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正是初一,凤尘晓与柳柳带着梅香和梅影一早出发,去寺里进香。寺里烧香礼拜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女客们都爱留下吃顿这里的斋饭才离去,香客们自是给寺里留下不少香油钱。宝华寺已有千年历史,自佛教受嘉庆朝民众信仰之日起,便已存在,甚至有传闻说京都严华寺也只是佛家弟子后来传承到那边后所建,论历史悠久,远不及宝华寺。
正殿中,凤尘晓合掌于胸前,跪在蒲团上闭目虔心礼拜,天锦城的严华寺与这里同宗而出,故供养的佛像与这里相仿,她曾去过一次,故而有种熟悉的感觉,不由自主将心事在神灵面前吐露,反正阎罗只说不可与人道之,没说不能与神沟通吧。
柳柳好奇地打量着殿中一切,她没见过这么大的寺庙,到处是鲜花供奉,气派非凡。有感于这里气氛庄重,故而未敢多言。出得大殿,看凤尘晓给知客僧添了许多香油钱,不由咋舌:“小尘,你刚才在那里跪了半天,又给这许多钱,在求什么?”
很多。凤尘晓求神明保佑自己以后可以一生顺遂,又能得偿所愿,为远方的爹娘祈福,保佑她这身体的本尊无论投胎到了哪儿去,都能快快乐乐……报仇什么的这些血腥之事还是留在心底的好。
“我看人家都给,我便也给了,多吗?其实来这里只不过求得心安,真要得偿所愿,自然还需自身努力。”
“女施主好慧根,只要自觉心安,东西南北都好。”一道清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引得四人停下脚步向后望去,只见一个头戴着垂有白色纱帷斗笠的游方僧人和一个知客僧站在那里,双手合什行了一礼。
他身形极高,不知为何要用纱帷将面目挡住,礼毕又躬身道:“贫僧法号一尘,偶听得施主真言,一时犯了口戒,惊扰了施主,多有冒犯。”
柳柳活泼地同他招呼——多半是好奇:“你也是这里的和尚?”
他倒不再吭声,旁边的知客僧道:“此乃天锦城中得道高僧,今日我寺中有讲佛,一尘大师便是为此而来,施主若要听大师论讲佛道,可至偏殿等候。”
说罢两人转身离去。
柳柳迷惑地道:“得道高僧不应该都是老和尚吗,他的声音听着没有多老啊。这讲佛有意思吗,小尘,咱们要不要去?”
“不,无聊透顶,你看刚才那和尚说话就能知道,我们还是去等着斋堂开饭吧。”她沉声否决了柳柳的提议,因为就在刚刚那个一尘自报家门的时候,她左肩上的铅华印记热得发烫,一尘离去后才回复正常,并不难受,只是心中惊骇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斋堂里布置得比前殿要有人气得多,这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女客,当然有钱人家的女眷们分得有单间去进食,看来在这寺庙里也讲个三六九等,不能免俗。最公平的就是和尚们,从方丈到沙弥,吃的都是一样的过堂饭。那过堂饭很有名,也很简单,一碗白米饭、一碗素菜、一碗清汤、一小碟咸菜、一小碟花生、一小碟辣酱、一双木筷。过堂饭讲究用饭时安静,不得讲话,添加饭菜都是以手势示意,不得剩下饭菜(佛家典籍)。
待在堂中坐下,凤尘晓又觉得无心用饭,匆匆找了个借口,连梅香也不让跟,便往偏殿行去。一路上不住抱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坚持不要这朵什么铅华,感觉象是身体里多了个什么,有事没事发个热,让人不得安生。
到得偏殿附近,便看到殿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僧人,有不少周边寺庙的僧人是慕名而来,再加上香客,场面甚是壮观。中间是一高台,台上正是那个头戴斗笠的僧人,他没有取下斗笠,就那样挡着面容高声讲论:“所谓心安则道隆,心安而理得。禅宗二祖慧可大师,千辛万苦,日夜不吃不睡的跪在冰天雪地里,下雪久了,雪覆盖腰间,自觉得求法心不够恳切,还将斩断自己的左臂,以表学法、求安心的虔诚……(禅门杂话)”
凤尘晓打了个寒噤,她一向自持身份,不愿同柳柳一样学些怪样,此刻却悄悄走到人群外围的一棵树后面隐身藏好,方才探出头去细看。这个和尚好奇怪,尽说这些吓人的佛家谒语故事,好好的人干嘛要让自己受罪来求得心安,非得这样才算真正的修行之人?正暗自腹诽之时,台上的一尘似有所感,微转朝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吓得她立马回身站好,一颗心呯呯乱跳,百思不得其解之余,又觉得自己太过无稽,印记莫名发热就让它热好了,反正不疼不痒,该来的总要来,该知道的早晚要知道,这般偷偷摸摸又有何用,不知道的人以为她离经叛道去喜欢得道高僧呢。
“阿弥陀佛,一尘法师不辞辛苦为我等弘扬我佛教义,真乃菩萨心肠。”
“大师是从天锦城来的,几时咱们能到严华寺去烧香许愿就好了。”
“听说一尘法师只在这里停留三日,不知明日可还有讲佛?”
她来得晚,时间不长讲佛便已结束,虽然直觉上不喜这个人,但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的教化能力非凡,一众信徒均觉意犹未尽,望着他的眼神如看神祇。
这会儿那朵铅华倒不再发热,她轻抚一下左肩,在心里偷偷地问:不如你自己来告诉我为何会发热吧?
可惜铅华不是叶细,它只是一个印记。突然前面有位衣着华贵的老妇人停下来拦住她:“咦,你……莫不是是凤家小姐?”
那老妇人身边有一年轻男子陪伴,见她停下,忙过来搀扶:“娘,你怎么停下了?”
“子昱,你瞧这莫不是凤家小姐?”
凤尘晓连忙否认:“不,你认错人了。”
那男子打量她一下,眼透惊喜,他此番是陪老母远从郴州来此礼佛,又闻一尘大师在此,才决定多耽搁几日,哪料就碰上了心仪的少女。
“凤姑娘,你不是远去开州还未回返,如何在这里?”
“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什么?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卞子昱啊,同你兄长是同窗好友,也曾在凤府见过姑娘几次。那时凤姑娘尚未及笄,定是对在下无甚印象了。”卞子昱有些失落。
是吗,她有个兄长?叶细好像曾经说过,那么这个卞子昱真的是熟人了。
“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凤姑娘。”
“怎么会,那年你十六芳辰,凤家老爷请来了凤阳的戏班,在城中唱足了三天大戏,在咱们郴州城可算是头等大事,府上办的席面也好,我与我家老爷有幸应邀而去,与小姐还在后堂见了一面,当时我就想,这等姿容莫不是仙家下凡,哪象小女,资质普通得很。”
这些事对凤尘晓来说就是故事,她只得连声否认:“夫人说的这些我全都不知,小姓柳,就是这通州府人,什么凤家什么郴州,真的是没听说过。”
卞氏呣子心中惊疑,虽然眼前这位女子矢口否认,可她确是凤家小姐没错啊。眼睁睁看着凤尘晓转身混入香客中不见了人影,他们只得回转。
凤尘晓提步往斋堂赶,无意中遇见了不认识的熟人,让她本就不定的心有些惊慌,一路想着卞家呣子与凤家的事,走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这并不是回斋堂的路,来时并无印象走过这里。不想宝华寺竟然这么大,欲要找个人问路,只有千年古柏静静矗立在青石路两侧,本来就已至秋,庙里又特别阴凉,她微微打了个寒战,勉强定下心来发现远处有个独立的殿堂,似有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