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舵主还不止一次到街上去给小子们现场表演——当读书人掏出钱时,慢慢睁开眼睛,但全身还保持原来僵直样,一直等到读书人将他扶起来,并且将塑料袋收拾好交到他手里,才不好意思地接过钱,有气无力地口称“谢谢”,然后晃晃悠悠从从容容离开。
演示过程花了足足二十分钟,令旁边假装路过围观的弟子们掩口而笑。事后总结时,李舵主要弟子们畅所欲言发表意见。
“钱都见了,还耍那么久的把戏,太浪费时间了!”
“见了钱我就急,沉不住气啊……”
“也想学大哥你一样,但学不到,怕半路看出破绽来,只好逮了钱就跑。”
大家七嘴八舌,令李舵主非常失望和无奈。
“这就是他们的意见和败笔的原因。都是些不成器的败家子!都在给自己挖坟墓!这样下去哪能吃到回头草!”李舵主依然气愤地对博士说,“帮我想个办法对付这帮王八羔子吧。”他恳切道。
鸟博士只好一边点头,一边将眼镜取下来,茫然地看着李舵主。
这项自掘坟墓的业务,在李舵主的忧患意识和锐意创新精神的捣鼓下,近来有了新发展。他们现在不光盯人,还跟地方、时间和气候联系起来综合考虑实施。比如,在一间没有保安的饭馆门前仰面摔倒装死,毫不理会老板的恶言秽语甚至拳打脚踢,反正像老四那样特种兵出身的饭馆老板还没碰到过,他们像皮球一样的身体经受常人的拳脚不在话下。
挺尸一般躺在门口,挨打受骂都不灵验;看着食客们从店里跑出来看稀奇,过路人不断积聚来围观,生意和形象都受到极大影响,饭馆老板只好气急败坏地摔下十元二十元甚至五十元送走瘟神。
“在这种情况下,老板不会只给一块几毛的,他要面子,不愿让这么多人看他吝啬。”李舵主肯定地说。如果是雨天,浑身湿漉漉仰面贴身摔倒,效果就更明显,人们的恻隐之心会在这样的环境氛围中充分发酵。
“擦汽车玻璃”本来是从美国传来的一个洋项目,但一到中国就走了样。人家是用一块干净抹布诚心实意地给停在斑马线前等红灯的车擦驾驶座前的挡风玻璃,此种方式与其说是乞讨,不如说是靠劳动自食其力,同红都市满街的擦鞋小生意一样。
但李舵主这里的做法就大大改观——不是一块抹布而是两块,一块干净的挂在衣服里面的腰带上,一块黑不溜秋的拿在手上,红灯一亮就冲进车龙,选最好的车走过去。
看到一个从阴沟的烂泥里拎出来的黑人,拿着块比他面目更黑的破烂抹布走过来,司机的反应一般有三种:老远就打开车窗大声辱骂;等走到车旁举起黑抹布时车窗开启,递出五块十块钱来;开始擦车后车窗开启,骂声和钱一起扔出来。头一种是老板请的职业司机,年轻气盛,马路见闻多,会采取激烈行为,他们中不少是四爷一样特种部队出身,一脚一拳可以打死一头牛,不能撞在他们的枪口上。后两者是车主自己开车,他们大多如见瘟神避之唯恐不及,给点小钱买个安宁实在划算,少数男性老板司机则要下点功夫才见效。
李舵主率抹布党众弟子观摩完一个得意门生的马路现场演示后,言简意赅地教导:“重点找‘洋毛’女司机和老板司机,在女司机面前不要靠太近,更不要动手擦车,只要盯着她高举抹布微笑就行——见到黑脸上露出白牙白眼珠子,娇柔胆小的阔小姐阔太太们哪有不掏钱的理?对待男老板司机则要尽可能靠近,最好趴在车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抹布就擦,里面指手挥拳拍椅地骂都不要理,擦完这边还不掏钱就擦另一边,直看到玻璃窗越擦越脏,终于定不住了,他就会扔钱出来。这时就要掏出干净抹布将黑抹布擦脏的玻璃擦干净——这是善后工作,也是我们这行的职业道德。”
尽管李舵主如此煞费苦心来栽培,也像仰面摔倒中的难点一样,这帮猪猡善后工作极差,职业道德全无,他们拿了钱就去做下一辆,只想赶在绿灯亮之前多捞几单。“都是钱给害的!”李舵主感叹道,“两个难题实际上是一个,你帮我一并考虑解决吧。”李舵主再次恳切地对博士说。
鸟博士这时考虑的是另一个由此延伸出来的重大问题:改革开放我们引进的各种经济操作模式,为什么一接触实际就走样变形了呢?其中是什么样的本土因素在起作用呢?一块抹布怎样就变成了两块?一种有偿服务怎么就演变成了恶作剧式的敲诈?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老七的实验真的很有价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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