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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翩翩桃花劫 > 第二个,她给了裴狐狸。

第二个,她给了裴狐狸。

裴狐狸接过,微微一挑眉,似乎是嫌弃这脏乎乎的烤地瓜。被霄白恶狠狠一瞪眼,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乖乖接过地瓜。

还剩下的一个,霄白却犹豫了。给云清许?可……可她实在想象不出,他拿着地瓜啃是副什么模样。

想来想去,她最后还是没把烤好的地瓜递给他,自个儿拨了开来。

四个人,三个拿着地瓜,一个神仙一样的人抱着琴,坐在边上。

……

北风那个吹,地瓜热乎得很,霄某人的心却在颤,一半忐忑,一半窘然。

如果老天有眼,就该下场大雨劈点雷,来发泄一下此时此刻朗月边界小岛上的妖孽景象。罪过啊……

狗血的暧昧

ˇ狗血的暧昧ˇ

事实证明,老天爷是公平的。轰——忽然平地一个惊雷,吓得霄白一不小心,地瓜掉在了地上。好在这东西反正是脏兮兮的再柴堆里打过滚,也不差在地上滚滚,她满不在乎地捡起来,继续拨皮。

段陌小白眼狼吃得最欢畅,他这娇生惯养的皇帝应该还没吃过这“脏兮兮”的东西吧,难得居然不嫌弃。不一会儿,一个吃完了,他眨着眼睛垂涎地盯着火上正在烤的那个。于是,第四个地瓜又落到了他手上。裴言卿吃的最斯文。什么叫丞相公子吃地瓜,今日一见,名副其实。如果不是他脸上的那一丝丝揶揄还在,霄白几乎要以为这是哪个长得和那只混蛋很像的斯文公子了。这两个人,今天都很奇怪。

呆呆看那两只禽兽吃地瓜的后果是,霄白自己剥了一半的地瓜很久没动。好半天,她终于反应过来,偷偷瞥了一眼坐在身边抱着琴的云清许,尴尬地咬了一口。

——怎么办,要不要给他?不给,太奇怪了……给,师父吃地瓜,更奇怪……不是她不想给,而是那么个神仙一样的人,她给不下手……

纠结来纠结去,嘴里的地瓜都没味道了,她恶狠狠咬了一口。

“霄。”云清许开口了。

“师、师父……”霄某人胆颤心惊。

云清许微微一笑,就着两个人现在的距离轻轻俯下了身,张开嘴,对着霄白僵化的手上的地瓜轻轻咬了一口,抬起头,慢慢咀嚼,最后咽了下去。

……

……

轰隆隆——

霄白的下巴晃荡了很久,终于还是掉了下来。她僵硬地看了自家地瓜一眼,又看了那个半仙一样,心还在呐喊:老天爷,发生了什么事啊?

“师、师父,口水……”那上面还有我的口水啊……

云清许垂眸拨弄着琴弦,没理,任自家小白在风中僵硬。

“云兄请。”

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霄白顺着声音看,发现是裴狐狸拿着刚烤好的地瓜递到了云清许面前,脸上的神情可以说是和颜悦­色­。

“多谢。”云清许谢过却没有接过地瓜,只是摇了摇头,“我不喜。”

“先放着,以备不时之需。”裴言卿笑了,把地瓜放到了他面前。

沉默。

霄白发现,这几个人的气氛和乐到了不行,似乎没有她什么事儿。如果她再在这儿待下去,迟早会心惊­肉­跳致命。于是乎借着柴火快烧完的机会,她­干­笑着撤了,理由是去岛上树林边上捡柴火。

“皇姐,船上有。”小白眼狼不怀好意不让她得逞。

“自己捡来的舒坦。”霄白咬牙切齿。

终于,她如愿了,一个人进到了树林里。

这个小岛从外头看起来好像不大,没想到走到里面,还是看不到尽头的。这令霄白非常满意。说是捡树枝,其实她那是不想在那诡异的氛围里待下去。裴言卿想过夺位,段陌想杀裴言卿保江山,云清许受命于段陌要杀裴言卿但是也最讨厌有人用逼迫的,这三个人,其实无论是谁杀了谁,都是有理的。可是偏偏他们和乐融融。这样的氛围,对她来说实在是摸不透。

时日已经是冬天,树林里­阴­冷得很,越往里走就越­阴­暗。渐渐的,霄白有些不安了,停下了脚步,打算慢慢往回走。就在她转身没走几步的一瞬间,脚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她愕然低头,发现的是一个捕兽夹,这会儿正夹着她的脚,血都出来了。

……

上午,被侍卫砍伤了手,下午,被捕兽夹夹伤了脚。

……

她连发火的力气都没了,低下头去掰那个夹子,越掰越紧,最后忍不住低吼:“混蛋……”混蛋,谁有事没事跑一个荒岛上来捕猎!吃饱了撑得么?!

怎么办?

霄白在原地咬牙,是自己用力掰着试试,还是扯开嗓子求救?不,不求救,那样太丢脸了,居然被像熊一样在树林里夹住了脚。

可是,那捕兽夹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不粗的几根细铁,在她手里去怎么都掰不开。最后,她把随身的匕首的拿出来了,就是挣脱不开。

“霄。”很柔和的声音。

霄白顿时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叹了口气认命似的抬头:“师父。”

“不用用蛮力。”云清许轻道。

“哦。”

她完全放弃了挣扎,乖乖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自家师父。云清许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柔和,只是这会儿闪过很浅,很浅的一缕无奈。最后他还是蹲下了身,把琴放在了一边,伸出手去解那个捕兽夹。

霄白呆呆看着——那么文弱的一个人,看着也没什么力气,可就是那么强大,让人畏惧。他总有办法用最让人无力的方式,把对手绊倒。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了,却只对她一个人好。她十岁的时候他十八,他为了她杀了她那个所谓的父亲,然后抱着她坐上江湖第一楼摘星楼的楼主宝座。底下的人一起跪地,只有她是在他膝盖上的,陪他一起享受所有的荣耀与尊贵。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关系渐渐变了呢?是她开始有小女儿的心事开始吧,开始不满,那个人貌似温柔,其实无爱的举动。

“师父,你胸口的伤,还疼不疼?”她轻轻开口,脚上的伤好像已经不疼了。

叮——捕兽夹被打开了,他的额头上有一点点的汗。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微微一愣后笑了,一点一点解开自己的衣衫,露出胸口那块——那上面曾经有很深的一个伤口,是很多年前,摘星夺位一战中留下的。

霄白呆呆看着,那纤白的肤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周围的那些痕迹,是当年她莽莽撞撞上错药,结果被林音边骂边拿刀子划出放血而来的。

不知不觉,眼泪流了出来,她随手拿袖子乱抹一气,最后­干­笑:“啊哈哈,好大风啊。”

“那么疼?”云清许问。

呃……

“哭了。”云清许又道。

“……你看错了。”

霄白咬牙,忽然身子一轻,被云清许抱了起来,放到了不远处绿草上。

“白遥说,上次是我误会你。三月芳菲的事。”

啊?

霄白这才记起来,那天她似乎差点被砍手砍脚了,因为当众顶撞堂堂摘星楼主,还欺瞒身上的毒药已经解了的事实。

“没事,嘿,这不是还没砍嘛。”她大大咧咧。

“可是,罚不能省。”

“……砍手砍脚?”

“让林音教你三个月功夫。”

“……我不要学。”

“那就继续叛出之罪。”

云大神,火了。

霄白瘪瘪嘴,她当然知道,当众顶撞只换来三个月练武,简直就是捡了大便宜了,她没有理由反对,只是……

“我不回青云。”她重申,“师父,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是,我不想再继续以前的日子了。”

“为何?”

“……不想学杀人,反正我学不会,不想在楼里待下去,反正我只是混饭吃的,不想……”

“你想离开我?”云某人轻道。

你想离开我?

霄白愣了,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她这样的行为是不是想离开他?想吗?她问自己,最后是答案是——

“不是。”她只是不想继续以前奇奇怪怪的状态。

云清许似乎心情颇好,看她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他埋下身,吻住了她的眼角,伸出舌头顺着她的眼慢慢舔舐,把她的眼泪都舔­干­了,才轻轻把­唇­覆盖到了她的­唇­上。

这是——十几年的相处模式呵。

就像是两只孤苦伶仃的小兽,风里雨里沙场血海,他们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师父的吻,没有任何情 欲­色­彩,只是单纯的温柔,单纯的取暖。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吻久了就会盖上欲 望的火光。他一直是澄净的,带着浅浅的依赖。

霄白知道自己该推开他,就像上次和上上次一样。她也打算这么做了,只是云清许的吻却蔓延到了脖颈,他的手已经着手解她的扣子了。

……

“师父,我身上没伤……”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带了点可以的热情,让她不知所措。她想后退,结果是一不小心压弯了身后的小树丫,跌倒在了柔软的草坪上。云清许凑近了些,近乎暧昧了——确切的说,是更暧昧了。她的身体有些异样,脸上起了红晕。

云清许抬起头,对着她的眼轻道:“白遥说的,可以在没伤的时候也解一下衣服。”

一句话,瓢泼大雨一样浇在浑浑噩噩的霄某人身上,清醒了。

白、遥、说、的!

她咬牙切齿——这个白遥,他到底还教了他什么东西!

衣服解开了几个扣子,露出肩胛一片。他自己的扣子还未合上,又抱着她半倚在草坪上。霄白只觉得这场面……让人那叫一个悬崖勒马。

“师、师父,你……小心着凉……”赶紧给我把衣服穿好!

啪——很轻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踩在树枝上。再然后就没有声响了。

裴言卿,还是小白眼狼?

霄白拽上衣服细细想,最后瘪瘪嘴,无所谓。

“回去吧。”她拽着他的衣袖。

他似乎有些不满,把她抱紧了点。好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把自家衣衫整理了下,又是一派风度翩翩。

霄白恶狠狠地看了自己的脚一眼,也懒得尝试了,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他抱自己回去。

冷夜奔波

ˇ冷夜奔波ˇ

出树林的路挺长,霄白被云清许抱着,本来一点儿都没有异样的,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个样子,只是看到段陌瞪圆了的双眼时,她还是小小尴尬了一下子。

咳咳。

“皇姐。”他马上恢复了无害的纯真笑脸。

“呃,裴狐、言卿呢?”霄白看来看去,发现岛上少了个人。

“裴大哥身体不适,先回去了。”小白眼狼道。

呃?回去了?霄白傻眼,那只狐狸是那么会躲闪的人么?云清许也没表现出要杀他的样子啊。

“皇姐,我们继续。”段陌笑。

“好。”她从云清许怀里落地。

三个人又围到了一块儿,继续刚才诡异的事情。霄白这次学乖了,烤好了的地瓜马上狗腿地给自家神仙师父递了上去。可是云清许却好像没有多少兴趣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接过。霄白于是明了,师父对地瓜压根没多少兴趣。那刚才为什么咬她吃了一半的?这件事情,匪夷所思。

少了只狐狸,这气氛其实也没有好多少。霄白盯着烧得旺的篝火难得发起了呆,那只狐狸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又是怎么回事,怎么少了个麻烦反而浑身不自在?

一个下午,就在诡异的氛围中过去了。太阳渐渐落山,余辉漫天。霄白有些犯困,在边上找了块大石头靠着睡起了觉。迷迷糊糊中,听到云清许和段陌似乎交谈了几句,两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又交换了一句,最后段陌露出了笑脸,云清许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琴。

“天快黑了。”云清许拨了几下琴弦,淡道。

“那我们回宫吧。”小白眼狼道。

“哦。”霄白揉揉眼睛,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往船甲上跳。

天,终于黑了。

***

在皇宫里,天黑代表着很多事情,譬如传膳,譬如选妃侍寝。而在江湖外野,天黑代表着仇家容易上门。

霄白很诧异段陌那小屁孩居然也有妃子,出宫门的时候还傻乎乎地回头看,直接后果是突如其来的一剑差点要了她的小命。

“谁?”

霄白的第一反应是挡在了自家师父面前,握拳等着突如其来的几个蒙面人。当然,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哪有蒙面人自报家门说我是谁谁的?在被袭击的时候问你们是谁,其实是最傻的办法。

“你们不必知道!”带头的那人答话了。

……

霄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真有那么傻出声的。

“有何贵­干­?”既然人家肯答还不急着动手,她也乐得折腾。

“主人有令,杀无赦!”

“……”

铮——

带头的人的剑出鞘了,如疾风暴雨一般袭向霄白。霄白的第一反应是拽着云清许就躲!他不会武是事实,可是为什么林音和另外两个影卫也没影儿了?!

“林音!”霄白急得吼,四周静默一片,哪里像是有人在附近的样子?

云清许的眼­色­很奇特,他看着她拉着他的手,居然看起来心情不错。

……

这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快没了?霄白很火大,直接后果是吼了:“师父!”

云清许停下了脚步,忽然面向了那几个袭击的人。那几个人被他忽然转向吓了一跳,动作微微一滞。只这一瞬间的功夫,就足够他控制局面了。渐渐的,那几个人的动作缓慢了下来,到最后呆呆站在了原地,不动了。

霄白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切,深深叹了口气。这画面从她十岁以后就经常见了,他为了练这套奇怪的功夫,硬是把自己本来出顶的身手给废了。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替他后悔,至少如果他当年继续练武,那他就是个江湖剑客的模样,不会像现在这样,明明顶着一副书生儒雅模样,却­干­着杀人不沾血的事情。让人一提起摘星楼主,就浑身的冷汗。

“林音。”云清许轻道。

“是。”

林音应了一声,准时出现,又是一剑封喉。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他停下了手,转身问道:“楼主,要不要留着?”

云清许摇摇头。

“师父,这帮是什么人?”霄白问。既然他不留活口,那就是说明这帮人的来历他一点儿也不好奇,或者说他完全知道。

“皇宫侍卫。”

“啊?”小白眼狼?不至于吧……

“如果我死,他可嫁祸裴言卿。如果我活,这便只是示警。”云清许淡道。

这就是江湖和朝廷交界的地方。

霄白只觉得很深发冷,不由拽紧了他的衣服,而后忽然想到一件事,脸上的表情抽动了。

“林音,我叫你你为什么不出来?”亏她还担心了那么久。

“楼主未吩咐。”林音道。

……

***

晚上的伏击只是个小Сhā曲,回摘星楼的路上,谁也没有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除了霄白。她太了解这群人的处事风格了,完全不拿人命当回事情。

“师父,裴言卿的那个委托,你还打算完成么?”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开了口。

云清许停下了脚步:“怎么?”

“呃,也没事啦,就是、就是反正段陌也不是什么好人,咱就是收了代价也可以不做事哼哈。”

话才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说不通。

“你不想他死?”云清许听出了她话中意。

“呃……是啦。”她的确不怎么想要那只狐狸死。

“延缓。”他道。

延缓延缓,霄白仔仔细细思量着这话里的意思,百思不得其解:“师父,为什么……”

“楼主。”楼里有人迎了上来,是白遥。

一见白遥,霄白顿时恨得牙痒痒,刚才的疑问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白遥看着她步履蹒跚的样子似乎有些疑问,凑了过去问:“小小白,怎么了?”

“受伤了。”她咬牙,“白师兄,来,扶我回房。”

“呃?你不让楼主扶么?”不知死活是白某人的特­色­。

“你扶。”方便算账。

半路被伏击,云清许忙着处理楼内的事情去了。白遥推脱不了,扶着霄白回房。

夜­色­重了,白遥师兄终于还是被霄白半押着去了她的房里。

“……”

“……”

“说。”霄白好心斟了杯茶,亲自端到白师兄面前。

“……我稍微用了点力。”白师兄如是说。

“……真的只是一点儿?”都教那个人“不受伤也是可以扒一下衣服”了。

“咳咳,稍微多了点儿。”

“……”

“呐,想要我原谅你的话,拿情报来换。”霄白笑得很诡异,绕来绕去还是终于说出了最终目的。

“说吧。”

真到了嘴边,她又犹豫起来,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为什么不急着裴言卿的任务?”

摘星楼的行事作风她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清楚了。照平时的效率,怎么可能拖那么久?

“呵,小白,你关心这个­干­什么?”白遥避重就轻。

“问问而已。”咬牙。

“楼主会告诉你。”白遥挠头,“我不方便。”

“……”

“不过,如果你不想裴言卿死的话,可以去找他让他赶紧走。这事或许还有转机。”

霄白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遥虽然胡闹,在这方面却是很严谨的,他说有转机就一定有。虽然不知道摘星楼,裴王府,还有朗月皇族在这件事里面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裴狐狸如果和云清许杠上,就真的没活命的机会了。

白遥并没有在她房里待多久。夜深人静的时候,霄白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现在的情况和三年前有点像,却又有点不像。三年前她是为了自己要不要离开摘星楼而纠结,现在却是在考虑要不要偷偷溜出去给裴狐狸报个信儿,让他赶紧走。这会不会算是……暗地里和师父作对?可是即使是作对,总比那混蛋狐狸搭上­性­命好。

于是趁着夜深人静,她利索地穿好衣服,悄悄开溜。或许是她霄白天生就不是当杀手的料吧,每次开溜一定被发现。这次撞上的人是肖守小美人。

“霄姑娘,这么晚了你去哪儿?”美人问了。

“私奔。”霄白咧嘴笑,故意挑着肖守的弱点掐。

果然,肖守听到这大胆的词脸噌的红了,在原地局促不安。霄白得意得很,反正她也不是他的对手,攻身不行,攻心还不行么?

“霄姑娘莫要开玩笑。”肖守脸红红。

他不动,她加量:“嘿,我在外头养了好几个情郎呢,肖师兄要不要去凑个份儿?”

“你、早去早回!”肖美人走了。

霄白在他走后轻轻舒了口气,走出了醉月楼大门。

夜晚很冷,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她上午被捕兽夹夹到的伤口还在发疼,又冻得直打哆嗦。一路走去,嘀咕声也越来越频繁。

——那只死狐狸,又凶又不好惹又莫名其妙,为什么她必须得大晚上的去警告他趁着摘星楼还没有下最终决策赶紧开溜?

——她欠了他的么?

——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晚上连夜过去!

一路上霄白冻得浑身僵硬,浑浑噩噩地想着,要是裴言卿看到她大晚上的“夜袭”,会不会直接拿剑就刺?或者­干­脆一点,直接拿刀唰唰唰一砍,她的脑袋手手脚脚就都四分五裂了……

她该说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知王爷可有兴趣连夜跑路?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拽起他就直接让董臣准备一辆马车,然后在马ρi股上刺上一剑,让它狂奔走人?

无论如何,到底会怎么样,霄白光想着就头皮发麻。只是再麻,也得去啊……

辗转所爱(上)

ˇ辗转所爱(上)ˇ

晚上的裴王府戒备森严,霄白很庆幸自己没有傻乎乎地玩夜闯,而是直接敲门。出来的侍卫眯着眼没好气,拿这个灯笼看清了她的脸才慌乱地跪下了:“原来是公主,失敬失敬!”

只是短短大半个月,霄白发现自己已经适应不了那一声“公主”了。那么短的时间,变化的事情却很多很多。

董臣不一会儿就出来迎接了。见到久违的董臣,霄白心情忽然好起来了,笑嘻嘻地打招呼:“董执事。”

“外头冷,公主先进来吧。”董臣道。

于是乎,她一路跟着董臣进了王府,却没有去大厅,而是直接去了裴言卿的书房。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霄白不明白。

董臣道:“王爷还没有回来,公主先在书房里等一会儿吧。”

“没有回来?”他不是,早就回府了么?

“早上王爷应了陛下的邀约去玩赏,恐怕是在宫里住下了。”董臣猜测,“又或许,他待会儿晚些会回来,公主要不要先去客房歇息?等明天再说?”

“我在这儿等好了。”霄白瘪瘪嘴。反正书房也有床,而且可以远远地看到裴言卿的卧房窗户,里面有没有灯光一目了然。他什么时候回来了,她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

“那公主好好休息。”董臣轻轻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如豆的烛火。霄白随手找了本书,翻开来发现居然是诗论,瘪瘪嘴,又塞回了书架,再拿下一本。如此循环,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裴言卿却还是没有回府。渐渐的,她开始犯困了,只是等不到那只狐狸不甘心又不想脱衣服,挣扎了许久还是扑到了床上,不一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已经是天亮了。

丫鬟小绿来敲门,余下的几个端着梳洗的东西,一副大排场的模样。

“我自己来。”霄白赶忙拦下那群要替她熟悉的丫鬟。丫鬟这次居然也配合得很,行了个礼就都退了。只有小绿临走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公主醒了?”

梳洗完毕的时候,董臣也到了。

“裴言卿回来了没?”她问。

董臣摇摇头。

“你们不找吗?”霄白很疑惑,堂堂一个王爷,又是个病秧子,失踪了一个晚上,他这个做执事管家的居然不闻不问?这也太不负责了吧?

“王爷行踪从来不喜欢被人查。”董臣如是说。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一定。”

“……”

“公主请用早膳。”董臣挥手招呼丫鬟上餐。

霄白翻了个白眼,叹气。她算是看出来了,董臣压根就没打算说裴言卿去了哪儿。这样等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云清许应该发现她不见了吧,回去该实话实说么?

或许,她应该再等等,再等个半天,看那只混蛋狐狸的命够不够硬。

怀着一线希望,霄白又在裴王府等到了中午。用过午膳,人倒是来了一个,不过不是裴言卿,而是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洛书城。

“公主这几日去了哪儿?”

洛书城坐在裴王府的客厅中,端着杯茶细细品。霄白百无聊赖的看着这个很久不见的丞相公子。半个月不见,他的装扮稍微发生了点变化。以前仿云清许的那把扇子不见了,换了个苍翠欲滴的玉笛。衣服也换成了黑­色­,镶着金丝做的边儿,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只是这次这个江湖痴追的是谁的风头?

“好看吧。”书公子得意地把玩着手上的玉笛,“这个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留香公子的笛子。”

“……”留香公子……

“这身衣服听说既可以当夜行衣,样式也不错。”

“……”

“公主对江湖事那么了解,怎么看?”书公子笑眯眯。

“你疯了……”

留香公子,名字是文雅,作风也雅致。夜夜留香的留香公子呵,霄白无奈地叹气,他难道不知道,那是个采花盗盗么?而且……

“书公子,你……”

“我终于找到适合我走的路了!”书公子笑得嘴都裂开了,“摘星楼主那样的,虽然与我一样是书生模样,但我发现学不来,还是留香公子好。”

“……”

“公主怎么看?”

“……其实,留香公子早就退隐了。”

“那就由我取代。”书公子豪情万丈。

……

面对一个富家公子天真的想法,霄白除了深深的无力别无他法,只能在心里暗咒:白遥啊白遥,你害人不浅啊祸害遗千年啊迟早被雷劈啊……

“公主,言卿待你可真是不错啊。”书公子忽然转了话题。

“啊?”

“你不知道,前阵子你走后,那小子回来就犯病了,然后傻乎乎地把自己关了好几天,后来还是我开导的。”

“……”

“我从小就认识他,除了三四年前那次,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阴­沉成这样呢。”

“怎样?”霄白好奇。

“呵呵,下次你自己看。”

“……”

霄白本来是打算待一上午就走的,结果到了中午,裴狐狸还是没有回来。她想了又想,最后冒出了个半分认真半分恶作剧的主意。

“书公子,能帮我个忙吗?”她笑。

“公主请说。”

“去一趟醉月楼,唔,找个叫白遥的人。就说让他转告,小师妹有事,三天后回去。”既然他那么仰慕“留香公子”,就让他见见真人去~

“好。”富贵呆鸟满口答应。

***

书公子走后,王府里又无聊了起来。

裴狐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还不回府。霄白渐渐担心起来,叫了董臣来问。结果董臣却含糊其辞,躲躲闪闪就是不肯说。她算是懂了,原来是那狐狸压根就不想回府而已。他不回府,难道就因为不想看到她?这是什么鬼道理啊!

一下午,在她抑郁不欢中渡过。

晚上照例是睡书房。看着房里明明灭灭的烛火,霄白心里的小火苗也在跟着燃烧。如果说之前等他是急着告诉他让他跑路,那么现在等他,是想问清楚她到底哪里得罪他了!从头到尾得罪他的她也就三年前刺杀了他一次而已,后来她光是救他的命都不止一次,他又什么理由避而不见?如果她现在回楼,那真是太窝囊了!

一夜,又过去了,紧接着是第二天,第三天。三天过去了,裴言卿始终没有出现。或者说他终于成功地让她在裴王府里当了三天的傻瓜。

霄白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在等他这件事情上,她已经超过了极限很多次了。三天也是一般云清许可以纵容她的最后时限,其实如果算上第一天晚上,她已经超了时限,可裴言卿压根没有当回事情,呵。

霄白决定不再当傻瓜,草草收拾了下,她打算走人,却被董臣拦住了去路。

“董执事,我敬你是个尽职的人,别逼我动手。”她很火大。

董臣脸上一僵,低头:“公主,对不住。”

“那就滚开!”

“王爷他……”

“你让他给我滚。”霄白停下脚步回了头,“我好心来赶在他们动手前救他小命,他感不感激我无所谓,可是至少别把我当猴子耍!如果……如果我回去被罚,呵,好吧,这是我活该。”

书房和正门中间隔着个花园,里面的路绕来绕去,霄白平时不大喜欢进那儿,今天气昏了头,想着要直冲正门,就一头钻进了里面。沿着蜿蜒的小道一路疾走,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就看到了中间有个亭子,亭子里坐着个人,白衣黑发,纤弱得很——却看得她牙痒痒。

裴言卿,他果然就压根没出裴王府!

“你什么意思?”她咬牙,抓着自己的衣摆问。

裴言卿的脸­色­有些苍白,只有嘴边的那一抹笑依旧自在得很。亭子里石桌上放着一壶酒,几碟菜,桌旁还有几个打扮艳丽的舞姬,妖娆万分。他一身白衣坐在中间,那幅画面倒是和睦得很。

“什么什么意思?”裴言卿勾起一抹笑,反问。

“让我白白等三天!”混蛋!

“没什么意思。”裴言卿低笑,“如果你想等,你还可以等十天,半个月,一个月,一年。”

“我哪里得罪你了吗?”霄白犹豫了一下,压下火气问。

“没有。”裴言卿眯眼笑,“霄小姐是贵客。只是本王最近事务繁忙,怠慢了贵客。”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笑容却是带着桃花般灿烂。霄白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什么柔软的地方被他狠狠戳了一下,虽然有些疼,但是更多的是越升越旺的怒火!

裴言卿,这个人到底想怎么样?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让我白等!”这趟超时回楼,怕是要被师父责罚了。如果救了他的小命也就算了,关键是这趟是白跑的!这笔账,算在他的头上。

裴言卿低眉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冷笑:“我就是想看看你会在我身上花多少时间而已,原来正好是三天。”

“你……”

“霄小姐,你不是打算走么?”

“你知道我来­干­什么?”霄白问他。

似乎是戳到了他的痛脚,裴言卿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身边本来还柔媚无比的舞姬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退后了一些。

“你来,呵,难道不是暗杀么?”

他冷笑。段陌那天明显是挑拨,他本来就是命悬一线,可是她……

暗杀?

霄白只差没上去掐死他!他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敲门进屋的暗杀么?!

辗转所爱(下)

ˇ辗转所爱(下)ˇ

暗杀?

霄白只差没上去掐死他!他见过这么明目张胆敲门进屋的暗杀么?!

裴言卿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笑,眼里没有丝毫温度。这让她相当火大。凭什么,他就可以莫名其妙发火?而她这个好心来报信的人却要受着莫名其妙的怒气?

“你真的认为,我是来杀你的?”她咬牙,衣摆被她拽得变了形,拳头都被她攥白了。

裴言卿冷眼看着亭子外面那个绿衣服的小丫头,看着她瞪圆着眼一副要咬人的模样,脸­色­有些异样,却只有一瞬间。下一刻他又扬起了笑脸,别开头不去看她。她眼里的光芒太亮,太像太阳,看久了,容易失去防备。他不想这样。四年前她也是这样的目光,让他差点丢了­性­命,四年后,她又想怎么样?她还想怎么样?

舞姬怯怯地倚着这个脸上风淡云轻,暗地里已经僵硬得不成样子的王爷,有些好奇地看着亭外的女子。就是这个人么?让王爷这三天来心绪不宁,就差没直接砸东西的那个人。

她问他,你真的认为我是来杀你的?

裴言卿自嘲地笑了:“是又如何?”如果在岛上,云清许出手,你恐怕会放任不管吧。

“你混蛋。”霄白眼里快冒火了。

“呵,霄小姐难不成还是第一天认识本王?”裴言卿揶揄。

很好。霄白咬牙,既然你是这么想——她二话不说,拔剑就刺!

“没错!老子就是杀你来了!等死吧!”

这身体被林音调理得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虽然功夫一如既往的三脚猫,但是好歹是摘星楼出身,和裴言卿过上个几十招不在话下。裴言卿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她毫不留情的剑,他的神­色­也冷了下来。

砰——

石桌上的酒壶掉在了地上,舞姬跳了起来,躲到了亭脚边上。

你来我往间,霄白忽然想起了曾经听白遥说过的一个小故事,说是摘星楼里曾经有个女弟子,一心想救一个注定要被追杀的人。结果她用­性­命救了那个人,被云清许废了功夫断了手脚,伤痕累累地去找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以为她要杀他,一剑就刺进了那个人的胸膛。白遥说她本来可以躲的,就是情痴,万念俱灰一心想死在那个人手上。

现在的情况,虽然和那女弟子的爱恋不能比,可是也有几分相像。霄白在心里大大的鄙夷,那个人既然不相信她,­干­嘛要把自个儿­性­命给填上呢?横竖都不能吃亏,既然他说她是去杀他的,哪怕那个女弟子下不了手,至少可以狠狠打他一顿出气然后远走高飞!

这才是她霄白的作风。杀人不是她本意,打人她却从来都不吝啬。

“你……”裴言卿抽了个空退后,“你­干­什么!”

语气是暴怒的,难得。

“杀你。”霄白白眼。

“你……”

“不要告诉我你没想过我会杀你。”霄白继续白眼,“你不是早就猜到了么?”二话不说,继续。

呲——衣锦破裂的声音。

霄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家的剑划破了自家的衣服,顿时觉得没脸回去见师父了……裴言卿是是赤手空拳的,她却是手里拿着摘星楼中数一数二的好剑,结果居然是她一不小心被裴言卿顺势带了一下,自己差点儿伤了自己?一瞬间,她想到的是酹月当初看到她这把剑的时候的表情,就跟一个看见苍蝇镶了金粉似的,呃……

裴言卿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结果,本来凌厉的招式明显黏糊了许多。眼神已经开始冒寒气了。

“王爷好功夫,霄白不敌。咱绿水青山有空聚聚后会有期!”脸丢大了,火还悬着没地儿发呢,霄白决定早走早了事。

裴言卿冷然,不言语,眼光落在她的肩上,又飘远了。

“对了,我不代表摘星楼的杀手能力。下次可没那么幸运了,奉劝王爷还是趁早当个乌龟,有多远躲多远吧。”临走,霄白纠结来纠结去,还是凶巴巴地人下一句。反正算是警告了,裴言卿的人情,她就当还过了。

霄白。

裴言卿站在亭中,看着她气急败坏地离去,僵僵站了一会儿后颓然坐了下来,不住地咳嗽。霄白两个字像是一种诅咒,让他不知所措。明明知道她是摘星楼的人,明明知道她和她的那个师父有着理不清的关系,可是……

她到底想让他跌几次才知足?

“王爷……”舞姬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下去。”他冷道。

风,灌进亭子里,冷彻骨。

“王爷,您身体欠佳,回房吧。”董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亭子。

裴言卿沉默了半晌,终究是迈动了脚步回房。

董臣有些犹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王爷,这几日,公主一直在等你。房里的盆栽叶子已经全没了……”被她拔得。

裴言卿不做声,往房里走。这几天他都没有回房,他只是想看看,她会为了她那个师父,在他身上花上多久。结果,呵……

“王爷,公主说,回去会被罚。”

“那又如何?”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关他什么事?

那,又如何呢?

***

霄白很气愤,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郁闷些什么,只是那只混蛋狐狸居然是这副态度,结结实实地惹怒了她。回楼的路上,她一边咬牙一边想,怎么报复呢怎么报复呢?快到醉月楼的时候,不知不觉换了个纠结方式:怎么哄好云清许呢怎么哄呢?

三天半未归,还是去通风报信,她这次真的是玩大了。

白遥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看到她回来,他一把把她拽进了门。

“小白,你在玩命吗?!”通风报信他可以帮她瞒着,可是四天未归怎么瞒得住啊!

霄白瘪瘪嘴,叹气。

“还不快去请罪!”白遥拎起她的耳朵贴上去道,“呐,你去安抚最好了,抱抱他,装得委屈点,对了,最好直接把他拐上床。”

“……”

“你那什么眼神!本来么,男女都一样,床上最好哄。”白遥随身的笛子毫不留情地敲上了她的脑袋,“我都不知道哄成功了几个了!”

……

果然,不愧是当年的留香公子。

“唉,我说小小白,你倒是开点窍啊,别那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我罪大恶极似的。”白遥­干­咳,“我这是为你好。”

“不要。”霄白坚持。

“为什么?反正你们也差不多七七八八了,还是从小就七七八八。”白遥公子很费解。

“……”

霄白决定不和他计较,直接去找云清许。

***

“霄。”云半仙明显已经发现了她。

“师父。”霄某人心虚的声音。

“你回来了。”

“嗯……”

云清许的情绪很奇怪,相当奇怪,虽然说他平时就看不出什么表情,但是今天他居然好像……不怎么生气?

这让霄白更惶恐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老天爷?

“霄,你,跟我去一趟青云。”

“我不要!”霄白大吃一惊,难道她还说得不够明白么?

云清许沉默了半晌,终于开了口:“可我,不喜欢你待在朗月。”

“啊?”这出乎霄白意料,她忍不住回问了一句,“为什么?”

这似乎到了云清许的难点,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朗月皇帝,那个王爷,那个叫小绿的丫鬟,丞相的公子,很多人,我都不认识。”云半仙道。

“啊?”

“你不需要认识。”

“我不要去青云!”

“那就去朱墨。”云清许说了个邻国的名字。

霄白就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这个人,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如果她猜得没错,他只是不想要她留在朗月而已,原因居然是可笑的她有了自己的交际圈?他难道还想把她当做瓷娃娃一样养起来?即使他想养,她也不愿意了。只是现在的情况,似乎让她难以反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白遥师兄邪恶的话在她耳边回荡开来。霄白彻彻底底动摇了,试试看?试试跟他商量?呃……会成功么?

“师父。”她豁出去了。

“嗯?”

“师父,我想留在这儿,好不好?”霄某人学着酹月的口吻,悄悄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云清许皱眉,不语。

“师父~”霄白再接再厉,软绵绵地倚了上去。

云清许不动声­色­地搂过她的身子,眼里有几分疑惑,眨了眨,抱住了。

霄白想笑,憋着。

“师父,你不是还没完成和段陌的约定吗?小白陪你一起等好不好?”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自称小白了,这一声叫得她寒毛林立啊。

云清许的眼很清澈,像是溪水。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做了很大胆的事情,僵了。好在他似乎不是很在意,只是垂着眼疑惑地看着她,那眼神,堪比兔子。

……

……

“那,往后,没有我允许,不出楼。”云清许让了步。

“好!”霄白大喜,满口答应。

白师兄啊白师兄,看来你还真有两把刷子!本来是会断手断脚的惩罚,居然这么轻轻松松一个门禁,被她逃过去了?太……不可置信了!

“洗澡去。”云清许皱眉。

“啊?”霄白眨眼。

“脏。”

呃?霄白傻乎乎看着,才想起来几天没洗澡了,刚刚和裴言卿打的时候还打了几个滚儿,衣服早就脏了。

“哦。”

“晚上和我出去办事。”

临出门,云清许交代。

“哦。”

被丢的小徒弟

ˇ被丢的小徒弟ˇ

云清许说的“和我出去办事”一般来说就两件事,一,楼里的大任务需要他亲自出马,二,就只是“出去”而已。

霄白想来想去磨蹭了很久,还是乖乖回房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磨磨蹭蹭进了云清许的房间。

“师父。”

云清许也换了身衣服,他本来是一身锦衣,今天却换了一身墨绿的布衫,越发显得肤质白皙。霄白一不小心看傻了眼,呆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只能僵硬地咧着嘴巴笑。

“走吧。”云清许淡道。

“哦。”

***

冬日出游,实在不是个明智的选择。霄白被冷风吹得鼻子发红,眼泪直流,可前面的云清许却还是一副春暖花开的惬意模样。他穿的衣服不多,不像她,穿得像个球,还是冻得直发抖。大冷天的看着一个衣袖如云的半仙在风中沉稳地走路,霄白唯一的感受是——冷、死、了!看着都冷啊……

“师、师父,我们去哪儿?”

“裴王府。”

“啊?”霄白大惊失­色­。

云清许一脸的淡漠,回过头把瑟瑟发抖的徒弟牵在了手上,拽着走。

……

……

霄白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呆呆任由他牵着走。很久很久之前,在第一次遇见他的那天,也是这样的大冷天。她身上的破旧棉衣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跌跌撞撞一不小心就栽进了水洼里。再然后,抬头就看到了那个清俊的少年。

转眼,十多年。

裴王府大门紧闭,连个守备的侍卫都没有。霄白有些惊讶,紧紧跟在云清许后面。

吱嘎——门被轻而易举地推开了,里面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裴言卿?”霄白忍不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还是没有回音。整个王府,像是一处死地一样,没有半点儿生气。就好像刚刚早上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事实上,一切的确像是梦一样,裴王府里里外外都是凄冷一片的,别说人影了,鬼影儿都没有一个。

“董执事——”霄白扯开嗓子吼。

“小绿——”

“有人吗——”

偌大一个裴王府,静得像死地。

“师父……”霄白的声音带了颤。裴言卿这混蛋,他不会跑的,就他那该死的个­性­,他怎么会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担心?”云清许淡道。

霄白听不出他现在的情绪,只知道他似乎有点儿怪异。只是再怪异也比不过裴王府里面的情形怪异。只是短短几个时辰啊,他们能去哪里?云清许又为什么带她来这儿?本来就不简单的一件事情,这会儿似乎彻彻底底地——没了头绪。

“嗯。”她也无意隐瞒,直接点头,“那个混蛋虽然作风太不像人了点,可是……可是毕竟段茗害得她挺惨的,三年前……好像我也害过他。”

“你打算救他?”

“……是。”

“如果,是摘星楼做的呢?”云清许轻轻笑了。

霄白深深地吸了口气,默默站着。云清许从来不会开玩笑的,他说是一,就一定是一,十多年前他说会给她报仇,就拼了命当上了摘星楼主,而如今,他在问她,如果是摘星楼做的呢?

他不常笑的,最多只是微微一笑,现在他却笑出了声。

那么个人笑了,霄白却只觉得遍体通凉。

“师父……”

她问自己,如果是摘星楼做的,如果现在那个混球已经被……她会怎么做?会一点都没有芥蒂地继续待在摘星楼吗?还是会离开摘星楼?似乎……两个都不大可能。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该怎么办?

“霄,听酹月说,你这三天都在裴王府。”云清许的语气很平静。

“是。”霄白咬牙。

“为什么?”

“救裴言卿。”既然瞒不过,她豁出去了。

“你不是段茗。”

“可是三年前我们认识过。”霄白有些底气不足。

“呵,认识?”云清许垂下了眼眸,长长的衣摆耷拉在­干­净的石阶上,他轻道,“一个月的闹剧而已。”

“你……你真的对我做了什么?”虽然早就猜到了,霄白还是不敢相信,这是她信任了十几年的师父啊……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却一直是宠着她惯着她的,他居然,对她也下手。

“这样,你是不是打算背叛我?”云清许轻轻地问。

“我……”

“是不是?”

他的眼很纯净,没有一丝杂物。就是这么一双眼睛,可以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这会儿盯着霄白,却没有用任何手段,只是拙拙地用人最最本能的办法,盯着她的眼来判断她会不会说谎。

“你会不会杀我?”霄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一句。

云清许轻轻点头。

“那,我要是逃跑呢?”

“追。”

“我不会背叛。”霄白闭上眼,“可我也不会继续待在你身边。”辗转三年,她不想再走老路,绝对不想。

“霄,你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云清许的叹了口气,转身抱住那个已经缩成一团的人。她现在这副样子,就像是一只被吓到了的鸟,随时会飞走一样。这点让他很心慌。她三天未归,早在第一晚,他就派了酹月去查,结果居然查出她在裴王府。目的早就不言而喻了,他不相信,可是今天这副样子,由不得他不信。他的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了。这变化很多时候会让他生气,有时候,却让他……目不转睛。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不喜欢有这种未知存在。

“师父,裴言卿在哪里?”霄白在他怀里咬着牙问。

一瞬间,云清许的怀抱有些僵硬,她就抓着这机会抬起头,挣脱了他的怀抱。

云清许沉默着,过了许久才慢慢开口:“不是摘星楼。”

“知道了。”霄白轻声应。只要他开口了,那就一定不是他做的,她就……放心了。

“朗月有个派别,叫三日阁。”

三日阁?

霄白迅速搜索着这个称呼,这才记起来朗月本土好像就有个叫三日阁的江湖组织。传闻这组织收钱买命,三日成帐,不成就加倍退帐。难不成就是这个三日阁?段陌那小白眼狼难不成找了第二个杀人的组织?

“师父,你为什么告诉我?”霄白问。

云清许的脸上居然满是复杂的神­色­,这还是霄白第一次见到他那么明显的神­色­。她几乎可以断定,他不想杀裴言卿的……可是,为什么又带她来这儿?他到底……

“霄。”他轻声叫她。

霄白把耳朵凑了上去。

云清许的吻就落了下来,微微的凉,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第一次,他的亲昵带了点怪异,霄白察觉了,瞪大了眼。他的眼里有一丝丝的光亮,只是短短一瞬间。下一刻他就闭上了眼睛,只留下密布的眼睫轻颤。他的手本是拿着琴的,这会儿不知道从哪儿腾出的手,揽在了她的腰后。

那手,有些僵硬。

“放开!”霄白低吼,手脚都用上了,也不管这个是不是­干­净得像是刚洗过从水里捞出来的,只是想反抗。

“不放!”

云清许猛然睁眼,那眼神居然像是最锋利的刀剑。

如果说之前霄白对他是还有所畏惧的话,这会儿是完全呆了——吓得。她什么时候见过他堪称凶狠的眼呢?五年前?八年前?早得记不清了。现在他又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云清许的眼里看不清­色­彩,他低着头冷道,“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该了的恩该报的仇,全部给我清算完毕。然后跟我走。”

“师父……”

“我不会放。”

他又重申了一遍,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执拗,定定地看了她一眼,手一挥,抱着琴走了。

就这么……被丢了?

霄白傻傻地看着,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他刚才……算是一时失控?

一个被遗弃的徒弟能做什么呢?

霄白心烦意乱地坐在裴王府的门槛上想,不回摘星楼,裴王府没人,她该去哪里?天大地大,居然没有她可以去的地方。呆呆坐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找人!

三日阁是个杀手组织,说白了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她虽然没什么钱财,可是裴混蛋有啊!那些人总不至于连钱财都一卷而空吧?

偌大一个裴王府,被她上上下下翻了个遍。她不得不佩服,董臣这家伙,藏钱技术真是一流啊!居然翻了半天都翻不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她只好­干­起了好行当,贩卖古董!过了好半天,总算是凑到了一些钱,又偷偷让人叫了白遥出楼,打听了下那个所谓三日阁的事情。

三日阁,传说中只要带着赏金夜半三更到朗月郊外的亡命林里面去,午夜就会有专使接应。霄白摩拳擦掌了。

“小白,你真打算……”白遥面­色­够黑。

“嗯。”她点点头,“我救了那混蛋然后带回楼里打一顿,打得他断手断脚。”

“真的?”白遥明显不信。

“当然!”

“楼主同意?”

“嗯。”

“呵。”

“……”

***

——楼主,小女孩总有长大的时候,关不住的。如果你真的想留下她,那就给她自由。等她飞够了,自然会回来。否则,她可能会越走越远的。

这是那天他气极,想下令诛杀裴王府一­干­人等的时候,白遥劝他的。所以,他带她到她有心结的地方。

云清许走出裴王府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雪,一如那年。

只是,心里有微微的酸,微微的涩,还带着一丝丝的苦。这是什么?

霄白……

她的身上总是暖和的,她的­唇­总是带着很轻微的香味。吻她,会很暖和……那么多年来,他一直把她捧在手心呵。谁敢动她,他总是会让那个人生不如死,着了魔一样。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

霄……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在喉咙地辗转了很久,还没说出口,胸口就已经有点疼了。他用手抚了抚,冰凉。

心头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还是折了回去。他想……抓住她?

单挑三日阁

ˇ单挑三日阁ˇ

心头的异样,到底是什么?

他想了想,终于忍不住还是折了回去。他想……抓住她?

然而,裴王府里,早已人去楼空。

云清许第一次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他喘不过气。

——三个月……霄白,三个月,我只给你三个月!

***

三日阁是什么地方呢?花钱买命的地方。说白了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夜半三更,霄白攥着变卖裴王府里的古董换来的银票一个人磨蹭到了朗月都城郊外的时候,不安渐渐开始笼盖。这大半夜的,真的会有接引的人么?接引的人怎么联系做买卖的人?会不会先杀人越货?照那个三日阁声名狼藉的程度,还真说不好不会那么做……

虽说都是杀手组织,摘星楼一波不成,当晚不会再有行动,这是道上的规矩。而三日阁为人处事却以狠辣出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对于这个三日阁,霄白从来都是鄙视的。而如今,她正站在朗月城郊的竹林中,心颤颤悠悠地晃荡着。夜已过半,怎么还没有人来?

冬天的夜晚很冷,霄白本来是站着的,后来变成了蹲着,再后来实在累得不行,她稀里糊涂地在路边找了块大石头,背着风坐下了。这一等,又是好半天。三日阁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被骗了?白遥给的情报有误?

就在她几乎断定被耍了的时候,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响了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嘻嘻……

——依稀,是小孩的笑声。

霄白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用力抓紧了自己的衣袖。

“谁?”是人是鬼?

“你是来买命的?”有个软绵绵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顺着那声音望去,发现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小孩子。那孩子穿着一身鲜红鲜红的衣服,声音脆生生的,语调轻松自在的很。

“不是。”霄白咬牙。

“那你是来花钱卖命的吗?”

“是。”

“谁?”

“裴言卿。”

那小孩听了,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即笑开了。他说:“原来你想救那个人啊。”

“少废话,你卖不卖!”霄白火了。

小孩瘪瘪嘴,袖子一甩一甩的,蹦蹦跳跳落在了地上。他说:“姐姐,跟我去个地方哦。”

对于这种小孩,霄白从来都是能闪多远就闪多远的。三日阁里出来的,恐怕没个好惹的。

“­干­嘛?”她警觉。

小孩撅起了嘴,在原地揉起了眼睛。他说:“姐姐,跟我走哦,不然那个裴王爷的小命就没了哦。”

“……”

“姐姐,你还有半柱香的时间考虑哦。”小孩­奶­声­奶­气。

“走吧。”霄白妥协了。

***

跟着那个诡异的小孩一路走,霄白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分不清东南西北。明明不大的一片竹林,绕来绕去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终于走到了尽头。

竹林的尽头是一方碧绿的湖,彼时晨曦已经微露,湖面上笼盖着薄薄一层雾气。那小孩的身影也在晨曦中渐渐明了。那是个穿着红衣服的,八九岁模样的小孩,长得是玲珑剔透,嘴角挂着几分纯真的笑,却让人毛骨悚然。霄白忽然有些后悔跟来了。

“姐姐,这边走。”小孩­奶­声­奶­气地指引着。

霄白不知道为什么会到了一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怎么来的呢?她不清楚,只是出现在她面前的别院芳草萋萋,即使是冬日,这儿却像是四季常春一般!

“欢迎姐姐到三日阁。”小孩露出笑脸。

“裴言卿呢?”

“姐姐别急着走嘛~”小孩瘪瘪嘴,“这周围全部都是迷障,姐姐不一定出得去哦。”

“你们想­干­什么?”霄白后悔了,她好像一不小心踩中了什么陷阱?

“姐姐只需在三日小筑住一些日子就好。”

“你们想­干­什么?”霄白咬牙。

“请姐姐小住。”小孩儿眨眨眼朗声道。

霄白算是发现了,和这孩子压根就存在沟通问题。面对这诡异得不行的小破孩,霄白选择立刻掉头就跑!

铮——

剑出鞘的声音,霄白只看到眼前黑影一闪,下一刻,她就一阵晕乎——天杀的他们居然用迷|药!

***

迷蒙中,霄白想明白了两件事,一,那个所谓三日阁,恐怕压根就对裴言卿没有多少兴趣,人家敢兴趣的怕是她霄白。二,那个三日阁是个吃饱了撑得,有事没事喜欢玩邪门的地方!

再醒来的似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霄白浑身没有力气,脖子上很酸,天知道有没有被手刀砍过。她醒来的地方是张小塌,也只有在这个诡异的别院,才能在大冬天的放一张竹子做的塌不会冻死。

这是……什么地方?

三日阁?只是,为什么那么安静呢?偌大的一个别院,只有虫鸣鸟叫,间或一点儿流水声,完全、完全不像是有人常住的模样。

她最后记得的是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破孩把她拐到了这儿,然后呢?他们想做什么?

这是一个安静得诡异的地方。霄白轻手轻脚地走在漫长的回廊上,途中别说是人了,连个鬼影都没有看见。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了尽头。回廊的尽头是个小院子,明明是冬天,院子里却开满了桃花,春红柳绿,美不胜收。这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叮——

小院里传出一声细微的声音,似乎是什么瓷器砸到了地上。

有人?

霄白顿时来了­精­神,小心翼翼一步一步靠近小院。小院的围墙不高,她三两下就爬了上去,趴在绿藤萝上朝里面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虽然之前想过不知道几种相见的可能­性­,但是她就是没想到那个病鬼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

小院里摆了一桌酒席,裴病鬼就坐在上座上,身旁是两三个打扮妖娆的舞姬,一个靠着一个倚着一个直接把脑袋搁在了他的膝盖上,手里举着个酒杯小酌。裴病鬼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角带着一丝笑,就像是酒醉的人倒在了柔软的床铺上一般,惬意得很。

霄白在磨牙,在狠狠磨牙。如果可以选择,她绝对不会自找没趣来这个鬼地方看他逍遥自在!什么被绑架啊,他这压根就是来享福来了!这算什么?他三日阁休闲赏景,她却稀里糊涂一头撞上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谁?”裴言卿警觉了。

“老子!”

霄白咬牙切齿,眼里快冒火了,哪还管得了那么多,直接从围墙上往下跳。气急败坏往下跳的后果是一不小心落地不稳,脚狠狠崴了,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这笔账,当然全部算到姓裴的头上!

砰——

在她落地的一刹那,裴言卿猛的站起身,带得桌边的酒壶滚落到了地上,摔烂了。

“你混蛋。”霄白陈述。

裴言卿的眼底闪过几缕莫名的情愫,但很快被笑意掩盖了。他轻轻坐了回去,拿起桌上没倒翻的酒杯,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笑意妍妍。他说:“这位小姐贵姓?”

这位小姐贵姓?

如果说霄白刚才还是火冒三丈的话,这会儿听到这句话,那火已经没了,因为理智已经完全被烧光了!

“我姓­干­,单名娘。”她挤出几分笑。

“王爷,这就是阁主说请来陪你的相好霄姑娘吧。”

霄白浑身僵了,相好……相个头啊!

裴言卿嘴角噙着一抹笑,轻轻叩响了酒杯:“本王与她,素未蒙面。”

霄白怒不可遏:“喂,你说什么呢!”

裴言卿轻笑,从座上站起了身,拿着酒杯一步一步到了她跟前,伸出手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

这姿势……可不就是调戏万用?

霄白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那只碍眼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她的下巴上磨蹭着,有一点点痒。他的手是微凉的,只是再凉也改变不了他调戏人还装作不认识的事实!于是乎,在那只手渐渐游离到她颈侧的时候,她一把抓住了那只手,一用力——把那病鬼拽了过来!

“喂!你搞什么鬼!”她咬牙。

裴病鬼的身子软得很,似乎是没什么力气,被她一扯就倒了下来,顺理成章地砸在了她身上。好在她脚步够稳,在摔倒之前截住了他,却没想到被他狠狠一推,砰——她跌到了地上。

“我不认识你。”他淡道。

“我认得你,”霄白白眼,“跟我走,离开这鬼地方。”

“滚。”他脸上的神情是笑眯眯的,说出来的话却冰冷至极。

霄白呆了,然后火了——她正想握紧拳头上去给他一拳消消气,却被手上突如其来的剧痛给吸引去了注意力。刚才被那混球推了一把,不小心磕到了尖锐的石头,那上面已经是殷红一片了。

裴言卿也看到了她手上的伤口,可他的视线没有在那上面停留,他只是淡然地别过头,轻轻巧巧地丢了手里的酒杯。

“走吧。”他淡道。

“老子不走!”霄白火气未降,“我为了你都被抓到了这儿来了!你自己逍遥快活就算了,你居然还……”装作不认识!

“敛裳,喝酒。”裴言卿笑眯眯。

那个叫敛裳的舞姬娇笑着斟了一杯酒,倚进了她的怀中,往自个儿最终倒了一些酒,柔弱无骨地挂在他身上。裴言卿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

……

霄白傻眼,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个小丑。人家好好的悠哉悠哉过日子呢,有酒有美人有佳肴,她到底是抽了什么疯啊混蛋!

“嘿嘿,那裴王爷你好好过你的逍遥日子,小的先告退了。”

她讪笑,甩甩染血的手,随手拉了一把裙摆蹭了蹭,痛得眼圈都发红了。

“王爷,纵欲伤身,您那身子骨小心些哦。”临走,她还是决定邪恶一把,“万一一不小心撂下个三长两短的,您又那么弱不禁风……”

气氛,冷透了。

霄白忽然有些后悔,战战兢兢打算开撤。

裴言卿却好像后悔了让她滚,他眯起眼露出一两分笑意,不轻不重地说了句:“既然来了,就过来伺候吧。”

伺、候?

霄白咬牙:“伺候什么?”问完这句话她才发现,裴言卿的眼里多了几分……暧昧?

“你说呢?”裴言卿笑得很优雅,指尖沾了一点点酒,在桌上划起了圈。

“嘿。”霄白很没出息地退缩了,撞上他其实没有笑意的目光,她又气不过,不知死活地加上了一句,“我怕您‘身体不行’。”

……

冷场,绝对的冷场,死一般的冷场。

古怪的裴狐狸

ˇ古怪的裴狐狸ˇ

王爷,纵欲伤身,您那身子骨小心些哦。万一一不小心撂下个三长两短的,您又那么弱不禁风……

冷场,绝对的冷场。

北风那个吹,霄白的心在颤抖,抖着抖着却越发理直气壮起来——她抖什么?凭什么是她抖啊!

“你再说一遍。”裴病鬼明显是生气了。

如果他生气了,那她就会退缩的话,她就不叫霄白了。裴言卿的脸­色­不怎么样,那算什么,她的脸­色­比他更黑。比脸黑,谁怕谁啊。

“我说您小心身子,再会。”

她懒得跟他再做纠缠,相当明智地选择——走人~

***

不得不说,三日阁真是个奇怪的地方。偌大的一个冬日如春的地方,关着的是朗月的王爷还有摘星楼的人,居然一个守备都没有。霄白本来还很庆幸,但是走了半天找不到路后,她终于了然了,这哪是不派人看守啊,这整个儿就是一迷宫一样的地方,压根就不需要人家看守。

无奈之下,她只要用了个最古老的法子,瞅准了快落山的太阳,一直往太阳所在方向走。走过一段长长的回廊,穿过一个小花园,路过几处别院,终于,走到尽头了——只是一到尽头,她的心肝就拔凉拔凉的。

那是个湖。

确切的说,是一个大大大——湖!有多大呢?就是,望不到边,看不到尽头,测不到水深!——这地方能出去吗?当然不能。

“该死的三日阁!”忍无可忍,霄某人怒吼出声。

声音在平静的湖面上袅袅回荡着,一遍两遍三遍无数遍,最终渐渐隐没了。

噗通——很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湖里,在湖面上激起了一圈圈的水晕。

谁?

霄白愕然回头,首先看到的是一袭鹅黄的衣衫,再往上是一张年轻的脸,脸上挂了一抹微笑,三分玩味——那是一张陌生的脸,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眼熟。但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儿?

“你是谁?”她退后。

“归楚。”那个男人的声音轻快得很,一点也没有突然出现的自觉。他一脸的无所谓,看她后退,他吊儿郎当走上前了几步。

……

“我没问你名字!”

“呵。”

“……”

这个男人,很欠打!

霄白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剩下的事就只剩下怎么处理掉他了。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剩余体力,毫不迟疑地拔剑,直刺那张欠打的脸!

铮。

男人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了一把剑,直接挡下了她的攻击,最后顺势一带,她就失去了平衡。

“摘星楼霄白,久仰了。”叫归楚的男人抱拳。

“……”白眼。

“传闻摘星楼里唯一一个米虫,百闻不如一见。”

……

霄白怒不可遏,捡起刚才被打得失去方向最后Сhā在地上的剑,也不管手里的是剑还是刀,直接用劈的——这个人,什么不好说,翩翩戳她痛脚。

最后的最后,是两个人­干­瞪眼,最后冷场。

“你到底是谁!”霄白没好气。

“这座庄园的主人。”归楚扬眉。

霄白心里的小火苗噌的升高了:“你抓我来­干­什么!”虽然说有小部分原因是她自己跟来的,但如果不是他设套,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进来?

“呵,请你来陪伴我的一位好友。”归楚继续扬眉。

“……”

***

陪伴的是哪个好友呢?霄白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无奈之下跟着归楚走,又绕回了刚才那个别院的时候,她终于悟了。原来,她真的误会裴王爷了,他裴王爷不是来享福的,他裴王爷压根就是来走亲访友的!

“裴兄。”归楚抱拳微微行了个礼,走到了桌边坐下。

裴言卿的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霄白身上,眼里闪过一丝晦涩。他似乎有些气恼,却被刻意压抑着。到最后,本来清明的眼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让人看不真切了。

霄白瘪瘪嘴站在原地,忍着掉头就走的冲动耐下­性­子等待——忍无可忍,她还是偷偷在脑袋里把他凌迟了几遍——这个恶棍,难道看到她就这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的模样?

“裴兄这几日可曾习惯?”归楚挥挥手,舞姬们不动声­色­地离开了宴席。

裴言卿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下眼去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而后又是长久的沉默。直到方才洒在桌上的酒都快­干­了,他才抬起头,眯眼一笑,却不言语。

那一笑,可谓是风采尽得,如初阳乍现,清风过港。、

“不错。”他轻道,一副富家纨绔子弟该有的样儿。

霄白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这算是……­色­诱吗?

她朝他丢去鄙夷一眼。当然,也只是鄙夷地瞥了一眼而已。她不傻,好歹在摘星楼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她当然看得出刚才有什么事情掠过了他的脑海,他迟迟不反应可能是有别的原因。只是……犯得着笑得跟朵花似的么?他聪明,这她早就知道,一个不聪明的皇帝私生子病秧子不可能活得到今天,她还知道,这个混蛋只有在她那儿才幼稚得让人想掐死他,这个叫做——不、对、盘。

“这就好。”归楚笑了,他说,“在下特地帮裴兄找了个红颜知己过来。”

红颜知己?

霄白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居然是这么个下了套儿进来的,火不打一处来,正想发作,却见着裴狐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只是轻轻浅浅地喝着杯里的酒,略一抬眸,又笑了。

“不认识。”

咔吧。

霄白的某根筋啊,断了。她深深地呼吸,用力警告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不气死,早晚打死他……

“王爷,您不认得茗儿了么?”霄白一不做二不休,扯开了最明媚的笑容。

裴言卿面无表情。倒是归楚,兴致勃勃地看着她刚才还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转眼间就变成了娇滴滴的模样,一派好奇神­色­。

“王爷~”霄白不经意地甩了甩一身的­鸡­皮疙瘩。

裴言卿脸上的神­色­开始­阴­郁了。

“王爷,你好生无趣。”霄白照着酹月的神态现学现用,放软了身子倚靠上去。

僵局。

“离我远点。”裴言卿皱眉道。

“你说的,别后悔。”

霄白喜上眉梢:等了那么久,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正巧那个叫归楚的也没有阻拦,她二话不说,闪人~

许是她溜号溜得太过明显了点,她离开的时候,感觉背后的气氛那叫一个——诡异啊……

***

不管气氛诡异成什么样子,反正在这见鬼的三日阁中,裴言卿和归楚两个人其乐融融豺狼对虎豹,没她什么事儿,她为什么要留下?

天­色­已经近黄昏,再不找到出去的路,可就真的出不去了。可当她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了那片大湖拦路的地方的时候,她绝望了——这三日阁,真是个见鬼的地方!

唯今之计,只能是让那个叫归楚的带路吧。于是无奈之下,霄白又折回了裴混球住的那个小院子。天­色­已经暗了,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还没走近,她隐隐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交谈的声音,不由屏住了呼吸。

“裴兄是个文雅人啊。”是那个归楚的声音。

——文雅个头,那是人面兽心表里不一绣花枕头!霄白补充。

“呵。”裴狐狸笑了。

——假惺惺!霄白继续补充。

“裴兄,前几日小弟与你提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归楚的声音。

裴言卿道:“无德无能。”

归楚道:“裴兄的聪明才智楚某是还不知道?此番三日阁真心想合作,还望裴兄给个面子。”

——有戏!霄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一只狐狸和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三日阁主人居然要合作?他们能­干­什么?总不是杀人越货那么简单吧?

“这天下,能者居之,本就是天理。”

冷风过,吹得树叶沙沙的响。霄白的心跳有那么一瞬间停滞了:他要裴狐狸……去造反?虽然知道他以前就­干­过这档子事情,可是听说归听说,真真切切的造反,她还是不敢相信……

气氛又冷了下来,就在她以为不会再听到什么声音的时候,裴言卿淡淡的声音在昏暗寂静的院中飘荡了开来。他说:

“裴王府上下若不是我尽数遣散,早就被摘星楼赶尽杀绝,我还能有什么才能?”

***

裴王府上下若不是我尽数遣散,早就被摘星楼赶尽杀绝,我还能有什么才能?

他说这话的时候,霄白的心慌成了一片。她暗暗掐了自己一把,再小心翼翼探脑袋去看院中的情形时,却对上了归楚一双近在咫尺的眼。

“……”

“……”

“嘿,巧合。”她­干­笑,后退。

说是巧合,傻子才会信。

裴言卿的脸上看不出神­色­,只是眉宇间难得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霄白拽了拽自己的衣袖,想起方才的憋气,卯足了劲儿不去看他,只是冲着归楚扬声道:“喂,他都说不认识我了,我可以离开了吧?”

归楚摇摇头。

“你想怎么样!”

“霄姑娘就暂且在我这儿住些日子吧。”归楚笑道,“楚某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不用了!”

“霄姑娘可以选择当人质,或者当客人。”归楚扬眉。

“你……卑鄙!”

“多谢小姑娘美誉。”

“裴狐狸!”吵不过,霄白决定搬救兵,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各人的小心意

ˇ各人的小心意ˇ

“裴狐狸!”吵不过,霄白决定搬救兵,一不小心脱口而出。

不用说,结局是让人尴尬的。她也不在乎,瘪瘪嘴不以为然——他裴王爷既然都“不认识”她了,她怎么可能自己眼巴巴地贴上去?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更何况她本来就不打算啃这棵病歪歪的­干­草,一棵明明外表很聪明,里面也的确很聪明,但是有时候实在幼稚得不行的病草!

“霄姑娘怎么回来了?”归楚问。

“出不去。”霄白懒得绕弯子,“你带我出去。”

“不可能。”

瞪眼。

“楚兄。”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裴言卿开了口,“吵,送客。”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的笑意不知道什么时候隐没了,虽然没有­阴­云密布,不过也够让旁观者看得出,他裴王爷现在相当不高兴了。兴趣缺缺地丢下酒杯,他的眼光总算是落在了小白身上,继续皱眉。

霄白不乐意了:“凭什么!”

裴言卿­干­脆不理人了,转身,进屋。

……

……

最后的最后,霄白还是跟着归楚走了,不是她想她愿意,而是别无选择。天已经黑了,刚才醒来的院子又不知道在哪儿,如果再不妥协,她就只能在那个该死的大湖边捡几根树枝将就着烤烤火缩一晚上了。

“喂,你到底想­干­什么啊?”霄白忍无可忍还是问了一句。

归楚笑了,他说:“我只希望霄姑娘在我三日阁多住些时日。”

“你!”

霄白气不过,转身就走。

她没看到的是,就在她转身的片刻后,归楚若有所思地望向院落尽头虚掩的房门,会心一笑。而房门里头,有一抹­阴­暗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像是万千的丝无尽的线,要把她缠绕住一般。

走在路上的时候,归楚很安静。他的长相属于颇为俊朗爽快的那类,不如裴狐狸­阴­柔,只是走在暗夜里,却感觉格外融洽。不仅如此,她看着这个人的侧脸,总觉得说不出的熟悉——是不是,什么时候见过他?

小小的疑问没有得到解释。霄白有些泄气地跟着他,眼睁睁看着他七拐八绕了好半天,才回到了一开始她醒来的那个院落那个房间。

“他‘不认得’我了。”临进门,霄白回头白眼。

归楚道:“嗯,所以需要时日培养感情。”

“老子不­干­。”

“霄姑娘好好休养。”

“……”

***

莫名其妙的,霄白在这个诡异的地方住了下来。

三日阁里面似乎除了那个主人归楚,就只有三两个侍候的人。本来是有三个陪着裴言卿的舞姬,后来归楚似乎觉得她也需要有人照顾,就调了一个舞姬给她当婢女,负责她的一日三餐。日子就这么过去了三天。这三天来,霄白不断试图在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找到出口,只可惜整整三天,别说出口了,连个像样的路都没有出现在她眼皮底下过。渐渐的,她也就开始学着调整心态,不去想着烦人的问题了。

三天下来,筋疲力尽,她也懒得再去尝试了。这几天,那个叫归楚的神经病一直没来,难得他好像也没有伤害她和那只狐狸的意思,她也乐得安生,放弃了找出路后又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三天。反正闲着没事做,她还问那个前舞姬现婢女讨教了一些跳舞的法门。

“女人最重要的是腰肢。”敛裳如是告诉她。

霄白默默地低头掐了自己的腰一把,唔,不粗,虽然比不过敛裳,但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其次是风韵。”敛裳来了兴致。

风韵?霄白瞪着眼在房里找了面镜子照了照,唔,风韵么,还真说不好,总之挺­精­神的吧?被软禁了还能吃得脸蛋红扑扑,真是够争气的。

“最后才是脸蛋。”

脸蛋?霄白掐了自己一把,唔,一般般吧,没有到摘星楼负责探取情报的那帮女人那段数,如果非要找出啥特点的话,可能属于……比较软比较好捏?

“霄姑娘你么……”敛裳支着下巴打量。

霄白瘪瘪嘴:“怎么样?”

“浪费。”

“啊?”

“腰肢够细却不软,不若柳;脸蛋倒是秀­色­可餐却太过毛躁,不如桃花;至于风韵……更是白白浪费了一副好底子。”

“……”

一无是处……霄白被深深地打击了。那天开始,她决定趁着这软禁的时候,向敛裳好好学习,虽然她平时很鄙视酹月那恶心模样,但她发现敛裳做着挺好看挺赏心悦目的,所以,她决定发奋。

迷迷糊糊的,又是三天过去。霄白的耐­性­终于还是磨光了。她开始猜测,归楚是不是不会来了?裴混蛋是不是已经在不远处的那个院子里生了根开始发芽,或许现在已经开了一两朵花,不然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她已经耐着­性­子等了那么多天,他居然一点儿反应都没?

于是乎,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霄白终于等不住了,她决定不管裴狐狸跟不跟她走,她都要离开这见鬼的地方!

归楚不出来怎么办?

放火!

敛裳是个温柔的姑娘,只可惜再温柔的姑娘也拦不住霄白那一颗熊熊燃烧的心。她已经激|情澎湃了,那天下午,她就想方设法拐了些火折子,又去了树林里捡了好些枯树枝,然后绕道“无意”中把柴堆放在了裴言卿的院门口,准备点火。

“喂——那个不认识的王爷啊,这儿风大,您关好窗子哦,我打算点个小火,要是一不小心打搅到了您清修,还望恕罪啊恕罪。”

远远望去,可以看到裴狐狸穿着一身的白,坐在房中案旁,手里拿着本书。听到声响,他扭过头看了她一眼,又淡淡地移开了视线。

霄白也不恼,瘪瘪嘴,瞥了眼手里的火折子,呼——吹亮了,直接点火。

亏了这几日天气晴好,捡来的树枝枯得不成样子,没多久就被点燃了,噼里啪啦烧得旺盛。柴堆的边上就是几颗大树,几棵大树的好多枝叶是直接连接着院中的大树的,院中的大树又连着花架,花架又连着裴狐狸的房间的窗户,火势蔓延得那叫一个顺理成章哟。

噼里啪啦,火烧得很欢乐。

噼里啪啦,树木也着了。

然后是花架。

霄白就是再神经大条,也有些急了,裴狐狸怎么还不出来?

“喂——着火了!”他不仁她当然也不义,只是这­性­命攸关的,她也懒得去跟混球计较了。

屋子里静默一片,什么声音都没有。透过跃动的火光,她甚至可以看到那病鬼还在镇定得不得了的一页页翻着书!这个混球,在她面前装什么世外高人啊!

火,完全点着了花架,空气中热浪Ъ人。

裴言卿坐在屋子里,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景象:屋外的天被火光染上了金­色­,火光外头站着个绿衣服的身影,明显已经气到不行了,因为她正在原地直跺脚。他本来该离开的去外面躲躲的,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一幕,他居然不想走了,他就留在这窗边,看她……最后会气到什么地步。似乎只要她生气,他就特别的……想笑?

“混蛋……”

眼看着火已经快烧到窗户了,霄白管不了那么多了,提起裙子就往院子里冲!从院门口到房门口隔的就是那个凌空的花架,这会儿已经被火点燃了。而她正是三步并作两步险险地从那里冲了过去。

轰隆隆——

着了火的花架居然在她身后塌了,硬是灭了火。

……

霄白腿软了。呆呆站在原地。

“你!”裴言卿猛然站起身,却在片刻后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在门口淡道,“你这是做什么?”

短短几句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霄白茫茫然,挠挠头,又摇头。

“没事就给我滚!”裴言卿的语气不好到了极点,一直悠哉悠哉的风度不见了。

霄白虽然稀里糊涂,这滚字她还是听清了,并且马上醒悟过来:“我差点死了!”她恶狠狠。

“那也回你自己的地方去!”他指的是摘星楼。

她却理解成了自己的那个别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脚也不抖了腿也不酸了:“裴王爷这儿风水好,我乐意在这儿死怎么着?”

耍无赖,他会,她比他还熟练~

裴言卿似乎是不打算和她一般见识,转身,关门。

霄白埋下头,眼里闪过的是几分冷漠。她本来就只是有点心慈手软而已,可也不是烂好人。三番两次为他好他不理,她怎么可能不生气呢?再无理取闹,也只是……不想自己真的就放弃了而已。她很明白自己的个­性­,从小到大,她想抓住的关心东西太少太少了。师父是个例外,但是后来,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她也看淡了。她不知道,裴言卿到底有没有可能成为例外中的例外呢?

“你何苦?”归楚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要你管?”霄白头也不回。

“呵,你与云清许,当真是两个相似的人啊。”归楚不顾她的反感,在她身边站定了。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她和云清许相似,霄白诧异地回过头,对上的是带着淡淡笑容的归楚。她心里也明白,这个人非常的坦白,虽然他做事在江湖上传闻狠辣至极,可是没想到做人却很坦白,坦白地和她说她是筹码,坦白地说出他自己的想法,不怕她反咬一口。

“为什么?”她问他。

“你们两个都是七情六欲少了一份的人吧,云清许一贯的冷漠,而你却是一贯的暖和良善。”

“那还像什么?”白眼。

“可你的良善是无差别的吧?”归楚笑了。

霄白的呼吸顿住了。

“小事瑕疵报复是你的恶作剧,但是大仇上,呵,裴王爷曾经拿刀抹过你脖子,对不?还逼你喝毒药。摘星楼里有个叫酹月的女将不止一次要置你于死地对么?”

“那又怎么样?”霄白的语气有些慌乱。

“你当然知道,你虽然可以讨厌他们,但是却不恨他们。”

“我……善良!”

“呵,正常人都会记恨的好吧,你不是良善,而是不记恨,你其实和云清许一样,生­性­淡漠。”

霄白说不出话了。这么多年来,在她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居然……简简单单被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给戳破了么?这让她情何以堪?

“而且……”归楚笑了,“你自己不想承认,对不对?”因为讨厌云清许的淡漠,所以更加憎恶自己居然也有相似的东西吧。

“你管不着!”

霄白几乎是落荒而逃。

吱嘎。

门又被推开了,裴言卿的脸­色­有微微的­阴­郁。于此,归楚报之一笑,走了上去。

“好了,我替你打发走了。”他笑道。

沉默。

“或者,裴兄心里其实不希望她走?”

这下,气氛更沉默了。

***

霄白心慌慌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院,才记起来裴言卿院子里似乎还有几处小火苗没扑灭呢。可是再折回去,她该拿什么面目见那个叫归楚的神经病?

想来想去,她还是选择了大白天上床,盖上被子装乌龟。

“霄姑娘,你不舒服?”敛裳见她兴致勃勃地说是出去放火,结果灰头土脸地回房倒头就睡,有些奇怪。

“嗯。”霄白敷衍地应了一声,扯过被子盖住脑袋。

——霄白,你恨我么?

——不恨。

——霄白,你不过是个缺心少肺的怪物而已!

冥冥之中,在记忆深处,有个人是这么撕心裂肺叫嚷的。而她当时在做什么?她在——云清许怀里,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男人的头颅滚到了地上,到死眼睛都是睁着的。

那是她的父亲,摘星楼原本就是楚家的。

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早就已经记不清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是黄昏。夕阳的光芒投­射­进窗户,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疼。她揉揉眼睛,从床上坐起身,发现房间里的桌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些糕点。

霄白正饿着呢,当然二话不说下床就凑了上去,开吃。

这糕点味道她熟悉得很,居然不是朗月的,而是青云的特产糕点,叫月弯弯,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一种糕点。听小时候的­奶­娘说过,她自从断­奶­的时候就开始活着水吃这种糕点,那时候就喜欢得不得了了。想不到这趟再世为人,又是在这种奇怪的地方,居然还能吃到这种糕点!

“霄姑娘喜欢这点心?”一个讨厌的声音想了起来。

霄白顿时浑身防备。

归楚大大咧咧走进房间在桌边坐下了,笑了笑道:“霄姑娘记恨我刚才那番话?”

“哪番?我不记得了。”霄白懒得争辩。

归楚笑而不语,只是从盘子里也拿了块糕点,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霄白顿时用看强盗的眼光看他,让他忍俊不禁,第二块硬是没下得了手。

……

“我这院子随便霄姑娘烧。”归楚忽然道。

“哦。”

“可是——霄姑娘要想出去,是不大可能的。霄姑娘还是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好,我也不会伤害姑娘。”

“……”

这个归楚真是坦白得让人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面对。霄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床边。既然闲来无事,她睡觉总是可以的吧?只是房里那个讨厌的人一直不走,又让她烦躁得很。

“霄姑娘可以和裴兄喝茶聊天。”

归楚的一句话点到了她的火气上,她沉下了脸:“喂,他那是‘不认识’我好吧,你让我蹭饭去么?”

“呵,不认识就逼到他认识啊。”

“要去你去。”蒙头。

“霄姑娘难道这么容易就被吓退了?”

“……”

霄白拼命安慰自己:激将激将这是激将……

“传说中的摘星第一米虫,呵……”

“去就去!!”某人掀被子了!

***

结果的结果,她还是没去成。因为归楚拦下了她。他说,这些事他来安排。

霄白想过很多种可能­性­,譬如安排美救病鬼啊,譬如再一把火烧得他逃窜啊,想来想去却没有想到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归楚真的是让她“蹭饭”去。他在裴言卿院中摆了一桌酒席,让她跟着他,请裴言卿吃饭。

……

……

要说荒唐事年年有,怎么今年就特别多呢?先前是她,师父,还有这只狐狸一桌,现在虽然换了个归楚,可还是杀手王爷米虫一锅粥,换汤不换料,照样诡异到了极点啊极点。

“裴兄,请。”归楚敬酒。

裴言卿抬眸一笑,仰头喝了杯中的酒。眼光从头到尾看天看地看酒杯,就是不看霄白。

霄白本来揪无所谓,她不忌讳,偶尔扫到他的眼,她只是翻个白眼就过去了。撞上归楚的眼,她依样画葫芦,翻白眼。

“裴兄,你劝劝霄姑娘吧,她三天没吃东西了。”归楚笑道。

裴言卿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语。

“老子不饿。”霄白想起了刚才的糕点,还有丰盛的早餐,还有昨天那晚餐。

裴言卿的眼光却有些颤动了。

夜袭岂能不销魂

ˇ夜袭岂能不销魂ˇ

“老子不饿。”霄白想起了刚才的糕点,还有丰盛的早餐,还有昨天那晚餐。

裴言卿的眼光却有些颤动了。

霄白不明白,在他这种目光下,怎么她反倒成了罪不可赦活该以死谢罪的那个?凭什么啊。

“不饿也吃。”归楚道。

霄白白眼。

归楚不以为然,无所谓地笑了笑,见她真的不吃,悠哉悠哉地开了口。他说:“霄姑娘可能是娇生惯养惯了,楚某小时候是吃上顿没下顿的。”

“那又如何?”

“有一次,我闹脾气不肯吃,结果被我的父亲锁在了地牢中,一锁就是三天三夜。那时候别说是饭了,有老鼠我都会吃。”

“啊……”霄白震惊了,好半天才软绵绵跟了句,“都没人……给你送饭吗?”

“有一个,可是,她太小了,被看牢的打得爬不起来。”

霄白不知道该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只是默默地盛了晚饭,夹菜,开吃。归楚满意地笑了。霄白偷偷瞄了刚才还伤感得很的归楚,瘪瘪嘴——他,虽然声名狼藉,但好像有点言不符实啊。他还没坏到那地步。

“我回房了。”裴王爷难得Сhā话了。

结果被霄白直接无视。

他的脸­色­相当不好。

……

一顿饭,吃得……很不是滋味儿。

“霄姑娘可希望和裴兄相认?”

“……别说得好像我和他是失散多年的亲人似的。”

“呵。”

归楚悠哉悠哉,俯下身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大意是——你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霄白抬眼:还能怎么样?

“让他记起你,然后……”他在她耳边笑,“再甩了他!”

“……”

一瞬间,霄白仿佛看到的是白遥师兄那张欠打的脸,和归楚莫名其妙重合了起来。顿时一阵哆嗦。

***

归楚出的什么主意呢?很简单,夜袭~

关于为什么要用着办法,霄白想了很久就是想不明白,但是听他说,这几日晚上裴病鬼都睡得不是很踏实,­性­子也脆弱得很。要在这时候抓住他的弱点然后一举攻破,就不愁他不乖乖就范了!

说得轻巧,什么叫夜袭呢?简而言之,是夜半三更翻墙而入,然后拿把刀轻手轻脚走到人家熟睡的床边,蹭——把刀子一抽,往人家脖子上一架,大吼一声:想活命的跟老子走!一切就了了啊~听起来很顺利嘛。

于是乎,趁着那夜裴言卿睡得着,霄白在敛裳的帮助下换了一身配合今晚行动的夜行衣,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大大咧咧地出发了。

不知道是不算归楚的安排,裴狐狸住的院子里本来在的两个舞姬今晚一个都不见了,她一路从门口摸到房里可是顺畅得很。临进门,她又停下了手脚。

然后,她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这只狐狸……还真能忍。白天看他跟个没事人一样,只有到了晚上没人的时候才不压抑咳嗽么?这样的日子,他到底过了多久了?

砰——

屋子里起了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噼里啪啦一阵连响,像是有什么东西都砸到了地上一般。霄白顾不了那么多,直接推开窗户就跳了进去。

屋子里的灯是亮的,等她想起来裴狐狸不灭灯的习惯后出了一身的冷汗,慌慌张张朝床上望去,可是床上哪有人呢?裴狐狸——不见了。

……

地上一片狼藉。霄白小心翼翼跨过乱七八糟杯子碎片,不经意就看到了一袭白衣,只是那是在地上的——

裴言卿?!

他居然就这么……晕在地上?这混蛋!

本来她早就打算好了把刀往他脖子上一架逼他走人,现在倒好,居然是副模样。霄白当即把刀往边上一丢,赶紧去扶那个倒在地上的病鬼。

“喂——”她摇他。

裴言卿的身子微凉,毫无反应。

“狐狸?你不会这么脆弱吧?”霄白有些慌,前帐虽然刚才来的时候就算了厚厚一笔,可是真到了这时候她也记不得了,笨手笨脚地去拉扯他。

他虽然挺纤瘦的,好歹是个男人,她要想把他搬到床上去还是有点儿困难的。这不,才把他拉起来一些,她脚下没踩稳,一不小心又被砸到了地上。

砰。

她的手腕撞到了桌脚,疼得她泪眼都快出来了。而裴家狐狸却好好地躺在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非常想一拳砸过去得了,可是临下手,她又觉得太便宜他了。最后气鼓鼓地坐在地上凑近看:他的眼睫挺长的,现在眼睛紧闭着,看上去要比平常冷硬几分。可是就是这个人,一笑起来就跟朵花似的,还是有毒的那种,呃……

“你­干­嘛?”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眼睁睁看着那双本来紧闭的双眼倏地睁开了,这才想起来,那个该死的狐狸即使昏迷都比一般人要浅很多,他要想醒过来不是那么困难的。

“呃,你晕倒了。”她如实说。

裴言卿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身,眼神明明灭灭,最后冻结成了霜。他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袭。”霄白老实交代。

“……”

“嘿,跟我走吧,以前的帐一笔勾销怎么样?”

裴言卿沉默。

“喂~你看,如果不是今晚我刚好撞见,你可得一直昏迷到明天早上呢,你这身体,禁得起几次这样的通宵冰凉啊?”

“你……”裴言卿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继续。

没继续没反抗就代表同意了一半。霄白喜上眉梢,屁颠屁颠地凑了上去坐在他边上,挨近了些,小心翼翼把人家的袖子拽到了手里,抬起头眨眨眼。

“你走吧。”他头也不抬。

“不要。”

“呵,你再待下去,小心你的摘星楼不保。”裴言卿出乎意料地笑了。

“狐狸,你到底在­干­什么呢?我总觉得……”霄白皱着眉头想着词汇。

“什么?”裴言卿终于开了口。

“总觉得你不止这样。”霄白认真道,“三日阁虽然是个比较狠辣的角­色­,可是你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给那啥了啊。”

他是谁?裴王言卿啊。那个造过反,那个让段陌那小豺狼那么久都不敢轻举妄动的裴王。怎么可能像他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这么弱呢?如果真那么弱,云清许早就杀了他。他会留他,就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同时牵制着摘星楼和皇室。这唯一的可能­性­就只剩下这个病鬼了。

裴言卿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像是黑夜之中的焰火一样,把他整个人都点亮了。

“你真那么想?”他轻声问。

霄白白眼,默认。

“那,我与云清许,你猜最后赢家会是哪个?”他的脸­色­颇为奇怪。

霄白呆滞了一下,摇摇头。

“我不想离开这儿。”裴狐狸道。

“你!”

“除非……”

“有话快说!”霄白忽然浑身发毛,不详啊不详。

“呵,要我跟你走,也不是不可以。”裴狐狸咳嗽了几声,从地上有些吃力地站了起身,在桌边坐下了,“我给过你选择的……这次是你自己,咳咳……”

真是的,脸­色­苍白成这样还想着算计人。霄白深深地鄙夷了——回想起之前他的排斥和反感,再看看他现在衣服嘴巴尖尖耳朵尖尖牙齿白白的狐狸模样,哪里像是真生气的模样啊啊!分明就是挖了个坑等她跳!

“咳咳……”狐狸还在咳。

霄白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因为刚才还一肚子火呢,看到他这病怏怏的模样,她很没骨气地又凑了上去拍拍他的背替他顺气,结果手才触到他的后背,咳嗽声就戛然而止了。

“咳吧,又不是没见过。”她白眼,提醒他他们两个可是“同床共枕”了很长时间,不必在她面前也装。

裴言卿眼里的光芒很奇特,眼睫弯弯,眼里带了笑。虽然只有一丝丝,但是对他这种向来是皮笑­肉­不笑的狐狸来说,已经是很难得了。

她呆呆傻傻看着,伸手摸了摸,脑海里不知道怎么地想起了归楚刚才的叮嘱,他说,夜半三更人心难防,乘着这最容易打击的时候,说出你最想的事情,保管事半功倍~

“狐狸,我们四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她问他。

裴言卿眯起了眼,眼波流转。

“你想知道?”他眯眼笑。

霄白点点头。

“可是,你不自己记起来,我告诉你又有什么意义。”他的眼里又浮起了揶揄。

……

霄白火了。她觉得自己被耍了,狠狠的。四年前四年前,每件事的疑点都指向四年前,偏偏她该死的压根就记不得!究竟发生过什么呢?狐狸为了这张脸可以谋反,云清许从小到大都不曾在她身上用过那种方式摧毁记忆,她四年前到底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越想越憋屈,最后,她做了件自己都没想过的事情——

她噌的站起身,也不管弧度有没有调对,把眼睛一闭,抱着裴狐狸的脖子,把自家脸蛋贴了上去——

药香弥漫,他身上总是淡淡的香的。这味道,不难闻。

­唇­上的触觉是濡湿的,手下的触觉是僵硬的,很明显是狐狸被她吓到了。霄白有些得意,只可惜狐狸还没反应过来,她自个儿的眼睛是闭着的,朦胧间,脑海里出现的是前几次的场景,唔,先碰上,然后舔舔,再把舌头——

如果,四年前真的和狐狸有过什么,她就不信……完全会没有记忆……

狐狸的呼吸骤然加重。

夜袭岂能不销魂(下)

ˇ夜袭岂能不销魂(下)ˇ

狐狸的呼吸骤然加重。

霄白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是夏天打在屋檐上的雨,噼里啪啦,乱得不成样子。脸上有些烫,却没有发烧,就只是有些烫而已,在这个冬天的晚上,很舒服。

狐狸没有反抗,他甚至动都没有动一下,这让她……很没成就感。就好比好不容易拐了个良家­妇­女进房的恶霸,发现良家­妇­女不会反抗,恶霸的心受伤了。

“狐狸?”她退开一些,舔舔自己的嘴­唇­,有些苦,是他的药味儿。

裴言卿的眼里有一丝微弱的光,不明显,却透着说不清的味道。霄白吻不下去了,任谁都觉得,这□良家­妇­女的行当不是个有道德的行当,而且……怪怪的。和云清许的亲昵不同,从头到脚都不同,她有些热,更多的是慌张。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摇摇晃晃,没有一丁点东西可以拉扯。

裴言卿只是笑了笑,垂眸。长长的眼睫也跟着往下垂,扑闪了几下,眼睛眯起来了。

霄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娘诶,要是她是个男的,而他正好是个楚楚动人的病弱姑娘,她大概早就化身为狼采了这朵娇花吧?

只可惜,花儿不较弱,花儿是只暂时在发呆的狐狸。等霄白醒悟过来这点的时候,狐狸已经翻了个身把她钳制在自己怀里了。

……这是失误,是侮辱,是挑衅,是……

“霄白,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裴狐狸眯着眼,眼底的光芒被遮盖了起来,只露出一线。

“试试。”霄白直言。

“试什么?”

“四年前的事。”

“你就那么想知道?”裴狐狸的声音沙哑了起来。

“你别挖陷阱了。”霄白挣扎着坐起身,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你挖了我肯定会不知不觉跳,每次都是这样,现在局面那么严峻,你就省省力气吧。”这只狐狸,每次挖陷阱等她跳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神情,她太了解了!

裴言卿似乎是没想过她会说出这番话,呆呆愣了片刻,随即埋下了头。

霄白战战兢兢地去看他的眼,然后眼睁睁看着那里面像是谁放了一支烟花,霎时亮了起来。他的嘴角勾起了一丝笑,只一瞬,那笑容居然彻彻底底蔓延了开来,点燃了眼睛,放大成了一张笑脸,一张完整的,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脸!

霄白呆呆看着,最后气急败坏地一爪子拍了过去,掸掸身上的灰噌的站起了身,咬牙切齿:“你笑什么!”

“呵。”

“……”

“霄白,你怎么四年都不会有长进呢?”叹息一般地,裴言卿也跟着站起了身,然后在她不大地反抗中把她搂到了怀里,低头,吻住。

霄白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开了。

也许是烛光,也许是裴混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到她背后垫着的手,只是——什么东西不同了。

他的­唇­是湿润的,带着淡淡的苦涩,就像是春天的柳芽。而她,居然只剩下喘息的力气了……这是怎么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放开。”霄白皱眉了,心还在跳,她不喜欢。

裴狐狸的眼里闪过一缕冷厉,或许还有揶揄。本来没什么的事情,在她小小的反抗后变得有些失控了。他的吻本来是蜻蜓点水,不知为何,忽然燎原。

其实,要把一个本来就有些迷蒙的人拐到床上其实只需要三个步骤。一,吻她,二,对她说:“过来。”,三,把该有的善念道德人伦统统暂时忘记,只是吻她,用心解平时不敢解的衣扣,解不开,用牙齿。

“狐狸……”霄白的心在挣扎,最后把心一横,把越来越不规矩的狐狸往上一扯,自个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不动了。

“你……”裴狐狸惊讶的声音。

“……”

霄白就当自个儿是个鸵鸟,死死拽着狐狸不抬头。

……

“霄白。”狐狸在她头上低低笑了。

“唔……”她一抬头就被吻上了。

“你自找的,呵。”狐狸的笑带了几分轻喘。

结果,结果呢?

一直到很久以后,霄白还是没想通的是,归楚这人,怎么就那么会挑时候呢?

房间里有些热,狐狸的眼带了迷蒙,如果不是那突如其来的敲门声,也许他还会继续迷蒙下去。可结果是——

“裴兄可安好?”不用说,归楚的声音。

……

……

一瞬间,霄白僵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裴狐狸眼里的……杀气,不,是死魂之气,随着他的视线,­阴­森无比地­射­向归楚敲门的方向。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不是个被软禁的,而是个软禁人的……

“裴兄?”归楚不知死活。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半晌,裴狐狸看了一眼还在僵持状态的霄白,皱着眉头把刚才解了一半的衣服仔仔细细地扯了回去,扣上扣子,又把她翻了个身,检查了一边领口衣襟有没有漏下的地方,然后在她呆滞的目光中扣上了自己的扣子,满脸的­阴­郁。

“进来。”他冷道。

霄白替他捏了一把汗,他知不知道,他让进来的是这三日阁的主人啊……虽然平时没有一点阁主的样子,但……

吱嘎,门被推开了,归楚满脸笑意地走了进来,眼光落在床上的景致上,带了几分暧昧之­色­。霄白顿时脸红得想撞墙了,哪里知道裴狐狸压根没什么羞耻概念,他一派“你是擅闯者”的主人架子,从从容容地下了床,冷眼看着归楚。

归楚有些尴尬,­干­咳了几声:“裴兄。”

裴言卿冷笑,有意无意地挡住了他望向床上的视线。归楚顿时无话可说,只是偷偷递了个眼神给霄白。霄白顿时无语问苍天:不是我——

被软禁的裴某人没有阶下囚该有的自觉,霄白在一边替他着急,却也无济于事。

“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裴某人开口。

归楚愣了愣,看了一眼床上的霄白,犹豫道:“小皇帝那边还有些难缠,其余已经解决。”

“那今天回府。”裴狐狸道。

“领命。”

领命?

霄白不笨,当然听得出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顺从。裴言卿是个被软禁的人,照道理来说,归楚哪怕完全同意,也不该说“领命”啊……他可以说好,可以说行,可以说知道了,可他说的偏偏是领命。

裴言卿眼底的光芒很锐利,相对比下,归楚却很柔和,或者说是顺从。这简直不像绑匪和被绑的­肉­票……

“归楚,你和这混蛋是什么关系?”霄白也从床上下来了,走到了裴言卿身边,点点他。

归楚笑了笑,不答。

反倒是裴言卿脸­色­不佳,­阴­沉得很。

沉默。

霄白忍不住了,退开一些距离,防备地看着裴狐狸——这只狐狸一个“­肉­票”,他哪里像­肉­票了啊?如果,如果不是一开始她默认他是被灭了门然后被绑架来三日阁的,照他之前的所作所为来看,她都要怀疑他是来养病的了!

“可以吗?”归楚笑着问脸­色­­阴­沉的某人。

霄白忍不住起了­鸡­皮疙瘩:这两个人,一冷一热啊……

“随便你。”裴某人冷道。

“是。”归楚笑了,转向霄白笑道,“白,其实公子只是来三日阁静养而已,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多虑了。”

霄白:“……”

“我少年时代为公子所救,已经为公子效命四年。”

“……”

“这次也并非有意相瞒,而是小皇帝忽然下了绝杀令,是我劝的公子遣散家眷来三日阁静养。顺便……公子最近心情似乎欠佳,我就­干­脆做了几分样子给摘星楼看,看看白你会不会来。”

“……”

“呵呵,看来公子心情已经好转,不枉楚某一番好意啊。”

霄白很火大,相当火大,火大得想要烧房子!她­阴­森森地朝罪魁祸首裴言卿看了一眼,发现他“正好”移开了视线。真巧啊真巧,让她一腔怒火没地方发泄。

“下去。”裴公子裴言卿发话了。

“是。”归楚很顺从,只是临别玩味地往回看了一眼,顺便抛了霄白一个“你要好好利用”的眼神。

……

……

“所以说,你就挖了个大坑让我跳?”霄白咬牙。

归楚一走,裴言卿就眯起了眼,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只是眼神有些飘忽,说白了那叫心虚。

“小白,我们先回府吧。”

——很好,连称呼都换了。

“好。”霄白咬牙,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回去后,你会留在裴王府么?”裴狐狸轻声问。

“这阵子会。”在没有查出四年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之前,她不会回摘星楼。

“真的?”狐狸眯眼笑。

“嗯。”咬牙。

­阴­风吹过,霄白却觉得自己在燃烧,被气得!

偏偏某只狐狸不知好歹,拖着长长的衣袍还想低头吻她,结果——

被咬了。

***

只隔了半个时辰,归楚就准备好了车马,送霄白和裴言卿离开。离开之前,他点了把火,把三日阁烧得­干­­干­净净。于是他也无家可归了,自然而然地跟着他们一起回裴王府。

“为什么要烧?”霄白不明白。

“摘星楼马上就会发现绑架是个幌子了。”归楚解释,“呵,我们这场戏,从头到尾是演给小皇帝看的。也是时候收手了。”

“……那我在这场戏里扮演的是什么?”霄白问。

“咳咳。”归楚。

“……”裴言卿。

“……到底是什么?”

归楚看了一眼裴言卿,又看了眼眼里快冒火的某人,半晌纠结出两个字:“宝贝?”

结果,江湖传闻狠辣黑心的三日阁阁主,被请下了马车……

一线天上爱(上)

ˇ一线天上爱(上)ˇ

回王府的路上一路祥和得很,没有冒出个路人拦路砍人什么的。霄白却很不踏实,不知道是因为被赶下马车的归楚一直莫名的目光,还是因为裴狐狸那古里古怪的眼神,总而言之,这一路——辛苦啊!

裴王府,霄白至今还记得上次和师父一起来的时候拿冷清的样子,偌大一个气势恢宏的王府里面没有一个人,像是死绝了一般。那种心惊胆战,她现在都还记得。

身边的裴狐狸一声不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偶尔咳嗽一两声,然后小心地打量她。

……

白眼。

狐狸咳嗽。

霄白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却对上他有些怪异的目光,顿时什么东西变了味儿。她瘪瘪嘴,浑身不舒服,哗啦——掀开了马车的帘子。

“小白。”狐狸发话了。

“­干­嘛?”

“过来。”狐狸道。

“……”防备。

裴狐狸笑了笑,笑得眼睛都弯了,最后咳嗽了起来才收敛了。

通常情况下,这只混球狐狸笑眯眯地喊人过去一般会发生两件事,一,他老人家挖好坑了正招呼你跳呢;二,他老人家准备挖坑了,趁着空闲招呼你热身。对于“你过来”,霄白的第一反应是——裴王府怎么还没到!

霄白心里在嘀咕的事情实在太好猜了,裴言卿见了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满。她很简单,但因为简单而把防备写在脸上,这让他裴王爷不高兴了。他低眸想了想,朝那个明显是随时想撤的人招招手。

僵持。

“小白……”他低声叫。

霄白硬生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他叫茗儿的时候是毛骨悚然,他叫公主的时候是血淋淋,他叫霄白的时候是暴怒的,他叫小白……呃……

“霄小白,你真不过来?”

“……”霄小白……

狐狸眯眼。

霄白瞪了,最后还是低头妥协了。阿弥陀佛,人不能总和畜生计较啊不能啊不能。

最后的最后,是狐狸把轿子帘一拉,拽着她跳下了马车。霄白不知道,这个病鬼哪里来的力气可以提着她走,反正就是莫名其妙地在荒郊野外被拽下车了。

“你们先走。”裴言卿道。

“是。”归楚笑了笑,好不顾某人死活,策马走人。

一瞬间,尘土飞扬,霄白的小魂魄在原地哆嗦成了筛子。这荒郊野外的,这只狐狸难不成想杀、人、灭、口?

既然已经被拽下马车了,霄白很有自知之明地不挣扎了,跟着他往前走。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过越往前走越是看着有几分眼熟,到后来看到一大片拦路的山崖,山崖中间裂了一条缝,她终于想起来了,这地方,可不就是上次分别的那个地方?好像叫什么一线天什么的——可是,他带她来这儿­干­嘛?

“上次,就是在这儿你走了。”裴言卿轻道。

“……我那是被绑走的!”

“你走后,如果不是归楚赶到,呵,我怕是早就死在了这儿。”

“啊?”

“你以为,你那‘亲人’师父会那么­干­脆放过我?”

那天,那个叫酹月的女人带走了她之后,他在这儿呆呆站了小半天,然后,那些人又折了回来。如果不是归楚,他怕是早就死在了那天。

师父……

霄白一愣,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云清许那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他从来不是个好人,这她早就知道,可是……可是他是个对她很好的人。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对他的心思真的没有动摇么?

“所以,我们来算账。”裴狐狸笑眯眯总结。

“……”

“嗯?”

“……禽兽。”

“嗯?”眯眼。

“……明明是你赶我走的,你居然找我算账!”霄白怒不可遏,“那时候我从头到尾一直在说我要留在裴王府,你把我往火坑里推就算了,你居然还反咬我,你个禽兽!”

她今天——豁出去了!

只是换来的却是裴言卿不愠不怒的脸。他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笑意,慢慢地攀爬到了眼里。他说:“霄白,你和我,差一点就不认识了吧。”如果四年前他不曾离家出走,如果四年后她醒来那次他的刀快了一分,伤口深了一分,如果这次她没有去三日阁……那么多次,只要查一点点,就是一辈子的错过了。

霄白不知道怎么应对,瞪着眼防备。

他的眼睛难得的温和,澄净得像是初春的叶子。虽然穿着的是花哨得不得了的锦衣,可就是感觉……突然­干­净了。她还记得刚见面的时候,他让她穿上那件血染的衣服,那个时候,他是红­色­的,很凌厉的那种颜­色­,好看,却危险。可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这副样子呢?

“怎、怎么样?”她结巴。

裴言卿笑了,他盯着她的眼,慢慢开口:“如果这次我不重蹈覆辙呢?”

“啊?”

“如果这次我不赶呢?”

他盯着她,眼里含笑。

如果这次我不赶呢?你,会不会走?如果我这次我不赶,你会不会走?

四年前也好,四年后也好,如果我不赶呢?

霄白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只是看着裴狐狸的笑脸映衬着从一线天里透出来的阳光,好看的不像话。

她问自己,如果不赶呢,她会不会走?会不会……回摘星楼?

想来想去,她觉得那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色­,脑袋里轰轰直响,脚下也开始虚浮起来。

“裴狐……”她头晕目眩,茫然地伸出手。

最后看到的,是裴言卿带着诧异和惊恐的眼。

***

霄白其实没晕,就是……晕乎而已。晕晕乎乎地被裴家狐狸抱了起来,晕晕乎乎地听到他点了个什么东西,那东西发出了尖锐的声响,又是晕晕乎乎好一阵子,就又听到了马蹄声。

她听到裴狐狸在她耳边问:“你还好吗?”

那声音,分明带了颤。

呵,原来,那只禽兽也会失态啊。

一路颠簸,回到裴王府的时候居然一点儿也不晕了,整个人清醒无比。

“裴狐狸,我没事。”她咧嘴笑了笑,摸摸脑袋。那儿还是有点疼,但却没有刚才那么模糊了。很奇怪的感觉,奇怪得让人不安。

裴言卿狐疑地看着她,脸­色­非常不好。霄白瘪瘪嘴,嘟囔:“你的脸­色­比我还差。”看他那副样子,比她苍白多了。

“王爷!”

两个人僵持的时候,有个声音突兀地闯了进来。霄白好奇地循声看去,发现是个很久不见的人,董臣。而马车也已经到了裴王府门口。看董臣的样子慌慌张张,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什么事?”裴言卿问。

董臣看了一眼霄白,犹豫了一下,最后开始开了口。他说:“请王爷离开裴王府!”

“为何?”

“摘星楼的人……在王府里面,逼我们交出王爷,王府已经伤亡惨重……”

“开门。”

“王爷!”

“开门!”

“是,王爷。”

裴言卿的脸上不见怒容,反而是一种淡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霄白看得有些发呆,脊背有点儿凉。这种表情她见过的,刚醒来那阵子经常可以看见的,他真正发狠的时候反倒不是一副抓狂样子了,而是像现在这样,脸上的表情很恬淡,甚至带了一点儿笑,本来就有点­阴­柔的脸越发鲜艳,褪了苍白,带了一丝红润,就好像……从血里出来的一样。

“狐狸……”她轻轻叫了一声,“我们别进去了,或者你别进去,我进去。”摘星楼的人马,他真的以为他们扫不平这个王府么?他们是在等,等他回去送死啊。

裴言卿的眼像上好的琉璃,只是淡淡一眼,就让她住了口。她知道,她阻止不了了。

啪——门被董臣重重地推开了。

一个轻佻的声音响了起来:“王爷可回来了,我们在这儿恭候很久了。”

霄白身子僵硬了——是白遥。为什么,出手的居然是白遥……

“久等了。”裴言卿笑了笑,在众目睽睽中走进了王府。

霄白哪里敢在外头多停留,三两步跟了进去。王府厅堂里的情形让她惊呆了,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大厅里两队人在对峙,摘星楼为首的是白遥,而裴王府里不仅是归楚,还多了个不相­干­的人,洛书城。他正恨恨地看着白遥,眼底满是怒火,而归楚倒是镇定得很,只是眼角露出的一两缕倦­色­透露了他现在的状态。

“公主?你怎么现在……”洛书城发现了霄白。

“白。”归楚朝她点点头。

霄白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放了,只好惨淡地闭上了眼睛,等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

果然,她才迈步进了大厅,就听到白遥很轻松自在的声音,他说:“小白,你可算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楼主可得把楼里的好酒都喝完了!”

一番话出,集体不做声了。

……

“白、师兄……”

霄白瘪瘪嘴,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两步,结果被裴言卿一把拽了回去。

“你想­干­什么?”他皱眉。

“……散个步?”霄白­干­笑,瞅了瞅脸­色­不大对劲的白遥师兄。

“呵。”狐狸眯眼一笑,拎着某人的衣领往身边拽了一些,才抬头对白遥点了点头,微笑,“匆匆来访,不知摘星楼有何贵­干­?”

白遥的眼光一直落在霄白身上,露出几分迟疑,最后被裴言卿的一句话给拽回了神识。他说:

“王爷多虑了,我摘星楼此番只是听说王爷府上有两件宝物,楼主想看了,就命我前来借一下。”

“哦?”裴言卿微笑,把霄某人又拽后了点,挡住她的视线,“何物?”

“第一样,王爷的命。”白遥说得很自在。

“第二样呢?”

“兵符。”

“二选一?”裴言卿笑得彬彬有礼。

霄白差点就跳起来了!二选一选个头啊!他以为这是在玩吗?!

白遥回了个笑:“王爷若是要双双奉上,我摘星楼也没意见。”

霄白狠狠掐了裴言卿的手一把——你,赶紧给我撤!

一线天上爱(下)

ˇ一线天上爱(下)ˇ

白遥回了个笑:“王爷若是要双双奉上,我摘星楼也没意见。”

霄白狠狠掐了裴言卿的手一把——你,赶紧给我撤!

白遥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么你把兵符交出来,要么就先杀了你,兵符另找。霄白不知道,摘星楼突然要朗月的兵符做什么,只是既然这次摘星楼是派白遥过来,而不是派林音或者云清许亲自出马,那就是说裴混球还是有活命的可能­性­的……

霄白在发抖,她不知道自己在怕,还是说她压根就是在兴奋。这几天她都有这种感觉,那么多年来,其实她的回忆一直是有点模模糊糊的,就像遮了一层纱,总是看不真切。而这几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像是刮起了一阵风,要揭开那层纱一般!

“白师兄,师父呢?”她绕开笑得很优雅的裴混球,朝白遥迈了几步。

白遥勾勾嘴角:“楼主在楼中。”

霄白偷偷松了一口气:他没来就好……

“等你。”白遥不轻不重地加了两个字。

顿时,厅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归楚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不动声­色­地走到霄白身边,扣住了她的手腕。他说:

“回去告诉云清许,他想动裴王府,先踏平三日阁!”

归楚的手是冰的,一点都不像是活人的手……霄白只觉得手腕好像伸进了冬天池水一般,冷得彻骨。他笑起来有些顽劣,整起人来可以和白遥比,可她没想到,他居然不像是个活人。

“三日阁?”白遥的眼里露出一两分轻蔑,看了一眼他拽着霄白手腕的手,又笑了,他说,“归楚公子,你最好还是放开我家师妹。不然哪怕裴王爷交出了兵符,你这双手到头来还是要废的。”

归楚似乎是被怒火笼盖了,三两步抽出剑想动手。霄白急得手忙脚乱,赶忙制止:“住手!”

“白?”

“你不是保护裴混蛋的吗?”霄白咬牙切齿,“那就回去!”

“你以为我这么没用?”归楚的眼里闪过几分凌厉。

“你以为摘星楼会只派个管情报的上门来杀人?”

霄白反驳,她的心很乱,可是再乱她也知道,白遥他是管消息的啊……他的手下是一群花花绿绿的漂亮姑娘俊俏公子,弹琴唱歌跳舞的行当,云清许心思何其缜密,派他来执行任务,就一定有他的用意。至于三日阁,呵,朗月境内比较狠厉的杀手组织而已,他难道不知道,三日阁的名气只有摘星楼三成?摘星楼主可以是国宴上宾,而他三日阁却只是暗下的组织。这区别,他当真以为是几个高手的区别?

霄白焦躁的样子熄灭了归楚心里的火气,他回头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裴言卿,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到了他身边。

裴言卿从刚才开始就没讲话了,他一直用一种剔透的眼神看着站在他前面的那个绿衣身影。她很急,急得额头上都冒汗了,她甚至没有­精­力回个头看看他。当然也没有看到,从刚才开始,一直挂在裴言卿脸上的,淡淡的笑。

“白师兄,为什么师父会临时改变主意?你不是告诉我,还有转机吗?”霄白问白遥。

白遥手里拿着个玉笛,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心,却并没有开口。

“白师兄!”霄白急了。

“小白,楼主在等你呢。”白遥吊儿郎当的语气不改,眼神却是犀利的,他说,“你劝劝裴王爷,反正那兵符他拿着也没有用,呵,不如交给摘星楼。”

“你……”霄白瞠目结舌。

“白遥,你还和他们罗嗦什么!要等的人不是都已经到了么?还不动……”一个女声夹了进来。

所有人的眉头皱了起来,连白遥都不例外。摘星楼内能有这般实力者,酹月也。她拿着剑,剑鞘都扔了,看来是早就做好了打一场的准备,却在看到归楚的时候微微呆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你……”她有些迟疑。

归楚?

霄白有些疑惑,能让酹月这麻烦女人住口的人,除了云清许,居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归楚的眼里没有丝毫光芒,他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在所有人的静谧中开了口:“酹月,好些年不见了。”

酹月居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踉跄站定,涩然道:“好、久不见……”

霄白目瞪口呆——这两个人有什么交集吗?她认识酹月也好多年了,怎么就没见过归楚?

“呵,多年不见,你可是越发不要脸了。”归楚笑道,眼神却是冷的。

咳咳——霄白一口气没回来,噎着了。

“你!”酹月恼羞成怒了,居然拿剑直刺归楚!

或许这次行动酹月才是云清许任命的人,她一动手,摘星楼的人马居然也纷纷行动起来,一时间,和裴王府的人混成了一团。

只是片刻,本来好好的王府大厅已经是刀光剑影血光满天!

这场面,是霄白最不愿意见到的……这会儿却因为酹月一个人的冲动把她之前的努力全部给浪费了,她几乎是怒不可遏,正想冲进去参战,临动手却看到身旁一阵光影——完了!

那阵光影并没有砍到她身上,而是险险地避开了。刀剑的主人毕恭毕敬地对她点了点头,轻声问候了一句:“霄姑娘小心!”继而一个转身,一剑刺进了穿着裴王府侍卫衣服的人的胸口。

果然,那些人是不敢动楼主宠了那么多年的“霄姑娘”的……那她刚才是想­干­什么?是想对这些压根不敢对她刀剑相向的摘星楼“手足”动手么?她……要为了裴王府,伤自家人吗?

“小白!”

她发呆的空档,裴言卿一把把她拽到了身边。她抬头看到的是他带着隐隐的火光的眼。

“为什么不反抗!”他低吼。

“我是……”摘星楼的人啊……

“你看看裴王府,裴王府的这些个侍卫……哪里是摘星楼的对手?”他在她耳边­干­涩道。

霄白茫然地扫视着周围,摘星楼出来的虽然不是个个高手,但是对付扑通侍卫绰绰有余。短短的时间,裴王府的人伤亡惨重。

“归楚的人呢?”她揪着裴言卿的衣袖问。

“那些人……”裴言卿有些犹豫,最后把她搂紧了些,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那些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动。”

成大业者,绝不能有物就用。哪怕会死在之前,也要存大业,以备大用。

“你看,现在是这些侍卫,待会儿就是­妇­孺家眷了。”裴言卿的声音很轻,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搁在了她脸上,替她撩开了挡着眼角的那绿发丝。

话才完,又是惊险无比得闪开一刀。

霄白突然发现自己很怕那些刀光剑影……那些光,一不留神就可以要了一条人命啊……没了,就下地府,转世投胎……就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啊……白遥,归楚,洛书城,裴言卿,小绿,裴王府里做饭很好吃的浅娘,还有摘星楼里从小陪她练功苦不堪言的那帮师兄弟……

怎么所有人都觉得,要做事非死人呢?为什么他们要的东西,都必须用血洗?她这辈子只有一个人是真心想杀的,是前摘星楼主,除此之外,她一点都不想杀人啊,可她却不知道因为她而死的人到底有多少了……

白遥也下了战场,他本来就是个花花公子出身,功夫连酹月都比不上。他的手上已经带了血迹,不知道是谁的。归楚的手段很残忍,他不仅是一剑要人命,他甚至是把人整个脑袋给割下来……

所有的东西,都是血红的。

“王爷小心!”归楚的剑险险地替裴言卿挡开了偷袭的一刀。

裴言卿本来是带着怒火的,目光落在一脸茫然的霄白脸上却慢慢柔了下来。他咬了咬嘴­唇­,转身把她往边上带,到了厅堂的尽头,他居然还笑了笑,只是脸­色­惨白。他说:

“你好好待着就好……我不逼你动手,我不再逼你……你……”别这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样子……

“来人!”他一声冷喝,门外院落之中就凭空出现了一大队黑衣蒙面人,加入了战场。

裴言卿用力按着霄白的肩,朝她扬起笑脸,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看……死不了的,我骗你呢。小白,你别这副样子……”

霄白却只是低着头,看着地上已经满布的血迹,指尖在发抖。

裴言卿知道,他的心是彻彻底底乱了。如果说之前他只是有点被她牵着走,那今天,此时此刻他确信了,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打算,为着眼前这个人,彻底地乱了,连带他的心一起。三月芳菲之约,他彻彻底底地——认输。

“言卿,躲啊!”许久不曾出声的洛书城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拿了张凳子往前面砸。

“你好好待在这里!”裴言卿匆匆交代了一声,抽剑直袭。

霄白在发呆,没有人敢朝她挥剑的,裴王府的人不会,摘星楼的人不敢。她在哪儿,哪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是小心翼翼地绕开她。可是越是这样,她越是……

“公主,你小心些。”洛书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她身边。

霄白点点头,握紧了拳头。不经意抬头看到的是洛书城身侧的一抹光亮,虽然是他身后出发的,目标却是她——有人居然对她动手?!

“小……”她还来不及有动作,那抹光亮就笔直地刺进了洛书城的后背——他刚才猛然回头,临时侧了侧身子,代替她受了那一剑。

血,霎时流了出来。

他手里还拿着仿白遥的玉笛,这会儿终于掉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两段。

“洛书城!”

霄白惊慌了,咬牙看向动手的人——酹月。

“王八蛋……”洛家公子终于骂人了,看来伤得不重。

霄白却结结实实火了——这女人,究竟要害她几次她身边的人才能满足?!她迟疑了一下,忽然一把夺过身边某个倒霉鬼的剑,直刺那个女人!

酹月似乎是没想过她会用这么凌厉肃杀的招式,呆滞了片刻,等她闪身的时候,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脖颈,留下道口子。

“霄。”

很轻的一声响了起来,霄白本来还滔天的怒火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冰凉。那声音——那声音是,云清许。

“我花了那么多年让你动杀机,想不到,居然是个外人让你起了杀人的念头。”

师父……

明明是厮杀的地方,刀剑声漫天,霄白却一下子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脑海里只留下那个温润的声音。

“对不起。”她本能认错。

却是换来良久的沉默。最后,一个青衣身影从边上的厅堂走了出来,隔着十几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地看着她。好些天没见,他似乎是憔悴了一些……眉宇间也带着淡淡的倦意,但那让人不敢亵渎的气势却更甚了。

场上乱得很,除了就近的几个当事人,压根就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身上没有一点杀气的书生模样的人。

“师父……”

云清许笑了笑,张开了手。他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在一片血腥中让人晕眩。

“师父,我……”

“来。”

他的手微微张着,这是过去十几年的相处模式。就像上次分别三年,他也是这样张开了手,很温柔地对她说,来。

来,过来。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

霄白甚至知道,他的腰很细,身上带着点点墨香,抱着是挺暖和的,而且没有半点儿欲念。是非常非常……­干­净的拥抱。她没有仔细考虑,身体的本能让她往前面迈了几步,但目光无意中扫到了洛书城背上的伤,还有厅堂中间那个明显已经脸­色­泛白的裴言卿,犹豫了。

云清许发现了她的犹豫,他透亮的眼睛难得闪过一丝异样。

“霄,回来。”他轻声说。

“师父,能不能……放了裴王府?”霄白只憋出那么一句。

“霄,跟我回去。”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一只手,隔着几步的距离张开了手指,“过来。”

霄白几乎忍不住想迈步了,可她忍住了,胜利了。

“师父,我不是猫猫狗狗。”她也笑了,在洛书城身边蹲下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他的伤口,不大敢动。

“不是。”云清许轻声说。

“可是,你现在这样子,难道不是对待猫猫狗狗吗?”她咬牙,“你说过给我三个月时间解决我好奇的事情的!你说过不一定对裴王府出手的!我虽然不聪明,可我还是有知道自己过去的权利!”

云清许沉默不语,他垂下了眼,眼里的情绪会泄露他的心事,他不喜。当今江湖,谁不知道摘星楼主一言九鼎?谁人得他一诺,必定会大宴宾客。可他这次围剿裴王府的确是……存了私心。这是过去绝对不会有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来解释,他只是……

怕了而已啊。

“霄。”他只是唤了一声。

霄白已经把洛书城搬到了墙角,她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她说:“师父,你告诉我,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清许的眼睫微微颤了颤,不语。

“云清许,你告诉我,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霄白豁出去了,他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不对劲,心上像是扎了一根针,生疼。

云清许在听到他名字一瞬间看她的眼神更让她疼。

“好,我等三个月之期。”

云清许抬起头,眼里却没有一点光芒,他毫无防备地穿过厅堂中央,走了。

酹月狠狠地瞪了霄白一眼,跟了上去。摘星楼的人看到自家楼主离开,相互看了看,也跟着­干­­干­脆脆地走了。白遥也回头望了一眼,那眼神,居然难得有了责备的意味。

霄白呆呆站着,看着离开的一­干­人等。

白遥又回头了,悄悄做了个口型。这是他们从小玩到大的,早就熟得不行了。他说——楼主带着伤。

霄白不动,眼看着那些人都已经到了门口,她才醒悟过来想上去看看他伤口,急急迈动了脚步。

“霄白!”

是裴言卿,他只是叫了她一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拉过了她的手,紧紧拽着。

“跟我来。”他直接拽人。

鸿门宴

ˇ鸿门宴ˇ

“去哪里?”霄白挣扎,抬头的时候对上的是裴言卿怪异的目光,犹豫了会儿,不动了。

裴言卿微微一笑,拽着她走人。他的力道有些大,霄白踉踉跄跄跟着他走,时不时撞到他的背上,最后在她发飙的边缘,他很识趣地停下了脚步。

霄白揉揉被抓疼的手腕,气不打一处来:“喂,你­干­什么?”

裴言卿的脸­色­很苍白,刚才他消耗了太多的体力,现在手心还有一层细细的汗。只是就是那么一只汗涔涔的手,把差点儿就跟上摘星楼人马的霄某人给拽了回来。

他不答话,她猜不透这只­阴­险狡诈的病狐狸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僵持了起来。

“你……”裴言卿终于开了口,“别忘了你说的话。”

“什么话?”

“没事。”裴狐狸脸上的表情淡得很。

“……”

“霄白,如果云清许刚才是真要裴王府上下的­性­命,你会怎么样?”他问她。

霄白听到自己的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滞,而后才慢慢开始了跃动,只是每一下都带了颤。她问自己,如果云清许要杀光裴王府的人,她会不会不管?会不会对云清许动手?答案,她自己都不知道。本来她压根就没想过的,可是刚刚她分明是想杀了酹月……

“我不逼你。”裴言卿笑了,笑得有些柔意。他的眼里带着淡淡的柔光,目光掠过不知所措站在原地的霄白,心结结实实地疼了。天寒地冻,她再发抖,就像是小小的困兽了。他不想看到那样,所以他伸出手把她搂到了怀里。

她挣扎,他皱眉,用了些巧力,总算是心满意足地搂到了,捎带着揉了揉她凌乱的头发。揉乱了,再慢慢整理,再揉乱……

……

霄白抬起头,眼光是看怪物的那种,挣扎不成开始试着拳打脚踢。他不以为然,勾勾嘴角,一一化解。

“裴言卿!”她吼——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霄白。”他笑了。

“­干­嘛?”某人火气不减。

“别走了。”他别开了视线。

“他们早走光了,跟不上了。”霄白瘪瘪嘴。

“以后,也别走了。”

“留在王府?”霄白傻眼。

裴言卿点点头,耳际有可疑的红晕。霄白瞪大了眼睛,伸手碰了碰,结果被裴某人一记眼神杀得哆嗦。

“留着­干­嘛?”现在她又不是段茗,什么秘密都揭开了,留着不是多惹是非么?

她这句留着­干­嘛似乎惹怒了某个病王爷,该病王爷刚才还笑得像桃花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张了张嘴又把就在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最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霄白,你继续给我装傻试试!”

“啊?”对不起,她是真傻。

“你……”裴家王爷气得不轻,但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就又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了。不仅笑容灿烂,连眼睛都眯成了一个恐怖的弯度,他说,“小白,想不通就别想了,想通了再做决定吧。”他没说出口的是,一辈子想不通,就在裴王府待一辈子。

刚才还晴好的天顷刻间­阴­云密布了。霄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掉进了一个坑?而挖坑的狐狸……什么时候已经把她抱得跟个粽子似的了?!

***

迫于无奈的,霄白第二次在裴王府里住了下来。摘星楼的突袭给裴王府带来的伤亡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但也让裴王府大大受挫了。接下来的几天,裴王府里的大夫忙得是昏天暗地。

她也帮了点忙,但是总是没忙活多久,就被人“请”去休息了。一开始她不明白,裴混球什么时候那么细致地照顾她身体虚弱了?后来看到那些伤员悲愤的眼神,她悟了,乖乖赏花游园发呆,再也不碰药材了。

“霄小姐,您的甜点。”小绿端着点心到了花园。

霄白点点头,接过。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裴言卿的主意,她的称谓已经从“公主”“小姐”变成了“霄小姐”,听着其实更怪了。可偏偏王府里的人叫着似乎比她听的顺口多了,不知道暗地里练习了多少遍。

“裴混……王爷呢?”她问小绿。

小绿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可能在书房,也可能出去了。不过他回府了第一件事肯定是到霄小姐你这儿来。”这是事实。

“……你觉得我现在溜出去的可能­性­大不大?”霄白­干­笑。

小绿瞪圆了眼,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惨烈:“小姐,求您别拖上我,就说我在厨房撞了脑袋晕了。”昨天陪她出去了一趟,不过是碰上了几个登徒子,况且明明“吃亏”的是那几个登徒子,结果她还是被王爷罚跪一晚上还不准说出来!

“……”

没人陪,她自己还不行么?霄白翻了个白眼,收拾衣服,准备溜人。这裴王府待久了,还真是闷得很啊。

只可惜,老天爷似乎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刚要出门那会儿,迎面就撞上了一队人马,把霄白拦了下来。

“参见公主。”那伙人都跪下了。

……霄白忽然发现这个身体怎么那么多称呼法……

“什么事?”她有些不安。

董臣从那对人后面走了出来,脸上有些无奈。他说:“公主,陛下说您这两日闲暇无事,他请您回宫叙旧。”

陛下?

霄白花了好半天才想明白,这个“陛下”可不就是小白眼狼段陌?他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啊,这么快就知道她很“闲暇”啊。董臣这厮都把“霄姑娘”改成“公主”了,看来这次他们这伙人可是势在必得啊。

“走吧。”她懒得多挣扎了。

***

结果,翘府没翘成,居然还给半拐半强迫地进了宫。

朗月皇宫和记忆里的没啥两样,华丽冰冷,和那小白眼狼相配得很。进门前霄白做好了准备卯足劲儿对付突然冲上来的小白眼狼,可现实是她被几个宫女带得七弯八拐到了宫里花园的一处阁楼上。

小皇帝坐在阁楼里面,他面前放着个小桌,桌前是琳琅满目的美味佳肴美酒,他懒懒散散靠在绒质料子铺垫的长椅上,一身华贵的皇袍更是将他的奢侈衬到了极致。他倚在那儿,全然没有半分少年青涩的模样,实打实的一个帝王相。

霄白愣了愣,站在门口。

段陌看见了她,坐了起来。

然后,霄白眼睁睁看着一系列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那个慵懒腐败的皇帝眨了眨眼睛坐起了身,低头稍稍凝神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已经满脸的纯真。他手忙脚乱地从座上站了起来,三两步朝她走来。

“皇姐……”声音也是少年青涩的。

“……”

“可把你盼来了。”小白眼狼明明个子已经比她高了好大一截,却还是把自个儿的脑袋搁到了她的肩膀上蹭了蹭,呢喃道,“皇姐当真绝情,有了裴大哥就不要陌儿。”

“……”

“皇姐……”

霄白只剩下翻白眼的力气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刚才的那个帝王和现在的这只乱蹭的动物是一个人?她想不通,老天爷怎么会造了那么个极品的怪胎出来呢?

“皇姐有心事?”小白眼狼笑眯眯。

“我有­鸡­皮疙瘩。”霄白很认真地告诉他。一个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弟弟”自称“陌儿”,着实让她想发抖打扫浑身的­鸡­皮疙瘩。

段陌眨眨眼,转头:“来人,请御医。”

“不用了!”

“听皇姐的。”笑眯眯。

“……”白眼狼……

段陌在阁楼上摆了桌宴席,宾客却只有霄白一人,除了她,剩下的就是一些舞姬。霄白不敢吃那白眼狼的东西,只能看着舞姬发呆,一场舞过去了,两场舞过去了,三场舞也过去了,她终于忍不住了:

“小……陛下啊,您找我什么事?”

段陌眨眨眼:“叙旧。”

——叙你个头!

霄白忍着打人的欲望­干­笑:“陛下,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拐弯抹角有什么意思?”

段陌笑眯眯。

霄白翻了个白眼,起身,走人。

“皇姐,听说你和摘星楼主闹别扭啦?”小白眼狼的眼睛亮亮的。

“没有。”白眼。

“皇姐,听说你和裴大哥同生共死的美谈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呢。是不算真的?”

“没有。”咬牙。

“皇姐,听说摘星楼主还送了份贺礼送你出嫁,还亲自送到了裴王府?”

“没有!”霄白已经快撩袖子了——这个小白眼狼,从哪儿听的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他不是向来无所不知的么?

“那么——”段陌笑着拽过了霄白的衣袖摇了摇,手不轨不矩地又磨蹭到了她的腰上,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皇姐把这些事情解释给陌儿听吧。”

霄白这才了然,原来他今天的目的,是彻查过去的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恐怕在三日阁的事情和摘星楼的事情,他没有查到吧,所以需要她来“解释”。果然,作风够白眼狼啊。

“皇姐是不打算说?”

“说不清。”

“皇姐可以边用餐边说。”小白眼狼是铁了心。

霄白有些急躁,急躁的源头是这个绝对不简单的小皇帝,她真的能安全应付过去么?裴狐狸和三日阁的事情看起来他并不知道,她该怎么瞒过去?

日头一点点偏西了,那顿饭居然从上午吃到了傍晚。霄白很佩服自己,居然可以从天气不错扯到十年前的大旱,从手酸扯到练剑辛苦还没用,一顿饭下来,小皇帝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有趣,她就知道,她的小脖子也越来越面临着折断的危险了。

“皇姐是不信任陌儿?”小皇帝发话了。

霄白咧嘴笑:“哪有,您多想了。”

相当“真诚”地看了他一眼后,埋头继续吃。气氛有些微妙,一顿鸿门宴果然吃出了点人­肉­味儿,霄白在心里嘀咕着,裴混球怎么还不来?她可坚持不了多久了啊。

她正急着呢,就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段陌默许后,门开了,一个宫女走了进来朝他行了个礼,细声细气地通报:“裴王爷求见。”

裴家那只狐狸啊,总算是来了。霄白轻轻舒了一口气。

“让他在外头等着,朕与皇姐还有事相商。”

“是。”

小宫女出去了,霄白的脸­色­相当差。这个段陌,他骨子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皇姐,还记得我们三年前的约定么?”段陌问。

“啊?”霄白不明所以,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三年前和段陌约定的是借了她身子的段茗。

段陌笑了笑,眼底一派天真,他说:“皇姐,三年前我们约定过,有朝一日,陌儿的江山会与你同坐。”

“不是我。”霄白­干­笑。

“是不是还看皇姐愿不愿意帮陌儿。”段陌拉着她的袖子像是撒娇,说出的话却是丝丝入扣的,他说,“陌儿本就不在乎皇姐是什么模样,只要皇姐……别丢下陌儿就好。陌儿的东西总会有皇姐一份的……”

霄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袖子拽了回来。

“老子对你的江山没兴趣!”忍无可忍,霄某人爆发了。

段陌的眼里闪过一丝玩味。

僵持。

“来人,请裴王。”他似乎是放弃了。

霄白却不敢放松,直到她看到裴狐狸的身影,她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裴言卿也看到了她,他脸上的表情倒是风淡云轻的,只是没有拿正眼看她。

“裴大哥,你来了啊。”小白眼狼笑得眼睛都弯了,“我和皇姐等好久了,我还一直念叨着你呢,你怎么才来!”

霄白扶着自己的下巴,防止它掉落下来——他哪里念叨了?他刚才还把人家拦在门外好不好!这只禽兽白眼狼,到底有哪句话是真的?她打了个寒战。

“陛下挂心了。”裴言卿勾­唇­一笑,风采尽然。

“裴大哥来了就好。”

“多谢陛下。”

霄白本来以为裴言卿会吃亏,现在看来两个人是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乐呵得很,她瘪瘪嘴,决定不和这群皇族出来的败类同流合污。他们那哪是脸啊,画个面具都比他们有几分人情味儿。对于这两只人间禽兽,她选择退后,退远,开吃。看着排场,想必小白眼狼也不敢下毒。

裴言卿坐到了她身边,正儿八经的模样。如果不是她偶尔抬头看到他眼里的揶揄,她几乎以为他是认认真真来“赴宴”的了。

——我没办法。她用眼神告诉他。

裴言卿勾勾嘴角。

——我都已经撑到现在了。她再接再厉。

裴言卿挑眉笑。

——我……除了吃还能­干­啥?她忍不住白眼了。

裴家狐狸垂眸思量了一下,把几个盘子挪到了她眼前,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

这是,标准的宠物饲养法子?

霄白终于吃不下去了,泄气一般的坐在角落里,百无聊赖看着裴狐狸和段白眼狼你来我往相互敬酒。

“裴大哥,前几日听说裴王府发生了一些意外,你可安好?身体可是无恙?”

小白眼狼又开始了询问。

霄白已经帮他补全了画外音——裴大哥,前几天听说裴王府差点被人给端了,你怎么没事呢?你的病为什么没发作?

“呵,小意外,不碍事。”裴言卿笑。

“如此甚好。”

霄白算是发现了,这两只禽兽的世界她压根就进不去。于是她认命地继续对付桌上那一桌美味佳肴。宫里的就都是御用的,酒味只有一点点,基本是都是甜甜的,喝着像什么蜜汁,一壶下去,没有半点劲头。

那边两个禽兽已经交流出了结果,一脸优雅的笑容的裴言卿显然占了上风。

“我们回家。”裴狐狸是这么说的,带着浅浅的笑。

“哦。”

回王府原来其实挺容易,至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临出宫门的时候段陌却叫住了霄白。

“皇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霄白没有回答,只是抬头看了裴言卿一眼,然后被他的目光给制止了,乖乖跟着他回王府。

路上依旧是马车,霄白发现自己很讨厌马车,因为在马车地方太小,人挨得太近,气氛……太怪了。裴混球的心情似乎不怎样,一路都没说话。她也不开口,只是为表鄙夷,拿眼睛斜了他几眼。

“霄白。”裴狐狸开口了。

“嗯?”

“以后出门,别打扮。”

“啊?为什么?”

打扮?

霄白仔仔细细看了看身上,因为要进宫,所以今天的衣服和妆容都是几个丫鬟特地整理过的,是比她平时要华丽了很多,可是他不打扮,丢的可是他裴王爷的脸呐。去见那白眼狼,当然不能输在气势上~

裴家病狐狸的眼里露出了笑意,盯着她的脸不说话,好半天没有反应。

“喂——”

“很丑,丢脸。”裴狐狸垂眸道。

“……”

丢脸就丢脸。霄白瘪瘪嘴,有点犯抽地笑,反正丢的是裴狐狸和段豺狼的脸,无所谓啊无所谓~

她一笑,裴言卿的眼光更怪异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居然有几分……恍惚?

“王爷!”马车停下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董臣。

云清如许

ˇ云清如许ˇ

“王爷!”马车停下了,一个焦急的声音响了起来,是董臣。

“什么事?”裴言卿问。

“洛公子的伤势严重!”董臣脸上尽是焦急的神­色­,“王爷,属下已经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可是他们全部都束手无策。”

洛书城的伤势……霄白心里咯噔一下,悬了。洛书城之前虽然被酹月那个女人刺了一剑,可她检查过,只是伤口吓人了些,其实并没有伤到要害啊,怎么会让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

王府到了,她和裴言卿急急忙忙下了马车,直奔洛书城在的房间。

洛书城就躺在王府客房的床上,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泛着一丝青。他的眼睛本来不大,这会儿却被眼眶周围的青晕给染了,乍一看大得恐怖。霄白进门的动静有点大,可他却丝毫没有睁开眼的迹象。在房里的还有归楚,他看到裴言卿和霄白进房,皱着眉头对他们摇了摇头。

“怎么会这样?”霄白撩起洛书城的衣袖,本来想胡乱诊一下脉的,结果却被他手臂上蔓延的青­色­线条给吓了一跳。

“中毒。”归楚冷道。

“酹月的那一剑?”霄白忽然醒悟。

归楚点点头,眼里寒光四溢。

霄白默默看了洛书城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同样皱着眉头的裴言卿,心里悄悄思量着溜号的可能­性­。酹月身上带的毒药必定是从摘星楼里带出来的,那就十有八九是林音配的。林音的毒药,天下有几个人可以解呢?恐怕这次只能回去一趟了……也不知道云清许他们还在不在醉月楼。

霄白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她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裴言卿只觉得心上勒了一个细线,绕了一圈后扎紧了。

“不许。”他冷道。

“那要是洛书城会死呢?”霄白问。

裴言卿不答话,只是快抿成一条线的嘴角泄露了他的心事。于公他是丞相公子,于私他是他的至交好友……

“我去。”他说。

“就你这身体,你能从摘星楼里出来?”霄白瘪瘪嘴,看着脸­色­清清楚楚写着“你敢走试试”的裴言卿,她笑了,伸出手拽拽他的衣摆,靠近了些道,“狐狸,你也看到了,摘星楼的人不会对我怎么样的,我去是最不会受伤的啊。”他们甚至不敢贸然动手。

裴言卿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很硬。

明明是担心,却装出这副样子,霄白在心里偷笑。她再接再厉,想起了白遥教的万能应对法,犹豫了一下,轻轻抱了抱这个明明很聪明,有时候却幼稚得跟个孩子似的王爷:“喂,我不会掉一根头发的啦,我们打赌,如果我受伤回来,唔,惩罚随你定怎么样?”

裴言卿不说话,脸­色­却渐渐地……红了?

霄白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狐狸变成了绵羊,松开了手,结果被狠狠瞪了一眼。顿时,冷得直打哆嗦。

……

“我陪着去吧。”归楚忽然道,“王爷你去的确不如小白去,她带路,我陪着,不会让她有闪失。如何?”

霄白当然配合地猛点头。

裴言卿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

醉月楼依旧静谧得很,看样子还没有正常开楼,摘星楼的人还在里面。霄白当然不会傻乎乎地走正门被人逮,她很明智地选择了翻墙偷偷进。这要多谢醉月楼其实是个艺楼不是货真价实的青云摘星楼,不然那墙边暗器林立,哪那么容易翻得进去?

“白。”临翻墙,归楚却叫住了她。

“什么事?”

“你和云清许一起过了多少年?”

呃?

霄白不明所以,但是看着归楚平常不怎么正经的脸上正儿八经的表情,她仔细想了想才回答:

“五岁见着他,十三年了。”

“十三年……”归楚闭了眼,低头笑了笑,“这十三年,他待你如何?”

如何呢,霄白想了想,只想出了一个字:“好。”他待她很好,救她出来,教她功夫,给她吃的,杀光害她的人,单枪匹马闯摘星楼,夺了楼主位……

归楚的神­色­很奇特,像是欣慰,也像是感慨,到最后汇聚成了一丝柔光。

“进去吧。”他道。

霄白不明所以,带着疑惑翻过了醉月楼的高墙。她还没着地,就看到归楚那个鹅黄的衣衫赶在她之前飘然落了地,比她那跌跌撞撞的姿势不知道好看上多少倍。

……

醉月楼地方挺大,霄白在这儿住的时间其实也不久,也不知道翻墙落地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方位,两个人在院子里兜兜转转了半天,最后被一个身影拦下了。

“小白,这三年来,你别的长进没有,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啊。”

摘星楼里,嘴巴最欠打的当然是白遥。

霄白的手心已经汗涔涔了,对着明显已经等了很久的白遥,她只能­干­笑:“嘿嘿,白师兄啊,我们这次来只是来拿药的,反正师父也没要洛书城的命嘛~酹月下毒,是她不对对吧?你就装作没看见……”放个水吧!

白遥的眼里倒没有杀气,只是有太多的坏心思了,看得人发毛。

“放水倒也不是不可以。”白遥托着下巴笑,一副花花公子模样。

“咳咳……”

霄白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一瞬间,她确定自己从归楚眼里看到了不可置信和鄙夷。他刚才的姿势是打算厮杀了,刚准备出鞘的剑硬是被卡住了——他一定傻了吧,在他眼里的“大敌摘星楼”其实是一个可以放水的地方啊咳咳。

“条件。”霄白喘过气了。

白遥一副“你果然很上道儿”的表情,手里的玉笛转着圈,表情更欠打了。他说:“你一个人去,外人不行。”

言下之意,就是归楚你给我滚。

“好。”

“不行。”归楚阻止,眼里的杀意渐渐汇拢。

“你跟着去反而坏事。”白遥吊儿郎当不当一回事,“小白在楼里可是从小横霸道,没人敢动她的,放心。”

“……”霄白。

“……”归楚。

到后来,霄白还是一个人上路了,归楚去了墙外等。霄白抱着自家剑一把,沿着醉月楼七万八绕的走廊走。听白遥的意思,林音放药的地方在醉月楼后园最隐蔽的那个小院落里,要绕过好多重的回廊才能到。而她现在才绕了一半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终于,别院出现在了她眼前。她大大地舒了一口气,正打算进去呢,却发现这个别院有点儿怪异,周围都是蔓草藤萝,明明是正门,门口才进去却堆满了石头。再进去一点儿,她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那哪是“别院”啊,里面压根就没有屋子,还种满了竹子,只有一条碎石的小道通往竹林深处。她犹豫了一下,进去了。

有水声传来,越来越响。院子里暖融融的,有些雾气,霄白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这个艺楼后园,居然有个呃……温泉?

虽然院子里比外头暖和,但是她还是打了个寒战,不详啊不详。一时间,白遥的脸浮现在霄某人的脑海里,笑得很狡诈。

哗——水声。

霄白顺着声音看去——揉眼——傻眼——四肢无力——想撤了。

温泉的那一头有个人,隔着有点厚重的雾气只能看到那个人一身纤细白皙,黑发如墨。

那个人的身影即使化成灰她都认得……

云,清,许……

现在是什么状况?慌乱之中,霄白开始混乱地分析,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该死的白遥!难怪他只让她一个人来,他压根就是不怀好意啊混蛋!

云清许警惕­性­向来高得惊人,随身的林音更是不是人的觉察力,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居然都没有反应。云清许他好像在出神。

他的肤­色­本来就偏白,这会儿没穿衣服,虽然披散的发丝遮了许多,霄白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白遥会想方设法让手下的男男女女欲拒还迎欲露还遮了,因为她现在的脸已经烫得可以直接烤地瓜了!

没穿衣服的云清许……没穿衣服的师父……

怎么办?撤?

霄白的心在挣扎,撤还是不撤?撤了,那洛书城的药怎么办?不撤……这这这难不成要等着看云清许的出浴图?

就在霄某人陷入天人交战的时候,老天爷帮了一把。

“谁?”云清许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摸了摸鼻子,瘪瘪嘴,无奈之下小心翼翼地竹林里面走了出去,磨磨蹭蹭到了温泉边上,眼神飘啊飘,就是不飘到池子里去——阿弥陀佛,罪过啊罪过啊。

“霄?”

云清许的声音透着几分惊讶,他似乎是没料到会见到她,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乱了就乱了,霄白没发现,因为她现在连大气都不敢喘,不,现在是压根就没有呼吸……

“霄,你……”云清许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霄白在心里哀嚎:老天爷啊,你这是何苦折磨人啊……她惴惴不安,听不到云清许的下文,她的心哆嗦得更厉害。

“霄,过来。”

砰——正中目标,霄白的表情更惨烈了——果然,她最怕的就是他这个习惯,两个字,过来。他知不知道自己没穿衣服啊!

“霄。”云清许的声音带了几分认真。

“是。”

霄白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过去了,惨烈地低下头去,对上的是云清许­干­净透亮的眼睛,让她又是一阵悬崖勒马。罪过啊。

“你站在那儿做什么?”云半仙淡道。

霄白咧嘴­干­笑:“那个……师父啊,我去外面等你吧!”此时不撤,更待何时?

“回来。”

“哦。”

“你上次的伤势怎么样了?”云半仙的眼光掠过她。

“呃……差、差不多了。”其实早好了。

“下来吧。”云半仙道。

“……啊?”

“这池子里加了林音准备的药。”

霄白的小魂魄顿时纠结了,纠结得不知道打了几个结。下、下去一起沐浴?

“霄?”云半仙的声音里带了不悦。

“……是。”

霄白惨烈地把眼睛一闭,衣服也懒得脱直接往下跳!

扑通——她落水了,溅起了一片水波。秉承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把整个身子都缩到了水里,只露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目光“不经意”扫过在边上的云清许,小小呆了一下——那是——

她忽然记起来,那天临分别,白遥说的话。他说楼主受伤了。而现在的云清许,虽然一身剔透,可胸口却横陈着一道淡紫的疤痕,在他白皙的身体上格外扎眼。

就像一件最好的瓷器裂了个口子,霄白的心里很不舒服,也忘了什么非礼勿视男女有别,默默靠了过去,打量那道伤口。那是个新伤,可能就是最近伤到的,模样有些狰狞,很难想象出刚受伤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而他肯定是不能让人知道他受伤的,除了摘星楼几个高层,怕是没有人知道。

“师父……”霄白犹豫。

云清许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一眼胸口的伤,笑了笑,摇摇头。

“不碍事。”

“谁­干­的?”霄白死死盯着,眼里快冒火了。

云清许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拿手碰了碰伤口,稍稍把身子往水里埋了一些,挡住了伤口。

“别看。”他轻道,“不看就好了。”

“又不是不看它就不在了!”

霄白吼了,顾不得云清许身上没穿衣服,三两下到了他身边,拽住他的手把他往上扶了一些。那伤口又露出来了。她看得很心酸,那么深的伤口呵,要多久才会好呢?云清许的身体和一般人不同,他身上的伤口总是好得特别慢,当年摘星夺位他受了一剑,配着林音这个神医还足足调养了一年……这样的体质,这伤口得留多久?

“谁­干­的?”她又问。

云清许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就着她扶着他的姿势,轻轻放松了身体,靠在了她身边。

霄白僵了。

他的眼里却有柔光,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柔和。这世上,能让他云清许毫无防备地交托­性­命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可这个人却想跑,他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样子,心上刨了个洞,空着的滋味令人心慌。

霄白不敢动,温泉的水是温的,云清许的体温也是温热的。她早就习惯了相互依偎,只是这样的距离究竟多久没有过了呢?也许是去了地府后,也许更早。

几乎是本能地,她稍稍用了点力,抱紧了这个没有半点功夫的摘星楼主,闭上了眼感受那温度。

“师父,我想找林音。”她轻声说。

“何事?”云清许把头靠在了她肩上。

“有个朋友中毒,是我们楼里的人­干­的,那个人脸­色­泛青,身上有青­色­的脉络痕迹。”

“你想救那人?”

“是。”

“林音。”云清许扬声道。

然后,霄白眼睁睁看着林音如同鬼魅一般,在竹林后面闪现了——

“是。”

霄白的嘴角在抽搐,林音一直在……也就是说,她刚才压根早就被发现了!而这个摘星楼功夫第一的影卫,他压根就是顶了一张正儿八经的脸表里不一人面兽心吧!他压根就是和白遥一伙的吧!

解药拿得出奇的顺利,这让她的心悬得厉害,可事实就是林音很爽快地把解药拿出来了,连仔细询问一下到底是怎么个症状都没有。

“下去吧。”云清许道。

“是。”林音又消失了。

虽然早就习惯了他神出鬼没,霄白还是不舒服,瞥了一眼浑身光溜溜的云清许她更不舒服了——被看光了……看光了看光了……

“师父,披件衣服吧。”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在岸边拖了件衣服就往自家半仙身上盖。

云半仙点点头,倒是很顺从地披上了衣服,微微笑了笑。

霄白忽然想起了外头对他的评价,说他是“杀人不沾血”,顿时她的心哟……

“那个……师父,我、我送药去了啊。”她哆哆嗦嗦站起。

云清许的脸­色­沉了片刻,点了点头。

霄白­干­笑,松开抓着他的手,湿漉漉地从池子里站起了身。一不小心一脚踩空了——扑通——很悲惨地,又给彻头彻脑地跌进了池子里。

“咳咳……”

头晕目眩中,她只依稀看到云清许的眼波流转,最后是被他扶了起来。

“师、师父,伤口……”她慌乱地退后,那个半仙一样的人,哪怕疼了也不会露出其他表情的,可是他现在脸­色­却发白,那伤口本来是淡紫的,这会儿已经泛红了。她刚才那一下……

霄白鼻子发酸,眼眶红了。

“你走吧。”云清许轻道,“霄,我……”

被遗忘的东西(上)

ˇ被遗忘的东西(上)ˇ

霄……

“师父?”

“你……还是叫我云清许吧。”他想了想,只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啊?”霄白呆了。

“云清许。”他又重复了遍。

“为、为什么啊?”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是想丢了她这个徒弟,还是想把她逐出摘星楼?霄白的心忽然掉得没有底了,“师父……”

“云清许。”他微微皱了眉头。

“你……你是不是生气了?”要赶我走?

云清许摇摇头,澄亮的眼里没有一丝杂质。他披着衣服从水里站起了身,隔着一池雾霭对她笑了笑,站在那儿看着她。

“你小时候,不是叫我师父的。”他皱眉。

霄白的心慌得厉害,被他这么一句又给折腾成了莫名其妙。小时候?小时候她叫他……云、哥哥?

——云哥哥,你受伤了?

——云哥哥,小白不要看到他……帮小白杀了他!

冷风过,霄白哆嗦了。云哥哥,这称呼……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称呼叫她怎么叫得出口啊……这个人,到底在犯哪门子抽?

“那、那个,叫师父挺好的嘿嘿,我习惯了。”退后,退后。

云清许不说话,淡淡看着一池温水,又坐了回去。

“师父……”

“走吧,不用多想。”他轻道,“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哦。”

她挠挠头放下了心,偷偷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但又摸不准到底是哪儿。

霄白坦然了,整理了下湿漉漉的衣服往院子门口走,才出门,迎面就撞上了白遥。

“……”霄白。

白遥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掐了一把她的脸:“你啊,叫声清许会怎么样啊!”

“……”

“或者清儿?”

“……”

“朽木啊朽木!”

白遥脸上的表情很悲壮,霄白看得很痒,很想找个法子让他变成哭丧的样子,她也行动了,藏好药瓶,一拳朝那张欠打的脸挥去!

白遥功夫本来就不怎么样,加上没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拳,顿时脸­色­垮了,堪比怨­妇­:

“小白,你无情。”白师兄控诉。

霄白绕开这个麻烦­精­,走人。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揪住白遥的衣领子交代:“师父那伤,谁­干­的?”

“不知道。”白师兄很悲愤。

“你会不知道?”霄白咬牙切齿——整个摘星楼的情报都是这祸害在管理的,他会不知道?鬼才信!

“的确不知道。”白遥扬眉,“那天晚上他很晚才回来,衣服上都是血。我后来也派人查过,可是没有一点线索。倒是查到了……”

“什么?”

“查到了他见过朗月几个朝中重臣。”

朗月的朝中重臣?霄白有些诧异,却也想不通,最后瞅了一眼那雾气缭绕的院落又看了看怀里的药瓶,咬咬牙走人。不是她放心,而是……所有的事情没有结论之前,她不敢,她怕作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翻墙进来被发现后,霄白当然不可能傻乎乎地再白费力气翻墙出去。虽然湿漉漉地难看了点,但摘星楼里还真没几个人敢看她笑话的。出了门,归楚却不在原地。

难不成被抓了?

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划过了一遍,马上被否决了。归楚是什么人,虽然三日阁的实力不能和摘星楼比,可他归楚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除非他傻乎乎地跟进摘星楼内部了,否则以他的能力站在门外,怎么可能被抓呢?

抱着这个奇怪的念头,霄白严重醉月楼的围墙外围一点点找,总算在一个很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归楚的身影,只是在一起的还有一个垂老的身影。归楚站在­阴­处,鹅黄的衣衫有些明亮,那个垂老的身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怪异。

霄白不是个君子,碰上这种情况当然选择偷听。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垂老的身影忽然跪下来,拽住了归楚的衣摆。归楚有些厌恶地甩开了,手一挥剑出鞘,搁在了老人的脖子上,两个人僵持了。

“谁?”归楚冷道。

呃……

霄白摸摸鼻子,灰溜溜走了上去。

“白?”归楚惊讶,“你发生了什么事?”

“洗了个澡。”她认真道。

沉默。

霄白偷偷拿眼角瞄了一眼老者,有点眼熟。

“你走吧。”归楚道。

“少主……”老人不放弃。

“滚。”

老人终于不舍地离开了。霄白跟着归楚回王府。一路上,两个人的气氛有点诡异。归楚似乎很不喜欢她耷拉着衣服,估计是犹豫了半天,还是拿自己的袖子替她擦­干­湿漉漉的头发。

“云清许做的?”他的声音带了寒。

“呃,也不是啦,师父刚好在泡药澡,让我一起是好意。”

“你们共浴?”归楚不愧是归楚,自动忽略了“药”,只听到了“澡。”人面兽心程度堪比白遥。

“……”算……是吧……

不知道为什么,秋风扫落叶,天,更凉了。霄白这一路很郁闷,非常郁闷,她和云清许哪怕就是共浴了,什么时候轮到他归楚管了?

好在到王府的路不是很遥远,这别扭的气氛没有持续多久。进了王府门,她又赶忙往洛书城在的客房赶,匆匆忙忙让他吃了药,没有过半个时辰,他的脸­色­就好转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又过了半个时辰,洛书城睁开了眼睛,眼底尽是虚弱之­色­。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霄白道歉。

洛书城勉强笑了笑,摇摇头。

虽然他不计较,霄白却不能释然,心情有些抑郁。看他脸­色­好了一些,她想起了没有露过面的裴言卿,仰起头四处打量。也不知道的巧合还是别的什么,就在她抬头的时候,裴言卿出现在了门口,一身锦衣华贵,面­色­如玉,一派贵气。

裴王。

霄白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这两个字,民间传闻骁勇善战的裴王呵,谁能想到会是这么副病弱模样呢?他和云清许其实有一点是相似的,都是深藏不露。

“小白。”裴言卿眯眼笑。

霄白顿时翻了个白眼。这个裴王,永远是不开口比较惹人敬仰,他一开口,能比他毒舌的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干­嘛?”霄某人没好气。

“过来。”裴家狐狸似乎心情好得很,一直笑眯眯。

又是这两个字,霄白毛骨悚然。本能地退了几步,头摇得相当剧烈,眼里大大得写了两个字:不、要。如果再硬气点,可以翻译成:老子凭什么鸟你?

“小白,你真不过来?”狐狸笑得更诡异了。

“……”

“霄小白,你的衣服当真不打算换了?”裴狐狸冷眼,转身走人。

呃?

霄白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湿漉漉的衣服还没换过呢,就这么耷拉在身上都快半­干­了。原来这禽兽是好意啊,她赔笑,跟了上去。裴言卿那副病身骨,居然走得还挺快,她小跑跟着——

“喂,等等——”

很明显,狐狸没等。

……

***

这裴混球,果然是够­阴­晴不定。霄白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在书房门口,小绿捧着衣服站在那儿,看到她笑开了怀。

“小姐,你可来了!”

霄白傻乎乎看着小绿挥挥手,从书房里走出来三四个丫鬟,每个丫鬟手里都拿了件衣服。小绿就一件件拿过去比划,最后挑中了一件红­色­的。

“不要……”霄白­干­笑。她从小到大穿的多半是绿­色­黑­色­白­色­,这也是云清许喜欢的,除了刚回来的时候裴言卿逼她穿的那件血衣,她还从来没穿过那么招摇的颜­色­。

“小姐,试试嘛~”小绿磨蹭。

霄白继续­干­笑,打死不从。

“穿上,不然今晚陛下来访,你会刚好在。”裴言卿笑眯眯。

“……”

霄白绕了好几个弯才明白裴狐狸话中意思,他的意思是——今天晚上小白眼狼要来王府,你可以“正好不在府内”,前提是听我的话穿上这件衣服。

衡量之下,霄白很没出息地妥协了。比起和那小白眼狼见面,这衣服不就是看得不习惯点嘛,反正又不是她自己看~

一番打扮,她­干­­干­净净地出了书房。裴言卿站在门外的花架下,阳光照得他的发末带了光晕。霄白发现自己有些笨拙,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拙拙地朝他笑了笑。

“你好了?”裴言卿居然埋下了头。

“嗯。”

“走吧。”

“啊?”

霄白很悲哀地发现,他又在挖坑了又在挖坑了……一句走吧,她难道就非得乖乖跟着走吗?可事实,如果她不跟着走,她就得面对小白眼狼。

“我不去!”

“嗯?”裴狐狸微笑。

“去哪里?”她恶声恶气。

“呵。”

“……”

***

跟着狐狸出去,是没有多少好处的!这是霄白早就有认知的事情,只是她漏算了一点,那就是那只狐狸的无耻程度是不能拿正常人丈量的!

去哪里呢?裴狐狸没有说,只是当她跌跌撞撞跟着他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越走越不对劲的时候,霄白局促了。而裴狐狸却一直眯着眼睛像是在休息,这让她很不满。

“喂,我们去哪?”

沉默。

“喂——”

沉默。

“姓裴的,你再不说我跳下去了!”明知道前面等待的是又一个大坑,她­干­嘛犯傻去跳?

裴狐狸睁开了眼,眼里有光芒一闪即逝,剩下的是满满的玩味,他说:“你也可以现在回去王府和陛下喝酒。”

“……”混蛋。

马车兜兜转转行了很久,等到它终于停下来的时候,霄白已经昏昏欲睡了,确切的说,她是已经睡着了。迷蒙中,似乎有微凉的触感把她包裹了,有些软,但还是挺舒服的。只是等她再睁开眼,却发现是靠着冰冷的马车窗口。裴言卿坐在不远的地方眺望着外面,眼­色­如星辰。

“醒了?”他眯眼笑。

“你看错了。”霄白认真闭眼。

最后换来一声轻笑。她还来不及想个应对的法子,就被裴言卿拉扯着站了起来,下了马车。马车外面是个……村庄?说是村庄其实也不像,那是个荒郊野外的荒村,只有零零星星的几间屋子,没有一点有人的痕迹。霄白傻傻看着,忽然有些犯晕。

“你还记得这里吗?”裴言卿轻道。

霄白定定看着,好久才摇摇头。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儿。

裴言卿的眼里闪过的是恼怒,却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恼怒变成了玩味。他笑着伸出手点了点前面的废弃村庄,勾勾嘴角:“去看看。”

不用他说,霄白已经迈开了脚步去探寻这奇怪的地方。这个村庄死过人……否则不会有那么浓的­阴­森味道,可是那应该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因为所有的东西都已经积了厚厚的灰。越往里面走,她的头就疼得越厉害,就好像有什么地方被压制着一样,有什么东西在叫喧着要出来……

她怕死人,不是怕尸体,而是怕人变成尸体。这个村庄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却是死寂的。鬼使神差一般地,她推开了其中的一扇门。开门的一刹那,她几乎要听见那声音了——小白,不许乱走!

那屋子桌上放着几件衣服,绿­色­的,虽然早就褪得不成样子。

——小白,我们咳咳,不能一起睡。

——小白,这个……不是表示感谢的方式,不能对每个人都这样知不知道?

——小白,不许玩了……你……放手……

——小白……

那……是谁?

霄白蹲在原地想,记忆里模模糊糊有张脸,是一张慌慌张张满脸通红僵硬得不成样子的脸,那是谁?

“小白。”裴狐狸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浑浑噩噩,只看到了夕阳透过窗户,裴狐狸站在门口,浑身染了金。再然后,那只狐狸就走了过来,站在她面前,微微笑了笑。如果不是他眼里跃动着不确定的光芒,她都以为他是信心满满等着她做些什么了。

“小白,你现在记不记得?”他问她。

记不记得……记得什么呢?霄白低头看着地上积得厚厚的灰尘,脑袋疼得厉害,她蹲在地上不敢多动。不期然地,脑海里划过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不需要记得别人……一个都不需要,霄……

——什么都可以给,你不行,你最重要的……只能是我。

那是……

被遗忘的东西(中)

ˇ被遗忘的东西(中)ˇ

你不需要记住别人,一个都不需要。

是谁,在耳边这么呢喃呢?

霄白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浑浑噩噩间,好像回到了青云江南那一片桃林里。她穿着翠绿的纱衫儿,抱着一柄长长的剑,奔走在桃花林中。

“云哥哥,啊不,师父,等等我……”

前面的那个人衣袂飘飘,站在前头停下了脚步。她就跌跌撞撞冲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的怀抱总是凉凉的,夏天抱着就很舒服了,冬天么,唔,就是她来暖和他啦。抱着抱着,大家都舒服了。

“嘿嘿,师父,我喜欢你,好喜欢……”她往那个人的怀里蹭了蹭,抬起红得不成样子的脸,“师父,你喜不喜欢小白?”

那是个清俊的少年,抱着一张琴,嘴角含着几分笑。他有些吃力地把琴搁在一边,抱起比他矮了两个头的小女孩,把自己的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

“师、师父呀~”霄姑娘糯糯地叫。

“霄。”少年只是轻轻叫了一声。

小女孩扬起脑袋,瞪大着眼睛等啊等,可那漂亮的少年呀,就是不开口。一转眼,春去秋来,岁月匆匆,叶子掉光了,又长出来,小女孩变成了小姑娘,那少年也成了俊朗不凡的翩翩君子。可是她等的东西却迟迟没有来到。

“云清许,你到底想怎么样!”

转眼间,情境变了,暗红的灯笼底下,霄白看到自己站在那人的门外,倔强地咬着牙。那门关得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天很冷,月光看着亮堂,其实是没有温度的。她哆哆嗦嗦站在门口,想冲进去问个清楚,可是冲进去能­干­什么呢?那个人,根本连心都没有啊。

“云清许,那个裴王的任务我去!”

吱嘎——门开了,一袭绿锦出现在门口,目光柔和。她目光带着执拗,盯着他的眼:“如果你想我去,我就去。”

他没说什么话,只是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发丝,笑了笑。

他说:“多个历练的机会也是好的。”

“那要是我死呢?”她不放弃。

“不会。”

“万一呢?”

“没有万一。”

“云清许,你……”等着。

那夜风寒,大雨将至。

她拖着本来就不怎么样的身体,冒雨前往朗月。半个月的行程,风餐露宿。翠绿的衣服沾满了尘土­色­,跃动的心也一点一滴凝结成了灰。

一路,十五天,必死。

没有一个人前来协助……白遥没有,林音没有,那个人……没有。单枪匹马去完成刺杀裴王的任务,除了尊严尚在面上好看,她还剩下什么?

朗月的裴王府守备森严,她甚至连接近的机会都没有,只是在防备外延,她就遇上了那个很厉害的人。他的伸手不在酹月之下,她拼尽了全力,也只是换来半盏茶的功夫。伤了,也是无可奈何。

云清许难道会不知道,她从来都是半吊子么?他知不知道,这趟是必死无疑的啊。他知不知道,她捧着一颗心,不是让他搁着放凉,随地丢弃的?

“你走吧。”那个人的剑虽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却没有抹下去。

“为什么放我?”她嗤笑。

“呵,你身上没有杀气,招式却是招招拼命,你分明是来送死的。”

她沉默,默默地从地上捡起了自己被打落的剑,拿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血,狼狈不堪的,一步步挪着脚步走。霄白,楚霄白,呵,你的命连送上门去都没有人要,老天爷可当真是厚待!

一夜,风骤。她举着剑走,举着剑蹒跚,举着剑爬,到最好总算找到个安生的地方,却是个小小的破房子。房子里有蜡烛,点燃了,还是有点暖和的。就像那个人的怀抱,温温凉凉的,还带着丝丝的墨香。

“师父。”她喃喃,稍稍凑近了蜡烛。

“云清许。”她咬牙,抱着自己的膝盖。

“云哥哥。”她埋头笑了笑,抱得更紧了。

如果……如果这次不接这个任务,如果那天晚上她选择的是推门进房,抱着他乖乖睡下,她不会落到今天的境地的。她还是摘星楼无品无位却没人敢招惹的米虫霄白,她还是他抱在怀里疼着吻着听着他跃动的心跳的霄,她还是他的乖徒弟,好宠物……是她奢望了吗?想跨越那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界限,想到他心里的更里面去。

“霄姑娘。”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摘星楼的使者。他们总是那么厉害,可以查到她在哪儿。

她不动,不说话。

“霄姑娘,楼主命属下接你回去。”

“滚。”她听见自己不轻不重的声音。

“楼主的命令。”

“我还想留在这儿。”她说。

“楼主说,如果霄姑娘想第二次尝试,可以延缓。”

“是。”他居然……是这么说的……

“属下告辞。”

那个人没有升息地走了。霄白苦笑着摸了摸脖子上的伤,满手的血。第二次尝试,呵,他居然还想让她送第二次死?她的手脚越来越冷,或许是心冷了,浑浑噩噩间想起了十年前的相遇,十年中的相伴,他温柔的眼,温柔的­唇­,温柔的拥抱,迷蒙中,只觉得越来越讽刺,到最后,她随手把破房子里仅存的桌布给扯了下来。

地上有­干­草,似乎是前人烤火用的,蜡烛掉到了­干­草上,着了。

她呆呆看着,动了动想去灭火,却没有力气了。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没想到没处理过的伤口,流起血来还是挺厉害的……

就这样吧,第二次暗杀,她实在是没力气尝试了……

师父想要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结果。

火,就此蔓延。

“自尽?”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失误。”她咧嘴一笑,没有多少生气。

“你阳寿未尽。”那个没有表情的人说。

“白送你。”她抬手,却发现手还在原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可以从那惨破的身体中坐起来了——死了么?那么……容易?

“借你身体一用。”那个人继续面无表情。

“你是男的。”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多少感伤,原来心疼过了头,就会麻木,她­干­笑,点点自己还算明显的胸,“我是女的。”

“三年。”

那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手一挥她就飘飘荡荡飞起来了。然后再一挥,一根铁索套在了她的脖子上,他开始拽着她往前走。

……

“喂!我又不会逃跑!”

“喂,走慢点……”

“喂,你是黑无常还是白无常?”

“墨欢。”

墨欢?

***

“霄白,你怎么样?”

一个焦急的声音把她从回忆里带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看到的是裴言卿一张微微苍白的脸,还有他脸上拼命想隐藏,却还是露出马脚的焦虑。

霄白摇摇头。她只是被吓到了,那些她本来以为已经成为过去的记忆,没想到还是那么清晰的留在脑海深处……就像,就像是刚刚发生的一样。

“那……”裴言卿轻轻抓住了她的肩膀,“你记起了什么?”

他的眼里有隐隐的期待,却被别扭地藏得很深。一张毒舌这会儿倒没说出什么气人的话,只是抓着她肩膀的手有些僵硬。

记起了什么?霄白想了想,如实相告:“师父。”

顿时,裴言卿的脸上挂不住了,­阴­沉下来,嘴边常年带着的一丝笑也变了味儿。

“还有呢?”

霄白摇摇头。

几乎是同时的,裴言卿的眼里燃起了一丝莫名的东西,他笑了,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着她染了水润的眼睛,恶作剧般地,伸出舌头轻轻舔舐那上面的水渍。手牵起她的手,不怀好意地按到了自己的腰上,不怀好意地凑近了她,去舔她的耳垂,脖颈,细细感受着她不可遏止的轻颤。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要她迷茫,故意要她沉溺,故意要她……想不起其他东西。谁让她忘得­干­­干­净净,就他一个人在夜里一遍遍地想着那时候的每一分回忆。

活该,罚,不赦。

“裴……”

霄白想阻止,只是在他的­唇­贴上她的一刹那,她的脑海里划过些什么。那是……回忆?

她不动了,甚至是配合,­干­脆闭上了眼睛,奋力去追逐刚才看到的一刹那的画面。

“霄白,小白,霄小白……”

裴言卿在低笑,他拿额头贴着她的,弯弯的眼睛泄露了他的心事。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可悲,只是这样抱着她亲昵而已,心居然像是初春的雪一般,一触即化……

这个人那么笨,以为亲吻是感谢的方式,曾经让他尴尬地面红耳赤;这个人那么傻,看他受伤,第一反应居然是扒光他的衣服,让他差点……这个人那么狠,可以把他忘得­干­­干­净净后拿着剑上门要他的命;这个人那么迟钝,现在居然一动不动地随便他为所欲为,她真的以为他是像她曾经诅咒的那样“无力”么?他的热情,只是压抑……

他不敢多动,只是吻,只是吻而已……他不敢保证,如果再有那么一点点的激化,他会做些什么。他不想,和四年前一样的不想,她太笨,除非她明白。他从不是什么好人,谋反杀人灭门他从来就没少做过,­阴­谋诡计官场阿谀翻脸不认人他更是家常便饭,却独独这件事情他君子,他逼自己非君子不可。

只是君子,也是需要一点点福利的……

­唇­齿相依,他的舌尖灵动地跳开束缚,把热情一丝丝地传递。她本来就是软绵绵的,抱着大小正合适,温度也合适……他的热情,只给她,只是用­唇­,用舌,用手,用心跳——可是,那么迟钝的一个人,真的懂?

霄白差点儿就晕过去了,这亲昵太让人喘不过气。她只能抵着他的胸口咬牙切齿。只是脑海里一直在溜的某些个东西却让她成功抓住了。

四年前,她原来是来过朗月的!

那年她初出茅庐,在摘星楼闷得憋不住,云清许又要一去一个月没带上她,她就一个人偷偷溜了出来,悄悄跟在他后头。她不敢跟太近,只是沿途和人打听,有没有像神仙一样的一个人路过?青云和朗月交界的地方民风淳朴,要找一个气质不凡的云清许太容易了。她就隔了半天的距离一直跟到了朗月。

结果,在朗月郊外,看到一个想跳崖的人。

他站在崖边,身体纤弱得很的样子,穿着的衣服倒是上好的,一派贵气。就是这么个贵气不凡的少年,眉宇间却是死气沉沉,像一根柱子一样在崖边站了很久。

她也陪着站了很久,纯属好奇,一不小心就把要跟踪人的事情给忘了。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崖下风光,又看了一眼上山的路,哆哆嗦嗦往前迈了一步,手脚都在发抖。她却在看热闹,看着这个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到底有没有胆量从上面跳下去。

“咳咳……”

那个人还没跳下去呢,就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严重,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原来是个病秧子。她在心里默念,救不救?看热闹还是救人呢?

少年已经咳嗽得蹲在地上了,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只手牢牢捂着胸口,咳久了,就开始拼命捶打自己。

霄白瘪瘪嘴,稍稍往前迈了几步,凑近了看。

少年瞪大了眼睛拼命喘气,眼里是执拗像是跃动的火焰,像是和悬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恨恨地往下看了一眼,把眼睛一闭,直接要往下跳。

……

玩大了……

霄白最见不得的就是死人,眼看着那少年玩真的,她憋不住冲了出去。

“喂,会血­肉­模糊的。”她冲着他说,­干­笑。

少年被她一下又连连往后退了几步,瞪大了眼睛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霄白很仔细地查看了下自己,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你……管不着!”少年涨红了脸,估计是气得。

霄白瘪瘪嘴:“我当然不管,可是这儿那么高,死了的话尸体会变成一团­肉­哦,吓到下面过路的人就不好了。”

“你!”

“还有豺狼虎豹什么的,呃,听说人家只喜欢啃身子,不喜欢啃没多少­肉­的脑袋呀。到时候呃……”

“你……大胆!”少年火了,脸­色­通红。

霄白继续瘪嘴,这世上敢跟她说大胆的人,除了师父居然冒出第二个人。

“你、别过来!”少年防备地看着向前挪动的霄白。

“哦。”霄白配合地停下了脚步。

“你……”

那少年的眼睛水汪汪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霄白突然发现他好像比自己还长了几岁,呃……那副样子,其实已经有十三四了吧,居然露出小狗一样的神情。

哗啦啦——

碎石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原来是他站得太边缘了,那山崖边沿的居然有崩溃的迹象!几乎是同时,少年身子一斜,就要掉下去。

霄白急了,顾不上别的事情,仗着师父教的三脚猫轻功一跃而起,三两步到了崖边,拽住了那少年的手!

呼……拽住了。

霄白几乎要流泪了,从没想过,原来她的速度还是可以开发的……白遥那混球还说她这辈子都只能三脚猫了,谁说的?她刚才的速度压根不会比他慢!

“你……放手!”少年眼里满是恼怒。

霄白比他更恼怒,因为手已经快被他拽得脱臼了!

“你!命是自己的,你自己不珍惜,谁来珍惜!找死给阎王添麻烦­干­嘛?你无聊啊!”痛死了……手快断了……

少年的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却马上消失了:“你管不着!”

“老子才不管你,混蛋!”

“那你放手!”

放手?霄白惨烈地看了自个儿的手,迟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放手,不就白痛了么……

“不放了,我拉你上来吧。”

少年咬着牙不做声。

“乖。”霄白学着白遥最常用的词,论哄人,白遥属第一。

少年继续沉默。

“师父说,命只有一次,自己是最该珍惜的人。”霄白咬牙。

少年沉默着,只是睁着眼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她。

“乖哦。”比他还小了几岁的少女这么对他说。

命是自己的……自己不珍惜,谁来珍惜?

“喂……”霄白喘了口大气,“你完了……”

“什么?”

“掉下去不死,你也会被我师父解决了……”

少年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听见轰隆隆一声巨响,他居然拽着那个人一起往下掉!

——不要!

霄白想哭了,郁闷得——不会在这荒郊野外丢了小命吧?那是悲剧啊,血淋淋的悲剧啊!

被遗忘的东西(下)

ˇ被遗忘的东西(下)ˇ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霄白想哭了,她正看着那个晕成了一棵菜的少年没力气。掉下悬崖是意外,被树枝挂着是恶俗,可是为什么浑身是伤的是她!那个病怏怏的少爷居然一点伤都没有,还真是……够讨老天爷喜欢的。她抬头看了一眼悬崖,发现其实也不高,他跳崖都不选个长得气势恢宏点的高山么,太没自杀诚意了!

“喂,醒来啦。”她拍拍那个皱着眉头的阔少爷。

少年只是微微呻吟了一声,再往后就没有声音了。

——不会是内伤吧?

霄白仗着和林音学的半吊子医术把了把脉,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个人的脉搏那么弱,居然爬得上那个悬崖?看来他自杀还是有几分毅力的嘛。

不管怎么样,这个傻瓜是不会醒来了,她默默哀叹,手忙脚乱地处理了下自己露在外面的伤口,拖着他往前走。他很轻,比想象中的轻,虽然年纪看上去比她长了几岁,可不比她重。

拖啊拖,中间休息了一晚上,可还是没有看到半点儿人烟,霄白已经开始思索了,要不要丢了这至今还没有醒来的家伙?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少年醒来了。他睁着眼睛,眼里没有半分生气,就像一个贵重的瓷娃娃,不说话,不吃东西。

“喂,你这么想死啊?”霄白火了,她恼怒自己为什么要救一个自己找死的人。

少年不说话,眼光落在她手上脸上的伤口上,微微露出了几分光芒。

霄白气不过,举起拳头就想打,结果一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往常受伤,师父肯定早就让林音上药了……

“你受伤了?”少年总算开口了。

霄白翻了个白眼:“废话。”

“我没事?”

“……”我现在杀人,你看你会不会有事。

“为什么救我?”少年垂下了眼眸。

“我吃饱了撑得。”霄白如是说。

“你的伤……”

“死不了。”

如是,僵局。

既然他醒了,又还算乖巧,霄白也就放弃了抛下他的念头,拽着他的手往前走。少年的手是冰凉的,刚刚触碰的时候她还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习惯了就舒服多了。少年一开始有些抗拒,结果挨了她一顿打,老实了。

这么牵着手拽了个小媳­妇­一样的别扭小孩,霄白在­精­疲力尽之前看到了人烟——一个小村庄。

村子在悬崖下面,似乎是与世隔绝。村民却出乎意料的热情好客,村庄亲自接待了他们两个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小孩,还专门腾出了一间小房子让他们暂时休息。

“姑娘,你们两个就在这儿好好休息吧。”白胡子的村长和蔼可亲。

“谢谢村长。”霄白扬起笑脸。

少年呆呆看着,被她一回头看得有些局促,移开了视线。

村长一走,霄白就垮下了脸,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愁眉不展——手上的伤口那么多,身上还有,如果回楼,不知道师父的脸要黑成什么样子……

“那个人留了药。”少年似乎是忍无可忍,终于开口了。

霄白这才记起来,村长之前好像的确留了伤药在桌上。虽然比不过林音配的药,好歹先挡一阵子,或许可以瞒过师父呢?

主意定下了,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了床。拿起伤药就上了床,涂了手上后开始宽衣解带。

“你……”少年呆呆看着她解开了衣带,露出纤白的身躯,终于反应过来了,脸噌的红了,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握紧了拳头,“你怎么当着我的面!”

“啊?”

霄白很疑惑,这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男……女有别。”少年的背影很僵硬。

“对啊。”霄白认同,是有别,师父和她的确有点儿不同啊。

“你……不知羞吗?”少年似乎是恼怒到了极点,又似乎是慌慌张张到了极点。

“羞?”霄白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羞?”

“你!”少年的脸已经红得不像话了,卯足了劲儿似的,砰——推开门出去了。

霄白莫名其妙,继续上药。只过了片刻,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然后又是砰——一声,屋子的门被人从外面狠狠关上了,抖落了好些灰尘。他居然还特地来砸个门泄恨?……

身上的伤比想象中的轻,霄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穿上了衣服。正想着去找找那个奇奇怪怪的少年呢,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谁?”

“我。”少年的声音。

“你­干­嘛敲门啊?”

“你……穿好衣服没?!”

“好了。”霄白乖乖答。

吱嘎——门被人小心翼翼推开了,少年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把盆子放到了桌子上。

热水?

“上药之前,洗­干­净伤口。”少年脸依旧很红。

原来他是去找热水了,霄白开心地眯起眼直笑,拽过少年的手,趁他没回过神,轻轻松松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捎带着舔了舔:“谢谢啦。”

砰——椅子被推倒的声音。少年彻彻底底傻眼了。

“你……你刚才……”

霄白莫名其妙:“什么事?”

“没事!”少年摸了摸嘴­唇­,拳头握紧了。

那一晚上,睡觉也成了问题。霄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宁可趴桌子上也不肯上床呢?听着他忍不住的咳嗽声,她有些过意不去,悄悄下了床凑近他。

“喂——”

“闭嘴!”少年恨恨抬头,对上只穿了亵衣的她,咳得苍白的脸上立刻红润了,“你、穿好衣服!或者马上上床去!”

好大架子啊。霄白瘪瘪嘴,上床。

夜,漫漫长,对某个少年来说,那是真的漫~漫长夜。

×××

“你,不专心……”裴狐狸泄恨似的在某个小白脖颈上咬了一口,把她从回忆里拽了出来。

霄白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张和记忆里其实没有多少变化,但是神情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脸,下巴险些掉下来——这个人,真的和刚才记起来的少年,真是同一个人吗?!明明那个人那么老实啊啊啊。

四年而已啊,怎么能让一只兔子修炼成了狐狸­精­?

“闭眼。”裴言卿轻道。

霄白继续瞪眼。

结果……耳朵被人狠狠咬了一口——这只禽兽,禽兽!

这个人,总是不带半个脑子。裴言卿轻轻叹了一声,眼睛却眯了起来。他还记得就是在这间屋子,他瞒着她不肯让她知道他其实身上还是带了伤的,结果被发现了,还被她扒光了衣服逼着上药……她当真以为他那时候是因为疼才气喘吁吁么?

“记起什么了么?”他在她耳边轻声问。

“没有。”霄白矢口否认,结果又被咬了一口,这次是下巴!

“回去吧。”裴狐狸心情似乎不怎么样。

霄白瘪瘪嘴,跟着他出门。临别的时候往回望了一眼,陷入沉思。

记起是记起了一点,可是记起的只有她和那禽兽的相遇,后面呢?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似乎她在这儿住过不短的时间,和这禽兽幼年状态闹腾了挺久,那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现在村子里的人,又去了哪里?

疑惑一点点地在心里蔓延,可是却找不到突破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裴狐狸隐瞒了真相,只是单纯不想让他知道而已。看着那寂静的村庄,她心里某个地方突然揪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就要飞出。

×××

回到王府已经是半夜了,结果王府里面却灯火辉煌。霄白的脸僵了,因为看到门口站着的不是王府平时的侍卫,而是皇宫的禁卫。

“不会吧?”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裴言卿。

裴言卿点点头,眼底­阴­霾一片。

——那个小白眼狼居然等到了半夜!

“王爷。”侍卫集体跪了下来,迎接外出归来的裴王。霄白的心跟着咯噔一下,掉落了。

逃不了了,只能跟着裴狐狸往王府里面走,到了正厅那儿,终于看到了杀千刀的小白眼狼。他正坐在主座上面,喝着茶,和董臣下着一盘棋。归楚站在边上,满眼的­阴­郁,看到霄白和裴言卿到了,他使了个眼­色­,裴言卿点点头,笑了。

“陛下怎么不提前通报一下就来,我和茗儿都没准备呢。”裴王殿下礼貌地笑。

小白眼狼眼睛亮亮的,拿着棋子笑眯眯:“皇姐太难请了,朕亲自上门逮人,没想到还是走漏了风声啊,居然让皇姐跑了~”

霄白­干­笑。

“皇姐你真是有了夫家忘了弟弟。”小白眼狼颇为不满的样子。

霄白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见过他变脸,她几乎要以为真的是她这个“姐姐”疏远了“弟弟”,弟弟耍小­性­子了!可是眼前这个可不是小孩子,而是小白眼狼。

“陛下此番来这儿,只为了看茗儿?”裴言卿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望向霄白的视线,拿过案上的茶壶替他斟了一杯茶。

“还有一事。”

“何事?”

“听说皇姐和摘星楼很熟悉,朕有些事情想请教皇姐。”小白眼狼吐吐舌头,一派天真,“皇姐,你也知道,陌儿最喜欢江湖上的传奇啦。”

“你想知道什么?”霄白忍不住开口问了。

小白眼狼眼睛微微亮了亮,开口道:“云清许。陌儿想知道,这个人的所有事情,皇姐会告诉陌儿吗?”

云清许?他不是他自己请来的杀手吗?霄白暗暗吃惊,看着段陌的神情又不像是故意设套的模样,他是真的想知道?

“云清许是摘星楼主。”霄白微笑。

“还有呢?”

“他是男人。”

“皇姐只知道这些?”

点头。

僵局。

裴言卿丢了个眼­色­过来,霄白看到了他眼里的几分玩味,还有几分赞许,她得意地丢了个眼神回去。

小白眼狼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了,他的脸­色­­阴­沉起来:“皇姐不要戏弄陌儿。”

戏弄?谁敢戏弄这个白眼狼啊。霄白瘪瘪嘴,打死不开口了。

“陛下,夜深了。”归楚道。言下之意是你可以滚了。

段陌忽然恼羞成怒:“朕要走要留,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下人来管了!来人,斩了!”

随行的几个侍卫就要动手,裴言卿拦下了。

“陛下,他也是为您的身体考虑,他并非我裴王府的下人,不懂礼数,饶了他不敬吧。”

段陌笑了,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既然裴大哥求情,那就算啦。”

霄白的眼神飘啊飘,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天­色­的确晚了,朕也该回宫了。”

“恭送陛下。”裴言卿微笑。

这一趟,段陌不可能没有收获,但他也有收获。至少知道了摘星楼并非全然听从段陌,或者说,摘星楼正在他和段陌之间衡量着些什么。不论这是什么,都是好事,至少可以先缓解一下……她的彷徨。

那一夜很漫长。霄白没敢让裴言卿知道她已经想起一些事情的事实,而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细细回想。一遍,两遍,三遍……

四年前,她不是追着云清许去朗月了么?当时的摘星楼似乎并没有接到什么任务,他去朗月­干­什么?

她后来……怎么回的摘星楼?

她是怎么出的那个鬼地方,又是怎么遇见的云清许呢?

这些疑团郁结在脑海里,让她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难道,真的是他做了什么?

一想到这个,她的心就冷得厉害。她捧着一颗心跟着他啊,他到底做过些什么?

想来想去,越想越睡不着,霄白轻轻按了按自己跳动得厉害的胸口,咬咬牙,又穿上了衣服。

师父,不是霄白想怀疑你,而是……霄白不想让自己后悔,不想以后一辈子带着怀疑和你相处,不想……以后每次都会害怕和你见面。

既然睡不着了,那就……去看看吧。

有美人兮

ˇ有美人兮ˇ

醉月楼守备森严,这个出乎霄白意料。也让她隐隐有些不安,更怪异的是,她走到门口,居然让人给拦了下来。

“请问姑娘可曾与楼主有约?”守备的人问。

霄白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是霄白。”她告诉那几个陌生的守备。摘星楼上下,谁人不知霄白这名字?居然还有人敢拦她的路。

“如果没有楼主邀约,姑娘请回。”守备不松懈。

“让白遥出来。”霄白道。

“姑娘请回。”

居然有这种事……

霄白怒气冲冲掉头就走,走了没多久又折了回去。摘星楼发生了什么事情?门口不让进,那就翻墙。反正上次也是翻墙进去的,又不差这一回。好不容易到了上次挑好的地方,那儿却站着一个人,正是白遥。

“小白。”白遥笑了笑,“你可算来了。”

“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这几日楼主很怪,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我想出了林音没有一个人知道。今晚他突然调动了守备,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帮陌生的人进楼……”

“然后呢?”

白遥­干­笑:“然后,我们几个老将就不知道为什么被请去‘早些安歇’了,我不放心想去找你,结果在裴王府见到了朗月皇帝不敢轻举妄动,就赌赌运气在这儿等你。”

“师父他……”

“他有伤。”白遥沉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一身的伤到底从哪儿搞来的,可是最近他几乎是三天两头受伤。小白,你进去看看吧,我想能这么闯进去还留条小命的只有你一个人了。”

白遥的脸­色­难得的正经,这更让霄白打心眼儿里心慌。这个人可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摘星楼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去看看。”她轻声道,不知道是在安慰白遥,还是在安慰自己。

翻墙,进入。

刚才那个安全的墙角明显是白遥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腾出来的,她顺顺利利进去了。其实里面守备倒不是很森严,只是外延守备密布而已。霄白知道,云清许的习惯是不会放那么多守备的,这种体面架势是裴言卿那厮才喜欢做的事情,他向来喜欢用暗哨,可是这次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他放弃了原则呢?

云清许住的院落黑灯瞎火,没有人。那他可能是在上次的那个温泉那儿。

霄白轻手轻脚地趁着月­色­凭着上次模糊的记忆找到了那儿,悄悄靠近了……

“白。”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哆嗦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林音?”

“白,别进去了。”林音轻道,“楼主不会高兴的。”

“为什么?”霄白很心慌。

“这是楼主的命令。”

“林音,你不是从来都不拦我的么?”

林音沉默了。

“林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很凉,风浅浅地吹,霄白握紧了拳头,静静地站在他对面。如果他不打算让她进去,那她就是拼尽了全力也打不过的……

僵持。

不知过了多久。

“林音,那个朗月的小村庄的事情,你知不知道?”霄白问。

“你……记起来了?”

“不是全部。我只是想知道,这个和……”

“不是楼主。”林音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不该怀疑楼主的。”

“我……”

“他不会要一帮老弱­妇­孺的命。”

如是,又是沉默。

霄白却轻轻松了一口气,扬起了笑脸:“林音,让我进去吧,你如果真不想让我进去还会跟我废话那么久吗?”她 不花好意地笑。

林音脸上的线条很冷硬。

“喂,林师兄……”

“把这个药,给楼主,逼他喝。”林音从怀里掏出个瓶子。

霄白笑弯了眼。

***

别院里静谧一片。连月光都被竹影遮盖了。

霄白蹑手蹑脚走着,心里怪异得很。怎么才几个月时间,向来螃蟹一样大摇大摆横行的霄白,在自家楼里每次都得鬼鬼祟祟行走呢?

那么静的时候,连呼吸声都大得惊人。

叮——

极轻的一声,像是有针掉到了地上。

霄白顺着声音看去,整个人僵直了。

那是云清许,一个陌生的云清许。在她的脑海中,他永远是那么的高高在上,永远不会受伤,不会染血,哪怕杀人无数,他都是­干­­干­净净的……就像是清晨醒来的时候,最绿的叶子上的露珠。他不善言辞,不大容易笑,却是她最亲近的。­干­净得像是神仙一样的云清许呵,他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就在温泉边上,云清许倚着石头坐着,身后的小屋檐上点着个灯笼,烛光洒在他的身上,清晰地映衬出了他亵衣上的点点斑驳。

墨汁?

霄白揪紧了心,明明知道那不是墨汁,她还是骗自己。

可是他那无力的姿势,怎么可能是墨汁……

“不要过来,出去。”淡漠的声音响了起来。

霄白揪紧了自己的衣服:“我……”

“我知道是你,出去,明日……不,后日再来。”他的声音明明很淡漠,听在耳里,怎么都像是……装的。

“师父!”

“出去,别回头,不要看。”

当——

一声敲击声,整个院落彻底暗了——那灯笼被人给打了下来,灭了。

“我不走。”霄白咬牙,“你到底怎么了!”

“回裴王府去!”云清许的声音少有的冷厉。

“不回去!”霄白的声音更大,“你到底怎么了,受伤了又不让林音治,还把我拦在外面,师父,你不是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吗?难道就是因为四年前的事情,你就把我往外踢了?!”

“霄,出去……”

如果说之前的霄白是怒火滔天的,那听到这句明显软了好多的话的霄白,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云清许,云清许,这三个字足够让她心惊胆战,可是那样一个人,现在却是这副样子。

眼泪不争气地泛了出来,咸的,热的,丢脸的。

“四年前的事情,如果你已经记起来了,呵,那就更不该待在摘星楼了……走吧。”

“霄,今晚看到的,忘记。”

“如果,如果两三年后你还记得……”

“云清许!”霄白快气疯了,眼泪也顾不得擦,直接朝对面吼,“老子什么时候说过要走两三年了!你不是说过是三个月吗!”

沉默。

“你当老子是球啊,活该被人踢!”

风更浅了,几乎没有。

霄白豁出去了,打不过,她还怕死不成?他就在那儿呢,隔得那么近,为什么几句话就可以让她滚出去?她偏不信这个邪。好歹也学过两年轻功,她很不怕死地直接从温泉上跳了过去,踉踉跄跄落在了他身边。

“你……”云清许似乎很惊讶。

霄白就趁着他没有动作,她把药瓶从怀里掏了出来,递到他面前。

“喝。”

云清许的声音更淡了:“不必。”

“四年前的事情,我压根就没全想起来。”霄白道。

云清许微微有些诧异,却依旧没什么动作。

“我曾经怀疑过你是不是血洗了那个村子。”

沉默。

“可是林音说不是你。”

“那又如何?”云清许总算开口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师父,不管你做过什么,只要你是云清许,我……顶多赔命。”哪来的那么多善善恶恶,人不过一条命而已,一死足矣。还有什么债换不清呢?人,最贵重的其实还是一条命啊。

“师父,喝药吧。”

“师父,你受伤了。”

“师父……”

霄白突然发现自己过去这些年都白活了。当初放火烧自己的时候都没哭呢,怎么今天好像要把之前欠的眼泪都给补回来呢?

云清许沉默不语,只静静看着她那袖子粗鲁地擦去眼泪。他抬了抬手,看着上面的血迹斑斑又垂了下去。——手脏了,碰不得。

“喝。”霄白瞪着眼睛,咬牙。

云清许默默看着。

“喝。”

他接过了药瓶,拿在手里。

霄白瞪眼,撩袖子擦鼻涕眼泪。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打开药瓶的木塞,仰起头倒进了喉咙里。

喝了。

终于喝了。

霄白悄悄松了一口气,突然发现自个儿的腿有些发软,跌跌撞撞地坐到了他身边,靠着同一块石头。那石头上都有淡淡的血腥味,天知道他一个人究竟在这个温泉旁边做什么事情。

也难得,云清许没有再赶她走,而是从边上扯过一件衣服,披在了自己身上,盖住那些惊心的血迹。

“看光了。”霄白凶巴巴。

云清许手僵了一下,还是穿上了外衣。

“盖了也在的,上药去。”

“等几天吧。”他轻道。

“怎么受的伤?”霄白问。

云清许垂眸不语。

“你不告诉我,我找白遥查去。”虽然明知道他不知道。

“霄,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Сhā手好。”

“譬如?”

“……”

霄白不敢去碰他。他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口,她万一碰伤了,那就是伤上加伤。

“师父,我看看伤可以吗?”她问。

云清许皱起了眉头,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就在她以为会第二次被赶出去的时候,他轻轻解开了自己的衣衫,亵衣。

霄白的脸有些红,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静下心去看他身上那……嶙峋的伤口。

越看,火越大。她实在想象不出,是哪个混蛋可以­干­出这些事!

“谁­干­的!”她咬牙。

云清许轻轻摇了摇头,又把衣服穿上了。

“谁­干­的?师父,告诉我,我……”拼了命去也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霄……”

美人兮(下)

ˇ美人兮(下)ˇ

“谁­干­的?师父,告诉我,我……”拼了命去也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霄……”

那一夜,霄白是在摘星楼过的。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到云清许的房间里,而是再温泉边上陪他坐了一夜。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静静依靠着,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小的霄白和脏兮兮的云清许在破旧的小庙里渡过的第一个晚上那样。

第二天早上,霄白再醒来的时候,却不见了云清许的身影。

“师父——”她在原地叫。

“白,楼主有事出去了。”林音。

“哦。”霄白有些失望,突然瞪大了眼,冲到他身边,“他……他出去了,为什么你在这里?”林音不是向来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么?

林音沉道:“楼主这几日都不让我和其他两个人跟随。”

“那他身上的伤?”

林音摇摇头。

云清许现在是一个人行动的,这让霄白很心慌。虽然很厉害的帮派首领都不见得会躲过他的控心之术,可是万一他要对付的是一帮人呢?他这个不会武的身子还能躲过伤害么?

“那你知道他去了哪里么?”

林音继续摇头。

霄白气得想打人了,却也知道,如果不是云清许自己的意愿,林音是不敢跟随的……

“那你猜呢?”霄白问他。

林音想了想,轻道:“要不,你去朗月皇宫看看?”

林音从来不会乱说话,他开口了,那就是有一定的依据。霄白冲他点了点头,赶紧离开了醉月楼。目的地,当然是皇宫。

***

要去皇宫,本来应该拖着裴家狐狸去更保险一点。霄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大想让他也参合进摘星楼的事情里来,硬是咬咬牙一个人出发了。

要进宫门,凭着她那张“公主”的脸足够了。有那么一瞬间,霄白忽然想往回走,可是师父可能在里面呢,她怎么可以退缩呢?再胆小,也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着不知道是什么的危险啊……

作为“段茗”,要见皇帝当然不是件难事。但作为“段茗”,要不见皇帝更是件难事,好不容易拦下要去通报的人,霄白讨好地­干­笑。

“我想去给陛下一个惊喜。”她说。

“不行,公主,我们必须……”

砰——

一记手刀,解决。霄白揉揉发疼的手,咧嘴笑了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开始扒衣服,和刚才想去通报的小宫女换了身衣裳,大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偌大的一个皇宫,云清许可能出现的地方是哪里呢?去小白眼狼那儿是最后的可能­性­,在那之前她要把这个皇宫翻上一遍。时候是早上,等她走遍了大半个皇宫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却迟迟没有看到云清许的身影。他会去了哪儿?

就在她无处可去的时候,墙角出来的声音吸引住了她的注意力,她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毫无羞耻概念地,呃,偷听。

一个宫女说:“你从……那儿过来的?”

另一个说:“是啊。”

一个宫女说:“诶,你听说了吗?聆秋宫昨天又死人了!”

另一个说:“这几天接连有人在那儿自杀,太可怕了……”

“会不会是闹……”

“停停停,别说了!”

两个宫女匆匆离开了,霄白站在原地目瞪口呆——闹什么,闹鬼?摘星米虫第一律,能凑热闹的地方都要去凑一下,越是奇怪的地方越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摘星米虫第二律,想到了马上去做,否则会后悔。

于是乎,两个宫女前脚才走,霄白很无耻地沿着她们来时的路走了过去。聆秋宫是哪儿她不知道,但只要朝着那个方向走就八九不离十吧~

正午过后,她总算是找到了那个传说闹鬼的地方。那是个破败的地方,灰尘积得很厚了,没有一丝人烟。这样一个地方,也的确像是会闹鬼的地方。霄白揣着颗惴惴不安的小心脏,踏进了宫门。

地上都是叶子……没有人打扫,不过铺得也未免太均匀了点吧?

不对劲。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地上的叶子,露出下面本来的地面——血,果然,有血在那儿。

铮——

很轻的一声在她身后响起,霄白僵在那儿,不敢回头。几乎是同时,一抹冰凉贴上了她的脖颈。

杀气,透着血的杀气……她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

霄白想过很多种可能­性­,譬如她会死在酹月那女人手上,死在小白眼狼手上,或许是死在一场大病,或者某天早上绊了一跤摔死了,却没想过会莫名其妙被杀在这儿,悲剧,绝对是悲剧啊!

“师父!”

霄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喊出的这一声。如果这是一种可能­性­,那她的运气真的会让阎王爷冲到地上来掐死她。也许只是临死的一个牵挂,又或许是别的些个什么,鬼使神差地,她闭着眼睛喊了那么一句。

脖子上的刀轻轻撤离了,又或许是脑袋已经掉下来了?霄白不知道,只知道有呼吸温温凉凉地靠近了她。她睁开眼,看到的是——血迹斑斑的……云清许。

他看着她,眼光莫名,手里的剑还在手上滴着血,那是刚才她脖颈上被划破的伤口沾上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他没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了一眼手里的剑,又看了一眼她的脖颈,忽然重重地把剑砸在了地上!

“你别动了!”霄白顾不得惊讶,赶紧阻止他那么大的动作。她上去抱住那个浑身是伤的人,把他过大的动作强制地压了下去,“别动了,师父……”

云清许张了张口,没说话。

她扶着他在地上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拿袖子去擦他脸上沾上的血迹。这么个­干­­干­净净的人,怎么可以被血染成这样呢?怎么可以呢?

“不想说,我就不问。”她轻声说。

云清许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

“你这几天就是来这儿的吧,你可以找我啊……我好歹曾经是这儿的公主,偷偷带个人进来还是可以的啊……”

“你,回去吧。”云清许总算开了口。

“那你怎么办?”

“我……刚才,差一点……”他没有说下去,只是眼神冷得不成样子。

霄白当然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我刚才差一点就杀了你,差一点。她笑了笑,抓起他的手握紧:“你看,你徒弟我命硬,死不了。而且啊……”她俯身到他耳边轻声说,“我下面有人!你知道的啊,我死过一次,后来回来了,就是因为我是关系户嘛!”

“真的?”云清许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天真。

霄白突然发现自己的心疼得不成样子了,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她狠命点头:“当然!”

云清许笑了,伸出手似乎是想去触碰她,看了看手上的血迹,又缩了回去:“那我死后,一定是不得超生的了,呵。”

“谁敢让你不得超生,老子掀了阎王殿!”霄白恶狠狠诅咒,忍着眼泪替他简简单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轻声说,“回去吧,至少养好了伤再来。”

云清许沉默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带她走到了聆秋宫一个很僻静的角落里,那儿开着一扇门,手一推,门开了,外头是一条废弃的小道,小道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外面居然是——宫外。

霄白没有去问为什么他会知道有那么条路,也没有问明明没有起冲突,为什么他会浑身是伤。至少静静地搀扶着他,出了宫,回醉月楼。

回楼前她在外头买了套衣服给他换上,遮去了他一身的伤口。摘星楼里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他失势,他不能有破绽让人知道他受伤了……

“林音!”

一到他住的别院,霄白就扯开嗓子吼。林音很配合地马上出现了,看到云清许这副样子,他瞪大了眼,马上掏出随身的伤药替他上药。这次是伤比以往的都要重……

“先处理她。”云清许皱眉,盯着她脖子上的伤口。

“我自己来!”霄白结果林音的药赶忙闪开,“林音,快点给师父看看,我回自己房间去!”

回房有两件事,一,上药,二,找……那个东西。

摘星楼里多的是窥视楼主之位的人,她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知道云清许受伤了,更不能把他那么多年的经营给搞砸了。这么多年来,有谁能想到,那个东西在她那儿呢?

回房的路上,碰到了个意料之外的人,白遥。他站在那儿,似乎是等了很久的样子,见了她,他急急走上前询问:

“怎么样?”

霄白摇摇头:“没事。”

“我……”白遥似乎有几分犹豫,最后还是开了口,“小白,我手下有人来报,说楼主这几日伤势加重,让我把握机会。”

“什么?”霄白大惊。

“小白,楼主有伤的事情已经有人知道了。”白遥道。

“那……”

“你放心,我这条命是楼主救的,别人会背叛,我白遥不会。”

“白师兄……”

“不过我得离开一阵子。”白遥轻道,“小白,我去查些事情。查清了,所有的事情都会解决的。在我回来之前,你好好管住楼主,别让他出事。还有,你的那个裴王病秧子没你想象的那么没用,他和小皇帝没斗个胜负之前,你不用Сhā手!”

“他能有什么能力?”不就……三日阁而已么?

“小白,你以为摘星楼真的没下手杀过他?”白遥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别忘了,摘星楼三年前就开始对他下手了!最近你以为是加紧逼迫,其实是在延缓。他远比你想象中的厉害,小白。”

故人归来

ˇ故人归来ˇ

回到房间,霄白的第一反应是扑到了床上歇息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没有人在偷看了,才从床边上的柜子里拿出了那个东西——那是一份名单,一份连接着摘星楼暗部势力的名单。前几任的摘星楼主担心叛变,特地把楼下势力分成了三股,就是后来的三阁阁主,还有一支是在摘星楼外的势力,平时和楼中三阁是完全隔绝的,那个就是被称为暗部的人马。这份名单向来是每一代的楼主掌握的,也是有野心的摘星楼内成员处心积虑想得到处之而后快的。自从云清许接任楼主的这十几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窥伺这份名单,却都无功而返。谁也不会想到,那么重要的东西居然是大大咧咧放在她霄白这个名正言顺的米虫房里。有了这个,云清许就不会怕有人图谋不轨了吧。

瞥了一眼手里的布锦,霄白低头笑了笑。向来都是掌握暗部机密的人是摘星楼主,有谁能够想到,摘星楼的楼主其实压根就不是云清许,而是她这个米虫霄白呢?

匆匆忙忙收拾了那份可以让很多人人头落地的东西,霄白轻手轻脚走出了房间。白遥当然已经不在了,可是房间外头却站着一个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人——归楚。

“白。”他微微笑了一下,轻道,“你这几日都没回府,王爷很担心。”

裴狐狸?霄白瘪瘪嘴:“我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白,你的腿脚胳膊这些年还好么?”归楚又问。

“啊?”

霄白不明所以,呆呆看着归楚走到了自己身边,拉起自己的手轻轻捏了一捏,手停留在了她的关节那儿。

霄白的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她眼睁睁看着他撩起自己的袖子,细细查看那儿曾经存在的伤口。明明早就没了的……这些年,林音的药早就把那儿的痕迹摸得­干­­干­净净,可是她不会忘了,她的手上腿上,本来都有血淋淋的伤口,那是好多年前……前摘星楼主挑断她手脚筋的时候留下的。所以那么多年来,云清许虽然逼她学武,却并不强求她进度,因为她本来就差点成为一个废人了……能跳能跑能学个三脚猫功夫,已经是奇迹。

问题是,归楚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除了林音和云清许,明明已经没人知道了啊。

霄白发现自己毛骨悚然了。

“啊哈哈归楚你在说什么呀,我还没老呢!腿脚怎么可能不利索啊哈哈!”心虚是她现在唯一的感觉。

“白,我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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