,还是别浪费的好。”
饥饿代表紫因击退了笑歌的骨气,她纠结地嗫嚅,“等等,我很饿……”
话音落,包子就到了嘴边。笑歌条件反射地张嘴,包子又逃开了——妖娆的桃花眼满蕴戏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还欠我一个解释,红笑歌。”
欠他个头啊!笑歌含泪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包子,咬得下唇也泛白。犹豫着,纠结着,却终是把眼一闭,不让自己再受勾引。
紫因咬牙瞪她半晌,怒意荡上脸又慢慢褪去,只余下种苍白的无奈。他坐到床边,扶她靠在自己身上,掰了一块儿送到她嘴边,“不想说就算了,先吃东西。”
赫!这态度也变得太快了吧?笑歌懵了。睁眼来,迟疑地咽了口口水,突然就一口就咬下去——很好很强大,包子之外,还有点咸腥也一并流入口中。
但意料中的痛呼和巴掌没出现,这就很不寻常。她发了会儿呆,勉强把嘴里的食物咽下,望着那两根手指上的渗血牙印,心里有点慌。
“别急。我买了很多,只是没拿进来。”
他的声音在耳畔低低响起,居然带了笑意,“还有蜜渍梅子,你最爱吃的。”
笑歌浑身一震,轻垂睫羽挡住浮上眼底的慌乱,低声道,“你弄错了,我最讨厌吃甜食。”
心里有种恐惧在滋生、蔓延,像是要将她吞进去。她突然无比想念离弦和柯戈博。哪怕会挨骂也好,哪怕又要被禁足也行,她真的不想再单独面对这个男人。
“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去买。”环紧她的肩,紫因笑道,“这里虽然偏僻些,但市场很热闹……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再带你出去瞧瞧。”
“不、不用。”笑歌不自在地动了动,他的手臂却收得更紧。她无计可施,只得轻声道,“大人许是真的认错人了,我看您还是……”
“没事。”他飞快地打断她的话,“错了就错了吧。反正我也没指望你会承认。”
“囧……大人真是幽默……大人不用忙公务吗?听说新上任的尚书大人很严格……”
“无妨。追捕出逃的疑犯也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已得到尚书大人的首肯。”
“那您不是应该去抓疑犯吗?怎么……”
紫因忽然笑了,凑近她耳边低道,“我这不是已经捉到了吗……六姑娘。”
虾、虾米?!她是疑犯?!她干什么了她?难道阳鹤律例里,平民连休闲度假都算犯案?
笑歌深吸口气,质问,“那请大人明示,我犯了什么罪!?”
“打着青楼的招牌纠集女贼,夜闯皇陵……等等等等。”
“胡说八道!”她气得差点跳起来,“你们哪只眼睛看见我打着青楼的招牌纠集女贼了?又有谁看见我夜闯皇陵了?栽赃陷害,无耻至极!”骂归骂,却无力挣扎。一时委屈得不行,眼泪又开始盈聚。
紫因也不恼,抓过枕头和被子垫在她身后,出去打了热水进来,边帮她擦脸边笑道,“莫生气。可不是没人看见,才会叫做‘疑犯’么?要是证据确凿,通缉你的榜文早贴得到处是了。尚书大人又怎么会多此一举,非要我赶在督捕司之前找到你?”
破笼卷 第八十七章 恨之切(四)
那就是说她还有机会翻本了?
笑歌立马就冷静了。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看向紫因,“那劳烦大人现在就带我回阳鹤吧。我相信大人们的眼睛是雪亮的,绝对不会眼看着我这种良民被人诬陷……”
“就你,良民?”
紫因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可乐的事情。无视她的怒眼,笑了好一阵才勉强停住。把手巾往桌上一扔,妖娆的桃花眼就眯起来,“虽然没人看见你做了那些事,可正在刑部大牢里做客的一个小丫头说,你才是玉满堂真正的主人……”
“一派胡言!”
笑歌的第一反应就是被珠鸾卖了,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硬气得很,“她说我是老板我就是了?那我还说我是观音菩萨呢,你信?嘁!我不过闲来无事在玉满堂教那些姑娘弹琴,顺便换几个零花而已,又没得罪过谁。哪个没皮没脸的做人这么不厚道,我都离开阳鹤了还想阴我!”
紫因笑而不语,只将碟子拿到床边来,将包子撕成小块,挟来喂她。
她也不客气,递来就吃。也确实是饿得紧了,连话都没工夫说,整整吃下去两盘包子碎片才算是缓过点劲儿来。胃里一舒服,脑子里那根弦就松下来许多,习惯性命令:“来杯茶,多加蜂蜜。”
话出口,自己先吓了一跳,心.虚地偷觑一眼,但见那俊秀少年正睐眼望着她笑。
“最讨厌吃甜食,但是茶里喜欢加.蜂蜜,是么?”嘲讽般挑高了眉,人却果真走过桌边去斟茶,还“好心”地笑问,“你不介意里面有薄荷吧?”
“不、不会……”笑歌汗得不行,暗骂自.己脑子进水,竟然自个儿把痛脚伸给人家踩。骂归骂,还是腆了脸给他个笑容,“大人真细心,连现在的女孩子喜欢喝什么都了解得这么清楚。”
紫因扭头似笑非笑地一瞥她,将茶送到她嘴边,淡.道,“是么?你不说,我还不晓得呢……不过再细心也没用,还不是照样叫人给休了。”
“噗——”
刚入口的茶喷了自己一身不说,连带紫因的袖子.也遭了殃。笑歌呛得猛咳,他却笑了,“六姑娘还没听说?我如今已只是刑部的一名主事,再不是什么莲华了。”
不是吧?开玩笑的吧?就是公主愿意,惜夕她们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放他走?
紫因取了手巾.替她擦拭过嘴角,又将个重磅炸弹扔下来,“所以啊,我今后要跟谁在一起,都不会有人再干涉了。”
“啊,那是那是。”笑歌干笑,急急忙忙转过话题去,“不知大人何时带我回阳鹤?这种事越拖越说不清,我看还是尽早……”
“不急。皇上给了刑部一个月的期限,我们还有时间。”
我、我们?!
紫因无视她狂抽的嘴角,抱了堆衣衫过来,抖开其中一件直裾给她看,“你瞧这颜色如何?不难看吧?”
那衣衫料子光亮顺滑,青如翠竹。款式同她那件夜行战袍差不离。衣上无花,只袖口与领口以银线绣了些狗牙纹路,瞧起来很是清爽。
笑歌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顺嘴赞道,“不错不错,很好很好。”
他微笑,如暖风拂过,桃花眼里残余的冰雪也化作春水一汪。将那衣服放到一旁,又抖开件雪青色的叫她瞧。
“额……很好。”他长得好,穿什么应该都不错。不过浅蓝里蕴了淡紫,一个大男人穿会不会太艳了些?
当然,这话笑歌是不会说出来的。尽量顺着他,等药力过了再觅机逃走才是正道。
于是,他继续展示新衣,藕荷色、月白色、水蓝色、杨妃色……数一数,怕有十七八套那么多。竟是艳的素的全齐了,发带直裾外袍……连裙子都有。
难不成他打算改行做服饰专营?还是说被休之后,刺激过大,所以准备彻底投向BT之神的怀抱?
瞧着那张不需描抹就媚态横生的脸,笑歌不禁打了个冷战,深呼吸N次才忍住没开口问他。
“全都不错么?”
紫因没发觉她的异样,粲然一笑,黑玉般的眸子里流光浅溢,“那你今天就穿……唔……就月白这套好了。”
笑歌一愣,他的手已按上她的头顶。只轻轻一摁——很不幸的,从不省人事状态中刚醒来不久的人顷刻间便再度不省人事。
等笑歌再醒来时,阳光正好。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外头没下雪而是出太阳……好吧,其实她这会儿就趟在大太阳底下。
睁眼看,强烈的光线刺得眼睛一阵酸疼。她阖目缓了一会儿再看四周,只见有石有池有枯树一株——分明是某家的庭院。
不过约摸是久无人管理。石下爬着绿得发黑的青苔,池水透出种可疑的色彩,连那树也生得瘦瘦巴巴、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主儿。
四处不见那抹千山暮雪般的白,她几疑仍在梦中。低头一瞟身上,只见一袭月白曲裾浮了大团大团的粉紫绣球花,素雅里透着艳丽张扬,不正是他先前让她评价的众多新衣里的一件?
如今回想起来,紫因弄晕她,只怕就是为了要替她换衣服。
笑歌还没大方到肯随便让男人摆弄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气得头昏,坐在那里又恍惚了大半天,这才想起要逃命的事儿。
试着活动手脚,只觉不似之前般无力。她心内大喜,急急起身就想溜号。哪知走不到两步,后领一紧,便又被生生扯了回去。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六姑娘?”
温热的气息拂过笑歌的耳际,激得她条件反射一缩脖子。紫因松开她的后领,双手轻搭上她的肩,略微一按,她就又跌回软榻上。
感觉到那冰凉的指尖沿着肩膀爬到后颈上,笑歌顿觉头皮发乍,干笑道,“去、去……去茅房!”
“哦。那走吧,我带你去。”紫因转到她面前来,牵起她的右手,笑得异常温和,“顺便让你熟悉下这里……为了防贼,我装了不少机关,若是误伤了你,那就太不好意思了。”
嘴里说着话,左手忽就把个凉冰冰的东西扣在了她的右腕上。笑歌惊得缩手,那腕上却已是多了个亮闪闪的手环。手环一侧牵出条细长银链,那一端正在他手上。
“这屋子很久没人住,听说有些不干净。放你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他好心地解释道。
没想到自己的武器会派上这种用场,笑歌的脸色立时有如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她一声不吭地跟着他,状似乖巧,心里却早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小陆的朋友是个好匠师,打制的装备也很结实。于是在紫因第十五次拽动银链时,被茅房角落飘出的檀香烟气熏得眼泪汪汪的笑歌,终于放弃了尿遁计划。
看到她垂头丧气的样儿,紫因还笑着调侃,“六姑娘那么难过,该不是因为不喜欢檀香吧?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换别种,你也不用伤心成这样啊。”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笑歌在心里破口大骂,只觉当初对他的疚意和怜悯全是浪费。直恨不得时间来个大逆转,让她回到以前,代表月亮消灭他。
紫因似浑然不觉她周身散发的暗黑气场,一路笑吟吟给她指点哪哪哪布了什么机关,触发之后会有什么下场,郁闷得笑歌险些控制不住扑上去咬烂那张俊脸的冲动。
遛完圈,紫因又带她回到前院的软榻边,按她坐下,自己却站在她面前半天不挪窝,似乎想等她发现什么。
笑歌气闷得很,心里虽是好奇,可始终不肯抬头看他。僵持许久,终还是紫因先开口,清亮的声音里含了笑意,听起来却有些落寞——“我这么穿,不难看吧,六姑娘?”
啥?笑歌偷眼一瞟他被风轻撩起的衣角,这才发觉他穿的竟不是往日那种孤傲的雪白,而是那件颜色青翠如嫩竹的衣衫。
话说她这还是头回在他身上看见白之外的色彩,说不惊奇那是假的。但莫名其妙就形同坐牢一般,连活路都不给她留一条,她又哪来心思去欣赏美男?
紫因像是瞧不出她的痛苦,不断重复着那个问题,执着地等她出声。笑歌烦不胜烦,为打发走这瘟神,便顺嘴道,“怎么会不好看呢?大人生得那么美,就是披树叶穿兽皮都会比别人好看的。”
岂料他却冷哼一声,蓦然拔下她发髻上的一根珠钗。笑歌只当他要发火,懒洋洋抬眼一瞥,却惊得立时张大了眼睛
桃花眼依然妖娆,淡红的唇瓣仍旧衔着笑,但那白净若上等细瓷的皮肤上,一道冶艳的红自左眉直跨到右腮。
血流如注,眨眼间,半张脸都笼进那种红里,说不出的吓人。他却似没有感觉,任那红沿着下巴一路蔓延到衣襟,冲她晃晃染了血的钗,微笑,“这样,还美吗?”
笑歌从冲击中回过神,跳起来就慌手慌脚拿袖子去捂那伤口,口中还止不住地大骂,“你神经病!你脑子进水!还站着干什么,快止血啊,疯子!”
紫因低笑一声,捉住她的手,将脸凑到她眼前来,微侧着头,又问,“这样,还美吗?”
那种执着已经超出了笑歌的接受范围。她突然怕极,竟控制不住地发抖。在他的逼视下,瑟缩着,却不敢挪开目光。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才颤声回答:“不,不美了。一点都不美了。”
破笼卷 第八十八章 恨之切(五)
“这样,还美吗?”
梦里,青衣少年满脸是血地凑近来,妖娆的桃花眼却弯弯如在笑一般。
笑歌惊得弹坐起来,纵是冬夜寒凉,亦出了一身大汗。喘息稍匀,听得绫帐外窸窣轻响,忙又躺下,扯被子将脑袋也捂个严实。
离破相惊魂剧上演已过了三天,但那一幕如蛇怪般纠缠不休,叫她不得安眠。想逃走的心没有半分动摇,只可恨那手环的机关经紫因调整,连她那双妙手都无计可施。
而紫因白日只带她在宅中走动,入夜便在她床旁的软榻上和衣而睡。银链稍有扯动,他就立时惊醒,弄得笑歌提心吊胆——越是恐惧,她越是想念离弦和柯戈博。生怕再刺激到紫因,无法入睡也不敢说,躲在被中发呆到天亮。
但,即使天亮,也仍是逃不过的
“醒了?来,今天穿藕荷的那套吧。”
入骨的媚意生生被那一道红痕截断,笑得再温柔也露着狰狞,令笑歌无时不刻都能感觉到埋在那平静假象下的疯狂。
拒绝无用,反抗也只是徒劳。.不想再陷入昏迷,她只能配合地伸展双臂,任由他把衣衫一件件套上身,听话得如同傀儡娃娃。
紫因确实是细心的,简直是细心.的过分——系腕的丝带打了很多次才满意,哪怕微小的皱褶也要一一抚平。
完工之后再三审视,方露出点.如释重负的笑意,“好了,坐下吧。我帮你梳头。”
三天来,这样的剧目已成了惯例,他似乎乐而不疲。.纵使笑歌一语不发,他也毫不泄气。
木梳于她的青丝间穿梭,他柔声低语,“你又瘦了……是.不是东西不合胃口?昨日晚间的芙蓉鸡丝确是咸了些……要不要换一家酒楼订做?”
笑歌木然地望着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这样的温柔,她实在消受不起,每一次的触碰都会让她不自觉地绷紧身体,不由自主就会想:如果为了旁人的一句话,他就能对自己下这等狠手。那么若是有人违背了他的心意,他又怎可能手下留情?
紫因也已习惯.了她的沉默,动作轻柔地分开她的长发,仿佛她是尊一不小心就会打碎的琉璃盏。可,他的宠溺含着太深的执着,给她带来的,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约摸是察觉到她的紧张,紫因轻叹口气,将丝带编入发辫间,又柔声道,“是我太粗心。屋子还没打整好,就急着接你回来……院子太空,你不喜欢吧?一会儿我叫人来重新修整,种些花草。对了,你喜欢什么花?这附近有个花农挺不错。听说他家里弄了个大暖房,花总是不分四季地开着。”
有大暖房的花农?
笑歌心底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脑子飞快地运转
如果她没记错,有条件建大暖房养花的人,全雪蛟也只得三个。一个就是新立的储君,她的大皇兄红子安;一个在九原县,乃是宫中花草的供应者;而另一个则在北地瓜洛县紫因既说平日的饮食都是从酒楼订制,那饭菜的味道和精致程度也不像是小地方的酒家做得出的……这一点,九原和瓜洛都很符合。
不过,九原离阳鹤只有一天的路程。他如此多疑,怎可能将她放在与阳鹤相距不远之处?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已在北地境内!
瓜洛到晴明,快马只需一天半。只要她能从这宅院中出去,与这里的木材商联络上笑歌微微垂下睫羽,挡住眼底浮荡的喜悦,破天荒地说了这三天来的第一句话——“铃兰。我喜欢铃兰。”
紫因的手一颤,呼吸也乱了。红滟的唇微弯,声音里透出压抑不住的欢喜,“是么?那我一会儿就去瞧瞧……”
“不一定有。那花有毒,不值钱。”她低声打断紫因的话,淡然的表情看不出悲喜。
“一定有。”紫因斩钉截铁地道。拿起梳妆台上那对粉色珍珠攒成的桃花小钗,分别嵌进梳就的双髻中央,轻扶着她的肩,俯身望着那镜中的清秀佳人微笑,“你喜欢的,一定会有。”
镜里,那双妖娆的桃花眼深处似有幽幽火苗跃动,令笑歌的心不由得一紧。如有刺在喉,连呼吸也变得艰辛。许久,才鼓足勇气轻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一丝愕然飞快地自他脸上划过,刹那而已,他便又换回那种温柔的笑脸,“好。”
他的爽快让笑歌感到惊讶。但,没多会儿,她就明白了他的自信从何而来来往的人流,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在看到这一对奇异组合时都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只见那颀长身形如修竹般挺拔的少年一身青衣,带着种不染尘埃的飘逸。剑眉微扬,桃花眼妖娆多情,脸部轮廓似工笔细描般柔和,却愈发令那一道自左眉之上直爬至右腮的奇长的疤痕显得狰狞可怖。如名匠的失误,突兀地破坏了所有美感,令人忍不住扼腕。
可他似不曾察觉旁人的注目,坦然地伴着名少女径直前行。那女子妆容精致,着了藕荷衣裙,双髻间粉色珠花隐转流光,仿佛春日里一朵小小的桃花,说不出的清秀可人。只可惜人人的目光落到她的腿上,都不由得摇头叹息——气质再佳又如何?她仅能以车代步。
而她的车,是辆黄杨木轮椅。
笑歌承受不住那些怜悯的视线,轻轻低下头去,攥得指节渐渐发白。紫因的嘴角却一直止不住地微翘,像个正在炫耀新玩具的小孩子,心满意足。
到了那一处园地,他才俯身于她耳畔低语,“抱歉。那些无聊的人让你感觉不舒服了吧?”
无视迎过来的中年妇人,撩开她耳旁的散发,轻轻在她脸上一吻,他又轻声笑道,“忍耐一下,回家我就替你解开|茓道……你知道,我向来小气。要是看到你和别人聊得很开心,或是跟着别人走掉……我会不高兴。”
雪蛟民风虽开放,这等情形却也不常见。那妇人看得目瞪口呆,紫因唤她两声都没听见。待回过神,一瞧清紫因的脸,不由自主就打了个冷战,说话也磕巴起来,“这、这位公子,您、您是、是来买花的吗?”
“铃兰有么?”紫因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愈发温和,“银子不是问题——她想要满园的铃兰。”
这人涵养真好。那妇人定下心来,偷瞟眼笑歌,忙道,“您二位请跟我来。今儿一早,暖房里又有四五十盆花开了,说不定里头就有二位想找的花。”
领着他们往暖房去,心里感慨不已:若非一个破相一个腿残,这一对倒是世上难见的佳配……不,也不定是坏事。说不得正是因为都有缺陷,老天才点就双妙鸳鸯!
她自顾发挥幻想,却不见笑歌满脸厌恶,拿手袖不住去擦紫因的唇触过的地方。
紫因看见也当没看见,脚步轻快,还不时嘘寒问暖,做足了为人夫的姿态。惹得那妇人也忍不住笑起来,“公子与夫人真是恩爱……刚成亲么?”
“不,我们还没成亲。不过定亲快十年了,差不多也要办喜事了。”
“十、十年?”那妇人惊讶地张大了眼,旋即又笑道,“那确实是该办喜事了……两位是娃娃亲?”
“嗯。”紫因淡淡一瞥气得浑身打颤的笑歌,嘴角弯出个动人的弧度,“希望今天能顺利买到铃兰……她说,若我三日之内变不出满园铃兰给她,她就不嫁了。而今,只剩一日期限……事关重大,还望大婶多帮忙。”
那妇人笑着道声“言重”,觑眼笑歌的腿,不以为然地偷偷撇了撇嘴——人都说有缺陷的,脾气总是怪些。这两人同是一般境地,却一个温文尔雅,一个刁钻难伺候,真正天壤之别,也不晓得怎么会凑到一起。
待进了暖房,找来正蹲在花间小道上忙着换盆培土的丈夫,加油添醋地将事情讲了一回,又赞了紫因一番。那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便热情地引着他们往花圃深处去。
越往里走,盛开的花儿越多。千姿百态,姹紫嫣红,如云似锦,织就副与这冬日全然不符的美景。
那两口子见紫因讶异,面上禁不住露出点得意。因着妻子的缘故,又听说得了铃兰,这二人便要成亲,那男人还好心地建议他们不要在园中全种铃兰——那花儿多数是粉白。偶尔有它色,也不过是淡紫和轻红,与大喜的气氛不合,恐有冲突。
紫因边听边笑微微地颌首,还俯身向笑歌柔声道,“我知你喜欢铃兰,但如此说来,满园都种怕是不大好。不如我们买几盆铃兰放在你房里,至于院子里,就种些喜庆点的花吧。你看那边的绣球和蔷薇,红虽红,却艳而不俗……不知你可钟意?”
笑歌皱眉别开脸去,毫不掩饰厌恶之情。紫因心知肚明,却摆出副无奈的模样,直起身子冲那夫妻俩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还是全要铃兰吧……喜庆不喜庆没关系,她喜欢就好。”
“公子真会疼人……姑娘你真是好福气啊。”那妇人脸上笑着,投向笑歌的目光却忿忿,显是已在替紫因抱不平。
笑歌哪会不知这样的情形落到旁人眼里,对比会是何等鲜明?却只是眼珠微转,觑定不远处那株花,无声冷笑。
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
破笼卷 第八十九章 恨之切(六)
宽大约八十米,高差不多是十五米,长……啧,闲着没事弄那么大房子做什么?以现在的室内温度来看,想必是用了火道供暖。四面墙以空心砖为主,加上铁架和牛皮顶棚……种个花而已,下那么大本钱能收得回来么?
笑歌边目测边在心底嘀咕。她如今腿不能行,口不能言,是以紫因很是放心,托老板娘陪着她赏花,自个儿跟了老板去挑花盆。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可笑歌一直没有行动,只是好奇地仰头看着那爬满顶架的藤蔓,偶尔瞥眼拐弯抹角给她上贤妻良母教育课的老板娘。
“……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所以说呢,两人能成夫妻啊,那可真是不容易。能碰上个真心对自己好的,就更难得了。”
老板娘越说越感慨。没旁人在,敬语也省了。大约是觉着对着哑巴不需要顾忌话会流传出去,索性拿自己那点家事开始举例:“别看我家老头子总闷不吭.声,像是你说什么他都能忍一样。其实有时候惹急了,他也会发脾气。他一发脾气啊,我就心慌了。可以前啊,才不是这样的呢我年轻时候,模样跟姑娘你一般.好。家里有钱,爹娘又都宠着我,那脾气啊,是要什么就得有什么。谁不肯顺我的意,我就让谁不好过。别说在瓜洛,就是在北地都是出了名儿的姑娘你别笑,这可都是真事儿。.那时候我可从没想过会嫁他这样的人——心气儿高啊,就觉着谁都瞧不上眼。媒人一来说亲,我不是拿扫帚把人赶出去,就是使绊子叫人出丑。结果闹得媒人不敢上我家的门,婚事就一直拖着。一拖二拖,把我爹惹恼了,随口就应了一个世伯,硬是把我嫁给了现在这口子。
你说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啊?刚成亲那会儿,总找.茬跟他吵架,可他就是顺着我,楞叫我一点儿毛病都挑不出来。家里大小事,他都让我拿主意,我骂他,他不回嘴。他那些朋友说他惧内,要他休了我,他还跟人打起来了。
后来慢慢地,我就晓得了,他是真对我好啊。人心都.是肉做的,他拿你当心尖子,你还能一辈子当他是外人吗……”
她说得正起劲,无意间瞥见笑歌正盯着一株花.树发呆,只得停下话头询问道,“姑娘可是喜欢那花?”
笑歌微微一笑,.点点头,暗自庆幸终于引起她的注意,能叫耳朵稍事休息。
自笑歌进来,老板娘这还是第一遭瞧见她有了笑色。以为旁敲侧击有了效果,欢喜得连忙推她过去那树下,让她瞧得更清楚。
“那花稀罕吧?说起来,这种花原本没这个色儿的。是三年前,我无意中说想看它开出紫色的花,没想到我家老头子一直记在心上,愣是整得这树真个儿开了紫花……所以啊,姑娘,能碰上个把你的话放在心上的男人真的是不容易啊。”
笑歌憋闷得差点爆青筋,可还是强忍住,微侧了脸给她个温和的笑容。她大觉安慰,正要再继续举例,笑歌忙抬手一指那白里晕着紫的漏斗状花朵,满脸期待地望着她。
老板娘一愣,瞧她视线又回到那花上,琢磨了一会儿,方笑道,“敢情姑娘是瞧中这棵醉心花了啊?姑娘眼光真好!不过这一棵,我们不卖的。”
嘁!谁说她要一棵了?还醉心花……估计连用处都不晓得吧?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种,怕是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笑歌暗暗翻了个白眼,转向她时却仍是一脸笑意。轻轻扯住她的袖子,摇摇头,指指那花,又竖起根手指比了比。老板娘这才领会过来,“就要一朵是吧?那没问题!姑娘等着,我搬梯子过来给你摘。”
有心要促成这桩好事,急急忙忙就去寻紫因。却不见转身时,有细小银光轻划过其中两朵花的花萼。
一朵瞬间便失了踪影,另一朵恰落在笑歌腿上,叫她一把抓住,飞快地藏进了袖里。
深山中,雾气弥漫。及目处,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西。
柯戈博狠狠咬牙,重重一拳击在身旁的树上。关节处霎时血肉模糊,他却似不觉疼痛,又摸索着向前走去。
白雾里,忽地有人轻笑,音如珠玉碎裂,无比动听。柯戈博的瞳孔蓦地一张,出口的却是斥责,“该死!你怎地现在才来!?”
有雾气渐渐幻作人形,飘然而来。红衣如血,一头银发幽光流转,可不正是离弦?
他不紧不慢地靠近来,望着那个一身狼狈,眼里血丝密布的男人,不由得弯了嘴角,“怎么才半个多月不见,你就落到如此境地?”绕着柯戈博转了一圈,又笑道,“你几天没换过衣服了?一股子臭气!”
“快想办法!她有麻烦!”柯戈博无心与他调笑,沙哑的嗓音里掩不住的焦急。
“真是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也不晓得我当初干嘛要救你……”
离弦撇撇嘴,招手示意他跟着来,嘴上却不依不饶,“跟你说了我有重要的事要办嘛。你帮忙看着她几天很难?我又不是神仙,你以为来回千里不费力气的啊,大哥?”
柯戈博已憋了几天的闷气,哪里受得住他这般埋怨?细巧的眼一眯,止不住地冷笑,“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来试试?她有手有脚,难道我还能把她绑在腰上时刻不离身?”
“也对。”离弦居然不恼,还回头一笑,脾气难得的好,“她要是肯乖乖听话,我也不用费那么大工夫了……话说,你打算怎么处置长歌村的那几个人?”
柯戈博一愣,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先找到笑歌再说——反正除了长歌村,他们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离弦蓦地停下来,拿种古怪的眼神瞥柯戈博一眼,嘴角就牵起点讥诮,“你该不是还觉得他们可怜,所以才下不了手吧?”
撩开垂到脸颊上的发丝,他右眸内的金芒霎时便亮得吓人,“你怕是还不晓得。玉满堂那群小丫头夜闯皇陵,失手被捉,还指认她是老板。虽然袁尚书顶住压力不发海捕文书,但各地的衙门都已拿到她的画像,督捕司也派出人手到处查访……恰好,就是她失踪前两天的事。”
“怎么会!?”
“我说过,你们做什么我都一清二楚……要不是你跟长歌村的人说她就是大小姐,也许就不会出这种乱子——居然同你妹妹拿信鸽传讯,你还真是有趣!”
柯戈博哑然,前后一联系,只咬紧了牙不言语。离弦也反常地没有继续责备下去。轻挥袖,有银光自其间激射而出,利刃般将雾气一劈为二,露出条羊肠小道。他指指前方,淡淡一笑,“直走,很快就可到达长歌村。”
看柯戈博沉默,蓦地沉下脸来,“笑歌是什么性子,你我都很清楚。这世上能叫她吃亏的人,恐怕还没生出来。所以,与其有时间去担心她,你不如先把这儿的事处理好……人这种东西,有时候比狗还不如。哪怕主人对她再好,为了让自己舒服,她一样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出卖——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倘若你不想看到笑歌以后再为这种事情受伤,就尽快收起你那种无谓的同情!”
柯戈博浑身一震,重重阖眼又猛地睁开,沉声道,“我明白了。”
“老老大!老老大!”
林间小路上,有少年追赶着前面的马车,叫声惊得林子里的鸟雀扑啦啦乱飞。
车夫得了指令,勒马骤停。柯戈博撩开车帘探出头来,望着那个扶着车沿呼哧喘气的少年,细如柳叶的眼不禁轻轻睐起,“磕磕,还有事?”
“有、有事!”磕磕好容易才喘匀了气,抬起头,乌黑的眼珠上似蒙了雾气,“老老大,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柯戈博皱眉,抿紧唇不语。他又急急解释道,“六姑娘……六姑娘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我……”
“别耍孩子脾气,回去吧。”柯戈博放下车帘,淡道,“有机会,我会带她再来的。”
“可、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车夫已蓦然扬鞭,马儿放开四蹄,不多时便从他的视野中彻底失了踪影。
磕磕愣愣地站在那里,泪流到腮边也不去揩,只喃喃道,“不,你不会再带她来了……月姨把六姑娘给卖了,所以你让妖怪吃了月姨……我都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水云阁里,有男子红衣妖艳,正持了玉杵专心地研磨着铁钵里的药材。察觉有冷风拂过耳际,回头瞥眼那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银发少年,微微一笑,“来得正巧。你瞧瞧这样可够细了?”
离弦懒洋洋地一瞟,摇头,“再细些,燃起来快,见效也快。”
“若非知道你真是个男人,我定以为你是我妹妹扮来捉弄我的。”红笑倾嗤笑一声,扔了玉杵,又压低声音道,“东西带来了?”
“嗯。”离弦自袖中取出朵白里透着紫晕的花,掷到钵中,嘴角轻弯出个诡异的弧度,“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敢忘记?别贪心,每次下一小撮即可……记住,若你不只想得到她的身体,这种东西只可作为辅助。要是你胡来弄坏了事,届时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破笼卷 第九十章 恨之切(七)
“这花,你很喜欢?”
回程的时候,笑歌一直含笑把玩着手里那朵白里泛紫的醉心花,惹得紫因也禁不住笑起来。
只是,笑了,并不代表他的警觉性就降低了。老板提醒过他,那花种得自梓青,为佛家所推崇。所谓“醉心”,乃是指那香气能令人心平气和。可若是闻得多了,除了无由发笑之外,也许还会产生些不好的幻觉。
笑歌是否知道这花的效用,他不知道,也不会问——他也是有私心的。希望她不知道,也不会告诉她。她的笑容太珍贵,他舍不得那么快让它消失掉。
“既然你那么喜欢,我们退掉铃兰,改买这个回来种在院子里,可好?”
铃兰花无毒,可月余之后结出的殷红果实,粒粒都可要人命。紫霄曾对他说过当初她于刑求室中无故中毒的事。紫霄没有深究,他却因着追索前情,晓得那绿豆甘草汤和鲤鱼汤之间的奥妙,才对她的脾性有所了解。
这个女子狠起来,连命也可.以拿来设局。家中摆那么多毒物,他实在放心不下。
笑歌皱眉瞪他一眼,蓦地将手里.的花扔掉,别过脸去不理他。紫因无奈地叹了口气,捡起花来放回她手里,柔声道,“我知道了。那就两种都买好了。”
她低头不看他,嘴角却明显弯.了弯。紫因瞧在眼里,也不说破,还顺道买了蜜饯给她做零食。
大约那醉心花的香气真是有静心宁神之效,到家.解开她的|茓道,她也不闹,笑微微擎着那花坐在软榻上,还反常地同他说了三句话
“纸墨笔砚呢?”
“拿竹青色那件衣服给我。”
“饿了,做饭给我吃。”
前两件很容易满足,可最后一件
望着空空荡荡的厨房,刚刚还喜不自胜的紫因突.然感觉头大。悄悄锁住房门,从后门溜出去。
买了碗碟,又打包了酒楼餐,回来腾进碟子里,兴.冲冲从厨房往屋里端。哪知她才吃了一口,就摔了筷子,跟他说了哑|茓解开后的第四句话——“骗子。”
紫因纠结万般,.却无计可施。只好灰溜溜收拾了碗筷,再次悄悄锁住房门,从后门溜出去。
这一回,他不敢耍小聪明。当真跑到菜市去,忍着那满地的泥泞和乌七八糟的气味,愣是把菜和油盐酱醋都买齐,连铁锅之类的家什也弄回一套来。
顾不得嫌脏嫌臭,找丝绢当面巾把嘴巴鼻子一遮,摩拳擦掌就要开盘,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他似乎忘了买最重要的一样——柴火。
紫因望了屋顶老半天,灵机一动,到院里运气出掌,一下就把那棵歪脖树崩成了两截。
笑歌听见响动,从窗户往外一瞧。见这个白鹤青莲般的人物居然面巾遮脸,倒拖着半截枯树往回走,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怕他恼了又生出许多法子来折磨她,急急蹲下来,却仍止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紫因呆站在那里,痴望窗边许久,忽然低下头,拖了断树走得飞快。心里有点甜,又有点苦——那难得的发自内心的欢笑,竟是要用他的狼狈才换得来的么?
但,甜味终究压过苦涩去,藏在面巾下的唇也微微弯起。不管怎么说,这笑容仅是为他而绽放,再狼狈也值得。
他不晓得这种话是不可以随便说的,连想也是种错误——头顶三尺有神明,说不定哪时候心血来潮就给成全了,譬如……今日。
醉心花伏于案头,竹青衣衫替了宣纸,笑歌挥毫泼墨画兴正酣。她成功瞒天过海,心情大好,无人时笑意便爬在嘴角久久不褪。
刚落下最后一笔,房门忽然砰一声被撞开来。仓皇间,她只来得及收起笑容,却不防弹跳|茓蓦地一麻,便身不由己地叫人抱上了轮椅。
被人随便摆弄的感觉很是差劲,她登时无名火起,猛地摔了手中的笔。回头一望,却是目瞪口呆,火气也不知飞去了哪里——紫因新换的淡青衣衫已瞧不出原先的色彩,额上、面巾上还有好些黑乎乎的痕印。简直……简直就像是刚从灰堆里爬出来的一样!
怎么一转眼就弄成这副模样?他不是应该在做饭?
笑歌一头午睡望着他在屋里忙来忙去,悄悄按按袖子,又将案上的青衣和花收好。再看他,却是拿包袱皮把所有衣衫和首饰装备都打作一团,不由分说往她怀里一塞,急急忙忙就推着她逃亡一般离了这宅院。
他似乎对这儿的地形很熟悉。绕来绕去,直进到一处偏僻的巷子,他才停住脚步,抬头望望某处的上空,忍不住叹了口气。
笑歌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立马嘴角抽搐,黑线披面——滚滚烟尘好似条巨大的黑龙盘旋而起,冲天的火焰令阳光也为之失色。而那火与烟升腾之处,分明就是他们刚刚离开的地方。
隔了那么远,还能隐隐听见嘈杂的脚步声、人们的惊呼声、大叫“救火”之声和咒骂声。可想而之,那火势究竟有多凶猛,场面有多混乱。
紫因就是因为发现着火才带她走的吧?不过,这到底谁干的这是?难道那人不晓得最近天干物燥,需要小心火烛?这下可好,一烧就是一片,自家遭殃还要波及无辜,真是没公德心!
哑|茓还没被封上,她忍不住慨叹,“幸好你发现的早……”
紫因干咳一声,若有所思地看着腾起的黑烟,嘀咕道,“没事。这回吸取教训,下次不在厨房那么弄就行。”
“厨、厨房?”别告诉她这是因为他做饭才引发的灾难!
“以前没做过,没什么经验。”紫因把面巾扯下来,微笑,“树太大,塞不进灶膛,所以我打算简单点,弄个烤肉。没想到……别担心,下回不会了。”
下回
桃花眼妖娆,疤痕狰狞,视觉冲击力异常强大,令笑歌不禁眩晕五秒。来不及再说一句,哑|茓封上。
他就着面巾擦了擦脸,四顾无旁人,匆忙换过外裳,若无其事地推着她朝街上行去,“没办法了,今天先住客栈吧。”
“听说了吗?东街那边烧得可惨了,半条街都黑漆马虎的!李家最倒霉,啥值钱玩意儿都没抢出来。他家那口子正管街口又哭又骂要寻死呢!”
“唉,能不憋屈吗?简直就是飞来横祸啊!还好是白天,只烧了些房子,要是晚上啊……嗐!真要命!”
“是啊是啊!不过李家还算好了,起码人没事。最可怜是新搬进孟家大院的那小两口,连尸骨都找不着——据说火就是从那儿开始烧起来的!”
怀德客栈门口,几个街坊跟小二大声议论着,却不见二楼临街的某间客房的窗户忽然关上了。
笑歌坐在床边,双腿软绵绵地耷拉着,正阴沉着脸把手里的花往死里捏。紫因关好窗,过来解了她的哑|茓,笑微微地柔声劝慰,“听见了吧?没有伤亡。这回你可以放心了。”
她回以怒眼,出口的却是:“做什么只要一个房间?!”而且还是没隔间,只有一张床的那种次等房!
紫因不紧不慢地拿手指拭去她下巴上的微小墨迹,桃花眼微微一睐,露出点古怪笑意,“明天找好新房就拜堂……我们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何必还那么拘礼?”
笑歌一愣,回神来咬得牙齿咔咔响,只恨没血喷他。心念一转,蓦然提高嗓门斥道,“你休要胡说八道!阳鹤哪个不知我刘小六下月初二便要嫁人了?”被人听到才好,哪怕报官抓她回阳鹤,也比跟这不知什么时候会失控的家伙在一起安全得多!
接到他警告的眼神,她不由得冷笑一声,又道,“你身为司刑司主事,假公济私,强抢民女,你眼里还有王法……”
颈上忽地多出五根冰凉的手指,轻轻一紧,她的声音便嘎然而止。桃花眼深处如有两簇火苗幽幽地跳,他慢慢靠近来,嘴角扬起个诡异的弧度,“身为南郡王之女,纠集山贼,横行北地,抢掠商队;身为公主,私卖宫中之物,勾结武林人士,据皇陵开设地下黑市,销赃无数;身为一国储君,对国事置之不理,以替身欺骗天下人逃离宫中……眼里没王法的,好像是你吧,公主?”
“你这个疯子……”
她被勒得喘不过气,伸手就去挠他的脸。他却不避不闪,只渐渐收紧手指,柔声低语,“疯子?我要是疯了,那倒好了……你说过会负责,不会离开我,结果呢?我在公主府里度日如年,你却潇洒惬意,快要嫁作他人妇……我倒宁愿我疯了!”
见她脸色发青,他轻轻松开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好了,听话。别同我置气,也别再试图离开我。否则,我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空气灌入口鼻,笑歌伏在枕上咳得涕泪齐出。恐惧摇撼着她的身心,止不住地颤抖。
紫因却不去理睬,只用手指勾住她的一绺青丝,轻旋慢绕,笑得冷然。
他什么都可以顺着她,由着她。她若要他做好人,他便扔下刀剑陪她男耕女织;她若要他做恶人,他就是堕入地狱也无所谓。
但,倘若这蹁跹的美丽依然不肯为他停留,那么他宁可毁去,也不要看着她将他遗忘,自在逍遥。
破笼卷 第九十一章 恨之切(八)
早如春,午如夏,傍晚转凉,晚间落霜——瓜洛的冬天就是这样。
同长歌村地势相仿,山阻隔了雪的进犯。夏天不会太热,冬天只有夜晚寒凉,一年四季都如此,生活在这里的人也总是懒洋洋。
远离都城,不受权势争夺的影响,似乎与世无争,日子恬淡。但,只有笑歌知道,这一切仅是假象。
她曾是啸云山寨的大当家,鼎鼎有名的山贼头子。北地的贼情究竟如何,没人比她更清楚。
北地十七县三十六乡一百四十四村里,颇具规模的山贼共有六路,小股贼匪无数。
六路山贼中,以啸云山寨实.力最强,是以其他四路均在数年前归顺啸云山寨,顶着红氏林业集团的招牌干起了正当营生。唯有一路,仅是合作性质。靠着晴明红府的情报偶尔出动,无往不胜,所得利润上缴一成予啸云山寨,另外半成则会秘密投进翡翠山中一处“无底洞”,用以供奉“贼母”。
而这一路强人,正是这瓜洛之民——.不是其中的某些人,而是全县。
平时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得.风声,除老幼留守外,几乎是倾巢出动,无论男女皆彪悍如狼。县令吴亮,曾受北郡王数次嘉奖,“安平之县”的题字就刻在衙门前的大石碑上。但,谁又想得到,他正是那带头的狼王?
因着他们打劫的对象特殊,红奇骏也无法确定每.次得手的数目,这才让笑歌当了瓜洛县三年多的“贼母”——柯戈博会暗中为她安排退路,她这等心计的人,又怎会当真拿自己去赌?
屏风后,紫因正在沐浴。趁这间隙,笑歌才有机会喘.口气。凭窗远眺,入目的只有黑暗。手里那朵醉心花已残破不堪,她却犹凑近鼻尖轻轻嗅着那惑人的芬芳。
要时时面对一颗不定时炸弹,没有这个,恐怕她.下午时就已经崩溃。这一朵,是用来定神。已被她塞入枕头中的那一朵,则是她无声地发笑,却没有得意之色。
这样的紫因让.她感觉很陌生,很可怕。她从没想过这个倾城绝艳的少年的心理竟会扭曲到了如此境地。
对他,已经没有了疚意。哪怕他温柔相待,笑言凿凿,她也只是害怕。
想念离弦和柯戈博,想念平静的生活,迫不及待要逃离他,可每每忆起他自毁容貌的一幕,她心底便会有种不祥的预感浮现,总觉得事情似乎会变得更加糟糕,更加让人无法意料。
醉心……笑歌转动着花儿,嘴角牵起丝讥诮。种这样的花,想要醉的是心,还是人呢?
想得正入神,冷不防一双手自后而来,环住了她的腰。清爽的气息合着体温一起涌过来,令她背脊一僵。下意识就要赏他一记反手拳,手挥到一半却又慢慢地放下——若想活着离开,最好不要以卵击石。
紫因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桃花眼里刹那间起了微澜。下巴轻抵在她头顶,阖眼沉默良久,忽低声呢喃,“你走了之后……有没有想过我?”
“想”,等于承认身份。“不想”,结局还是一样。笑歌暗骂他奸猾无耻,只僵立不动也不语。
“真的不想吗?”他轻叹,无奈又忧伤。像是要抓住一点什么,又急急地说下去,“可我醉倒在你家门前那天,你完全可以不用管我的,你却还是带我回去了……”
是啊是啊,那时候她以为他是可怜的小绵羊,哪晓得是装死的大灰狼!
笑歌没好气地翻个白眼,去掰他手指反而连双手都被扣住,只得生硬地道,“知恩图报而已。在刑部你没冤枉我,我自然也不会见死不救。”
紫因的手臂一紧,伏在她颈窝处久久不抬头。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一点点?”
“一点点点?”
真他那啥的执着!温热的呼吸挠得笑歌全身不自在,只怕他继续“点”下去,咬咬牙,声若蚊蚋,“有那么一丁丁点……”
“多大的一丁丁点?”闷闷的声音,却有了点欢欣。
笑歌差点给郁闷死,边在心底大骂圈圈叉叉,边竭力忍住暴打他的冲动,随口道,“大于蚂蚁,小于蟑螂——你自己斟酌。”再继续这种白痴对话,她连局都懒得设了,直接要杀要剐随便他!
“还好,不算太少。”
他轻笑,似乎这样的回答已叫他心满意足。声音里隐隐带着鼻音,有温热的东西慢慢在笑歌的肩上洇开。明明不烫,笑歌却忽然觉得心头一颤,握紧的拳头也轻轻松开来。
紫因没有抬头,隔了好久,又问,“那霄呢?你想他吗?”
笑歌一愣,不明白他这是想听什么答案。她确是许诺对他两个负责,但失约的责任又不在她。且紫霄与公主的亲热程度,只刑部大牢外一见她便知了七七八八。
好吧,就当她没良心好了。她本就没什么信心给人幸福,既然紫霄瞧起来很幸福,她做什么还要去想他?
她的沉默显然让紫因理解错误。他冷哼一声,却又不屈不挠地追问,“你想他有多少?比蟑螂大?”
这种比喻还真是……笑歌开始后悔跟疯子搭话,把心一横,实话实说,“我知道你两个感情好到穿一条裤子,不过你少自说自话!他有娇妻美眷,荣华富贵,我想他干嘛?”
闭了眼等挨打,却听他闷声笑起来,直笑得浑身打颤,连带着她也跟着颤,“原来你只想我……”
嘁!曲解能力真是强大!笑歌捱了半天已捱得腿酸,加之面冲窗,寒风全是她在挡,终忍不住皱眉道,“发疯完了没?完了快撒手!你不冷,我还冷呢!”
紫因把脸在她肩头蹭了蹭,忽然躬身把她打横抱起。笑似三月春风,更衬得那双桃花眼妖娆美丽,连怕人的疤痕瞧起来也少了几分狰狞。
“睡吧。”
紫因飞快地吻了吻笑歌的额头,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榻上。不等她回过神来,他已撩落纱帐,弹指灭了烛火,轻轻躺到她身旁,呼吸里带着甜糜的香,“别怕,我不会离开你的。”
就是不会离开才让人害怕!笑歌一声不吭翻过身去背对他,拉被子把脑袋也蒙上,尽量贴墙避开那隐藏着疯狂的温暖。
黑暗中,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连被带人一起硬扯回怀里,柔声低语,说出的话却更叫人胆战心惊,“乖。只要你一直陪着我,我绝不会伤害你。”
上帝啊,请让瓜洛的行动时间快点到吧……笑歌蜷紧了身子,默默地调整着呼吸。
入住之后的两餐加夜宵都是由紫因亲自取回来的。当然,连那几分钟的时间他也不忘让笑歌变残障。好在打洗澡水这种事他没办法亲力亲为,让她有机会听见店伙计对他的提醒
“最近夜里不太平,吴县令张榜下令宵禁。子时之后若叫巡防在街上逮到,吃牢饭事小,说不定还会……总之,请公子爷多留神,晚上切莫出门。要是因此闹出什么不痛快,那就不太好了。”
笑歌还得感谢紫因封了她的哑|茓,否则她一定会兴奋得当场叫起来——瓜洛的宵禁是全北地出了名的严。跟间歇性精神病一样,都是不定时发作。外来人不明究里,只当是县令维护治安的手段。其实宵禁令一出,就意味着瓜洛县的人正在搞地下活动。
且说这瓜洛毗邻源流。越过翡翠山的吊桥再往前一里路,就到了源流境内。一旦选定边境附近的某个富庶县城,年过三旬的县令吴亮便会率民众跋山涉水,不辞辛劳地帮源流人民“分忧解难”。
因为秉持着“盗亦有道”的原则,瓜洛大盗们基本只求财不伤人,且一般动富不劫穷。偶尔替天行道,铲除奸官恶霸。有时候回程路过贫困县,还会做点慈善事业。是以源流边疆的人民遭了几次抢之后,反而一颗红心向瓜洛。不但上头有啥动静都递信来,到瓜洛大盗出动之时,更有后援团无限量供给干粮酒水,火药铁器。
而由于翡翠山地势的特殊,镇守边疆的北郡王军的护短行为,瓜洛大盗们就算遇上追兵,也常是有惊无险——源流追兵要是敢跨过国境线,王军自然要奋勇“保卫”边疆。待全员退过吊桥,把桥一收,源流兵除非长了翅膀,不然就只能望深渊兴叹笑歌拼命在记忆里搜索着有关瓜洛的信息消磨时间。被窝里闷得很,她却不敢探出头去——留守者为了不让外来人发现这个秘密,茶水饭菜里添料或夜里吹迷香都是常事。
大约店里的伙计也瞧得出紫因并非一般人物,今儿的两顿饭里啥都没加。那么迷香大餐绝对少不了——有醉心花瓣先在枕中起宁神之用,紫因想不中招也很难。
只要她能比施迷香的人更有耐心……笑歌抑制着心里的激动,于黑暗中轻轻扯高了半边嘴角。
适应了一整天,花香已对她失去了效用。在外的一朵只是用来藏住另一朵的芬芳……紫因再精明,也想不到吧?
如今只希望一切顺利,不要让她用上后备的方法——醉心花,曼陀罗,香气宁神,花却可作毒。但,哪怕让她陷身噩梦的始作俑者就是他,她也狠不下心夺他性命。
但愿,他会明白吧
破笼卷 第九十二章 福无双至(一)
一更时分,窗户和门发出些奇怪的响动,仿佛有狂风正于外肆虐。笑歌心神一凛,偷偷揭开被角换了回空气,又复将自己严实地包裹起来。
瓜洛的五家客栈都是如此。客房门窗的框子皆是以木包铁,另有机关控制开阖。明明有二三十个房间,实际住进一半的人就对外宣称客满。
一旦遇上棘手的外来者,定先悄悄锁死门窗,再开启与隔壁空置房间相接的那扇墙面上隐藏的孔洞,将迷香灌入。
届时若屋里的人察觉不对,要出去纯粹是妄想,想堵住那些个小孔也只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
此时两头都有响动,说明紫因已经被列入重点攻击对象。笑歌暗暗叫苦,竭力将呼吸压缓减少氧气消耗。因着要保持清醒直到再次听到机枢的响声,只得将所有记得起来的东西都拿出来复习。
她的想法很好,但实践十分.困难。下午时候被紫因吓得身心本就有些疲累,精密布局又甚是费脑子,加之被内空间有限,再怎么节省也渐渐呼吸困难。
脑子缺氧,睡意就越发浓。思绪溜.着溜着不知去了哪个国家,没多久就昏昏然。迷迷糊糊中,她依稀听见耳畔有人轻唤她的名,便含糊地应了一声,下意识地把脑袋从被窝里释放出来,朝身旁那处温暖紧紧挨过去。
那温暖里散出淡淡的芬芳,美.好得像个梦。笑歌习惯性地手脚并用锁住那温暖,沉沉睡去,嘴角还挂着抹满足笑意。
那黑暗中,有双妖娆的桃花眼蓦地睁开。静静地凝.视了一会儿伏在他胸膛上呼呼大睡的人儿,唇角轻弯,缓缓收紧双臂缚住这自投罗网的蝴蝶。
“住这里,不好么?”
铺天盖地的花儿,葱葱郁郁的绿,紫因停下脚步,低.头笑看轮椅上的少女。她自早晨醒来之后,脸上的表情就多变到让他忍俊不住。
笑歌绷着脸把手中那团已瞧不出形状的物事.碾磨又碾磨,恼火到恨不得将所有进入眼帘的东西都挫骨扬灰。
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失败,给她的打击不是一般两般——素来引以为傲的毅力败在了周公手下不说,计划中途自己探出头去吸迷香也暂且不提,她居然还……还章鱼一样扒着这男人睡了一夜!
天!这种事情要她怎么接受啊
莹黑的眸子如藏了星子,闪闪烁烁。淡红的唇瓣衔了笑,鲜亮娇艳。凝脂般白皙的胸膛,而她的手正……啊啊啊!她怎么又想起来了!?
笑歌咬得下唇泛白,真正欲哭无泪。要是离弦和柯戈博晓得她干出这等事……囧,真要命啊!
“来,张嘴。”
清亮的声音柔柔地在耳畔荡,笑歌条件反射地服从命令。待反应过来,一粒梅子已进了口。酸甜在舌尖漾开来,她舍不得赌气吐了去,只得鼓着眼狠狠一瞪紫因。
她的面色因着生气而变得红润,眼睛似乎也亮了很多。紫因忍不住摸摸她的头,笑道,“你不是很喜欢铃兰么?可是房子被烧了,铃兰没地方放……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打扰胡大叔和胡大嫂,一会儿我就出去打听看看哪里还有空房。”
“嗐!李公子这是说哪儿的话啊!这么多年就我和老头子两个人住,平时想找个人说话都不行。你们来了,这家里热闹多了,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所谓胡大嫂,就是那花圃老板娘。她那嗓门和性子一样爽朗。人未到,声先到,热情度破表。
走近来,很是熟稔地一拍笑歌的肩膀,她又笑,“刘姑娘,你就安心住下吧。昨天东街那场火来得莫名其妙,衙门少不得拨银子助你们重建,你们就别去花那个冤枉钱了!”
莫名其妙?纵火者就站你跟前呢!笑歌暗暗翻个白眼,苦于哑|茓被封,只能以腹诽表示她激愤的心情。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胡家在城郊经营花圃,似乎并不参与瓜洛的打劫行动。若是她能找到机会逃走,也不用考虑该如何通过戒严期的城防,倒是省下不少工夫。
胡大嫂还在叨叨,那情状简直是把紫因当成了多年不见的儿子。家长里短,话是无心,却刺得笑歌心里一阵儿一阵儿的流血
“昨儿我送花过去,听他们说什么孟家大院新搬来的小两口都没了,可把我吓懵了。还好刚到怀德客栈门口就瞧见了公子你,我这颗心才算落到了肚子里。要不是你说刘姑娘惊吓过度起不来床,昨儿个我就拉你两个回来住了……嗐!谁在世上还能不碰到点灾啊祸的!这种事落谁头上谁都不好受,大家互相帮把手,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不是总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吗?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胡大嫂瞅眼笑歌的腿,又道,“我家老头子说,平常多来花圃溜溜,心情好了,身体自然也会好起来。既然刘姑娘爱花,公子你以后可以多陪她来这儿逛逛。哦,对了,到时候你们要是瞧见那醉心树下有落花啥的,可千万别去捡——刚开始我还不晓得。是昨儿我说花好像少了几朵,我家老头子才说那醉心花虽然香气可以宁神,但花和花粉都是有毒的。要是不小心混在食物里吃下去,轻则昏迷,重则丧命……”
紫因若有所思地一瞥黑沉着脸的笑歌,眼角笑意隐隐,“嗯,谢谢,我会留神的。”
笑歌更是郁闷,将手里那团粘糊糊的东西一扔,不客气地揪了他的衣角来擦手,硬是把那玉色泛紫的新衣裳弄污一片。
她能不气吗?还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结果起床就收到一朵压瘪了的醉心花……分明是故意耍她!可恶!太让人窝火了!
胡大嫂目瞪口呆,紫因却只是笑微微任她撒气,末了还边擎了绢子帮她拭额上的汗,边柔声道,“瞧你比昨儿个精神多了,真让人开心。只是现在房子没了,婚事怕是只能再等一等了……”
笑歌一瞪眼,唇动无声,骂他不要脸。胡大嫂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抢着道,“还等什么啊!要是公子不嫌这儿粗陋,就让我和老头子替你们打点好东西,择吉日在这儿办回喜事,让我和老头子也跟着乐呵乐呵!”顿一下,又试探地道,“只不知两位的高堂和亲戚朋友……”
这话正中紫因下怀。他轻垂袖遮住笑歌在他手臂上肆虐的爪子,冲胡大嫂微微一笑,“我们本是海泉人士,谁料车瑟犯边……九年来,她跟着我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却依旧对我不离不弃。这回耗尽数年积蓄买了那处宅院,本想让她风风光光做我的新娘,过几天好日子,没想到一场大火又……大叔大嫂肯帮忙,我们这等无家可归之人感激都来不及,哪来嫌弃之理?”
他言辞恳切,瞧不出半点作假嫌疑,直叫胡大嫂听得不住抹眼泪,连笑歌脾气古怪也觉得情有可原。当下便拍胸脯保证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帖。
紫因给她银子,她推了半天才拿了一半去。也不瞧瞧笑歌的脸色如何,急匆匆去把正侍弄花草的丈夫寻了来,两口子商量一回,就兴冲冲出门采购去了。
笑歌气得浑身打颤,偏是无计可施。为防着她拿人家的花草撒气,紫因索性回屋拿了鱼竿鱼饵,把她带去不远处的一条小河边扔着,自己坐在一旁的青石上,悠闲自得地钓起了鱼。
阳光暖融,绿草如茵,河水潺潺地流着。偶有微风拂过,带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呼吸着这样的空气,似乎连心中的污浊也可以一并涤尽。
紫因阖目享受着这一切,笑意慢慢爬上嘴角,柔和安宁。忽听“啪”地一声响,扭头看去,却是笑歌从轮椅上跌下。
她奋力撑起上半身想调整姿势坐起来,却因着双腿无力,两手没撑多久便又重伏倒在那一片葱翠中。他微微扬眉,只冷眼瞧着,不动也不说话。
笑歌则是一眼都没往他那边看,不停地进行着尝试,无力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败北。可,哪怕汗水融花了脸上精致的妆,下巴与额头也沾了泥,她仍是执拗地用纤细的双臂撑起上身,试图移动那软绵绵的腿。
日光照射在她脸上,水粉胭脂混着汗水和泥土的搭配让她显得很是可笑。但她却骄傲地挺直背脊,仰着头,眸光坚定不可动摇,似乎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将她真正打倒。
紫因忽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执着地想得到她。这无关外貌,也与身份地位没有瓜葛,甚至不是因为她曾经给他带来的伤害,或是他的不甘和报复。
而是……强悍的生命力,不管任何时候都不服输的性子,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与他全然相反、为他所羡慕乃至妒忌的这一切,才是他不肯放手的关键。
那一瞬的恍惚过后,他惊讶地发现,笑歌居然真的靠自己坐起来了。杨妃色的华丽衣裙叫黄泥草汁染得一塌糊涂,精致的妆容变成浑浊的一片,紫因却觉得,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美丽。
哪怕她正拿眼恶狠狠地凌迟他,还抓了泥土凶巴巴地砸向他。但,真的,很美丽。
紫因想笑,他也真的是笑了。
有泥团直奔面门而来,紫因却不避不闪,任那许是藏了石块的泥团生生砸中左眉骨。
一丝红滟蓦地于他的眉间绽放,又沿着眼睑缓缓滑下,停在浓长飞翘的睫羽上。阳光下,暗红的流光微转,犹如颗上好的宝石。
笑歌愣了一下,抓起另一个“暗器”打算继续攻击。却见他轻轻眨眼,那滴红落下,恰于心房处洇开朵小小的花儿。
“我喜欢你,从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不管你是笑歌还是别的什么人,请你嫁给我,不要再离开我。”
他含笑凝视着她,表情诚恳,吐字清晰。笑歌只觉脑袋嗡地一下空白一片,举高的手也僵在半空里。呆呆地望着那双妖娆的桃花眼,心里头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铺天盖地地涌上来,不知全是恐惧,或是还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破笼卷 第九十三章 福无双至(二)
阳光给紫因的脸笼上层柔和的光晕,连疤痕似乎也不再那般狰狞。他认真地注视着笑歌,疯狂似乎从来不曾在那双莹黑的眸子中出现,那种坚定的神气甚至令她有一瞬的失神。
真的可能吗?除了离弦和柯戈博之外,还会有男人不介意她的长相和身份?
紫因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仍只是呆坐着,拿种狐疑的目光打量他。
阳光撒在身上,融融的暖,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往着那不见阳光的冰凉。可,越是如此,想要抓住她的那种念头就越是强烈,他就越不肯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嫁给我,好不好?”
原本清亮的嗓音杂进丝沉郁,他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当然,纵是她拒绝,他也没打算要放过她。但还是想亲耳听见她说一个“好”字。
仿佛只有那样,藏在他心底.的那个魔鬼才会消失,他所有的不甘和痛苦才能得到救赎——只要,她说“好”。
笑歌扔掉了泥团,无意识地低头.猛揪身旁的草。这样认真的神情出现在那个孤傲清高的少年脸上,让她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她读不懂疯子的心思,却可以.抓住重点,避开一切有可能引爆炸弹的因素。而此时此刻,他失了狂乱暴戾,眼眸平静地如一汪深浅不明的清泓,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原来她竟是这般优柔寡断的
笑歌皱眉,用力将草连根拔起,不敢看他的眼睛。
离弦和柯戈博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她不清楚。但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论最终陪在她身边的是谁,她都觉得已经足够。不需要锦上添花,她也不应该再有从前那种为创造出胜过血缘的家人而把无辜者拖下水的想法。
那么,为什么会犹豫?她感动了?还是不忍心伤他的.心?她应当从不在乎会不会有人因为她的一句话或一个举动而受伤的,不是么?
沉默蔓延着,是难耐的僵持。紫因缓缓起身,收线,.故作轻松地低呼,“看,一条大鱼!”
笑歌的嘴唇动.了动,忽然想起个重要问题,忍不住把那草连土块一起朝他扔过去。紫因愕然回首,见她一脸气愤地指着嘴巴,他这才想起哑|茓还没解开。愣了一秒,不由得大笑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蓦地将鱼扔回水里,过来抱起她,眼角犹有笑意,“没事。其实我不需要答案。”
对的,何必要答案。反过来想想,她完全可以摇头拒绝,但是她犹豫了,就说明心里并不是没有他——这样,已经足够了。
额?啧!原来是在耍她!
笑歌恼了,张牙舞爪去挠他的脸。紫因居然猛地放开手,让她摔了个七荤八素。
虽然地上有草,但PP毕竟是肉做的。笑歌疼得直想哭,刚想伸手去揉。他却低喝一声,“别动!”
脚随声到,重重落在她右手旁边,使劲碾压,像是要将什么置于死地般用力。不等笑歌回神,他又一把将她抱起,脸色明显阴沉下来,“走吧,我们回去。”
笑歌探头往下一看,只见一团花花绿绿的肉泥里呲出几根毛茸茸的长腿,已辨不出是什么虫子。不过瞧那艳丽的色彩,毒性一定不小。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
“没事,蜘蛛而已。”紫因柔声抚慰,似乎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一般。
可他不但眼神不对,连鱼竿和轮椅也扔下,只顾抱着她走得飞快,笑歌顿时疑心大起。当下便装作惊魂未定的模样抱紧他的脖子,偷偷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瞧去——依旧是绿草如茵,水流轻缓,岸边除了那轮椅和鱼竿,并无可疑。
如果真的只是一只蜘蛛而已,他又为何这般匆忙急于带她离去?笑歌不解地蹙起眉头,忽觉背上痒痒热热,忍不住伸手去挠。
这本是个寻常的动作,紫因却立时变了脸色,低声命令道,“别挠!忍忍,回去再说!”
笑歌只得缩回手来。那痒热的感觉却不止没有消失的态势,反而越来越强烈。就如同有什么东西沿着脊背向上一路攀爬,停在那肩胛骨间盘桓不去。
待到了胡家,紫因抱她径直进了东厢里间。关紧全部门窗,方回头坐来床边,毫不客气地把她按倒,拿剪刀唰唰几下将她的衣服后片剪开来。
肌肤接触到冷空气,笑歌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间羞恼交加,想撑起身子来跟他拼命,紫因却忽然解开了她的哑|茓。
“哪里难受?快说!”
声音又低又急,显然并不是为着她想到的那些龌龊缘由。笑歌一愣,不明白他究竟在慌什么。空气里的冷令那种痒热感愈发清晰,简直叫人忍无可忍。苦于无法起身,她只得反手去够,“背上好痒!”
紫因忙抓住她的手,又细细检视一回,皱眉道,“只有背上痒吗?可你背上除了宗主之印,没别的东西。”
宗主之印?
笑歌茫然。却是无暇思考,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趁他松开手,忙大力抓挠。可惜没练过瑜伽,手始终够不到肩胛骨那块儿。
痒热难耐,别说男女有别,连恩怨情仇都统统忘到九霄云外,她不自觉就沉声命令道,“你还愣着干嘛!快帮忙啊——痒死我了!”
紫因愕然,当真伸手帮她挠背。怕伤着她,下力不敢太重。她却不满地大叫,“重一点!你没吃饭吗!?”
就这样还不肯承认她是红笑歌……紫因无奈地叹口气,眼看着她的皮肤已被挠得通红,她还是不停手,终忍不住阻止道,“行了!再抓就破了!”
“还不行!很痒啊!”笑歌几乎要哭出来了,“真的很痒!像有虫子在骨头里爬一样!”
紫因一惊,忙强行将她翻过来。揪眼皮掀嘴唇,看完了还是皱眉,“怎么会痒呢?你没中毒啊!”解开她的弹跳|茓,又耐着性子问道,“除了背上,还有哪里会痒?”
笑歌痛苦地直想撞墙,哪里还有心情回答。才得了自由,便一纵跳起来往出跑。就如同疯了一样,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必须寻处寒潭,让刺骨的冷冽止住那种令人崩溃的痒热。
这样的情形太不寻常,紫因情急之下,猛地闪身将她挡住。一掌下去,劈得她当即昏倒。
究竟是怎么了呢?放她回床上,紫因忍不住又俯身去看她的背——紫、青、白、黑四色牡丹已怒然绽放,正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条盘旋而上的血色蛟龙。那蛟龙利爪箕张,大开其口似欲择人而噬,一双眼紫因蓦地睁大了眼,心一忽儿便跳得似要从胸膛中蹦出来——那蛟龙的双目已非当日所见的空白,而是一片赤红。右眼中更有些微的金色组成个奇异的图案。细看,竟是朵含苞欲放的昙花,色泽鲜丽,妖异莫名。
他脑内灵光一闪,急急将她翻过来,细细检视她的左眼——果然,那黑玉样的眸子中央,亦藏着朵同样收敛了花瓣的金色优昙!
“天下之主……”紫因喃喃,像是被抽走了脊骨,软软躺倒在她的身旁。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重重阖眼,又蓦地张开,妖娆的桃花眼里霎时间便冰雪凝聚,透出种森寒冷意。
不管如何,他都要锁住她。蛟龙也好,别的什么也罢,她注定是他的。他就是死,也绝不认命!
草叶青青的河岸上,红笑兮顶着个童花妹妹头,边刨土掩埋着面前小坑里那滩花花绿绿的肉泥,还边掉眼泪。夜云扬站在一旁,一会儿搓手一会儿皱眉,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停住这诡异的哀悼行为。
远远地,望见个杏黄的身影飞也似地朝这边掠来,夜云扬眼睛一亮,忙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快别哭了,韩夫人回来了!”
话音方落,韩尤嘉已停在他们跟前。瞧见那孩子脸上的泪痕,黛眉微蹙,丹凤眼里就荡起丝怜意。轻揽他入怀,柔声道,“乖,笑兮不哭。放心,干娘绝对不会放过那小子的!”
红笑兮一听,立马破涕为笑,抱住她的脖子撒娇道,“干娘真好~您的头还疼不疼?要不要找家客栈先休息一会儿?”
他两个旁若无人,自顾上演呣子情深,夜云扬呆站半晌,终忍不住道,“韩夫人……您可查到他们的住处了?”
韩尤嘉还没答话,红笑兮已一个白眼飞过去,“废话!有我干娘出马,还有什么办不到的?”
夜云扬被噎得说不出话来。韩尤嘉嗔怪地瞥红笑兮一眼,却并不责备,只冲夜云扬微微一笑,“孩子,莫着急。我瞅着紫家那小子对她还算不错,暂时应该不会有问题。”
“不错什么呀!”
红笑兮登时不满地大叫,“干娘没瞧见他先前干了什么吗?那么高的地,他居然啪一下就把人摔下去!还有啊,我……那臭丫头以前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多久啊,她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成了哑巴——那样也叫对她不错吗?”
夜云扬也附和道,“是啊,离开阳鹤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要是再不尽快救她出来,照此下去只怕……”
幸好那日在流云镇遇上正要上山的红笑兮和韩尤嘉,不然仅凭他一人之力,当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受这种苦“你们真的能确定她就是笑歌么?”
韩尤嘉淡淡发问,他两个俱是一愣。夜云扬望望红笑兮,却不说话。
希望是她,又希望不是她。纠结得很,不知该如何解释。何况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想,不亲耳听她承认,他又拿什么来确认?
红笑兮别过脸去,神情复杂莫名,沉默半晌方强作笑颜,“我不知道。不过,从小到大,除了她,再没有别人会管我死活了……当然,现在还有干娘您。”
本不想承认,但回想从前种种,甚至连这份温暖都是她为他争取来的。而且……其实他很想念她。
瞧他眼眶泛红,韩尤嘉不由得一阵心酸,揉揉他的头发,轻声道,“好。那我们就想个法子救她出来吧。”
破笼卷 第九十四章 福无双至(三)
天高无云,湖水沉寂,那片桃花林依旧冰冷如昔。
笑歌有些恍惚,只觉自己不该在这里,却又说不清究竟。兜兜转转,始终寻不见离弦的身影。天地间仿佛只剩她一个,难耐的孤清。
如墨的湖面上忽然幻出熟悉的景致,她不由自主便俯身望去——那一张张久违的面孔,都满是欢欣笑意。他们望着她,远远招手,似在呼唤她归去。
这诱惑挡无可挡,她不假思索就跃进那水中去。但,睁开眼,却发现正站在座吊桥边。她这方为黑暗所笼罩,对面却一片光明,她所想念的所有人都在那光明里微笑。
“过来这里。”惜夕的笑靥一如往昔。
她大喜,飞奔而去。明明只有短短的距离,可,跑了很久,他们却仍远在那头,似乎永远无法触及。
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轻唤她的名,笑歌愕然回头,只见那黑暗里,紫因执灯而来。一双桃花眼烁烁,嘴角凝了古怪笑意。
快要到她跟前,那张妖异魅.惑的脸竟蓦地笼在层血光里,可怖之极。他却似浑然不觉,步步逼近,笑吟吟地问她,“这样,还美吗?”
笑歌脊背生寒,惊惧莫名,偏是如.中了定身法,难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手搭上肩来,令那血红一路向她爬近。
“来,跟我回去。只要你听话,我绝不会伤害你。”
他的笑声在耳畔幽幽地荡,激.得笑歌汗毛倒竖。正惊慌,她却又听得一声轻笑响起,音若珠玉碎裂,动听无比。
紧随而来的,是蓦然乍现的白光。有赤红蛟龙于其.间闪电般冲出,一振尾扫向紫因——仅一瞬,他的笑脸就化作飞溅的碎片,消散在空气里。
笑歌连惊呼都不及发出,又见那蛟龙气势汹汹地.越过桥去,眨眼间便将那一群哭叫着四散奔逃的人儿尽皆扫做灰烬。它却似意犹未尽,扬头摆尾就朝她迎面扑来!
她吓得闭紧了眼睛,想象中那种身体四分五裂.的剧痛却迟迟不来。怔忡间,有双手轻环住她的腰肢,怀抱微凉,熟悉莫名。
“别怕,不过是些.魑魅魍魉之流,伤不了你。”离弦的声音于她耳畔响起,蕴了些笑意,“月下美人有时候会自行启用妖力帮你强行清除进入身体的毒素,这种现象不会常有,你莫要担心。”
是在做梦吗?
笑歌愕然仰头,他却忽拿手遮住了她的眼,低道,“以你的本事,要对付那小子其实易如反掌,但你最近的表现实在很叫人不放心……不要忘记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不要心存侥幸,我一向没什么耐性。”
言语间透出浓浓冷意,令她心底陡然一震。未及反应,又听得他笑道,“好了,魂魄离体太久不好,速速回去吧。”
音未落,背后便蓦然涌来一股大力,推得她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实地突然变作虚空,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惊得她大叫一声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入眼帘,笑歌急忙阖眼,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醒了?饿么?”
妖娆的桃花眼近在咫尺,近得足够她瞧清那白眼仁上盘绕的血丝。他像是生了场大病,衣衫皱皱巴巴,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眼下浮着淡淡的黑晕,下巴上长长短短的胡茬很是扎眼,憔悴得叫人震惊。
笑歌愣住,睐眼又打量他一回,这才敢确定眼前这个落魄的男人就是紫因。
“饿么?”他明明一副累得快要倒下的模样,却还是笑着。难掩的喜悦令那可怖的疤痕瞧上去也柔和许多,“你已经睡了三天了。”
啊?啥?三天?
笑歌张大眼睛,一翻身坐起来。动作幅度稍大了点,脑子便一阵发昏。紫因急忙扶住她,柔声道,“是不是口渴了?你好生躺着,我去给你拿水。”伸手一抚她的额头,嘴角便微微弯起,“烧已经退了。别乱动,我以后再不会封你|茓道了……放心。”
她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人的态度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趁他去端水的当儿,努力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记忆却始终只能到达那日背脊痒热的地方。
笑歌晃晃脑袋,又带起阵晕眩,只得放弃搜索,看着紫因忙来忙去。
烛光下,他的侧脸白皙美好,漆黑长发轻搭在肩上,笑容明净得不染尘埃,似误入凡尘的仙。令她不禁有种错觉,仿佛那些可怕的事情从来不曾发生过。
直到他转过脸来,疤痕触目惊心,一棍将她从幻想世界里敲得醒来。她暗暗地叹了口气。不知为何,心情突然很是沉重,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她偏就是想不起。
就着他的手饮口水,舌尖荡开丝清甜。笑歌心里一动,想起当日他醉酒之事,唇角忍不住弯了弯。垂下眼眸挡住他刺探的目光,轻声道,“我怎么会睡了三天?”
“查不出原因。”
紫因皱了皱眉,有些无奈,有些懊恼。这种表情甚少在他脸上出现,笑歌不禁笑了,“好难得,司刑主事大人也会有查不出原因的时候。”
红晕忽地荡上脸,犹如上好的白玉染了丹朱。他郁闷地别过脸去不叫她看这窘态。
受了好几天气的笑歌却哪里肯放过这等调侃的好机会?他越躲,她就越是要凑去他面前,还没心没肺地伸了指头一一点数,“哦哦!好红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变成小兔子的?真稀奇!你也会有黑眼圈,啊哈哈!看你那下巴,我还以为你从来不长胡子呢!”
“不长胡子的那是太监!”紫因憋闷得不行,反口驳道。终受不了她促狭的注视,起身拂袖,似在生气,脸却愈发红了,“早知道就不让你开口说话,真是啰嗦!”
匆匆出门,片刻后再出现,他已是换了新衣,挽好了头发,又如往日般神清气爽。只是黑眼圈和眼底的血丝到底无法遮掩,再怎么装出趾高气昂的模样,也达不到孤高冷傲的效果,自然免不了被继续调侃的下场。
笑歌吃了些热粥,精神大振。嘴上虽不说,心底却晓得他确是尽心尽力照顾了她三天,且他难得地不拿这样那样来威胁她,倒觉着这男人也不是那么可怕了。
但,不定时炸弹的威力依然叫她不敢松懈,他的态度转变也只是令她逃跑的念头更加强烈。
“胡大叔和胡大嫂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忙来忙去?”最好全都已跟着瓜洛人民前去打劫,省她许多力气。
“已经子时二刻了。他们一向睡得早。”
“我睡了三天,他们没怀疑什么吗?”幻想宣告破灭,不过不能泄气。
“我说你发脾气,不想见人。他们都很理解,还说成亲之前,新娘子都会情绪不稳。”
可恶!这小子好奸诈!笑歌暗暗咬牙,强忍着扇他巴掌的冲动,勉强挤出个笑来,“你倒是很聪明啊……这次出来,你带了多少钱?先前买那屋子已经花了不少吧?要成亲,凤冠霞帔,金银首饰什么的可少不得……”
“在流云镇等你的时候,顺手抓了几个通缉犯,赏金不菲,再买几所房子都可以。你不用担心。”紫因扬眉,笑得得意无比。
“这就好……”笑歌纠结了,狂想抓烂他那张脸,“婚期是哪天?”指望离弦和柯戈博等于缘木求鱼,看来是不逃不行了!
“难得你不反对……”紫因笑微微地道,“日子还没定,等你身子好些再说吧。”
好诶!笑歌简直想高呼万岁,却没留意到紫因眼底忽掠过抹狡黠笑意。
“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放开我!救命啊!”
大红灯笼照得房前屋后喜气洋洋,愈发显得那胡家大院东厢房里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很是突兀。但前堂聚集的男女老少似乎都不甚在意。
紫因红袍裹身,红巾束发,眉宇间洋溢的欢乐盖过了疤痕的狰狞。他跟着花圃老板热情地招呼来蹭喜酒的客人,恭敬有礼,博得无数好评。
他越是如此,众人便对他越加同情——胡大嫂购物时顺便邀了留守人员前来做客,自然不会忘记提前告知宾客关于新娘子的事。
家破人亡,颠沛流离,九年相守相依。可惜逃过大火,却逃不过病魔。本以为上天垂怜,因祸得福,残缺都得以补足。谁料她能走能说之后,脑子却糊涂许多,总把另一半当成洪水猛兽,拳打脚踢。亏得这小青年不离不弃,还非她不娶胡大嫂丰富的想象力弥补了留守人员内心的空虚。大家叹一回赞一回,个个力挺那专一的李家少爷,只把笑歌的呼救当成是失心疯发作,置之不理。
待吉时到,只见几个依旧彪悍如狼的阿婆将亦是一身鲜亮红衣的笑歌扭送到堂前。虽然隔着红盖头瞧不出美丑,违心的赞美声仍是此起彼伏,喜得紫因是心花怒放,眉飞色舞,却是气得笑歌浑身发抖。
阿婆们皱纹满面,手臂却异常有力,堪见当年皆是不输须眉之猛女。笑歌使出吃奶的劲儿挣了两回,反倒差点把自己的胳膊弄折,只得放弃以硬碰硬。但,就算想以怀柔政策补救也已来不及——为了不叫她破坏气氛,阿婆们很细心地拿布巾子塞住了她的嘴。那一个结实法儿,没弄脱她的下巴已算是客气。
笑歌终于明白了夜云扬当年的痛苦,可惜报应这种东西,不是后悔就能取消的。
这场婚,终究还是结了。
----某妃囧了
年底工作多,更新晚了,可是…可是…囧,被砖头砸很痛的呀~555
破笼卷 第九十五章 福无双至(四)
“啧,这些人究竟要待到什么时候?真是烦死人!”胡家暖房的顶架上,红笑兮盯着正厅的方向低声抱怨。
韩尤嘉摸摸他的小脑瓜,“就是人散了,今晚也不一定有机会……还是让云扬先带你回义庄那边吧。”
“我不!我也要帮忙!”
看红笑兮倔强地把脸扭到一边,韩尤嘉只能无奈苦笑。
易容进瓜洛住了一晚,她平素睡眠很浅,这一回却莫名其妙睡到天亮。在街上逛了一圈,所见皆是老弱病残,且眼神不善。这县城古怪得让人心慌,他们不敢久待。买了生活用品匆匆出城,几天来都歇在城外荒废的义庄。
紫因看得实在太紧,连着三天他们都没下手的机会。一大早老远瞧见胡家大门口人来人往,张灯结彩,还纳闷了一回。待她傍晚摸进胡家听见怒骂,才晓得是笑歌中了圈套。
本打算赶在拜堂之前潜入.新房营救,人都快到东厢却发现那群喜娘没哪个是省油的灯。听见笑歌呼救,她怎会不心急?但,若是强抢,双拳难敌四手且不说,红笑兮不会武功,夜云扬又水平一般,一旦被围攻,她护得了这个也护不了那个。思虑再三,只得又退回来,眼睁睁看着笑歌被架进喜堂又送入洞房。
瞥眼绷着脸不言语的夜云扬,韩.尤嘉不禁暗暗叹气。他和笑歌的往事,红笑兮已说给她听。被蛊毒所困的那些日子的记忆零零碎碎,不过当日他与笑歌拜访何府时的情形,她尚且记得一些。
那时候那个笑容纯净的男子,.如今总是眼神沉郁。瞧他此刻把牙咬得脸颊上都浮起清晰棱痕,心里定然是愤怒至极。只不知他恨的是强逼笑歌成亲的紫因,还是弃他于不顾,改头换面过新生活的笑歌?
韩尤嘉正发愁不知该如何劝他,倒是红笑兮人小.鬼大,突然冷笑一声,“说起来,这臭丫头现在一定后悔得管那儿哭鼻子了吧!”
这话突兀得很,那两个都不由一愣,注意力果然都.转到他身上来。但听他又道,“从前有人帮忙,她做什么都吃不了亏。这回就叫做咎由自取!上次差点死在无空门手里,她还是不学乖。我们索性等等再救她,让她也好好反省反省!”
“差点死在无空门手里?怎么回事?”夜云扬登时变.了脸色。
红笑兮沉默半.晌,撇嘴道,“也没什么……她不知怎么当了偷儿,碰巧遇上我被无空门的人偷了东西,她就问也不问帮我又偷回来。结果被人说破坏行规,打得半死扔在西郊鬼林里。幸好她命大,我救她回来才三四天,她就又活蹦乱跳,不但偷了我的东西逃走,还害我……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有今天!”
顿一下,他又愤然道,“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放着好好的公主不做,吃了苦头也不来找我们商量……我、我就是讨厌她这样!总是什么事都自己决定,偏还要说是为了我好!”
他嘴上说着这样的话,眼泪却在眶里打转。韩尤嘉笑着拍拍他的背,轻道,“是么?那你说,她做的事到底是不是真为着你好?”
红笑兮咬牙别过脸去,眼泪终究还是滑下来。韩尤嘉搂紧他,很是感慨,“宁愿在外受苦也不肯回去,笑歌一定是有什么苦衷才不能跟你们商量吧……云扬不是说那时候在流云镇,她并不是自愿跟人走的么?我想,她叫人接我们去长歌村,大概是打算重新跟你一起生活……”
叹口气,她又低道,“那孩子素来嘴硬心软,受了委屈也不辩解,就是真为别人好,她也绝口不提……我还记得晨曦出事的时候,那恶人写信想诓王爷来阳鹤。王爷拒绝,我当时忿恨不已,把笑歌的书信也一并烧了。现在想想,她之后自毁声誉做了山贼,处处针对白家,大约也是为着晨曦的事……而今若非她援手,我怕这一辈子都是浑浑噩噩,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自清醒以来,这还是韩尤嘉第一次在人前提起儿子的事。红笑兮不忍看她伤心,忙轻声安慰她。夜云扬心头一动,忆起往日种种,疑问不觉就顺嘴溜出,“那我呢?她究竟是为着什么才时时阻扰我与师妹相见,还以婚约困住我,不叫我回去寻我师父?”
红笑兮对这事也是想不通透。只是从小霸道惯了,他可以说笑歌不好,却容不得别人误解她。当下便冷哼一声,“你这么委屈,那干嘛还要跟踪紫家那小子到流云镇?老实跟你说,我也不晓得小笑干嘛非要嫁你。不过以她的脾性,你那师父师妹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可犯了夜云扬的忌讳,虽然对方只是个小鬼,他亦忍不住火冒三丈,“胡说八道!师父冒着生命危险救我。不但将我养大,还教授我武艺让我报仇……你们是一家人,她做什么你们自然是偏帮她。照我说,她根本就是紧着性子胡来,根本不管别人如何!当初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我、我……”
他终还是说不出‘不管了’这种话,只得恨恨咬牙不看他们。听着前院的笑声,心里乱作一团。不想去想,还是止不住要想——她是不是真的如红笑兮说的一样,束手无策,独自饮泣?
红笑兮正想反驳,韩尤嘉却拍拍他的手背,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云扬,你师父可是姓许?”
夜云扬愕然,扭头瞥她一眼,良久方狐疑地反问,“你如何会知道?我从来没跟人说过……”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夏天,你师父带你去过哪里吗?”
夜云扬一愣,皱眉想了半天,迟疑道,“那时候师父确实带我下过一次山,但去的是什么地方,我不清楚。不过我记得师父当时被人重伤,右手从此不能再用……嘉姨与我师父是故旧么?我似乎没听他老人家提起过……”
韩尤嘉露出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低笑一声,“我同他也算不上故旧,但他的右手是怎么废的,我倒略知一二……算了,等救出笑歌,你再问她吧。这种事,旁人不好多说。”
那意思不就是说……笑歌是当事人?!
红笑兮跟夜云扬大眼瞪小眼,想象力发挥到极致也没弄明白一个五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同这种事有关联。
只是不管怎么追问,韩尤嘉也不肯再说。被好奇折腾得死去活来的两只只好专心盯着前院,等待下手的时机到来。
“怎么办呢?拿了布团她又会乱嚷嚷,不拿的话,一会儿可怎么喝合卺酒呢?”
“是啊,一解绳子她就乱抓乱挠,这可如何是好?”
新房里,几个阿婆围着被绑在轮椅上的笑歌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还没洞房呢,就揭盖头那一眨眼的工夫,她们没留神被她挣脱了,结果害新郎倌挨了她一爪子。幸亏新郎倌脾气够好,脸上挂彩还笑嘻嘻出去招呼客人,可这种事,任谁看了心里都不舒服啊!
正愁没法让她乖乖听话,胡大嫂推门进来,将手里那把白里泛紫的奇异花朵往笑歌跟前一送,笑道,“没事。有了这花,包准她不出一刻就能安静下来——等她老实了就放开她,不然大喜日子总绑着也太不像话了。”
笑歌大骇,扭头躲开那扑面而来的香气。胡大嫂却一把钳住她的脖子,把花凑到她鼻尖下,口中还道,“刘姑娘,你放宽心,我们这儿没人会害你。听话,多闻闻,对你有好处的。”
众阿婆立马上来帮手,只差没把花塞进笑歌的鼻孔里。不多时,看她眼神恍惚,神情渐松还隐约有了笑色。胡大嫂才指挥众人解了绳子,取了堵口的手巾,将她抬去床上坐着。
“刘姑娘,好点了吗?”胡大嫂试探地问她。
笑歌嘻嘻一笑,伸手夺过那束花,用力嗅着,口齿不清地道,“好香,真好。”
胡大嫂拍拍她的手,忍不住地笑,“刘姑娘啊,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你可开心?”
“嗯。”
她笑得一脸甜蜜,全不复之前的凶悍模样,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忽听得外头有人来说酒没了,还有十几个新到的客人没地方坐,胡大嫂忙出去张罗。
众婆子跟着这年轻姑娘折腾了一天,真正累得够呛。神经一松,肚子也饿起来。看笑歌已只懂得抱着花痴痴发笑,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索性关紧窗户,反锁了房门,全跑去前院凑热闹沾喜气。
紫因只当还有人守着,亲自端了酒来朝她们道辛苦,直把群老婆子乐得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
谁都想不到,她们前脚刚走,那先前还一副痴傻模样的新娘子会突然跳下床来,一脸忿忿地拽落凤冠,把花一摔,还低声骂了句粗话。
她蹑手蹑脚摸到门边侧耳倾听一回,又返去衣橱那儿一顿乱翻——好得很。紫因大约是觉得她跑不脱,没收的装备也未转移地方。
笑歌大喜过望,匆匆换好行头,想一想又照样把嫁衣套在外头——手环里的迷香已经不多,防身用的刀片也早在被紫因逮到时丢失。今时已非往日,没了那张标志性的脸,她若是穿着普通衣服出去,不留神叫人捉住,十有八九会被当做奸细秘秘密处死。
一切准备妥当,她拧断凤冠上的一股金丝,正打算开锁。无意间瞥见角落里的熏香炉白烟飘袅,登时眼珠一转,又折回来捡起那束醉心花,掐下几朵用力拧出汁水沿着炉盖上的孔洞滴进去——当然,桌上的酒壶她也没放过。
但愿两样里有一样管用吧
笑歌咬咬牙,拨开锁,猫儿般无声无息地溜了出去。
破笼卷 第九十六章 福无双至(五)
云遮月,夜黑风高,正是那啥啥的好时候。
笑歌这会儿却没心情自娱自乐,才离了胡家大院,便望定翡翠山的方向撒丫子一顿狂奔。
直到瞧不见胡家大院的灯火,她才停住脚,扶膝大口喘气。小阁轻功不差,本不至于跑这么段路就气喘吁吁。可惜笑歌连基础武功都没接触过,自然不晓得什么叫提气纵身。
胡家大约是这城郊唯一的住户,四周全是荒郊野地。视野太暗,周围情况瞧不分明。风打着旋呼啸而过,那声响弄得笑歌止不住地头皮发乍。
逃离时婚宴已近尾声,她不敢多歇,瞅着啥地方有树就往哪儿溜。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脚下忽然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没稳住,就趴倒在个土堆上。
“还好不是石头……”
笑歌嘀咕着爬起来。往周遭一看,她登时脊背发凉,汗毛倒竖——横七竖八的石碑、无数凸起的土堆,间中还有些幽绿的光点飘浮……不是坟地是什么!?
她僵立半晌,蓦地一咬牙,硬.着头皮从土堆之间飞快地穿过去。
看这儿的情形,不像是常有“住客”.和拜祭者光临。若她没记错,瓜洛只有一处乱葬岗。而乱葬岗附近那个荒废了的义庄,据传闹鬼闹得很凶,已经十多年没人敢靠近这里。
黑天瞎地地乱跑毕竟不是办.法。就算进得了翡翠山,也要等天亮才能确定“无底洞”的入口位置。何况瓜洛人对鬼神的敬畏比其他地方的人都来得厉害,要是追兵不止紫因一个,他们铁定不会领他前来这老鬼云集的区域找寻。
笑歌看着眼前破烂的房屋,不禁打了个冷战,但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对她来说,如今的紫因比鬼还可怕,相较之下,在义庄躲一夜也变得不是那么难接受了。
但,纵然是提前做了心理准备,笑歌在看见那正厅.里的“热闹”情形时,还是忍不住小腿打颤。
因着恐惧作祟,愈发感觉屋里比外头更冷。可推.开某棺的盖子进去与老前辈同栖一夜的想法,当然是打死她也不敢有。明知过正厅偏门往后,就是守庄者住过的小屋,笑歌还是死活迈不动腿从那庞大的长眠队伍中走过去。
她犹豫着,纠结.着,最后根据就近原则,选了香案为目标,摆出副视死如归的神气艰难地蹭过去。好容易到了香案前,刚松口气想掀开桌布往里钻,肩上却蓦地被拍了一下!
她脑子一木,条件反射就要尖叫。一只手忽然自后而来,及时地捂住了她的嘴——“别喊,我不是鬼。”
不是鬼,那不是更糟糕?!
笑歌刚回过神来,立马一记反手拳。没想到对方反应也不慢,轻松避开,手仍捂在她的嘴上,还补了一句,“六……六姑娘,是我。”
她一愣,使劲掰开那只手,转身后退。听声音像是夜云扬,但怎么想,他也不可能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出现黑暗里忽然出现一点火光,映亮了那人的脸。浓眉大眼,正气凛然——果然是夜云扬。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笑歌晃晃脑袋又揉揉眼睛,几疑是在做梦。
夜云扬尚未应声,已有个稚嫩童声抢道,“我们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笑歌定睛一看夜云扬身旁忽然多出来的那一大一小,顿觉头大。也不吱声,绕过夜云扬就打算另觅出门藏身地。
“臭丫头,怎么,这才多久没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红笑兮不依不饶地追过来拽住她的袖子,“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不是太绝情了,小笑?”
笑歌没留神他改了称呼,一瞪眼,甩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道,“打个屁的招呼!没看见我在逃命呢?!”
话出口,忽然反应过来上了当,暗暗叫糟,撒腿就想跑。忽然腰上一紧,硬生生又被拖了回去。
红笑兮望着韩尤嘉手里的九节鞭,得意地大笑,“对了对了,干娘!就是这样,千万别叫她跑了!”
笑歌扭头看看那两大一小,估量了一下形势,马上放弃抵抗,还堆出满脸的笑,“我同三位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这……又是从何说起?”
红笑兮登时来了气,过来照她的小腿就是一脚,“你老年痴呆?害得我无家可归不说,还放我鸽子……有胆你继续装天真,我这回可不会再对你心慈手软了!”
说话的工夫,一翻手亮出只黑白斑纹的大蜘蛛就朝笑歌眼前凑去,口中还笑道,“瞧见没?特意为你准备的——保证不止让你全身乌青十几个时辰!”
笑歌最怵他这招,腿一软,一ρi股就坐到了地上。明明怕得脸都绿了,却仍嘴硬道,“小少爷怕是弄错人了。我跟您似乎不怎么熟……”话没说完,瞧那蜘蛛大螯一动,忙一缩脖子,把嘴闭得严严实实,朝夜云扬投去求救目光。
好歹也是恶作剧的同伴,怎么说这热血青年应该不至于坐视不管,但事实证明,她明显打错了算盘。夜云扬一反常态地不来阻拦,反垮着脸拿种阴森目光细细将她打量。
“小笑,你可骗得我真实在啊!”红笑兮装模作样地拍拍她的脸,嘿嘿笑道,“你当你换个马甲,我就认不出你了么?”
所以说以前不该教这臭小子那么多经典用语,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教会了人家倒用在了自己身上!
笑歌气闷,忽然发现那蜘蛛已爬上肩膀,头皮一乍,差点惨叫出声。好在红笑兮见机眼快,立马道,“敢叫就多给你几只,让你今晚睡个好觉!”
肉在砧板上,笑歌想不老实都不行。强作镇定,笑得那叫一个僵硬,“别,别!有事好说!有事好说!”
红笑兮愈发得意,也不知从哪儿摸出来把小刀,捏着她的脸颊就开始找接口,“扮完小偷扮教琴师傅,我看你还真是上瘾了……啧,你这人皮面具拿啥黏的?咋接缝都没有?”
笑歌吓得魂飞魄散,想推又不敢推。料着再装下去,这小子铁定真要给她脸上留几个记号,只得把脸一拉,厉声喝道,“红笑兮,你今儿要是敢划下去,我就让你的蜘蛛全都光着八条腿出门——不信你就试试看!”
老虎发威,气势非比寻常。红笑兮条件反射把蜘蛛一捞,眨眼就蹿出老远,“小笑,我开玩笑而已,你那么认真干嘛?”
说完觉着不对劲,又立马跑回来一叉腰,“哟,真了不起啊!你这会儿怎么不说你是小阁,不说你是六姑娘了?”
反正都露馅儿了,笑歌也没打算再演下去。一纵起身,叉腰跟他对瞪,“你小子还挺横!三天不教训你就皮子痒了是吧?好事不会干,尽给我撂烂摊子!帮你收拾残局,还得让你骂,我看我真是脑子进水才会成天拿热脸贴冷ρi股!”
红笑兮被骂得眼泪汪汪,满心委屈,猛一吸鼻子,毫不示弱地回道,“我不惹祸,你会理我吗?有了男人就不要我,进宫几个月才来看过我一次——你带云锦回去都不带我,你跟他很亲吗?”
越说越窝火,照她小腿又是一脚。笑歌还没喊疼,他的眼泪倒先下来了。心里堵得难受,不管不顾就乱吼一气,“你什么都好,什么都强,谁都喜欢你,你最了不起!我呢?我不闯祸,你们会看我一眼吗?你当我爱偷那破虎符吗?都说你变傻了,所有人还是成天围着你转。以前你高兴的时候就买东西哄我,不高兴就把我扔给别人照顾……你知不知道?你不在,连我不回去睡觉都没人知道——我又不是狗,我也会难过的!”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三个大人都愣住。红笑兮咬紧牙拿袖子一揩脸,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要说他从小到大最亲的是谁,除了笑歌便没有第二人。笑歌对他如何,他清楚得很,却还是忍不住渴望得到爹娘的关注。明知这些话说出是个错误,那一瞬间却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嘴。
看笑歌沉默不语,知是让她伤了心,他心中又悔又气。想就此逃走,又舍不得离开,低着头像在等死刑判决的犯人。
笑歌忽然叹了口气,伸手去揉他的头发,他下意识地一挡。她的手僵在半空,红笑兮更是难受,扭头正要跑,却被她猛地牢牢抱住。
这样的情形于一个七岁的小孩子来说是不可理解的。红笑兮只当要挨打,挣了两下没挣脱,重重一口咬在她肩膀上。
韩尤嘉惊呼一声要来拉,笑歌却更紧地抱住他。那怀抱熟悉又温暖,就像从前一般。红笑兮心里难受得紧,愈发不知如何是好,狠狠加重力道想让她放手,可她似不觉疼痛,沉默半晌,方低声道,“对不起。”
红笑兮愣住,不自觉地松开了口。笑歌轻轻拍拍他的背,笑了一笑,“傻瓜,人小小,心思还不少……”
他鼻子一酸,抱紧她的脖子,正要放声大哭。笑歌却忽然一变脸色,巴掌毫不客气地落到他ρi股上,“臭小子!白疼你那么多年!我啥时候有男人就不要你了?按?我那不是有事才让别人帮忙照顾你吗?别的本事没有,惹了祸还理直气壮!谁说你是狗了?嗯?你敢再说一次试试!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红笑兮被揍得哇哇乱叫,偏是力气小挣不出她的怀抱。韩尤嘉看笑歌气势凶猛,不敢来劝。等到笑歌终于满意地嘘气放手,红笑兮都开始怀疑这几天还能不能坐得下去。
不过,虽然眼泪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他的嘴角却偷偷地弯起——真的是小笑啊!他最爱的……姐姐。
-----某妃的话
如果我要结果小因,你们不会打我吧…只是一个念头而已,表激动…千万表激动…
破笼卷 第九十七章 福无双至(六)
姐弟“相亲相爱”的场面让韩尤嘉大为感动,夜云扬的脸色却愈发的难看。
指甲扣进掌心里,他沉默地注视着笑歌。在这等阴森的地方,纵然是正在上演姐弟情深,可被那种阴鹫的眼神盯着,笑歌也有点抵挡不住。
离弦的禁制只在她欲亲口承认自己是红笑歌或是主动想证明时才有用。她曾经还很得意发现了这个漏洞。但如今看来,钻空子的下场,是认了红笑兮,她就不得不面对“发夫”夜云扬。
她一直想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想撮合他与青嫣,大部分也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要蒙混过关恐怕很难。
低头看看无尾熊也似般抱着她的腰的红笑兮,叹口气,笑歌决定认命。以夜云扬的性格,还不至于咄咄逼人。就算要问,十有八九也是关于他师妹的事。
想起一时正常一时癫狂的.紫因,笑歌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心道不管夜云扬想知道什么,她还是委婉些,莫要再弄出一个不定时炸弹来才好。
打定主意,她抬眼冲韩尤嘉盈盈.一笑,“嘉姨,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知你们下榻何处,现在可方便前往?”
韩尤嘉也担心紫因追来,顾不.上问她改头换面的原因,指指偏门那边,低道,“这县城有古怪,我们只好暂栖在后院地窖——应该不会有人发现。”
红笑兮很有眼色,立马拽着她和韩尤嘉往那头走,.还不忘扭头提醒夜云扬,“喂,要问什么就赶紧跟来——你不是很想我家小笑么?”
夜云扬狠瞪他一眼,不发一语跟在后头。笑歌心里.直敲小鼓,开始琢磨应对之法。
那地窖在柴房后,很是隐蔽。大约是以往的守庄.者拿来储存蔬菜的,地方小了点,不过弃置多年,也没什么怪味。加之尘土蛛网都已除净,油灯一点,看着中央摆放的桌椅板凳和墙角那三张砖头垫木板的简易床铺,笑歌忍不住笑着揉揉红笑兮的脑袋,“你们比我有本事,能找到这种好地方——再加扇窗户,可不正好拿来避暑?”
红笑兮心结已.去,轻松无比。拉她坐下,又很是自然地爬到她腿上坐着,嘴上仍是与她针锋相对,“嘁!你说的倒好听,换你来住几天试试?”
笑歌料着此处足够安全,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照例同他斗嘴,姐弟闹作一团,较之以往更为亲近。韩尤嘉看得只是笑,出去使小炉热了饭菜,又烧了壶热水拿进来,“笑歌,你还没吃饭吧?随便吃些先垫垫底……这两天恐怕都得委屈你跟我们躲在这里了。”
“嘉姨说的哪里话嘛!”
笑歌嘿嘿一笑,看他们不像是饿着肚子的样儿,便抓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闹腾一天,滴水未进,她是实在是饿得慌了。紧张的时候没感觉,一泄劲才发觉饥肠辘辘。虽只是些青菜豆腐之流,她也吃得无比香甜。
红笑兮本是吃不惯这等粗食,在这儿停留的日子,天天抱怨没肉吃。此时看她吃得欢,却是忍不住地咽口水,拽了袖子就撒娇,“小笑,我也要吃!”
韩尤嘉看夜云扬的表情似已按捺不住,忙笑着把红笑兮拉过来,“来,干娘喂你吃。叫你姐姐跟姐夫先说会儿话。”
这话一出,那两个都尴尬不已。红笑兮哪肯承认这什么姐夫,挣开韩尤嘉的手,又照样坐回笑歌腿上去,“没事,干娘。让小笑一边喂我一边跟他说话好了,我不介意。”
韩尤嘉哭笑不得,瞧笑歌无所谓的样子,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夜云扬绷着脸,良久方迸出一句,“你为什么还戴着面具?”
笑歌怕的就是这一问,偏红笑兮也帮腔道,“是啊,小笑。反正都被揭穿了,你就把那面具脱了吧——又不是好看得很,总戴着干嘛?”
“人各有爱,哪来那么多为什么……话说你们怎么都来了这里?有事?”
她干笑两声转过话头去,顺便挟了块豆腐塞住红笑兮的嘴,还以眼神警告他不许再纠缠这话题。
红笑兮吐吐舌头,咽下嘴里的东西,抢着道,“还不是你叫人接我们去长歌村么?结果才到流云镇就遇上他。他说你被紫家那小子抓走了,我们就跟来看看……你别误会啊,我们可不是来救你的。”
说完他自个儿也觉着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脸一红,冲夜云扬道,“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家小笑吗?怎么人在面前你倒不问了?”
啧,这小子!笑歌郁闷个半死。转念一想,再装傻也说不过去,索性坦然直视夜云扬,微微一笑,“有话就说吧,过了今天不一定还有机会了——嘉姨和我弟还好,你总不回去,怕是……”
紫因正大光明脱离了公主府,就算他要拿今日成亲说事儿,别人也奈何不了他。可若是被人发现这大黑夜天的,她和夜云扬共处一室,不管是他们,还是那个已被软禁的公主都要遭殃。
她本是为着大局考虑,夜云扬一听,却立时咬牙冷笑,“放心。我问完就走。”
笑歌头回见他如此。愣一下,不由自主又想起紫因毁容的一幕,只得硬着头皮挤出个笑,“那就好,那就好……”
“我师父的右手,十年前是如何废的,你可知道?”
笑歌吃了一惊,正想说不知。红笑兮却冲她挤挤眼,“你别说你不知道啊,小笑。嘉姨说,你最清楚了。”嘴里嚼着菜也不管,凑到她耳边又补一句,“我说这小子的师父师妹都不是好东西,他还跟我嚷来着……你可别胳膊肘往外拐啊!”
她气闷得差点想撞墙,情急之下把最老套的方法也用上,“什么啊!十年前我才五岁吧,哪会记得那么多?”暗地里拼命朝韩尤嘉使眼色,阻止这话题的继续,“别说是我,就是嘉姨隔了那么多年,也一定记不清了。”
确然,她曾经讨厌这男人的天真耿直,想让他也尝尝被最亲之人背叛的滋味。可此一时彼一时,一个紫因已经够她头疼的了,再来一个,她不疯也绝对会被弄成真正的残疾人士。
何况……看着眼前这个变得沉郁的男子,她突然觉得那样的天真信任也是种幸福。知道不知道真相有什么关系?只要他开心,旁人何必硬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韩尤嘉不明所以,看出她不想说,便也附和着笑道,“那倒也是,都过了那么久了……孩子,你真想知道的话,我看你还是回去问问你师父。若是他想告诉你,自然会说给你知。”
夜云扬怒极,拍案而起,恶狠狠盯了笑歌半晌,沉声道,“好。那我问你,我师妹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一直扣她在隐庄,不让我与她见面?”
笑歌比他还惊讶,“你弄错了吧?你进府没多久,她就已经走了啊。”虽然是拿那丫头做饵钓老鬼,不过惜夕从不撒谎,说已经放人,那就一定不假。她又不是闲钱多,做什么要养条毒蛇在自己窝里?
“你还在骗人!”夜云扬气得浑身发抖,直恨不得掐死她,“惜夕姑娘说了,我师妹仍在隐庄,没你的命令,不准她出庄也不准我同她见面!”
惜夕说的?笑歌一时间想不通其中的玄机,只皱眉不语。夜云扬只当她心虚,又是一顿逼问。因着气,重话狠话一股脑扔出来。
纵是笑歌一忍再忍,也终忍不住怒了,“那你应当去问惜夕,而不是来问我——我早不是什么公主,也再不是什么红笑歌!”
她瞥眼吓得瞪大眼睛的红笑兮,心中有些不忍,却还是将他往韩尤嘉身边一推,起身指着自己的脸说下去,“瞧清楚,这就是现在的我!不是人皮面具,也没有易容!这不是我情愿的,但事实就是这样……我、我早就回不去了!”
一番话弄得那三人都如坠梦中,望着她不知这是从何说起。笑歌长吁口气,也不敢故意犯忌去试离弦的威力。垂眸良久,方低声道,“总之,我能说的就是这些。如今我只是个被朝廷追捕的嫌犯,没办法帮你,也不能给你任何保证。若是你觉得这回答不够,要杀要剐随便……反正我现在不死,迟早也会拖累别人。”
说到末一句,忽然心惊肉跳,直想给自己几个耳光。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从出事到现在,离弦根本没露过面。人类有人类的麻烦,妖怪又怎么会没有?而明月毫无预兆地背叛,柯戈博十有八九不知情,要是连他也……就算那些不提,这时候哪里是搞团圆聚会的时机?
如果被紫因发现……韩尤嘉的功夫比夜云扬也好不到哪儿去,就算两个一起上,胜率照样低到不能再低。但,要是她不跟他们在一起,碰上紫因,他也该不至于乱来越想,心越慌。红笑兮和夜云扬又问了什么,她根本没听见,只是拄着桌子望着油灯里那一点跃动的火苗出神。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四周何时安静下来的,也不清楚。待想好怎么同他们说她必须现在就走,抬眼却发现夜云扬铁青着脸盯着她身旁的韩尤嘉,气氛明显不对头。
笑歌诧然回眸,正望见红笑兮躲在韩尤嘉的怀里瑟瑟发抖,而韩尤嘉的颈上,一柄长剑寒光凛冽。
她心底陡然一震,缓缓直起身子,朝那宝剑的主人望去——妖娆的桃花眼里冰雪凝集,红滟的唇却微微扬出个美妙的弧度。
“你又一次背叛了我。”
他轻声道,语气平静。笑歌却已从他眼里捕捉到了那一丝狂乱前的征兆。
破笼卷 第九十八章 福无双至(七)
紫因冷冷地笑着,微转手腕,就要往回抽剑。
那一刹那,笑歌的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自己动起来,迅疾无比地扑向紫因的剑!
那般敏捷的反应,那等电光火石也似的速度,让人意想不到。甚至连她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只听得耳畔响起“吱啦”一声,如同利器刮过金属的刺耳声响,她的右腕顿时一阵发麻。
定睛一看,那双桃花眼近在咫尺,她的右腕正挡在剑锋上,而韩尤嘉和红笑兮已不知何时被推到了一旁。
紫因脸上掠过抹讶然,嘴角却扬得愈发高,“似乎是我小看你了……”
余音犹存,人已化作红影一抹,卷向逃往夜云扬那方的一大一小。笑歌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脚蓦地一蹬凳子,竟从桌上一跃而过,恰在剑将到韩尤嘉背心之时将她护在了身后。
“叮”的一声,极是清脆。这回中.奖的却不是笑歌的手腕,而是胸口。那种麻痹感还未过,一股力道已排山倒海般砸进她心口!
口吐鲜血是什么感觉,笑歌以前.只能幻想,此刻成为现实,倒先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最奇怪的是,脑子明明已被冲.得晕晕乎乎,涌出嘴角的咸腥止也止不住,她竟然还能直起身子,冷静地对那个面容已出现扭曲的新郎倌说,“我是自己逃出来的,与他们无关。”
“小笑你真猛,这样也挡得住……”
惊魂未定的红笑兮躲进桌底,错过了笑歌喷血的.一幕。基于对姐姐的盲目崇拜,还看戏般赞叹不已。
笑歌嘴角抽了几下,强忍住赏他巴掌的冲动,伸手.拦下准备出击的韩尤嘉和夜云扬,盯着紫因的双眼沉声道,“放过他们,我随你处置。”
逞英雄这种事不适合她。她不想死,也不想他们.有事。事到如今,只能拿命赌他头脑尚有一丝清明。
“哦?你说什么?”
紫因撤开剑,却.不收,睐眼睨着她微微一笑,似乎她那沿着嘴角滑落的鲜血也不能让他有半分动摇。
笑歌心知不妙,面上却不露分毫,轻轻一踢桌脚,“笑兮,出来,跟嘉姨她们走吧。”
气血一阵翻腾,她撑不住退了两步。韩尤嘉和夜云扬一左一右来扶,她心念一转,猛地挣开,坐回椅子上。一抹嘴角的血痕,扭头望着夜云扬,扬起半边嘴角,笑得好生轻慢,“叫你们走你们就快走,磨磨蹭蹭做什么?那么好心想帮我收尸?”
忽然“啪”的一声,像是有人踩爆了什么。笑歌眼皮一跳,警觉地回望紫因,但见他慢条斯理地挪开脚,现出地上一滩花花绿绿的肉泥。
偷袭失败,红笑兮立马飞快地钻出来躲去笑歌身后。恶狠狠地瞪着紫因,拽住她袖子的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这小子!笑歌尽力支撑着不露出痛楚之色,慢慢掰开他的手指,轻声道,“乖,听话,跟嘉姨她们先走。”
红笑兮才瞧见她嘴角那抹未擦净的血色,眼睛里就汪上来两包泪,咬着牙拼命摇头不肯放手,可哪里拗得过笑歌?猝不及防就被她推得倒退几步,撞上韩尤嘉的腿。
笑歌摆摆手,努力给他个安心的笑容,“在长歌村等我……至多半个月,我一定回去找你——不见不散。去吧。”
韩尤嘉不知紫因的深浅,瞧她一力阻拦,也晓得夹攻无用。二话不说收了九节鞭,蹲身背起红笑兮,一拉夜云扬,“走。”
夜云扬却站定不动,右手扣住金镖,跟紫因对峙。笑歌把涌入口中的血硬生生又咽回去,实在无力斥责。缓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夜云扬,我弟弟就劳你先照顾些日子。半个月后,我自当将你想要的答案奉上——你是想要答案,还是想让我把秘密带到地下,随你选。”
他一怔,神色复杂地注视她半晌,蓦地一咬牙,收了金镖,跟着韩尤嘉就往外走。
紫因笑微微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笑歌强打精神转向他,正想开口,忽然眼前一花,身后随即便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
“干娘!”红笑兮拖着哭腔大叫。笑歌突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惊之下猛地跳起来就要往那边冲,才迈了两步,身子一晃,便一跤坐倒。
待瞧清石梯那边红笑兮正扑在韩尤嘉身上大哭,心神动荡,强行压制着的血气一阵浮腾,她方启唇,血便滴滴答答落到那鲜红的嫁衣上,洇出大滩深色的痕印。
“别急。他们还没死。”
紫因蓦地轻笑,一弹剑身,几滴血珠落下。慢悠悠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抚着她散开的秀发,眼眸深处似有两簇火苗幽幽地跳动,“你这么紧张他们,我怎么可能让你伤心呢?”
笑歌呼吸一滞,汗毛倒竖,袖中的手悄悄握住从红笑兮那儿“顺”来的小刀。
她正打算来个舍命一击,紫因却忽地一笑,起身过去一手一个拎着脖领拖过来扔在她身边,又朝一脸惊恐缩在墙角的红笑兮招手,“来啊,到姐夫这儿来。姐夫今天绝对不会再忘记要给你见面礼了。”
最好的时机已失去,泄了的劲儿想再提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笑歌只觉眼前越来越暗,他的声音也渐渐远去,下意识地藏起刀子,身子一歪,控制不住地倒下去。
“醒了?”
睁开眼,果然又见那双妖娆的桃花眼。笑歌暗叹一声,意外地发现他并未在她身上施展点|茓大法,居然连手脚也没绑。
艰难地坐起来往旁边一看,那三个明显享受到了不同的待遇。她动了动唇,却没说话,只以眼神向苦命的战友们表示同情。
紫因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剑就在手旁,烛光映射,鸦青的刀鞘暗光隐转,威慑力不是一般两般。
“醒了?”
似乎不得到答案不甘心,毫无意义的问题也要问两遍。笑歌偷偷一摸,小刀依旧在后腰上别着,顺口应了一声。
“那就好。”紫因笑了,疤痕随着扬起的嘴角微动,妖娆也化作可怖,“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当着你的面说清楚,以后才不会有同样的麻烦出现。”
笑歌脊背一僵,不动声色地往红笑兮那边挪了挪,将那个不知遭受了什么,只会呆呆坐着不言语的小人儿挡住,“什么?”
紫因不理,抬脚踢踢一脸忿恨的夜云扬,笑容突然柔和得叫人心惊胆颤,“我说,云扬莲华,方才的问题不如由我来回答你,如何?”
“你闭嘴!”笑歌心底一惊,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就把夜云扬往身后护。
她的焦急落在紫因的眼里,他的笑意里就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瞧起来只是伸手将她往旁边轻轻一推,实则力道不小。笑歌已是被内力震伤了肺腑,一时脚步不稳,又摔倒在地。
紫因却望也不望她一眼,抽剑搭在夜云扬的脖子上,笑微微地道,“真是拿她没办法,明明是好心,为什么总喜欢扮恶人呢……云扬莲华,她不肯说,你肯不肯听呢?”
不肯听他也不会罢手吧?笑歌瞪着那寒光流转的剑锋,突然极度痛恨自己以前不肯跟随惜夕习武。挫败感、无力感交杂涌来,她却只能咬牙听着他慢吞吞地说道
“十年前,废掉你师父右手的人,是惜夕。不过,我娘子下这个命令,也只是想保护你而已。”
夜云扬如遭雷殛,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看向笑歌。她别开眼,心底一片冰凉。
“提起这件事,就不得不说说十五年前……知道吗?你并不是被你师父救出来的,而是他从你爹手里把你抢走的。那时候,你爹大概也很后悔引狼入室吧……‘千面公子’徐成风,扮个江湖侠客,绑个把小公子去换赎金,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呢。”
紫因满意地看着他的脸色剧变,笑着收起剑,起身来掸掸衣摆,悠然得像是在同老友闲话家常,“你那时候年纪小,怕是不晓得当时白大将军和丞相大人各自出了多少赏金想把你找回来吧?啊,让我想想……哦,记起来了。言叔说过,当年白大将军出了一万两,而丞相大人也拿出八千两。于是你师父就觉得,也许再拖些时间,你的身价会更高,索性把你藏起来,等价钱好再出手。可惜……”
重磅炸弹一个接一个的落下来,夜云扬目眦欲裂,苦于无法动弹亦不能作声,只能拿目光绞杀他。
紫因却笑得越欢畅,“他做梦也没想到,白大将军会跟丞相大人达成共识,撤销了赏金。你师父悔之莫及,大约连养你那五年都不情不愿。所以十年前,他终于寻到了一个好买主,那就是……我的岳父大人,南郡王爷。”
他觉着有些口干,顺手拿起笑歌先前饮水的那只碗,也不嫌水凉,就着喝了一口,“本来三万两银子也不算多,南郡王爷也打算将你买下来。可谁晓得你这人倒也挺有福气,我娘子天生心肠软,见不得有人做这等事,略施小计惩罚了你师父一下,就让你又可以继续在你那位‘好’师父跟前做了十年的乖徒弟——你说我娘子这人傻不傻?做了好事偏还要扮恶人,就是她能忍,我这做相公的,也看不下去啊。”
笑歌淡淡一瞥他手里的碗,眼里便多了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懒洋洋往墙上一靠,居然阖目养起神来。
紫因说得兴起,也没注意到她的异样举动,“既然说到你师父,我想我大约也该同你说说你师妹——她叫‘娉婷’是吧?人长得不错,就是心肠啊……啧啧,我一早就跟霄说,要引你出来,给她一万两已经够了,除疤灵药要来做什么?脸上多几条疤,才更衬她嘛。何况引你去利北已经花了丞相大人的三万两银子,她却在你之前先跑,害我们以为要抓的人是她,给她点小小的教训也是应该的……”
破笼卷 第九十九章 福无双至(八)
灯光映亮了那双妖娆的桃花眼,里头闪烁的尽是带着恶意的快乐。
许是紫因觉得独角戏不过瘾,索性解了夜云扬的哑|茓,“如何,真相是不是比你想象中的更有意思,云扬莲华?”
夜云扬受的冲击太大,怎么也不肯接受这现实。冷冷地盯着紫因,似乎所有表情都没入了海中,连个涟漪也没起,“你在撒谎。”
紫因的话是真是假他无暇分辨。而今韩尤嘉被挑断了手筋,他却仅是被封了|茓道。此时哑|茓已解,只要能冲开肩上和腿上的|茓道,纵是敌不过,要救笑歌一人倒还有几分希望。
“我为什么要撒谎?”紫因诧异地笑起来,手指轻抚着碗沿,笑容里透出的恶意愈发的浓,“我有必要对一个死人撒谎吗?”
夜云扬一怔,脑子里忽然混.乱起来,瞥眼阖目养神的笑歌,还是忍不住要向她寻求一个答案,“他说的不是真的,是吧?”
笑歌未睁眼,只半边嘴角略略一.扬,毫不掩饰的鄙夷,“你还真是容易动摇……要是你喜欢同个疯子辩真假,我也没办法。”
紫因腾地一下站起来,面上的.疤痕霎时便扭曲得可怕,“你说我什么?”
“疯子。”
笑歌眯缝着眼看向他,左眸内金芒隐闪,笑得一派.悠闲。不知是光线的缘故,还是因着精致的新娘妆,那一瞬间,原本平凡无奇的脸竟现出同从前那般夺人心魄的艳色。
紫因怔忡着,听着那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地窖中回.响,按在桌上的手指,指节渐渐泛白。
“要我说几遍都可以……紫因,你,就是个疯子。”她微仰.着脸,似乎感觉不到危险接近,睫羽轻颤,似欲飞的蝶。
抱着韩尤嘉的.胳膊抖个不停的红笑兮忽然从她的镇定里嗅到了一丝转机的气味,眼睛一亮,恐惧之心也消散大半。
紫因蓦地起身,在笑歌面前缓缓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定定地凝视她,语气异常温柔,“你是这么认为的?我是疯子?”
笑歌扬眉一笑,坦然无畏,“嗯。”
桃花眼一弯,他居然也笑起来,“怎么说?”
如若不然,还会有人像他一样跟骂他的人讨论疯子的定义吗?笑歌暗暗握住了刀柄,笑微微地道,“你应该知道以前我嫁给他是为了什么。本只是一纸契约,互相利用,两年期满各奔东西,他要恨我也是他的事。现在你却弄得他无所适从……神智清醒的人会做这样的事吗?”
“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啊。”他笑笑,一反常态地不理会地上脏不脏,就在她对面坐下来,“你知道我不喜欢跟人分享你,他却偏要打着那劳什子师妹的幌子对你纠缠不放。到底是喜欢你呢,还是恨你也弄不清楚。你说,我总不能让他临死都做个糊涂鬼吧?”
他两个旁若无人,夜云扬却越听越不是滋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终忍不住低吼,“你少胡说八道!我娶她根本就不是出自本意!她心肠……她心肠恶毒,行事乖张,我、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这种人!?”
“听见没?”笑歌淡淡瞥他一眼,笑得更是灿烂,“自己胡乱猜测也就算了,就因为这样随便抓人来要打要杀,你不是疯子是什么?囚禁我、强逼我成亲,我也不想说什么,明明是你不小心让我逃出来,这会儿却要迁怒无辜旁人……你回答我啊,做出这种事的你,不是疯子又是什么?”
紫因依旧笑着,眼神却蓦然凌厉,抬手一记耳光过去,她的右边脸颊登时浮起几道红印。
“天下人都可以说我疯,但唯独你,不可以。”他慢腾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笑意褪得一干二净。认真地凝视她的眼,又一字一句地道,“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就算天下人与我为敌,你也必须跟我在一起。懂么,娘子?”
笑歌的耳内嗡鸣不已,她皱皱眉头,扭过脸,狠狠啐了口血沫。稍缓过劲来,眼角余光瞥见他的手指正无意识地轻颤,左眸内金芒骤然暴亮,半边嘴角随之便扬起个诡异的弧度,“那么,你就等我死了再说吧。”
趁他愣神,晃手亮出袖中刀,猛地朝他的喉咙用力划去。紫因条件反射地抬手一挡,刀锋割破衣袖,于他手臂上拉出道长长的口子。血霎时将那鲜红也浸得黯淡。
笑歌也不追击,顺势一脚将他踹倒,笑得恣意张扬,难掩得色,“我真不知道你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为什么总喜欢跟我同用碗筷杯具……醉心花对我没用,不过对你,似乎也不是全无效果呢。”
看紫因已无法动弹,她方扶着墙爬起来,又掸掸衣服上的灰,过去扶起韩尤嘉,“嘉姨,伤得可重?”
“无妨。”韩尤嘉摇摇头,强忍剧痛给她个安慰的笑脸,“走路是用脚又不是用手,手筋断了就断了吧。反正我那两下子也就能唬唬笑兮了。”蹲下身来又扭头冲红笑兮柔声道,“上来吧,笑兮。抱紧我的脖子,包准你不会摔下去。”
她说得很是轻松,但双手手筋俱断对一个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红笑兮呜咽着唤了声“干娘”,得到笑歌肯定的眼神,这才趴到韩尤嘉背上。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脖子,眼泪终于落下来,“干娘,等我长大,我背你。”
笑歌揉揉他的小脑瓜,强把笑堆上脸,“男子汉大丈夫,承诺过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以后你要是敢忘记现在说过的话,我绝对会揭了你的皮!”转向夜云扬,皱眉道,“真是麻烦啊,我们三个都没办法帮你解|茓。只好看看我能不能背得动你了……”
紫因无力地瘫坐在那里,视线依旧黏在她的脸上,像是痴了。麻痹感已自指尖渐渐扩散到全身,他已经阻止不了她的离去。心撕裂般疼痛,妖娆的桃花眼也黯淡无光,他的嘴角却仍保持着上扬的弧度,有种绝望的悲凉。
“用不着!”夜云扬跟被针扎了一样蹦起来。只顾着要证明自己不需要帮忙,不防腿脚有些发僵,一个趔趄,若不是及时扶住了桌子,恐怕真个儿要出洋相。
紫因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夜云扬不敢抬头看她,一把抓起剑就往紫因那边走。
笑歌瞧出势头不对,急闪身挡住他的去路。对上那双沉郁里杂进了煞气的眼,登时沉下脸来,“你要做什么?”
那鲜红的衣摆拂过紫因的脚面,他的心忽然漏跳一拍。静静注视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莫名。
“他该死。”夜云扬冷冷同她对视,心里像是关着只受伤的野兽,无头苍蝇也似的胡乱撞击,急急要寻出路。因着她这一挡,笼上眉眼的杀意愈发浓烈,“你让开。”
从来不曾有过这样的冲动,情绪复杂得难以描述。
那个男人,对她来说太过危险。想让那个男人消失,想让那个男人从此不会再成为任何人心口上的伤痛。不止因为当初那穿胸而过的一剑,也不止是因为那番令他无法接受的话语……总之,他就是不想看见那个男人再在她身边出现!
夜云扬用力握紧了剑,伸手就去推她,“让开!”
笑歌轻轻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定定望了他数秒,忽然微侧了脸淡淡一笑,“够了,呆瓜……我们走吧。”
这称呼,自与她分开后就再没听人叫过。夜云扬心底陡地一震,握住剑柄的手不觉便松开来。
宝剑哐啷落地,他低下头,不明白此刻心里浮荡涌动着的那种感情究竟是什么,为何胸口明明闷得难受,却有丝甜意于舌尖轻轻漾开。
笑歌暗暗松了口气,扯扯他的袖子,轻道,“走吧,嘉姨和笑兮还在等我们呢。”
夜云扬瞥眼紫因,也不言语,猛地挣开她的手,转身就走。笑歌正要跟过去,却不知紫因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
束发的红巾早是不知去向,青丝凌乱,却是乱也乱得魅惑异常。他微仰着脸,莹黑的眸子里流光溢彩,更衬得一张俊面好似美玉一般,连那疤痕也蕴上几分艳色。
狐疑地、不甘地注视她,绝望中又无由生出一丝希望,“为什么?”
为什么约定过,她却一声不吭自己走掉?为什么他不计前嫌,对她千般体贴万般好,她却依然要逃?为什么明明对他无情,却又偏不让他就此死在别人的剑下?为什么?为什么?
他的意外举动让夜云扬吃了一惊,急忙返身回护,笑歌只轻轻摇头示意他无需惊慌。
她缓缓蹲下来,直视着紫因。烛光下,左眸内的金昙花绽放、合拢,然后又怒放到极致。那样奇异而美丽的情形令他着迷。他怔忪着,几疑是梦。
笑歌微启唇,未语先笑,伴着声低低的叹。四目相对许久,她才轻声道,“紫因,不用再演下去了。你这样的人,是做不来彻头彻尾的坏人的……”
他身子一颤,竟不敢再与她的目光相接,微微别转脸,心里那方沉重却突然出现了裂缝。
“当初把你们拒之门外,承诺过负责却做不到,这些确实都是我的错。可是我帮你们脱离紫家,是希望你们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要不是因为皇陵的事,你也不会想到来北地走走吧?”
紫因愕然。笑歌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那种迷乱狂躁的气息已消失殆尽,不禁笑着拍拍他的肩,“做人嘛,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喜欢怎么活就怎么活。你的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何必总跟自己过不去?”
她抽袖起身,长长地伸个懒腰,又笑道,“一片花瓣,还不至于要你的命,用不着愁眉苦脸的……我有我的路要走,就算你不肯放过我,我也还是这句话。你倒不如趁这工夫冷静下,给你自己打算打算才是正经。”
言毕招呼夜云扬一声,两人翩然离去,不曾再回头。紫因望着她的背影默默出神,远远地,有支离破碎的话语随着风而来
“为什么……”
“……呵,谁晓得……或许就某些方面而言,我也不怎么正常吧……”
他突然很想笑,可不知怎地,眼角却湿了。
破笼卷 第一百章 祸不单行(一)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唐.王维.《鸟鸣涧》)
很是应景地,笑歌想起了这首诗。
除了不见桂花落,这时节离春天也还有点遥远之外,拿来形容此时她们身处的环境,真的是相当贴切。
当然,她们之所以闲,并非因为觉得搞定了紫因就再不会有旁的麻烦出现,而是很不幸的,经过笑歌反复确认之后,虽不敢相信可也没办法否认:这,正是一起集体迷路事件。
“都说我最近背得很,叫你们不要跟来的嘛!”
绕了快两个时辰了,那棵标志性的苍天大树还是不见踪影。笑歌纵是铁人,扛着内伤走了那么久,想再撑面子,身体也不允许。她一ρi股坐在地上,靠着树低声抱怨。
“要不还是等天亮再找吧?”韩尤嘉瞥眼默不作声的夜云扬,脸上也露出些疲态,“摸黑乱闯也不是办法。”
红笑兮毕竟年纪小,哭得累.了,一早跑去会周公。夜云扬把他抱下来,他也没醒。
看他把身子缩成一团,梦中犹自.微颤,显是受不了这夜里的寒气。笑歌只得脱了嫁衣把他裹住,招呼韩尤嘉坐下,查看一回伤口,不由得叹了口气,“嘉姨,等天亮你就带笑兮下山吧——别进城,往西三十里有个村子,那儿的人世代都以采药为生。要是救治及时,您的手应该……”
觑见她腰间缠着的九节鞭,鼻.子一酸,这等不着边际的安慰话却是再说不下去。不忍再看那深可见骨的伤口,重把布条缠好,悄悄抹了抹眼角。
“不碍事。在江湖混不都这样的么?谁都会有这么一.天的。要不是你拦得早,那孩子也手下留情,只怕……”
韩尤嘉挪了挪身子,挨得她近些,倚树偏头望着她.笑道,“嘿,小孩子家家的,苦个脸做什么?你家嘉姨我福大命大,等你们一个个成家立业过上安稳日子了,我可就靠你们养着了。到时候啊,我天天闲着没事就吃吃喝喝,要不就领着孙子孙女儿出去溜达溜达……啧,这等日子可真是想想都美得慌呐!”
一番话弄得笑歌又是心酸却又忍不住想笑,将.头靠在她肩上,轻声娇嗔,“八字没一撇的事都能说得跟真的一样……嘉姨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呢。”
这个天塌下来.都能当被盖的乐观主义者,是将她从穿越带来的消极情绪中拯救出来的人。与其说是长辈,倒更像是朋友。和她那个脑子一根筋的老娘安水翎一碰头,惹是生非的本事不下柯语静和红笑兮。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比起那个“温文儒雅”的授业之师何季水,笑歌同韩尤嘉更为亲近。
两人有伤在身,早是累得不行,可夜云扬一声不吭就不见了踪影,她们生怕还会有突发事件,不敢轻易睡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陈年往事,借以抵抗倦意。
月已偏西,林中寒气愈发的重。笑歌出来的时候准备的还算充分,可方才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开地窖,韩尤嘉她们连御寒的衣物都没拿一件。此时嫁衣裹在了红笑兮身上,她的小棉袄和夹袄也让给了韩尤嘉,自己冻得缩头缩脑,不住搓手,却硬是咬牙捱着。
夜云扬突然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怀里还抱了满满一堆干柴枯枝。二话不说往旁边一扔,摸出火折子就要生火。
“别!这火生不得!”笑歌吓了一跳,忙出声阻止。看他诧异地以目光相询,韩尤嘉也是一脸不解,她只得含糊地道,“我们这可是在逃命啊。若是火光把人引来,咱们可就谁也别想走了。”
“你既然舍不得了结他,这会儿何必又怕这怕那?”
夜云扬冷笑一声,燃亮火折。笑歌急得爬起来就去抢,被他轻松躲过,一时脚下不稳,差点摔个嘴啃泥。
眼看着他把火苗往枯枝底下凑,笑歌真正欲哭无泪。来不及思考,话已顺嘴溜了出来,“呆瓜,你快停手!要是让瓜洛的人发现我们进了翡翠山,我们真就得死在这里了!”
韩尤嘉惊得睡意全消,夜云扬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笑歌心知不说清楚,那楞头青铁定还会再来一次,只好实话实说,“你们当这儿是寻常地方吗?这儿可是瓜洛人祭拜贼母娘娘的神山!要是不经允许就擅自闯入,被抓住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知道还往这儿跑?”夜云扬不以为然地道,却还是收起了火折。不愿跟她离得太近,隔着柴堆坐了,可又忍不住要偷眼去看她。
“所以才叫你们不要跟来的!”笑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坐回去,揉揉发闷的胸口,又道,“等天亮,你们赶紧下山,该干嘛干嘛去,用不着管我。我的画像早在各县府衙备案,就是出得了瓜洛,被抓回阳鹤也是迟早的事,你们跟我混在一起没好处。”
韩尤嘉没吱声,夜云扬也自顾盘腿打坐。笑歌只当他们是默认了这种安排,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沉默令睡意更加难以抵挡,加之背上竟似有股热量渐渐扩散至全身,她迷糊了一阵,终是捺不住睡了过去。
不远处的某棵大树旁,有人静静地伫立。身形与黑暗融作一体,难分彼此。惟一双桃花眼烁烁,蕴了柔和笑意,也透出几分坚定。
“这到底是闹的什么鬼!”
一大清早的,翡翠山里就蓦地爆出声怒吼。惊得前一秒还在悠然歌唱的鸟儿们,下一刻便集体逃亡。
笑歌恶狠狠地扫视着身旁那堆衣物和无尾熊也似抱着她的腰不放的红笑兮,在把人引来之前勉强压住了即将爆出的第二声怒吼。
一觉醒来,让出去的衣物全堆在她身上。韩尤嘉不见了,夜云扬也没了影踪。除了红笑兮这个麻烦精之外,只地上歪歪扭扭几个鸡爪字——“我带她去疗伤,你照顾他。”
难道她没有说过她现在是通缉犯?难道多带一个红笑兮,他们会死?难道他们以为她来翡翠山是打算休闲度假?
笑歌忍不住地在心里狂吼。偏红笑兮还不会看眼色,腆着脸笑嘻嘻地摇晃她,“小笑,我饿了。”
掐死他掐死他掐死他……邪恶的声音不停在她耳内叫嚣,以至于红笑兮在触及她的目光之后,登时放手躲出老远,泪汪汪地扁起嘴来。
笑歌最受不了他这招,满腔怨念也只得压回肚里,边把衣服往身上套边道,“一会儿的——我也饿着呢。”
突然发现衣服堆里滚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竟是几个馒头和些肉干。她大喜,与红笑兮分而食之,情绪也稍有好转。
吃过早点,正愁不知怎么处理那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无尾熊,她却发觉胸闷的现象已经消失,浑身轻松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皱眉想了想,估摸着是夜云扬半夜替她疗过伤,撇嘴丢了句“算你有良心”,背起红笑兮就往林子深处去。
“小笑啊,你到底要找什么呢?”无尾熊不甘寂寞,得了免费坐骑还要找陪聊。
“山洞。”
这种情况下想把财宝运走,那等于是痴人说梦。不过洞下另有出路通往另一处山头,既可不用与瓜洛人民正面碰撞,又可以拿些路费供她改头换面去寻柯戈博用——离紫因回刑部报到还有近半个月的时间,自证清白之事可以暂缓。但柯戈博……总之,先回长歌村是正经!
“什么山洞?”无尾熊很好奇。
笑歌被打乱思路,没好气地回答,“熊住的山洞。”
“呀,小笑,你该不是想把我拿去喂熊吧?”无尾熊假装震惊,撒娇地拿脑袋蹭她的脖子。
“恭喜你,答对了。”
“我这么可爱,你舍得?”无尾熊笑嘻嘻地拍拍她的头,“再说熊也不会忍心吃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吧?”
无耻度远超想象,笑歌也忍不住嘴角狂抽,“少罗嗦!再废话就把你扔下去!”
无尾熊难得跟姐姐单独相处,哈皮得很,哪里是这等惯常威胁震慑得住的?眼珠一转,又开启新话题,“小笑,等你找完山洞,我们去找小萨好不好?”
很久没听见这个名字,笑歌愣了一下,“你们把它放哪儿了?流云镇?”他不提起,她倒真是差点忘了那只妖怪狗。
“谁知道啊!”无尾熊说起这个就郁闷,“那笨狗还没到流云镇就跳车往山上跑,我们连追都追不上……不知道是不是它以为你还在山上,自个儿找你去了。”
找她?还是去找……笑歌心头一动,只顾思想,没理睬无尾熊的骚扰。
无尾熊寂寞难耐,大约真把这当成了游山玩水,居然唱起歌来。荒腔走板,调跑得那叫一个神奇,不单笑歌差点一个跟头栽倒,林子里的鸟和兔子也霎时间逃个干净。
笑歌骂他,他却攥着她耳际垂落的长发偷偷地弯了嘴角,唱得愈发欢。直唱得口干舌燥,这才停止了对她耳朵的折磨。
抱紧她的脖子,把脸藏去她的背后,无尾熊红着脸很小声地说,“呐,姐姐,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的吧?”
笑歌浑身一颤,蓦地停住脚,却半天不见回答。无尾熊不高兴了,猛地一扯她的头发,正要发脾气。视线越过她的肩头,不经意地落在相距不远的某黝黑发亮的庞然大物上,声音出口就带了颤音,“不、不是真的吧?!”
这山里……还真的有熊啊!
---某妃哭
为虾米?为虾米又出现了板砖?555555,给个理由啊理由~
那啥,补更的一章和上月打赏超过1000点起点币的加更章会在月末发,大家注意查收。另,以后就粉红每到15,打赏每到1000点就加更一章。
o(》﹏《)o不满意一定要说,板砖也要给点理由嘛~
破笼卷 第一百零一章 祸不单行(二)
如果有天在深山遇到熊,你该怎么办?
阿拉斯加官方指定特产的熊铃,附带着这样一份说明:“万一遇到熊,您应该先摇铃铛,接下来尖声喊叫,然后是逃跑,最后则是换内裤。”
而在有些无厘头的YY小说里,作者会说——“转身跑、爬树、或者装死,任选其一。”
可惜当时笑歌脑子停摆足有一分钟,重新开始运转之后也没想起来还有这些招数,是以大好的实践机会就此白白错过。
红笑兮怕得直发抖,伏在她背上连大气也不敢吭。笑歌也只会木头似的望着那只大家伙在前方忙活。
且看它慢吞吞地爬上树,一巴掌扇下来只懒猴,然后砰地一声,以平沙落雁式成功地把只装死的穿山甲坐成肉扁,这才转过头来,拿小眼睛盯着这边的两只。
显然上树和装死都不是理.想的应对之策。笑歌全身的细胞都发出惨叫般的警报,她本能地掉头就跑。
一声咆哮之后,沉重的四脚踏地.的声响夹杂着树木断裂时发出的干涩尖叫自身后传来。她觉着脚下的地面似乎也随之震颤,撒丫子逃得更快,连树枝打得脸生疼也没空理睬。
红笑兮惊恐之中还频频扭头.查看状况,不时发出预警,“小笑!你跑快点!它追上来了!啊啊啊!它快咬到我ρi股啦!”
笑歌被恐惧和穿耳魔音双重夹击,痛苦得不是一.般两般。背上背的虽只是个七岁的小不点,但毕竟还是有些分量。脚下越来越慢,身后那种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却越来越近,急得她差点哭出来。
不过,每次只差一点点的刺激体验重复了无数次.之后,她两个都有些麻木了,红笑兮甚至还开始分析——“我看你还是别照直跑了。它有四只脚,你只有两只,明显是你吃亏。不如试试兜圈子吧。我瞅着它膘肥体胖没腰身,估计转弯快不到哪里去。”
笑歌得了提醒,又忽瞧见棵占地面积颇大的树.木,当真就奔去那里,绕树跟那棕熊兜起圈来。
事实证明,红笑.兮的建议偶尔还是有用的。不大会儿工夫,那棕熊便一ρi股坐倒,喘得跟拉风箱似的又急又响。任红笑兮吹口哨**,它也不肯再理。
红笑兮乐了,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事立马忘去脑后,哧溜一下从笑歌背上滑下来,捡了小石子就瞄准。笑歌眼疾手快赏他个爆栗,这才让他打消了那危险的念头。
“小笑,我们捉它来养好不好?”不知死活的无尾熊又来抱住她的腰晃荡,“这个可比小萨威风多了!”
“屁话!要捉你去捉,我还没活够呢!”笑歌低斥一声,扶膝继续喘气,视线在棕熊和树干某处来回地飘。
树枝上绑着无数或红或黄的飘带,可以确定这儿就是她要找的地方没错。不过开洞的机关在树干上,离地面实在遥远。那只熊不走,叫她如何敢爬树?可要是先去别处暂躲,谁敢保证一会儿还找不找得到来这儿的路?
无尾熊撒娇失败,沮丧不到一秒,又眼睛亮亮地建议,“那我们把它烤来吃吧?不是说熊掌很香的?我可还没吃过熊掌呢!”
“去死!还想吃熊掌……它不吃你就算便宜你了!”笑歌兜头给他一下,拼命祈祷那熊休息完毕就赶紧滚蛋。
可,“天不从人愿”这句话不是白说的。那只熊不晓得打的什么主意,管那儿坐了半天都没挪窝。
忽然见那肥大的身子动了一下,笑歌正热泪盈眶打算感谢老天帮忙,却不料它竟然往地上一趴,没多会儿就有种奇怪的很有节奏的尖锐声音传过来。
“小笑……它好像睡着了。”红笑兮观察之后得出结论,还不失时机地扔了两块石子证明给她看。
石子正中大熊头部,它却巍然不动,显然睡得很香。笑歌的面部出现抽搐迹象,冲动得差点想搬起脚旁的大石头过去砸爆它的脑袋。
红笑兮没发现姐姐正处于无限痛苦纠结中,兀自兴奋地叨叨,“这机会真难得!呐,小笑,不如咱们趁现在把它捆起来。要是它肯乖乖听话,我们就养着它。要是它不听话,咱们就等着干娘和那小子到了再把它烤来吃掉,四个爪子刚好一人一只……”
等着干娘和那小子来了……意思是他们根本就没走远?
笑歌睐眼盯着满脸放光的小不点,淡淡打断他没完没了的絮叨,“我说……嘉姨和呆瓜不是跟咱们分道扬镳了吗?”
“哪有!”红笑兮一心想着怎么炮制那头熊,完全忘了跟韩尤嘉的约定,顺口便道,“那小子说路远太耽搁时间,带干娘就近采些草药就回来找我们。你没见我一路扔小白石子吗?那都是他早上捡的。干娘还说叫我先不要告诉你,免得你又赶我们走……啊!我什么都没说过,你也什么都没听见,是吧,小笑?”
“……去死。”
一个爆栗打得他抱头乱跳,笑歌皱眉瞪了那头熊数秒,把袖子一撸,露出腕上的阔银环。红笑兮跳了两下看没人理,好奇地凑过来,“小笑,你要做什么?”
她摸摸环上的凸起,笑得异常狰狞,“让它一次睡个够。”剩下的迷香足够让三四个成年人立马倒地,想来应付一头熊绰绰有余。趁韩尤嘉和夜云扬没到,速战速决。届时把这小子留给他们,她也好放心去做她必须做的事。
红笑兮没想到她会说干就干,一时间愣在那里。笑歌为了保险起见,捡了些石子,照准熊头乱砸一气。
它一动不动,令她很是满意。蹑手蹑脚摸过去,屏气凝神,在有效范围内施放完毕,嗖嗖嗖又蹿回原地。
“绳子!”她习惯性伸手。这种凶猛的野生动物,还是绑起来比较安全。
红笑兮无奈地耸肩,“没有。”
“做山贼你居然不随身携带绳子?那你干什么吃的?”前北地匪首瞪眼训斥。
小不点挺胸抬头,理直气壮,“啸云山寨的当家是你,又不是我。我干嘛没事带绳子?”
“……”指望他果然是错误的。笑歌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指着一根绑着橘色飘带的树枝,命令:“看清楚,橘黄|色那里!一会儿我要是偏离方向,你记得提醒我。”
“干嘛?你要拿那个来绑熊?”
笑歌气结,兜头又是一下,“别总想着你那头熊!时间紧迫,等我下来再跟你说——你给我专心点!要是指错方向,仔细你的皮!”
她脱了鞋袜,撩起衣服下摆往腰带里一塞。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别靠得太近,有状况就跑,别管我,听见没?”
红笑兮一头雾水,来不及问清楚。她已经到了树边上,袖子一撸,噌噌噌就爬去那树干分岔处蹲着,头也不回地高声道,“左边还是右边?”
这举动让他愣了半晌,听见问才反应过来,“往左一点点。”发现笑歌居然是闭着眼睛在摸索,猛然记起她有恐高症,一颗心就提到嗓子眼,“你小心点!再往左一点点……行了!右边!再过去一点点!就在你头顶上!你手往哪儿摸呢?往右!往右!”
一个指挥一个找,正忙得不亦乐乎。那座棕色的小山却似乎突然变高了一些。红笑兮以为是错觉,揉揉眼睛再看,本该熟睡的熊已爬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掉头朝向他这方,小眼睛忽闪忽闪,露出点狡黠。
“在哪儿啊?我摸不到!”
笑歌犹在闭眼询问,蓦地听得红笑兮尖叫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之后又有沉重的四脚踏地之声隆隆追去。
她心底一惊,忘了自己还在树上,急急睁眼往下一看,顿时一阵天旋地转。慌手慌脚地抱住根枝桠,勉强稳住身形,深吸口气再看,却见底下一个小小的人影正被那庞然大物追得一路连滚带爬,凄惨之状难以言述。
迷香怎么不管用了?笑歌的脑子顿时乱成一团。只那一眼的工夫,她便已心跳如擂鼓,兼之手脚冰凉,两腿发软。别说去救人,就是她自己在树上还能撑多久都是个大问题。
“别跑直线!绕树跑,别停下!”
红笑兮的经验总结终于又用回他自己身上。他被盘缠的树根绊了不知多少回,连叫的力气都省来用在注意脚下。好在人小身子轻巧,虽然险象环生,一时半会儿倒还不至于丧命熊口。
笑歌抖手抖脚瘫在树上下不来,只好高声呼喊意图吸引那头熊的注意力。但,看似蠢笨的棕熊竟然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紧追前面的目标物不放。
看到那种情形,再笨的人也都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笑歌背着人还能跑得飞快,要抓她实在太费事。而那小不点完全是靠着笑歌才脱离险境。一旦落单,绝对撑不了多久,自然是猎捕的首选。
它皮厚毛多,“熟睡”时又是以爪护头的姿势,想来迷香药粉大半都吸附在皮毛之中。之所以假睡,十有八九就是在等这一刻。
要是它抓住了红笑兮,未必会上树收拾笑歌。可要是笑歌这会儿下树去,估计脚还没站稳就会变成它的口中食。
笑歌一想通透,立马急得头疼,偏是连往下看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要她从这两米多高的地方跳下去。
可怜红笑兮长那么大,还是头一回尝到死神跟在ρi股后面吧嗒嘴儿的滋味。汗混着眼泪糊了一脸,只恨爹娘当初没多给他生两条腿。
而正当他俩身处险境,一筹莫展之时,离此数千米外的一条山涧畔,韩尤嘉正由着夜云扬往她腕上敷着捣碎了的草药,唇间逸出声叹,“云扬啊,别怪嘉姨多嘴。笑歌那孩子并不坏。她,其实也挺苦的……”
破笼卷 第一百零二章 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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