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知道这些话越来越不像人话了，但也没有别的招，写论文时，大家都这样煞有其事故作高深，存心装神弄鬼。

博士交卷给老大时，心里就开始担忧他的工资：是不是一旦交卷过关就意味着他在老鹰冲工作的结束？他的工资就结算到这一天为止？一万元月薪才拿了两个月，离开老大后，何时才能再有这样的爽事？老爹老妈刚开始对他恢复信心，难道又要让他们失望并­操­心？

幸亏老大看论文比博士写得还慢，没有听到老大的回音，就意味着他还继续享有工资。其间，去了红都市的老大打过几次电话回瘦狗村，向博士请教论文中的问题。

博士据此来推断老大读论文的进度，几次都以为老大就读完了，忐忑不安地担心他的工资没了。想不到读到了最后一部分，老大沉默了半个月才打电话给博士，这时的博士，已经在瘦狗村的别墅、招待所和老屋之间轮换住了四遍。老大说他第二天回来，跟博士专门讨论《飞鹰走狗论》。

见到老大时，博士发现，老大在读论文的一个月内苍老了十岁，令他有种沉重的负罪感；他以为是第四部分将老大折腾成这样的，他将老大大半辈子的意志摧毁了。

果然，老大眉头紧锁对博士说：虽然不习惯读你文绉绉的字眼，将我写成猎手也让我困惑了好一阵，但前三部分的每一句每一段，都令我欣喜若狂，越读心里越亮堂；每弄明白一句或一段，我就将它装在心里慢慢回味享用，然后将它带进梦里去咀嚼。

我用了半个月读完前三部分，读得我浑身是胆，像喝了一大杯老酒……但最后这部分将我整惨了，我越读越糊涂，越读越没劲，等到弄明白几分后，发现自己进入生不如死的境地，所有的动力都被莫名其妙抽走了……

博士只好说，对不起，但真相必须说出来，尤其不能对长尾巴的老大隐瞒。可能最大的问题在于我没说人话……最后部分这样跟你说吧——就像人登山一样，突然到达了山顶，开始还为能独享绝地景致沾沾自喜，但很快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四顾茫然，巨大的孤立感随着恐惧一齐袭来，你想再找出路，发现自己独处悬崖绝壁，向前就葬身深渊，向后就要重新面对百无聊赖的日常琐屑，面对那些你过去想方设法逃避的世俗生活，这时你就遇到了虚无——它什么意思也没有，什么价值也没有——虚无是个温柔的妖魔，她用甜言蜜语将你勾引到了无法摆脱的陷阱，让你深度中毒，永远无法清除，见过她的人即使侥幸活下来，也会一辈子活在她的噩梦里。

博士极力表白，可老大还是一副五迷三道的神情。

老大疑惑了一阵后说：“你既然怀着一番美意诱惑我见识了妖魔，也没必要觉得愧疚，我不怕妖魔，不怕死也不怕悬崖，所有的一切我都不怕，何况没有的？我六次到过老鹰冲山顶——就凭这点我也能当老大——那是个什么地方啊？成群的老鹰哇哇乱叫着在头顶盘旋，平时看不到它们，这会全集中了，成团成堆了。

“它们见到人不要命地俯冲下来，像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日本鬼子的神风队员，开着飞机撞击美国鬼子的大船——老鹰对人有仇呢，人把它们挤压到了这旮旯里，这里过去是它们的圣地，现在是它们栖息的最后家园，它们是拼着命来捍卫的——

“每次我同好几个人一起去，每次除了兴奋外没有畏惧没有恐惧，没一个想要跳崖，都安全地下来了——怕孤独，就多找几个人一起登山……我注定就是要为瘦狗村­操­劳这些破事；­操­劳也挺有滋味，因此，我就不明白你整这些让我糊涂的文字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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