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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山公寓楼下的法国梧桐落了一地金黄叶片后,秋天真正过去了。
天气慢慢转冷,清晨醒来,很难再像往常一般听到悦耳清脆的鸟鸣,大概是寒气渐重,鸟雀也是瑟缩着躲在了自家的小巢里。
于是每当看到一个浅灰色的小身影极快地掠过阳台外的天空时,方子棋总是忍不住回头唤道:“如意姐快来看,小鸟!”
和苏如意一同居住后,子棋才知道她很喜欢鸟,喜欢看鸟飞过的影子。
初冬虽然冷,可晴天多,太阳也很好,周末空暇的下午,子棋就和苏如意一同在阳台上喝茶聊天。
“我们家还没搬到小区时,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苏如意双手拢在玻璃杯上,低头轻闻杯里淡淡的掬花香气。
她说的小区子棋听小文她们说过,是城市里有名的住宅区,环境很好,而且寸土寸金。
“跟北京的四合院一样吗?”子棋好奇地问,“我从电视上看过这种院子,好几户人家一起住着,做饭时锅碗瓢盆一块儿响,特别热闹。”
苏如意轻轻笑:“是跟四合院差不多,不过,大院里每个院子独门独户的,没那种大伙儿一起生活的热闹。”
“哦,那也比较好,应该很安静。”
苏如意点头:“对,很安静,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能听到小鸟从院子上空飞过的声音,等我匆忙抬起头来看,它们已经像流星一样掠过去了,快得只能看到一个淡淡的浅灰色或浅褐色的小影子。”她微微仰起头来看天,天空蔚蓝,澄澈明净,好似一湖倒映的水,而水面上,轻柔荡漾了她童年的身影。
“勉则和启扬就分别住在了我们隔壁的院子里,当时其他人家的小孩比我们要大得多,所以只有我们三个玩到了一起。”她浅啜了一口掬花茶,连眉眼仿佛都微笑起来,“勉则其实和我们玩得不多,他爸爸很严厉,对他要求严格,除了放假和过年过节,其余时间他都是在家里看书。所以玩得更多的,还是我和启扬。”
“启扬从小就调皮,大院里谁家的脚踏车莫名其妙没气了,谁家花圃里刚结的花骨朵儿被摘了,谁家的鸡被惊得掉了满地的鸡毛……几乎都和他扯得上边,当然,他也不是太皮的人,只是小捣蛋了点,所以大家都只是嘴上说说他,也没怎么怪他。”苏如意微笑道。
“连副总……小时侯这么调皮捣蛋的吗?”子棋忍不住笑出声来,“看他在公司里可是彬彬有礼得很,就是不太严肃,有点……”
“有点不太像上司,是吗?”苏如意接下了子棋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笑道,“他和勉则一个是副总,一个是正总,不过人人看到勉则总有些心畏,看到他就轻松许多。”
“你呢?”子棋好奇地问,“如意姐你和他们都是朋友吧,你怎么想的?”
“我啊?”苏如意起身走到阳台的栏杆边,轻轻倚靠上去,微微凝神一想,笑道,“倒还没人问过我这问题,你是第一个,我就告诉你吧!”
“我第一次看到启扬的时候,是很讨厌他的,不仅是因为他调皮的名声在外,更主要的是我喜欢鸟,他却用弹弓打破了我辛辛苦苦做的一个纸鸟窝。我当即就抓了我家的大笤帚要去打他,他大概是调皮惯了却没人教训过他的缘故,一时愣在了那里没跑开,于是被我的笤帚打了好几下,后来总算回过神来,呀呀叫着跳着躲开了。”
“这么有意思的呀?”子棋睁大眼笑,“连副总好狼狈哦!”
苏如意点点头:“后来他就抓了我的笤帚不让打,还问我干嘛要打他,他帮我处理了那么难看的一个鸟窝应该感谢他才对!我力气没他大,又被他说得生气,一急之下就哭了,他倒是慌了,见我越哭越大声,竟然扔下弹弓灰溜溜地就跑。”
“哈哈……”子棋大笑,“真有意思,后来呢?”
“我爸我妈都忙,也顾不上我,没人哭诉,我只好重新做我的鸟窝,可却是怎么也做不好了。正当丧气的时候,那个闯祸的家伙偷偷趴在我家院门边往里看,我生气得跑过去踢门,不知道是他躲不及还是就没躲,放在门缝里的手就被门夹了一下,疼得一个劲地甩手。我有点解气,又有些担心,当时也小,没辙之下又想哭,他倒是一句话吼过来,说被夹的人是他我哭什么?!”苏如意想到当时的情景,情不自禁地微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真的就不哭了,只是很气地看他,他甩了好一阵子的手,才别扭地从身后拿出个木头做的鸟窝给我,说是刚做好赔给我的。他做的鸟窝不但牢固,而且比我先前的要好看许多,我也乐得接受他的道歉,不再跟他计较了。”
“就这样吗?然后呢?”子棋听得入迷,意犹未尽地追问。
“后来就成了朋友了,我跟着他也调皮捣蛋起来,小坏事做了不少,可是却很快乐,他那人脑子特别厉害,很多奇奇怪怪的事都想得出来,有一段时间我还特别崇拜他。”苏如意道,“勉则的妈妈和我妈是手帕交,我们才熟起来;而我爸妈和启扬的爸妈则是因为我和他老是一块闯祸才认识的,或者说,先前有一点认识,后来才变得很熟。”
子棋有些羡慕:“真有意思,真好。”
“其实……勉则和启扬都是很好的朋友。勉则比启扬内敛些,有些不苟言笑,可真当你是朋友了就会待你很好,换个说法就是……外冷内热!对,外冷内热!”苏如意笑了起来,“启扬嘛……就要狡猾得多,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可亲的模样,不管他喜不喜欢你,当不当你是朋友,可实质上他是只狐狸,喜欢暗地里整人!”
“噢,连副总这么恐怖的呀?”子棋忍不住忧心,“我还一直以为他很亲切呢,如果他暗地里整我怎么办?”
苏如意安慰她:“这你就放心,我和他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他们看谁顺眼看谁不顺眼我会不清楚?!我们三个的趣味还是差不多的。”
子棋咋舌:“趣味?如意姐说得好像我们都是你们的猎物一样!”
“对哦,你们是猎物哦,”苏如意干脆放下杯子做张牙舞爪相,“方子棋其实我是狼人你怕不怕”
“哦,我好怕好怕好怕啊”子棋赶紧做畏惧状,却还是大笑了起来,“如意姐你好有意思!如果小文看到你这样子一定会吃惊得掉下巴的!”
“所以……嘘,要保密哦?”苏如意微笑着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好的,保密。”子棋笑着,也回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子棋端茶杯回房里时,苏如意转过身去看阳台外的天,那么蔚蓝明净,当有鸟儿飞过时,身影就格外的矫健清晰。
这正如她记忆里的那个木头鸟窝,后来真的住进了一窝小鸟,她和他一起把鸟窝挂在屋檐下,仰起头,看那些机灵的小生命每天热闹地叽喳,愉快地飞翔。
那记忆,也是蔚蓝明净,如此清晰,永远难以抹去。
“如意姐?”子棋在她眼前挥挥手,“你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笑:“哦,刚才跟你说着,就想到了以前很多好玩的事,一不当心就失了神了。”
“如意姐,总公司要布置新产品的展销会场,我们卖场让我去了,所以这几天可能会回来晚一些,”子棋道,“如果你晚上要吃消夜的话,打个电话给我,我帮你带。”
“好,”苏如意微笑,“要努力啊,不过,也不要太辛苦。”
“恩。”子棋点头,然后看苏如意重新靠到阳台栏杆上,出神地望着蓝天。
碧空如洗,好似蔚蓝无尽的大海,看着这样的天,真的能想起很多美好的回忆吧?
可如果真是很美好的,为什么如意姐的眼神……又好像并不是很快乐呢?
方子棋忽然间有些迷惑,刚才那个张牙舞爪假装狼人的人,是苏如意吗?刚才那个笑得快乐且肆无忌惮的人,是苏如意吗?
如果真是的话,为什么有时候会不经意地看到她眼底……有淡淡的忧伤?
在卖场打卡下班后,方子棋推出脚踏车要去总公司。
“小文我走了哦,明天见!”她看到小文也出门来,微笑跟她告别。
“子棋……”小文歉疚地看她,“让你代替我去加班,对不起哦……”
“怎么这么说?加班就是赚钱嘛!”子棋骑上车子,冲她笑着挥手,“拜拜,明天见!”
总公司要布置新产品的展销会场,因为人手不够,就特意从下属公司抽调人员来加班,卖场的刘经理本来要小文和子棋轮流去,小文不愿意,说自己家本来就远,再加班回去就没公车了,子棋就自告奋勇顶上,她觉得反正骑脚踏车,只要车子不像上次那样出状况,晚点回去也没关系。
其实拿加班费只是说说而已,如果加班费真是可观的话,就不会出现人人推委的情况,她答应下来,只是要照顾小文,小文家的确是远,还有就是,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失职的缘故,就不会有小文的被牵累了。
只是加班嘛,反正晚上没什么事,也无所谓。
她这样想着,一路轻快地骑车到总公司,已是华灯初上了。
新产品的展厅就设在总公司一楼的大厅里,除了执行主管是总公司企划部的人,其余都是从下属公司抽调过来。
方子棋到公司的时候,刚好看到乔羽在展厅。
“师兄?”她向乔羽那边走去,看到乔羽拿在手上的好像是展销会的图纸,“师兄是不是展销会的执行主管?”
乔羽看到她时微微一怔,随即微笑起来:“小师妹,不要告诉我你也是被抽调来布置展厅的哦?”
“对哦,我就是来赚这个加班费的。”她故作可怜地点头,“师兄真厉害啊,才来就可以当执行主管了,师兄可要给我放放水。”
“其实照先前你们做好的新产品开发企划案来定的话,执行主管应该是你们的苏组长,只是现在……唉,我只能硬着头皮顶上了。”乔羽故意叹气,“可是小师妹,我可不会徇私,你要自己当心!”
子棋笑:“好,我一定努力不被师兄抓住小辫子,师兄你就尽管出招吧!”
“那好,”乔羽收起了笑容,展开图纸指给她看,“子棋你和容姐一组,负责西边和中间的展区,不很难,不过我要求做到最好。”
睡了一觉后口渴,苏如意到客厅倒水,窗外有隐约的星光,模模糊糊看到沙发上有个黑影。
“子棋?”苏如意开了灯后吃惊道,“这么晚了,你怎么睡在这里?什么时候回来的?”
客厅的灯亮得刺眼,子棋用力眯眯眼,迷糊地摸出手机看时间:“唔……一点了,我要回房去睡了……”
“等一下。”苏如意到厨房倒了两杯茶出来,也坐到沙发上,递了一杯到她手里,“喝口茶吧,你才回来吗?”
“没有,我回来……大概是十二点。”子棋喝了口茶,微微清醒了一些,叹气道,“布置展厅好累。”
“乔羽不是执行主管么?让他给你搭个力气大点的男同事不就好了?”苏如意笑道,“他该不会给你搭个弱不禁风的男士吧?”
“没有呢,是女同事,我们叫她容姐,她……还好啦。”子棋笑,一边揉着眼起身回房,“如意姐我真的要去睡了,明天早上还要晨跑,晚安。”
“容姐……”苏如意端着茶杯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
新产品展销会场的布置已经进行了两天,后天就要正式推出展销了。
陆勉则九点才离开办公室,经过一楼的展厅时,灯光雪亮,在乔羽指挥下,许多员工在忙碌地布置着,各个展区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已经有了大致的模样。
乔羽当初是由企划部长力荐的,说是在大学里就已经出类拔萃了,后来在德国留学时,成绩也是非常好,虽然上一次新产品企划案并不曾胜出,但企划案他看过,相当不错,可能是刚来的缘故,和手下的员工还有些不协调。这次的新产品推广展销本来要由苏如意来执行,苏如意虽然降职,但规定是谁主创的企划案由谁负责,只是苏如意推却了,说是许久没有接手,在执行上暂时无法胜任。现在看来,这个乔羽做得也是游刃有余,他可以放心。
“陆总?”乔羽看到陆勉则在展厅伫足,跟几个员工交待了几句便走了过来,“陆总有什么事吗?”
陆勉则摇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看。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我们自己的展厅布置就快了,今天晚上基本可以完成。”乔羽想了想道,“展厅外面我请了礼仪公司负责,因为要布置现场,所以只能定在明晚到后天清晨这段时间。”
“只要展销会能如期举办就可以,这一点最重要,其它的你适当安排好。”陆勉则沉声道,环视了一圈展厅,忽然又问,“西边区是谁负责布置的,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乔羽看了一下:“是方子棋负责,不过她刚才还是在的,大概是去后库房了,陆总找她有事吗?”
“这个展区就她一个人?”陆勉则面色微沉,“我记得为了确保无误,每个展区一般是安排两个员工。”
“对……”乔羽有些意外,不过仍然沉静笑道,“是安排了两个员工,我想她们大概是在一起。陆总如果对她们的工作效率担心的话,我会及时督促的,请陆总放心。”
“你做得不错,希望可以看到展销会的顺利举行。”陆勉则没有多说,简单评点后便转身离开了。
乔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他背影渐渐走远,又回到展厅的中心位置继续指挥。
陆勉则并没有离开,转了个弯后,他往后库房的方向走去。
后库房在楼梯间里面的地下室,主要是存放新产品的样品和大量的存档文件。
刚走到楼梯间门口,就听到里面“哎呀”一声,接踵而至的是大堆东西撒落的哗啦响。
他快走几步到地下室门口,就看到方子棋整个人仰面躺在地上,身上压了个大箱子,里面的文件夹已经撒出了许多在地上,一片狼藉。
“你怎么回事?”他走到她身前,眉头微微蹙起,“拿个文件箱都会摔倒?”话是这样说,他已经伸出手去搬她身上的箱子。
子棋本来就摔得痛了,见他竟然出现在这里,不由赶紧忍痛爬起,连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容姐呢?”他把箱子提到一旁,“她怎么不在这里?”
“容姐……她回家了。”她努力忽略后背的酸痛,一边捡散落的文件夹一边小声说道,“她身体不舒服……”
“什么时候的事?”
她顿了顿,小声道:“她这两天晚上都来了,就是离开得早一点,她真是身体不舒服,我看她老捂着后背喊疼……”
他脸一冷,忽然极快地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敲她的后背,她躲闪不及,那一下虽轻,可后背原先就摔痛了,于是疼得低呼一声。
“你干嘛打我?”她转过身子很不服气地瞪他,他是总经理没错,可他有权随便打人吗?!
“你后背痛不痛?”他把文件夹扔回箱子里,很轻很淡地瞟她一眼,“你也痛啊,是不是也要早点回去?”
她明白他说的是容姐,虽然没有告知上级有点心虚,可还是提高了一点声音道:“我当然不会回去了,容姐年纪比我大,我难道不照顾她么?”
“方子棋。”他沉下脸来,声音微微加重。
她有些后悔刚才的语气,只好假装没听到一般就去提箱子,文件夹都已经放回去了,箱子又跟先前一样重,她一提,顿时又扭到了背上的伤,痛得直抽气!
他摇摇头,提过箱子放到前面的一排架子顶上,淡淡问道:“你把箱子从上边搬下来做什么?你负责的展区做好了?”
“不是,我在找一份文件。”她有些高兴地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一个绿色文件夹挥了挥,“展区就快了,晚上应该可以完成。”
“是吗?”他看了看那份文件夹,“这是什么?”
“恩,就是一份文件,布置展厅要用的,”她说着看了看外面,“总经理我要出去了,你还要待在这里吗?”
他摇头,快步走了出去,走到电梯前时,刚好看到她微倾着身子从楼梯间出来,好像又动到了背上的伤,痛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电梯门开了,他进去拿出手机来拨号,信号还是可以的。
“如意吗?我刚才看到她了。”他不自觉地皱眉,“对,大概晚上又要回来晚了,那个容姐不在,一个人。”
凝神听了一会儿,他缓缓道:“我看情况,现在我回办公室,晚点她还没走的话就送她回来。”
阖上手机后不久,电梯就到了二十六层,锃亮的门无声滑开。
他出来的时候微微顿了一下,忽然自言自语道:“如意说得不错,这个丫头……真是有些傻。”
有些不经意地笑了笑,他朝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夜幕下的大楼很安静,一楼展厅灯光雪亮,二十六楼只亮了临窗的办公室的灯,却也是执着地明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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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陆勉则被手机忽然响起的音乐声唤醒,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就枕在文件上睡着了。
他揉揉前额,接起手机:“如意啊,对,十二点了吗?”他翻过手腕看表,“好的,我去楼下看看,你不要担心。”
他阖上手机就下楼,到达一楼时,偌大的展厅还有几组灯亮着,却不见一个人影,蓦然心里着急起来。
正心急,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展台边躬身站起,看清楚了,心内忽然松了口气。
他快步走过去,沉下脸来,冷冷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这么晚了!”
方子棋也没料到他竟然还在公司里,不由微微怔住,半晌才开口道:“哦……我还在布置展区。”
他抬眼看向西边区,新产品及相关物品都已陈列完毕,他看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布置的地方。
“那边不是已经布置好了吗?”他指指西边区。
“哦,那边是布置好了,不过……”她转身看身边的展台,“还有这里呢,这里也是我和容姐负责的。”
“两个展区?”他有些惊讶地挑挑眉,“容姐基本上就是挂名,那都是你一个人的任务?”
她笑笑:“可以这样说吧。”
“执行主管知道吗?”
“乔羽师兄吗?他可能不知道吧,他那么忙,有很多地方要兼顾。”她想了想,又疑惑道,“总经理怎么还在这里?还有,我刚才就奇怪了,你怎么知道容姐和我一组的?”
“回去问你的如意姐吧。”他淡淡道,“对了,结束了吧,我送你回去。”
“送我?”她吃惊地看他,“不用了,我……我还得忙上一会儿!”
他没有言语,只是静静地盯住她看,白亮的灯光下,目光却幽深似潭,她被这样的眼看着,莫名地心跳如鼓,好久才怯怯地挤出话来:“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微微一笑:“方子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傻?”
她没听清他说的话。
她进公司这么久,倒是还没见过他对她微笑,不管这个笑到底有什么含义,只觉得周边的灯光一时都黯淡了下去,四面只是寂静,隐约有细细碎碎的微小声响,却如同雾气一般静静弥漫开来。
只觉得恍惚得不像在现实里。
“总经理……”怔愣了好久,她才喃喃开口道,“其实你应该笑的,不要总是冷着脸,你笑起来比较好看……”
他表情奇怪地看她:“方子棋,你没听到刚才我在说你傻吗?”
“傻?”她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说我傻?”
“公司有你这样辛勤的员工我是很高兴的,但是,”他抬起手腕给她看表,“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害怕?”
“哦,我也想早点回去,可是……”她发愁地看中间的展台,“其实我是在想展台怎样设置可以更好,比如,”她指指东边区和西边区,另外又指了指南边区和中间区,“我觉得这几个展台的方位可以适当调换一下,换句话说,上面的展品应该调换。”
他凝神看那几个展台,平静问道:“为什么?”
“我们这次推出的主打产品放置在中间的、、、四个展区,这是应该的,而且这几样主打产品在设计包装上都非常引人注目,的确能突出它们的重心地位。”她走到南边区,“可新产品展销应该要推出的不只是这几件主打产品,像这些展台的产品也是需要引起销售商注意的,它们没有太华丽美观的包装,但也因此价位平实,是值得大量引进的产品,如果能得到销售商的青睐,利润可能比主打产品更为可观。”
“恩,那你跟执行主管提过没有?”他淡淡笑。
她又愣了一下,才道:“提过了,不过师兄坚持原先的设置,他说他自有道理。”
“你可以把你的见解说给他听,或者是,”他提出自己的看法,“可以简单画一张展厅设置图作说明,如果他觉得难以理解的话。”
“其实在做新产品企划案时我已经简单画了设置图,当时纯粹只是出于好玩,”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在库房找到的那个绿色文件夹就是,可师兄说我的想法是好,但不现实,至少对主打产品推广来说不现实。”
他只是笑,没有作任何判断或评价。
“总经理你的看法是什么?”她忽然好奇,忍不住提道,“如意姐说你也是从基层员工做起的,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他沉吟半晌,终于还是淡淡道:“你有想法很好,但这是执行主管的事,你只要和他协调好就可以了。”
见他这样说,她不由失望地垂下眼来。
“好了,明天跟执行主管再商量,现在太晚了,我开车送你。”他转身往大门口走去。
“我自己有脚踏车,”她语气低落道,“谢谢你,我还是自己走吧。”
“随你。”他平淡道,只是走到了大门口,顿了顿,又回转身来,“看来不送也得送了,外面正在下雨。”
夜半的雨其实不是很大,但毕竟初冬,雨丝再细,落到身上也总是冷,何况方子棋既没带伞也没带雨衣。
她把脚踏车放好,小心阖了车后盖,再微微低头跑到车门边钻进去:“可以了,我把车放好了。”
她坐到车内时不经意地带进了一股寒意,发顶也已经沾了一层薄薄的雨雾,陆勉则看她一眼:“车子真放好了?”
“恩,应该不会掉下来,”她拿了纸巾擦被雨雾沾湿的脸,又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有没有刮到你的车子就不知道了。”
“你说什么?”他发动车子。
“呃……没什么!”她很干脆地回答,“我只是说……哦,真的好冷!”
他笑笑摇头,车子缓缓行驶在一片橙黄的路灯下,雨丝密密扑上车前窗,刚要凝成水珠,随即便被雨刷拂去,只剩丝丝若有若无的水迹。
车内很安静,仿佛能听到窗外细密的雨声,像许多根小针落下,沙沙沙,沙沙沙……
想了想,她还是很小声地说道:“那个……谢谢你送我回家。”
“不用,”他只是注视前方,简单道,“是如意的意思,她担心你一个人不安全。”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我就知道嘛……不过如意姐多虑了,一路上路灯亮晃晃的,其实还是安全的。”
他微笑:“如意很照顾你。”
“对,如意姐真的很好,”她点点头,“不过我看她好像心事很重,有时挺开心的,有时又笑容黯淡,让人看了心里难过。”
“你不知道么?”他保持车速,到拐弯的地方微微减缓速度,“她没有跟你说过?”
“没有,她不想说的话,我提起多不好。”她叹气道。
他点头:“如果她愿意的话,她会告诉你。”
“我知道。”她忽然想起问道,“那个容姐……我知道是如意姐告诉你我和她一组的,但是,你们好像知道什么似的,这个能不能告诉我啊?”
他笑:“问如意吧,她知道的比我多。”
“好……不过我回去的话,她大概已经睡了。”她有些怅怅地应着,然后默默看前方,半天没有言语。
“怎么不说话了?”他偏了脸来看她,却发现她已经睡着,头歪歪地靠在真皮椅背上,一脸的倦容。
他伸手摁下车内暖气,任由温暖的气流缓缓流贯在不大的空间内,再一抬手,摁灭了车顶的小灯。
车子稳稳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无边雨丝在橙黄的路灯光里飞舞着,随夜风跳着无声的舞蹈。
“啊迟到了迟到了!”方子棋猛的从床上坐起,一脸焦急地嚷道,“完了完了迟到了……”
“今天下雨,不用晨跑了。”苏如意悠闲地靠在门框上看她,手里还拿着碗和筷子打鸡蛋液,“不过你也该起来了,现在七点了。”
“真的下雨么?”子棋不敢相信地转身趴到窗台上往外看,“真的下雨啊……”她不由庆幸地松口气。
苏如意好笑地看她:“昨晚上不就下雨了么?你还是坐勉则的车回来的,都忘了?”顿了顿,她又凉凉说道,“不过也难怪你忘了,一路睡,连到了家也醒不来,还得让人家把你抱上来……”
方子棋这才隐约想起昨晚真是坐陆勉则的车回来的,只是觉得睡得极舒服极暖和,可后面的一切都陷在了黑甜乡里,什么印象也没有,现在听苏如意这么一说,不由吓出了一身冷汗:“抱上来?谁抱我上来?!你吗?”
“我还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抱不动你这样的重物,所以,”苏如意微微一笑,“是我们的陆总经理抱你上来的,而且你也知道,我们住的是……五楼。”
子棋脸都白了:“如意姐,你不要吓我。”
“我干嘛吓你?!你多好运,许多女孩子求都求不来呢,你要高兴才是!”苏如意笑着转身,手中的鸡蛋液却是依然打得飞快,“好了快起床,我做了早点,赶紧来吃。”
“我一定还是在做梦,如意姐刚才都是唬我来着,我昨晚是自己走上来的……”子棋讷讷地安慰自己,然后哭丧着脸穿衣服,“……方子棋,你怎么丢脸丢到这个份上了……?”
吃饭的时候,她还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方子棋你这个态度就不好了,”苏如意故意提高了嗓门道,“我是第一次做早点给别人吃,鸡蛋也是第一次炒,可能是不太好吃,可你也不用这样表现给我看吧?”
“不是的如意姐,”她可怜巴巴地抬了抬眼,“你做的早点很好吃,炒鸡蛋也很好吃,可是……”她“唉”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为工作的事烦心?”苏如意故意曲解,“我帮你问问勉则好不好?”
“不好!”她马上反对。
“那是什么事?说来让我听听嘛。”
“……也没什么了,”她叹了叹气,“算了,反正丢脸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全当做梦忘掉好了!”她认命地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粥,却被烫得直吐舌头,“如意姐,粥怎么这么烫!”
“粥总应该是烫点好吧?”苏如意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回答,“难道大冬天的你愿意喝冷粥?”
“哦。”她怏怏地点头,热粥虽然烫口,可喝下肚后精神也好了许多。
苏如意划了一大块鸡蛋到她前面的小碟子里:“这些炒鸡蛋是你的任务,你得吃完啊?”
她夹了鸡蛋,忽然想起问道:“如意姐,是你跟总经理说我和容姐一组的事吧?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怎么说到容姐就怪怪的?”
“我不知道是该说你倒霉呢还是你那个师兄故意,那个容姐可是下属公司里出了名的‘没人搭’,一做事就推三阻四,特别麻烦,只是因为勉则的父亲看她年纪大才留她在公司里。”苏如意道,“可偏偏你师兄把你和她搭在了一组,这几天做下来你也看到了,最累最苦的其实是你,也不知道你那个师兄是怎么回事。”
“呃,我知道容姐是有点偷懒,不过我不知道原来她的名气这么大了。”她无奈地笑,“不过师兄应该不是故意的吧,他也才刚进公司,可能也是不清楚的。”
“是这样吗?”苏如意不置可否,“本来是一组一个展区,可我听勉则说他还安排了你们两个展区,那实际上就都是你一个人负责,怪不得你每天都要回来这么晚,昨晚也肯定是极累了,不然不会怎么也叫不醒。”
她听得微微红了脸,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昨晚后面的事了,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两个展区……大概是师兄人手安排不过来吧,”她努力辩解道,“忙的时候,不计较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
“方子棋,你是不是喜欢你师兄啊?”苏如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把事实说给你听,你却一个劲地给他说好话?”
“没有!”她赶紧澄清事实,“我只当他是师兄的!不过……是我的同学喜欢他,而且他对我们也挺好的,我不觉得他是故意要捉弄我。”
“这样么?”苏如意叹气,“那你就当我没说过,不过自己要多个心眼,不是你对别人真心,别人就一定对你真心的。”
“我知道了。”她讷讷应着,低头喝粥,忽然觉得有点苦。
晚上的天气虽然因为下雨显得格外冷冽,可世昌大厦的一楼却是灯光明亮,陆氏实业的新产品展销会在明天早上就要举行,许多员工都在一楼展厅为展销会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渐渐夜深后,展厅里只剩下了几组灯光照明,员工已经基本离开,展厅外是礼仪公司的人员在忙碌,铺地毯,扎气球,摆花篮,为明天的现场做最后的布置。
陆勉则走到展厅中心,发现展台的设置已经有了一定的更改。
“这是什么时候改的?”他转过身来问还在一边的乔羽。
“哦,是晚上刚刚临时更改的。”乔羽走到旁边来解释,“我仔细分析后,觉得先前的设置稍微有些偏重于主打产品,这样就削弱了其它新产品的推广力度,所以临时改变了一下,陆总觉得还可以吗?”
陆勉则点头:“是不错,比先前的要合理。是乔主管自己想到的吗?”
“也不完全是,”乔羽微笑,“只是我是执行主管,自然要将这次展销会的会场布置到最好。”
陆勉则只是淡淡笑:“你说得对。”
第二天很早的时候雨就停了,太阳慢慢露出橘红的脸蛋来,映得新产品展销会会场的玻璃幕墙一片柔和的金红。
展销会进行得很顺利,许多销售商对公司推出的新产品极感兴趣,连启扬代表公司在会场主持,微笑得嘴角都僵硬掉了。
陆勉则只是经过展厅看了一会儿,回到二十六层的总经理办公室后,摁了电话让秘书进来。
“通知企划部长展销会结束后到办公室来,我要和他商量一下新一届的企划案选拔赛。”他吩咐秘书道。
秘书点头,却疑惑道:“总经理,自从公司开始高薪聘请人才后,企划案选拔赛实际上已经是终止了,为什么又要进行?”
“你不用多问,照我说的去通知就可以了。”他微笑道。
见秘书还愣愣地怔在那里,他不解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秘书回过神来,微微红了脸,“总经理……看来心情很好。”
更新谢谢大家的回帖,感谢……
“企划案选拔赛?”方子棋有些吃惊地放下筷子,“而且你帮我报了名了?”
苏如意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你这是什么反应,好像我把你推到狼窝里去了似的?”
“没有啦,”子棋赶紧换上笑脸,“我是说,我是说……如意姐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
“才一个选拔赛而已嘛,又不是什么抢夺赛争霸赛,有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分别?”苏如意自顾自吃饭,“你选上了的话,可以回到企划部来;就算选不上,还是原来的样子,又没什么变化。”
子棋点点头:“这我知道,不过我听小文说,这种选拔赛其实竞争很激烈,人人都想被选拔上去。”
“自然是这样的,不然怎么叫比赛?”苏如意夹了菜到她碗里,放柔语气道,“你只管去试,不管能不能胜出,卖场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你正年轻,应该多争取。”
“我明白,我还怕没这样的机会呢!可是,”子棋忍不住笑,“如意姐,我跟你越久,怎么越觉得你像我妈呢?”
苏如意住到方子棋这里已经快半个月,有一次接到了子棋妈妈的电话,也不知道两个人都说了些什么,可自那以后,她便开始以方子棋前辈的身份自居,本来就很照顾她了,现在则是进一步的照顾。子棋有时候很歉疚地说太麻烦她了,她就眯眯笑,说难得我看你顺眼,又跟你妈这么投缘,不麻烦不麻烦……越和苏如意接近,方子棋越发觉她的不同之处,在外人面前她好像总是懒懒的,但认真起来又比谁都要认真,待他人也是真心,只不过还要看是不是投缘的那种。用小文的话来说,苏如意太不公平,在他们面前就是上司,即使被降职也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可对待方子棋就好得过分了一点,不过也要当心她只是在利用人。方子棋不这么认为,爸爸在世时常常告诉她人性本善,每个人都是善良的,内心都有最柔软最容易触动的地方,只是因为生活或者其它原因,不敢或不愿表露真实的自己而已。
爸爸说,做好你自己,也好好待别人,至少对每个人微笑,这样就可以了。
她一向听爸爸的话,也觉得爸爸说得有道理,于是她待人,也都是友好温和。
她觉得苏如意不是高傲,也不是难相处,她只是有自己的秘密和苦衷,而这些秘密和苦衷,可能曾经让她伤痛。
“我代替你妈照顾你关心你不好?”苏如意微笑,“或者是……我打个电话向你妈报告一下你的近况?”
“不用不用……这样就很好!”子棋忙摇头,然后认真夹菜吃饭,“你看你的菜烧得越来越好了,以后谁娶了你肯定有福气!”
苏如意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淡了下去,她恹恹地放下筷子,没有说话。
“怎么了如意姐?”子棋见状也放下筷子,有些担心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苏如意重新微笑起来,“快吃饭吧,现在开始你要花些功夫在选拔赛上了。”
一个星期后,陆氏实业内部的企划案选拔赛正式开始,主题设定是本土产品销售,时间规定在三天之内,从资料搜集整理一直到最后的方案纂写,全部要求个人独立完成,最后从众多参赛员工中挑选表现突出的前十名。
苏如意下班回来,看到方子棋的鞋子脱在玄关的地上,房间的门却紧闭着。
“你进来吧,她可能在想企划案呢,明天就要交了。”苏如意笑着告诉陆勉则。
陆勉则点头,也换了拖鞋进来,一边把手里提的大袋子放到客厅墙边。
“我妈也真是的,总是要麻烦你给我带东西来,”苏如意弯下腰,打开里面的小袋子看了看,“这次是燕窝呢,不过我不会做,就放到粥里烧燕窝粥好了。”
“其实伯母很担心你,你不打算让她也来这里坐坐?”陆勉则语气沉静地说道。
苏如意的动作微微迟滞了一下。
“算了,”她淡淡笑道,“她来的话,说不准又要嫌我住得太简陋啊什么的,还是再说吧。”她拿了小袋子进厨房,“你坐坐吧,我做饭很快,就是味道不会怎么样。”
他笑笑,并没有就在沙发上坐下,而是走到阳台门边,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呼啦啦地扑面而来,带了些微的刺骨冷意。
入冬了,天就黑得很快,城市却在暗淡的暮色中苏醒,远远望去,一片星星点点的灯光;马路上的灯渐次亮起,起先微黄,渐渐随着夜色的浓重而明亮,温柔地一路蜿蜒至天际。
他看到远处华西公园的山,在黑蓝的夜空下静静伫立,峰峦挺拔峻峭,黛青色的山脊勾勒了这个城市难得的雄壮背景,在一片繁华的背后,沉默而固执地肃立守望。
他长久地遥望着,一动不动地,只是凝神远望。
在商场的时日虽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经历过起落,别人看到的只是表面上的沉着冷静,而知道自己内心的,永远只能是自己。
父亲对他从小要求严格,学习、生活皆如是,即便后来进入公司做事,也只安排他从企划部的普通员工做起。对他来说,生活就是学习,学习就是生活,他一直就是这样,只不过到了现在,学习换成了工作。
于是,生活仿佛一张绷紧的弦,他绷紧自己的心,也连带着绷紧了自己的脸。
其实很多时候,他会羡慕连启扬。
连启扬可以常常微笑,可以顿步流连,可以放着远洋贸易总经理的位子不坐而跑到他这里当一个小小的副总。
可他自己却不能,或许里面有些不愿,还有些不敢。
很多人都是同他一样,一旦习惯了一种生活一种模式,就不愿意也不敢去尝试改变。
他想起父亲和母亲要去新西兰的前一晚,父亲也是像他这般站着,负手立在天台上,久久凝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直到天边最后一丝微蓝也融入了夜色里。
后来父亲转过身来,看他的眼里忽然多了一种他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
父亲第一次用一种很轻的语气对他说:“勉则,可以的话,不要让自己太累。”
他那时也只是隐隐地感觉不一样,可到了现在,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当时眼里的那种不同。
父亲这样看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感到疲倦?
他迎着夜风站立,微微阖上眼眸。
他并不是疲倦,可这样沉黑的夜,这样带了一点寒意的夜风,忽然让他觉得心里宁静。
也许,人心里的那根弦,也是可以自己放松的。
好一会儿后,他隐隐听到隔壁窗口苏如意热菜起锅的声音,于是转身回到屋里。
方子棋的房门也开了,她打着呵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如意姐你做好饭了?呃……企划案总算是写好了,想出这个选拔赛的人真是太能折腾人了!”
“选拔赛是我想的,”他静静地看她道,“怎么,把你折腾得不成|人样了?”
她真是没发现他也在屋内,顿时窘得脸大红,急忙解释道:“那个……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什么有意思没意思的啊?”苏如意端了菜从厨房出来,一边高声道,“子棋来帮我舀粥,我们晚上奢侈一下,吃燕窝粥!”
“哦!”她趁机逃离尴尬的现场,经过苏如意身旁时低声埋怨道,“如意姐怎么不告诉我老大过来的事?!”
“老大?”苏如意故作不知,依然高声道,“谁是老大啊?勉则你知道吗?”
他微笑摇头:“不知道。”
“如意姐”方子棋又大窘,赶紧跑进厨房不出来了。
好容易捱到自己眼前一大碗的燕窝粥都喝完了,方子棋如释重负地起身要离开:“总经理,如意姐,你们慢慢吃,我先回房了。”
“你的企划案写好了是吧,”陆勉则抬了抬眼看她,“拿来我看看。”
“呃……我是写好了,不过,要修改。”给他看啊?子棋不由迟疑,勉为其难地答道。
“那好,我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修改。”陆勉则只是淡淡道,然后没有再看她。
她怏怏转移视线看一旁心无杂念小口喝燕窝粥的苏如意,终于慢吞吞地踱回房里去。
“只有半个小时,”他却在她脚步踏入房内的那一刻又开口,慢条斯理地陈述道,“超出一分钟的话,明天的审核评比我会酌量扣分。”
什么跟什么嘛?!
她有求他看企划案了吗?她有可怜巴巴地拉着他求他高抬贵眼看看她写的企划案了吗?……
方子棋敢怒不敢言,前些天因为展销会对他建立起的一点点好感和一点点愧疚顿时荡然无存!
她方子棋敢参加比赛,就敢把自己写的企划案给他看!
于是半个小时后,她非常勇敢地捧了企划案出来,到得他身前时,还是稍稍敛了一点锋芒,礼貌地双手呈上在他眼前。
苏如意泡了掬花茶出来,也在沙发上坐下:“子棋,你们这可算得上舞弊了吧?”
“不是,”子棋接过掬花茶来笑,“这怎么能算得上舞弊呢?”
“怎么不是了?”苏如意舒服地陷入沙发内,单手送了杯子在眼前,尤自笑道,“我们陆总可是明天评比的重量级人物,你们今晚就在暗箱操作了,还不算舞弊么?!”
子棋暗暗叹一口气,就算是舞弊,好像她也是被强行要求接纳的一方吧,而且,她可不觉得苏如意没有先前预谋的动机。
不过说实话,虽然她并不了解陆勉则对企划这一方面能懂多少,但至少,他也算是个决策人物,企划案的好坏多多少少还是会看得出来。
如果晚上他能指点一下她,她对明天比赛的结果多少会增加一些信心。
“现在是什么时候?”正想着,忽然听到他在一旁问道。
她急忙打开手机看时间:“……是七点四十分。”
“到明天早上八点半之前,你还有大概十二个小时修改,或者说……”他微微顿了顿,“还有时间重写。”
他把企划案放到她面前的沙发几上,微抿了嘴角,神色淡定地注视着她。
修改?重写?!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看他,见他再没有任何表示,不由困难地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你是说……修改,还是……重写?”
“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具体的你自己想。”他端起面前的掬花茶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如意,好像最简单的掬花茶你也泡得不怎么样嘛。”
“所以,你愿意将就就喝,不愿意的话,就放下杯子好了。”苏如意笑吟吟地端了杯子浅啜。
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说笑,气氛柔和澹然,好似完全没有一个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的方子棋。
方子棋瞪瞪地看两个人好久,终于拿了企划书转身回房。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
她努力微笑鼓励自己,没事没事,就像陆勉则说的那样,还有十二个小时可以用来修改或……重写呢!反正资料什么的都在,就当现在是大白天,继续奋斗吧!
一关上房门,她的笑容马上垮了下来。
“老天,竟然只有那么可怜的十二个小时了!”她哭丧着脸坐到书桌前。
“勉则,该不会真这么惨吧?”苏如意放下杯子轻声问道,“她的企划案真的要重写么?”
他笑笑:“没有,我只是稍微给她个提示,如果真是全盘否定的重写,十二个小时又如何会够。”
苏如意松了口气:“不过你刚才可是吓坏她了,可能她这一晚上都别想阖眼。”
“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承受的话,就算回到企划部也不会长久。”他目光柔和地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微笑说道,“不过,她应该不会让我们失望。”
“那也是,”苏如意好似想到了什么,也微笑起来,“你以前参加选拔赛的时候,我和启扬打了你无数个电话都是关机,你不也是……”话未说完,她的神情却蓦然黯淡下来,唇边浮起一丝苦笑,“真是的,我怎么又说到以前了……”
他长久地注视着她,目光很沉静,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如意,”良久之后他开口,语气微微迟疑,“有件事也许我该告诉你,启扬的父母给他安排了相亲。”
“是吗……”她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谁?”话一出口,声音晦涩得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他顿了顿,告诉她:“是大唐公司的唐小姐。”
“那……他们见过了么?怎么样?”她垂下眼眸,只是依然想知道。
“还没见面,不过时间定在下周周六的晚上,在皇庭轩酒店。”他放下杯子,静静看着她,“你还关心着,证明你很介意。”
“是,我还很介意。”她苦笑着承认,“所以我看不起我自己。”
陆勉则离开的时候,夜已经深了。
到楼下打开车门,他没有急着钻进车内,自然,他一向都是张弛有度,不急不徐。
微微仰了头望上看,福山公寓六幢三单元五楼的窗口还亮着灯,是那种式样有些古旧的台灯,通过一个类似弹簧的按钮装置控制开关。
那种台灯的外壳是淡绿色的,灯亮起时,橘黄的光亮就溢满了整个窗口,连淡绿的灯壳也变得通透。
他不明白为什么方子棋还在用这样的老式台灯。
可那灯光却是很好,橘黄的,柔亮的,那暖意仿佛能照到人心底。
那样的台灯,他以前大院里的那个家就有一个,日夜陪伴在他的窗口。
就像他现在仰望着的五楼的那个窗口,溢出的也是这般柔亮而温暖的光。
他不由微笑。
方子棋,明天能不能胜出,可就要看你自己了。
呵呵,小整了我们的小棋子一下
方子棋熬了整夜,红肿着可媲美水蜜桃核的双眼终于等来了令她放心的结果。
“方子棋,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么大的房子里?”苏如意抱手靠在门框上,一脸不情愿地看方子棋整理行李。
方子棋回头叫屈:“如意姐,我怎么知道被选拔上了还要去培训,我还以为你是知道的呢!”
企划案选拔赛的结果是她和另外九位员工表现突出,成为胜出者。可企划部的办公室还没站稳,椅子还没坐热,她又接到通知,十人一同到位于邻市的培训基地进行一系列的强化培训,为期三个月。
苏如意点头:“我是知道,不过我替你报名的时候忘了而已,而且……”她微微一笑,“我也没打算你能选上。”
“如意姐!”方子棋假装生气,“原来你这么看不起我啊!”
苏如意看着她走来走去整理行李箱,面上虽然微笑,心内却不由自主泛起空落。
住在家里时,她不愿意和母亲说太多,只能都放在心里;和方子棋一起合租后,虽然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和连启扬的过往,但这丫头不多事不多问,和她一起总觉得能像年少时一般自在轻松,就算有时候玩闹起来,也是快乐得可以忘记那些难过。
现在她要离开三个月,总觉得日子就要冷清许多。
“你那个小文呢?”苏如意转移话题,“你不待在卖场了,她只能一个人在那里了。”
“对哦,”子棋停下手里的动作,想了想又笑道,“不过还好了,她说她会和卖场的刘经理抗争到底,但以后一定不放过任何机会回到总公司来,她是不会让我得意太久的。”
“你的晨跑怎么办?”苏如意又问。
“那个啊?”子棋认真道,“如意姐要跟我妈好好解释,我培训时会继续下去的。”
苏如意笑:“你妈不相信怎么办?我可没那个本事天天替你去晨跑签到。”
“那可以让总经理帮我证明啊,”子棋眼睛亮亮地看她,“如意姐和老大那么熟,就请他帮我这个忙吧!”
“我可帮不了,”苏如意故意摇摇头,“要说你自己跟他说。”
\奇\“这……”子棋迟疑,忽然咧开嘴笑,“连副总也可以嘛,连副总那么亲切,他总好说话吧?”
\书\苏如意不经意地变了脸色,蓦然想到上一次陆勉则说过的话。
连启扬……他真的要去相亲了吗?
皇庭轩酒店是本市的五星级酒店之一,在微蓝的夜幕中宛如光华流转的夜明珠,尊贵而内敛。
苏如意坐在位于十六层的咖啡厅的边角落,灯光幽微,气氛安静而优雅。
她已经心神不宁地坐了许久,侍者一开始端上来的咖啡已经慢慢变冷,可她就是没想过去动它。
入口又走进几人来,她微微侧了脸去看,原先有些涣散茫然的目光顿时明亮起来。她看到连启扬和他的父母,随之跟着的还有大唐公司的董事长夫妇及他们的女儿唐小姐。
连启扬……他一如既往地微笑,看起来和善可亲,又风度翩翩。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永远对别人微笑,连才进公司不久的方子棋也觉得他只是亲切。
可一年前,他却告诉她:“苏如意,我们分手吧。”
他那时目光冰冷,好似还有些沉痛,可是,却再也没有了笑意。
她想得心口缩紧地痛,鼻尖轻轻酸涩。
她躲在角落里,狼狈地低头抬眼去看他,看他自然得体地谈吐,眼里偶尔闪过一丝熟悉的明亮光芒,唇角轻扬,永远带着笑意。
双方的父母也都是笑,连唐小姐也忍不住笑得轻掩嘴角。
他在说什么,可以让他们都那么快乐呢?
她忍不住苦涩地笑,那些人都如此愉快,又如何会看到躲在角落的那个灰暗的自己?
她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琥珀色的冰凉液体从喉咙流入空无一物的胃里,很苦,又很冷,连胃也忍不住抽搐。
可却又很奇怪,仿佛只有这样又冷又苦的液体才能抑制住她心内的酸痛和寒意,于是她又灌下一大口。
这回冷得连手脚都开始冰冷,她放下白瓷杯,把手举到眼前来看。
朦胧又暗色的灯光下,她的手指尖细苍白,忍不住地轻轻发颤。
而就在一年前,他还常常对她微笑的时候,她从来不曾感到过指尖带来的寒意。
她怕冷,他就用自己宽厚温暖的手掌拢住她的双手,轻轻嗔怪地笑:“如意,你看你的手这么冷。”
咖啡从来不会醉人,可一旦和回忆一同搅拌起来,她就觉得自己醉了,醉了的心,仿佛被剖开那般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抬了抬眼,看到视野里的那些人起身离开,面上都带了愉快的笑。
也不知道他说了一句什么,众人笑得更愉快了,笑声细微却执拗地钻入她耳中,她无力地摇摇头,身子往后一仰,深深陷入沙发柔软的绒面,再垂下头去,不再看那边一眼。
许久之后,她重又抬起眼来,伸手招侍者过来:“麻烦你,给我来杯咖啡。”
侍者点头要离开,却被人阻止:“对不起,这位小姐不要咖啡,给她换一壶玫瑰柚子茶。”
她惊讶地坐直了身子,抬头却看到他在自己对面入座。
“如意,”他笑了一下,“好久不见。”
她的后背陡然僵直起来:“是啊……好久不见。”指尖拢在并起的膝盖上,却轻轻地颤抖。
“你刚才一直坐在这里吗?”他顿了顿,继续道,“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她苦笑:“你和唐小姐他们谈得那么好,我……何必不识趣地去打搅你们呢?”
“你都知道的是吗?”他的目光蓦然深邃起来,“既然这样,何不把话挑明了说?”
她怔怔地对上他的目光:“连启扬,你要我怎么挑明了说?是不是要我说我就是知道你晚上会在这里相亲所以故意跑来看?!因为我总是忘不了你所以总是要这么作践自己?!”
她的手指重新冰冷起来,颤抖着想要抓住身下的沙发绒面,却是怎么也抓不住。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忘却,可以在面对他时满不在乎,可直到今天才发现,她还是做不到!
他微微带了一点吃惊地望着她,慢慢的,脸上忽然绽开笑来。
“苏如意,”他微笑道,“你果然还跟小时侯一样,像只小刺猬。”
她不敢置信地盯住他看,她内心如此挣扎不已,他却还能如此悠闲地说到小时侯,还说她像只刺猬?!
“可是……”他又缓缓开口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告诉你我来这里是相亲来着?”
时间这种东西,常常被人用“流水”等字样来形容,形容的就是它的悄无声息,形容的就是它的流逝。
不知不觉,方子棋在培训基地已经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来,她和来自其他分公司的同事一同学习培训,大家每天上课下课,或独立或合作着完成各种性质的作业,在基地里严肃认真,一出基地大家就笑笑闹闹,恍然好似回到当初的学生时代。
每天的生活既严谨,又轻松愉快。
她还是每天起得都比其他人要早,沿着宿舍楼旁边的山路慢慢晨跑。
已经入冬了,天气一天冷过一天,晴天也慢慢变少,常常是一大片灰蒙蒙的阴雨天气,或是下了淅沥的冬雨。
其实天气对她影响不大,很多时候,她反倒还是喜欢那样的阴雨天,她就待在宿舍里看书,静静的,任时光自指尖书页间流过。
有时候她会想起妈,想起隔壁的那座城市,想起城市里那些曾经一起生活的人。
妈还是跟先前一样,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淡淡的,只是叮嘱她不要忘记晨跑,叮嘱她不要懒散,不要给老方家丢脸。
她乖乖应着,其实从来不曾厌倦。
好似离开妈身边越久,她越能从妈平淡的叮嘱声里听出熟悉的亲切来,妈……一直在心底里关心着她。
如意姐晚上有时候会打电话到她宿舍来,俨然是姐姐一样的说话,只是说着说着却又开始向她诉苦,房子太大啦,一个人冷清啦,烧的菜不知不觉就多啦……她一直觉得苏如意是表面强硬而内心柔软的人,明白她曾经有过情感上的伤痛,只是苏如意不说,她也不忍心去戳到她的伤口。
不过最近听到如意姐的电话,好似言语间有了些微的不同,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至少能感觉到……如意姐心情很好。
她微笑,这样就好了。
小文打过几个电话给她,告诉她依然在卖场和那个万恶的旧社会的遗腹子刘经理打持久战。
小文说话做事总是大咧咧的,好似很容易蒙混过去,但子棋和她久了也知道,如果谁真把小文惹急了惹恼了,恐怕是纸老虎也要发威了。
白玫自从前几次见面后就一直很忙,她在的那家公司开设了外贸业务,她便天天走东走西的,还常常往香港跑,于是和乔羽师兄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淡下来了。
子棋有时候会想,白玫要想和乔羽师兄能有进展,还是离不开她这个黏合剂,不过,如果两个人太疏远,她这个黏合剂就算黏性再强又有什么用呢?终究还是要看他们自己了。
培训期间进行了第一次考核,方子棋和所有同事都顺利通过,不过她的名次排出来是在前五名,她高兴得像年前大考得了第五名一样,喜滋滋地就打电话告诉老妈。
老妈一如既往地语气平淡,告诉她不要骄傲,最后总考核出来成绩也好才算不错。
她“哦,哦”应着,等挂了电话又想打给苏如意时,被其他同事拉着一起去吃饭庆贺了。
大家闹腾腾地要吃火锅,那就吃火锅吧,数九寒冬的,总是吃火锅最为暖和。
于是热热闹闹地在火锅城吃了一顿火锅,鸳鸯锅沸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了一层薄薄的红光,后来丸子河虾螃蟹青菜的下了许多,等大家都饱得打嗝后,锅里还剩了一大半,却再也没有力气吃下肚了,于是又很有罪恶感地全部浪费。
原以为吃完饭后可以暖乎乎地回宿舍,可其他同事都说不尽兴,又嚷着要去唱歌,一大群人谁也不准先开溜,打着嗝浩浩荡荡地往里闯,包了个大包厢,男声女声男女高低中音还有无数分不出级别层次但还勉强能分辨出是人发出的叫声就在偌大的包厢里回荡,震得每个人都耳鼓发麻。
从出来后已经很晚了,月亮在天边也只剩了细细的一弦,在如墨夜空中尤为清寒。
不少同事已经半醉,方子棋以为总算可以结束了的时候,却又有人提议继续杀到酒吧去通宵。
“反正明天有半天休息,不如大家玩个痛快!”
方子棋笑笑拒绝了:“你们去玩吧,我先回去。”
也有一些同事不去酒吧的,却是双双对对地很暧昧地靠在一起,方向既不是宿舍也不是酒吧。
于是到得最后,只有方子棋一人孤零零地回宿舍。
大街上已经没有行人,路灯黄澄澄的光洒了一地,偶尔有车子从马路上飞驰而过,那一瞬间,隐隐能听到车内闹腾的音乐声。
一个人慢慢地在空旷的大路上走,鞋子和水泥地轻轻摩擦,发出了清晰的嚓嚓响,她双手叉在温暖的衣兜内,仰头才呼出一口气来,便迅速地在寒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
也不知现在是几点了呢?
这么安静的大路上,会不会从前面突然冒出鬼怪来呢?
她想得连自己都觉得好笑,路灯这么亮,鬼怪怎么会敢出来?!
可就是那一瞬间,突然想起一个人的话来,他说,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害怕?
于是她原先轻快的脚步突然顿住。
她并不是害怕,只是突然的,非常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这个人来,脑海中异常清晰地浮现了他的面孔,常常不苟言笑地沉着一张脸,除了公事,说话的表情都是冷冷淡淡,她每次出糗闯祸,好像都会殃及到了他,或者是,被他撞见,然后很严厉地处罚她。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竟然对她说,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不害怕?
他还竟然在这样一个夜晚异常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这是怎么了?
她继续慢慢地往前走,双手依然叉在温暖的衣兜内,只是没有那么轻快的脚步了。
夜依然很安静,她想到自己好像在好几个像这般安静的夜里遇上他,或者是他送她回家,也是这般安静的夜。
她还想起在展厅的那个夜晚来,他先是静静地看她,然后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微微一笑,说,方子棋,你知不知道……其实你真的很傻?
在她面前,他好像就笑过那么一两次,可能是难得看他笑的缘故,只觉得那种笑撇去了他一贯的严肃沉重,让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显得轻松自在,而她看着他笑,竟然也不由得愉快起来。
她的脚步再一次停顿住。
她仰起头来看路灯,橙黄的光晕有些朦胧,她重重呼出一口白气来。
看来她真是很傻,竟然在这里……想念起他的笑容。
周一基本上是每个星期公司里最忙的一天,上个星期留下来的任务,这个星期要先做好的各项规划,每个办公楼层几乎都是电话此起彼伏地响,大家都好像在打乱仗。
苏如意从一大早开始就忙得焦头烂额,直到中午了还歇不下来,好容易联系完了最后一通电话,却也是累得瘫坐在办公椅上起不了身,只好又拿起话筒准备叫外卖。
这种时候,其实还是很怀念当企划部副部长时的悠闲,可能会忙一些,但毕竟很多琐事就不用去想,来不及吃饭的话,也总有人帮你打点好。
她努力回想外卖店的电话,刚要摁下第一个号码,听到有人笑吟吟道:“苏小姐。”
她抬头来看,竟然是乔羽,这倒让她微微吃惊:“乔组长?”
乔羽穿浅灰色西装,配一条珍珠灰丝质领带,看起来的确是风度翩翩,此时微笑着走过来道:“苏小姐想必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吧?不如我请苏小姐。”
“不用了,”苏如意下意识地就拒绝,“呃……我还有个案子的资料没整理,没空下楼吃饭,只能叫外卖了。”说完她又补充一句,“谢谢乔组长好意。”
“这样吗?”乔羽依然微笑,“那不如苏小姐叫两份外卖,连带我一份,不知道苏小姐愿不愿意?”
苏如意干笑:“乔组长真是说笑了,才外卖而已,我还怕对乔组长来说太寒酸了!”
乔羽真是不客气地就在她旁边坐下,一面轻笑道:“苏小姐真是太客气,就叫我乔羽好了,如果真这么算起来,我还应该尊呼你一声苏部长。”
“什么苏部长,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也只是小员工一名,本来就是帮别人打工而已!”苏如意这样说了,一面快速打了电话叫外卖。
原以为快点吃完饭就可以开工,不想现在旁边坐上了这么一个笑眯眯的家伙,还要她请他吃外卖,她倒是心里纳闷,这个乔羽到底想打什么主意?
“如意,”乔羽又开口道,“不知我这样称呼苏小姐可不可以?”
苏如意礼貌地笑,淡淡应一句:“没事,反正大家都是同事。”
“上一次因为小师妹的事连累了你,真是很抱歉。”乔羽提到方子棋失职那件事,微微叹气道,“不过我那个小师妹才刚开始工作,经验不足,做事什么的就马虎了一些,你不要记恨她才好。”
苏如意不由奇怪,如果他真是为了方子棋上次的事来道歉,干嘛还要等到现在才说?她是知道他是子棋的大学师兄,不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和子棋在合租房子的事。
她突然有些好奇,他这么明显地来套近乎,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于是她客气地摇头:“那事啊,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她故意试探地问,“你那小师妹也真是够马大哈的,连那么重要的资料分析表也能弄丢,她到底有没有常识啊?!亏我之前还和她姐妹相称,想不到出了这样的事。”
对于分析表遗失的事,方子棋并没有说太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的缘故,可她总是有些怀疑,子棋的确没有经验,但也不是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丢的人。
“她这个人啊……”乔羽叹气地笑,“她既然称我一声师兄,我也都是照顾她一点的,可谁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事呢。那天她不见了分析表后就打电话给我,只知道在电话里哭哭啼啼的,后来还是我帮她一起找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也多亏了你这个师兄才好!”苏如意心里有底了,微笑道,“她就好了,如果是我出了这样的岔子,我都不知道该找谁!”
乔羽低低一笑:“如意,你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谁不知道你和总经理是从小到大的朋友,我听说连副总也是和你们一起玩到大的。”
苏如意不动声色地笑,这一点几乎全公司都是知道的,她从没有故意去掩饰什么,他能打听到,也是很正常,除了方子棋那个只知道干活什么都不闻不问的傻丫头外。
“朋友又怎么样,我还埋怨呢!”她故意向他大叹苦水,“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是朋友嘛,连我的职位都撤,太不够意思了!”
“你还不知道吗?”乔羽微微惊讶地看她笑。
“什么?”苏如意真是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不由也好奇地问。
“我也不是很确信,只是听说,”乔羽缓缓道,“因为副部长一职曾长期空缺,你才回来,现在又成了空缺,所以,上层可能有意让你复职。”
苏如意真是不知道,也没听陆勉则提起过,此时不免惊讶道:“不会吧,才降了职,现在就复职,好像不太可能,其他人也会说闲话的。”
“诶,所以我说如意你太谦虚,有陆总和连副总这样的朋友在,怎么可能让你吃亏?”乔羽摇摇头笑,“反正他们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就算有人说闲话,也是冲了陆总和连副总来,你担心什么?!”
“总是不好的吧……”苏如意忽然有些明白乔羽的想法了,坚决摇头道,“反正我也没意思再当什么副部长,就算有这个想法,也不能让勉则他们不好做。”
“如意你真是……”乔羽还是摇头笑,这时外卖送来了,一人一个便当盒,他刚要付钱,苏如意抢先付了,说刚才说好是我请的,怎么又能让你付钱。
乔羽就说那好,我可是欠你一顿,下回一定补上。
下回?苏如意打开便当盒拆了筷子吃饭,心想你就自己记着这下回吧,我可不想再和你吃饭了。
她帮乔羽点的是辣子鸡便当,她刚才打电话点的时候就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趁他来不及反驳就快速挂了电话,现在看他一脸难色地拆了筷子出来,忍不住心里偷笑。
他其实还是有选择的,或者是留下来继续边谈边吃,貌似刚才谈得很愉快嘛;或者是,他聪明的话,故称有事拿了便当盒离开,不过,这样就更可以证明他的居心叵测了。
苏如意等着看好戏,果然见乔羽皱了皱眉头放下筷子,好似恍然想起了什么:“真是抱歉,我想起还有件事没办,得赶紧去。”
“先吃饭吧,”苏如意微笑着留他,“总得吃完饭才好办事嘛,要不,你把饭带过去?”
“也好,”乔羽好似松了口气,拿了便当盒离开,“下次我们再聊。”
苏如意就差没有起身恭送他离开了:“慢走啊,不送了。”然后看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楼层拐角处。
过了一会儿,苏如意悄悄走到楼层拐角处看,那里的垃圾筒里真是躺了那份辣子鸡便当盒。
她有些惋惜地叹口气。
那个乔羽,不是太急功近利就是太轻敌了,枉他适才都伪装得很好,一副风度翩翩姿态优雅的模样。
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是那么好心被利用的方子棋。
想到这里她又叹口气,那个丫头也不知在那边怎样了,好几天没打过电话回来,还不知道她亲爱的师兄已经开始把目光转移到她的如意姐身上了呢!
不过苏如意倒是很佩服乔羽的毅力,才隔一天下了班,又突然出现在她办公桌前。
现在她没有了独立办公室,也跟普通员工一样在格子间办公,乔羽总是这么突然袭击的话,她很容易被人说闲话的,到时又要谣言满天飞了。
“如意,晚上一起吃晚饭吧,我还欠你一顿。”乔羽笑吟吟道。
苏如意已经收拾了东西到电梯门前等电梯:“晚上算了吧,你看天也晚了,外面的餐厅大概都已经客满。”
乔羽却百折不挠:“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私房菜,味道很好,可以去尝试一下,老板是我的朋友,客人再多也能解决。”
“我……”苏如意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打发他,这时电梯门开了,她突然想到其实可以借机再试探一下乔羽的目的,于是微笑道,“既然你这样说了,我也不好意思,要不……”
连启扬正和陆勉则坐电梯下来,刚好看到苏如意笑着答应乔羽什么事。
“如意,”他也微笑,“你们有什么好事吗?别忘了见者有份。”
苏如意这才看到他们两个,微微愣了一下:“其实……”
“陆总,连副总,”乔羽微笑招呼道,“我是想约如意去吃饭的,上一次她请了我,我还欠她一顿。”
“如意——”连启扬笑笑眯起眼睛,“怎么这么好啊,都不请我和勉则,不够意思啊!”
苏如意僵在一旁,脸色木木的,没有说话。
乔羽忽然取出手机,走到旁边接了一会儿,过来抱歉道:“看来晚上不行了,朋友有事找我,这顿得先欠着了。”
“那就下次吧。”连启扬心情很好地替苏如意答复,“不过下次可不能忘了我和陆总,见者有份啊。”
乔羽依然很有风度地微笑离开,苏如意沉默了一会,也进了电梯来,陆勉则这才按了电梯开关,缓缓沉声道:“启扬,你想掺一脚,别人可未必愿意,你刚才听到他的手机响了么?”
“你的意思是他想单独和如意共进晚餐?”连启扬依旧笑,“说不定他的手机是设了震动。”
“那你不如明说,说你不想看到他单独和如意共进晚餐。”陆勉则也不示弱,慢悠悠地回他。
连启扬刚要开口,苏如意已经忍不住了:“你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就那么喜欢猜来猜去么?”她又看向连启扬,“尤其是你连启扬,别人请我吃饭你凑什么热闹?!”
“我……”连启扬的脸色灰了一下,“我不喜欢看到别人请你吃饭。”
“凭什么啊你!”苏如意冷笑,“你也不是我的谁,我也不是你的谁,你干嘛要管别人有没有请我吃饭?!”
“还有,”她继续冷笑地看他,“如果你真这么好管的话,过去整整一年都有人在请我吃饭,百般讨好我,你怎么就不来管一管?!”
苏如意气囔囔地开了车回来,陆勉则和连启扬怕她意气用事,又各自开了车一路跟了过来。
她“噔噔噔”一口气跑到五楼,原先空瘪瘪的肚子,莫名其妙地就涨了一股子气在里面,真是气也气饱了!
开门进去后她随手就要关门,可门却被一只手用力顶住,她知道是连启扬,于是用了大力去关,连启扬在门外不敢太使力,只是用手肘紧紧顶着,使门留了一小道空隙。
“连启扬,我!要!关!门!”苏如意用力,一字一字大声地吼过去。
“可是如意,我不想就这么被你关在门外。”连启扬说得有点可怜巴巴,手上却是丝毫不敢放松。
陆勉则最后一个赶上来,看到两人如此对峙的场面,不由也微微讶异,可这种情况下他不能挑明了就帮苏如意或是连启扬,却也不能不管不顾地掉头走开,只好苦笑了一下,悄悄退回四楼到五楼的楼梯间,抱手靠在扶梯上等。
苏如意顶得手酸,可还是硬撑着转过身来用背顶住门。
“连启扬,你走了好不好?”她的声音软下来,“拜托你不要这样可以吗?”
“如意……”连启扬依然用力支住门扇,“我知道今天这样很突兀,你回公司后我一直没找你,我总是想就这样吧,这样淡淡的也很好,可现在我觉得不是了。”
“淡淡的……有什么不好?”苏如意回想一年来为了忘记他自己所做的种种,忽然很是心酸,“其实老实告诉你,我就一直没想起过你,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我有多风光,好多男人围着我转,那么多的人宠着我疼着我,我又如何还会在乎你?!”
“这样吗?”连启扬笑了一下,笑声微有落寞,“那你回公司来做什么,那你为什么还不嫁人,你那天还跑到皇庭轩来看我相亲?”
苏如意愣了愣:“我看你相亲……我是被骗了才去的,我只想看看有什么样的女人会和你相亲,我想……我想看你的笑话。”
“可你那天不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很温柔,隔着门扇,从细小的门缝里轻轻穿过来,“你说,你忘不了我。”
是,她是忘不了他,所以她找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所以她这么作践自己。
可是……苏如意……却始终无法忘记连启扬。
她的鼻翼剧烈地酸涩起来,她只觉得有一双手在狠狠揪着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逼着她去承认去正视这样的一个现实。
“是啊……”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了一片,她微微侧头笑,“连启扬,怎么办?我忘不了你。”
模糊中,她很清晰地看到自己的眼泪落下来,那么硕大而晶莹的泪水,缓慢的,又重重地砸在她的鞋面上,一颗砸碎了,飞溅成无数细小的碎片,然后又是一颗,又是一颗。
“我一直以为一年前我可以那么潇洒地跟你说分手,我就可以真的忘了你,可整整一年了,我才发觉我还是做不到。”
“如意……”他低低道,“如意,我也忘不了你。”
她笑了笑,语气莫名地凄凉:“启扬,你怎么会忘不掉?我说分手,你也很爽快地说了分手啊。你那时目光多么冷啊,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么冰冷的目光呢……”
“所以我后悔,”他也笑,却忍不住心内的酸痛,“你看我每天笑得很风光很轻松,可我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跟你一起常常吵闹,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就算再多的吵闹,也比没有你在身边要快乐得多。”
“所以,”他轻轻呢喃,“我想你,我很想你。”
她的后背渐渐失了力气,她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他这几句话给慢慢抽空了。
她从来不认为自己没了他会不快乐,可是找了整整一年,她都无法从别人身上找到这个名叫连启扬的男人能带给她的感觉,为什么找不到,她既是明白的,又好像还有些不明白。
可就是突然间,她非常清楚地明白了一件事,就算她再找上十个一年、二十个一年,恐怕也是找不到!
她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离开他就拿不回来了,如何还能分出那么一点爱给别人呢?……
觉察到她的松懈,他用力挤进一只手来:“如意……”
她怔了怔,突然回过神来,用力顶住门扇,却听得他一声惨叫:“啊!”
她这才意识到可能夹到了他,忙转身开门,吃惊地看到他的手掌被夹得发红,隐隐好像还有血丝冒出来。
他用力捂着手掌,眉头紧紧皱起:“如意……你想以后嫁个残废么?”
她的眼泪还挂在眼窝下,只是愣愣道:“你、你的手没事吧?”
陆勉则听到连启扬的惨叫声大步跑了上来,一见也大吃一惊:“你们怎么打成这个样子?”
“没有,才没有打,”连启扬痛得抽气,却还是强忍住笑道,“我们如意才舍不得呢……”
“你不要卖乖了,”她笑了一下,淡淡道,“让勉则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我可不去,”陆勉则表明立场,“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然到了医院医生护士还会以为是我把他给夹伤的。”
连启扬可怜巴巴地捂着手:“不要,你们再这样拖下去的话我真要成残废了……”
她默默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不忍心:“我送你去吧。”她拿了车钥匙就下楼。
“启扬,你还要努力,”陆勉则摇摇头,“如意可没那么容易心软。”
“你呢?”连启扬边下楼边忍痛瞪他,“你真的不去?”
陆勉则笑:“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可以的话,顺便给我带点吃的来,我可是早饿了。”
关上门来,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顿时有些空荡荡地冷清。
好似……有些怀念刚才那两个人的吵闹。
公寓楼里上上下下的也有好些个人,刚才经过他身边时都一脸询问地看着他。
他笑笑,好心帮他们解围兼解释:“没事的,小夫妻吵架拌嘴而已。”
真的是小夫妻吵架拌嘴嘛,他认识苏如意和连启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们两个从小就喜欢斗嘴来斗嘴去,大了也不例外,虽然一年前的那次是最厉害且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次,两个人整整离开了一年,苏如意伤心地落了一大缸眼泪,连启扬也不好过,好长一段时间都是人前微笑人后伤心落寞。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一直对他们有信心,抱看好的态度。
只要两个人都在心里爱着对方,纵使分别开来了,也相互忘不了。
他笑了笑,重新打量两个主人都不在的房间,心头……微微掠过一丝寂寥。
小时侯,他坐在窗前看书写字,听着大院里小孩子们的欢笑吵闹,听着苏如意和连启扬故意在他家门口扔石子的声响,那时掠过心头的,也是这样的一种寂寥。
好似想到了什么,他快步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脚步略略顿了顿,终于还是扭开门把开门进去。
从客厅泻进来的灯光微微映亮了眼前。
那是很简单的一个小房间,靠窗的床上铺了淡黄|色小花的床单,一头整齐叠了同样花色的被子,看起来干净整洁。
床边的书桌式样普通,深褐的木纹桌面因为时日的长久,被摩挲得发光发亮,可也是很干净的模样,桌面上的书和笔都整理得相当齐整。
然后他的目光,很温柔地落在桌角那盏老式的浅绿色台灯上。
他走过去,轻轻摁下桌上那盏台灯的按钮。
仿佛突然开花一般,一片温暖的橘黄|色的光溢满了眼前,舒和的,柔亮的,映得浅绿色的灯壳有淡淡的透明。
这样的灯光,好像突然带他回到了童年和少年,他想起了以前在灯下读书看书的日子,想起爬满青藤和茑萝的大院墙,想起大院午后明亮暖和的阳光,光线仿佛长了脚,轻轻缓缓地游移着,细心抚摸过那些古朴的院墙,院墙上的每一片青瓦,青瓦间的每一处缝隙。
这样温暖的灯光,曾经那么长久地陪伴过他,而现在,又在这里陪伴着另一个人。
他想着,突然被房间内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
微微迟疑了一下,他还是伸手拿起了面前米白色的话筒。
“喂,是如意姐吗?”方子棋在电话另一头笑,“你在吃饭吗?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他听着,唇边绽开一丝笑意:“是我。”
她明显地怔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轻轻哦了一声:“是……总经理吗?”
“对,如意不在,”那边的声音那么轻,他也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她有点事,回来大概要晚些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我……”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猛然间听到的是他的声音,而且,竟然好像就能从这样的声音里听出他的笑意来。
几天前的深夜,她突然发觉自己很想念他的笑容,现在又听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心里蓦然涌动了深深浅浅的水流,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流向哪一方。
顿了顿,她无意识地又说道:“我找如意姐……”
“如意现在不在,可能你打她的手机她也没空接。”他不自觉地皱眉,她只是想找苏如意,“要不一会儿她回来我让她回复你?”
“哦,没关系的,”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废话,赶紧轻声道,“我、我跟你说也可以。”
他笑:“你在那边培训得怎样?”
“还好,跟以前当学生的时候差不多,上课啊下课啊,大家都像回到了学校!”她攥紧了话筒,语气里有小小的兴奋,“而且我告诉你哦,考核我得了第五名!”
“第五名吗?”他微笑,“不错啊,不过还要继续努力,我记得一共有三次考核,最后一次是总评。”
“对哦,你怎么都知道的,好厉害!”她忍不住惊讶,蓦的想起他是公司老板,培训基地的事他又如何可能不清楚,“啊啊,对不起,我忘了你是老板了,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所以我还可以漏个口风给你,最后的总评要以培训期间的各项表现作基,这样的基础分有分,占了分里的将近三分之一,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继续道。
“我应该还好吧?”她想了想,“我表现都还可以的,上课也很认真。”
“不单单指上课,日常的一些行为习惯都算,”他说得很严肃,“包括你的生活作风等。”
“这样吗?”她有些担心,“你举个例子吧。”
“比如,”他淡淡道,“你有没有乱茭男朋友。”
她先前还有些紧张,一听就放心笑了:“乱说,你当我是三岁小孩来骗吗?”
“信不信由你,”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继续扯谎,“前一届培训里有个员工就是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涮下来,他滥交女友。”
她有些被唬住了:“我是不太相信的,不过就算真的也不怕,我又没有男朋友!”
他满意地笑,又语气严肃地叮嘱她:“不过你不能把这个告诉别人,这是公司培训的隐性评价标准,公开了就影响了整个考核。”
“我知道我知道,”她赶紧答应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阵话过后,他们之间出现了静默,好长一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彼此都只听得电话另一头方的呼吸声,轻轻的,浅浅的,细细的,又小心翼翼的,好似怕会冲破了这一片宁静。
“还有什么话要对如意说?”他还是先开了口。
“呃,也没什么了,”她想了想,“就是挺想念她做的菜的,虽然不是很好吃,可就是想念;还有,回来后要和她去吃锦记的消夜,也很想念……”
“没有了吗?”他柔声问道。
“恩,没有了,”她轻声道,“谢谢总经理,再见。”
“再见。”他听到她那边挂断的声音,然后收线。
她放下话筒来,有些怅怅地叹气。
还可以说什么呢?难道说,总经理,我很想念你?
她以前总说小文不够勇敢争取,可现在,她才知道事情到了自己头上,那个不勇敢的就变成了自己。
还有让她心头有些困惑的就是,他和如意姐走得那么近,虽然两个人都没说什么,可是这样的一种距离,让她莫名地心头微涩。
后来苏如意打电话来,说是她和连启扬从医院回来了,现在在外面的餐厅里,让他也过去。
苏如意的语气淡淡的,他听不出什么来,但两个人还能一块吃上顿饭,至少说明关系已经有了一定的改善。
陆勉则微笑,拿了外套关门下楼。
打开车门时,他习惯性地又仰头望了望五楼的那个窗口。
那盏台灯在他出门前已经关掉,于是那个窗口黑漆漆的,隐约只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如果那个小丫头回来了,这盏灯就可以常常明亮着了吧。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他觉得……有点想念了。
我要表扬自己,我竟然更新了这么多
第一轮考核过去后,紧接着就迎来了第二轮考核,方子棋和同事们白天上课,有时候出去做各种市场调查,晚上还要看书写报告到深夜。
很忙,而且很累。
夜深后,很多人都睡了,宿舍楼里只还亮了几盏灯。
“子棋我要睡了,”一个同事打着呵欠关上桌上的台灯,“跑了一个下午,你还不累吗?”
子棋从灯下抬起头来笑:“累啊,不过我得把这份调查报告写好。”
“明天再写吧,反正是明天下午交。”同事趿着拖鞋踢踢嗒嗒走过去。
“你先睡,我过一会儿就睡了。”子棋把台灯往下按了按,确定灯光不会影响到别人休息,才又继续拿起笔。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她疑惑地看手机屏幕上的陌生号码,觉得有些熟悉,又实在想不起是谁的。
“喂?”她拿了手机小心走到走廊上接起。
“是我,”对方的声音低低的,却很是清晰,“你还没睡吧?”
她不由微微一震,小声问道:“是……总经理吗?”
“对。”他很简短地回答。
“你、你怎么打电话过来了?”她的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轻颤,“有、有什么事吗?”
他好像笑了笑:“我在你宿舍楼的下面,你方便的话可以下来一趟。”
“真的?”她不敢相信地跑回房间,从窗口往下望,银色的路灯下,他的银灰色仿佛镀了一层淡淡的亮光,而他就站在车旁,微微仰了头看她。
“我马上下来……”她颤抖着阖上手机,只觉得心跳如鼓,隐隐涨满了莫名的期待。
到了楼下看到他,却恍惚得不像现实。
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西装,干净利落地站在大片银色的灯光下,面上有微微的笑意。
她不由地也微笑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总经理……你怎么来了?”
“我来这里有点事,就顺道来看你。”他只是笑,“我先前以为你睡了,看看这楼上还有灯亮着,就想碰碰运气。”
她不好意思地绞着手道:“就要考核了,我忙着写调查报告,不想拖到明天……”
“饿了吧?”他俯身从车内取出一个|乳白色的外卖袋来,“我带了消夜。”
他们在宿舍楼草坪旁边的一排长椅上坐下,她打开外卖袋,小小地“咦”了一声:“是锦记的消夜呢!”
“对,”他轻轻倚在墨绿色的长椅靠背上,淡淡道,“你应该会吃吧?”
“我很喜欢锦记的消夜呢!”她很高兴地从袋子里取出各个小包装来,“是皮蛋粥啊,我喜欢;有春卷呢……啊啊,还有我最喜欢的酥奶皮!”她眼睛亮亮地笑,“这个酥奶皮我最喜欢了!”
他微笑注视着她欢喜的动作和神情,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就像是得到了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满眼单纯的快乐。
“呃……”她高兴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有点奇怪,“这消夜怎么还是热乎乎的?”
“锦记前些天才在本市开了分店,我就是在分店买的。”他有些奇怪,“你都不知道?”
“太忙了吧?”她笑笑,“不然我肯定是知道的,不过也奇怪,天天做市场调查,怎么就没调查到锦记去呢?”
他帮她打开粥碗的盖子,从袋子里取出小勺子递给她。
“你呢?这么晚了你也会饿的吧?”她脸红了一下下,“而且只是我吃会很难为情的。”
“我带了一杯咖啡。”他从外卖袋里摸出一小罐热咖啡来,“还好,没洒出来。”
她心满意足地用小勺子舀皮蛋粥,粥粒熬得几乎看不见,在银色路灯下映出一层淡淡的稠色的光,看起来就很诱人。
“吃个酥奶皮吧?”她把装了酥奶皮的小盒子递到他面前,“尝尝看,很好吃的哦!”
他忍不住笑:“我推荐你去锦记当代言人好不好?说得好像真是很好吃的样子。”
“是真的好吃,”她极认真地告诉他,“我大学有个同学一向不喜欢吃甜点,提拉米苏好吃吧,她就不爱吃,可锦记的酥奶皮吃了一次就喜欢上了,不然为什么锦记的酥奶皮都是限量供应的呢?”
“为什么?”他微笑着喝了一口咖啡。
“怕锦记就变成了酥奶皮专卖店啊!”她乐呵呵地应他,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笑,又不由自主地红了脸。
“总经理,你晚上笑好多次哦,”她小声说道,“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听得不是很清楚:“你说什么?”
她赶紧低下头去喝粥,含含糊糊道:“没什么没什么……我是说这粥真是好香……”
粥真是好香,春卷和酥奶皮也都酥脆可口,还有他手中的热咖啡,杯口有袅袅的白烟,香气在静静的夜里弥散得很远。
他离开的时候,她站在宿舍楼下看他的车慢慢驶远。
月色清寒,路灯银色的光亮蜿蜒了很远,远到……他银灰色的渐渐融在这一片光亮中再也看不见。
冬天的深夜已经很冷了,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看到他,尤其是看到他笑,就觉得很暖和。
第二轮考核过后,方子棋给老妈打了电话,紧接着又给苏如意打电话。
“如意姐,我考核得了第三名!”她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得意。
苏如意正在做菜,一手拿了话筒,另一手还拿了菜刀:“不错不错,继续努力,争取总评得个第一名!”
“哇,如意姐你太看得起我了吧?”她呵呵笑起,“很多同事其实都很厉害的,只是他们不太用功罢了。”
“那你用功就是你厉害了嘛,”苏如意不以为然,“自信些,给你如意姐争光,给你老妈争光!”
“你说得怎么跟我老妈一样?”她取笑道,末了小声说一句,“如意姐,再几天总评后我就可以回来啦,其实我挺想你的,我还跟总经理说过很想念你做的菜。”
“我知道,勉则都汇报给我了,”苏如意抬眼瞟了瞟厨房,里面的高压锅正在嗤嗤冒气,“我还跟勉则说什么时候顺道去你那里带点吃的给你呢,带不了我做的菜带点锦记的消夜给你也好嘛。”
她在电话另一边微微怔愣了一下:“你……你让总经理来看我?”
“那又有什么关系!”苏如意笑,“他是我朋友,自然也就是你朋友了,我跟你说过勉则这个人是外冷内热,他不会介意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空。”
“他……”她突然觉得鼻梁下有些酸涩,用力吸了吸鼻子,然后道,“……他上星期来看过我,是很晚了,说是顺道路过,还带了锦记的消夜来。”
“真的吗?”苏如意高兴道,“他这么听话,我得好好表扬他!”
她静静听着,感觉心里的某处在慢慢下沉,整颗心微微摇晃。
“没什么了吧?”高压锅开始嗤嗤地冒白气,上面的安全阀也飞速地旋转起来,苏如意急忙道,“诶诶,我不跟你说了,我烧饭呢,就先这样了啊!”
“好的。”她吸了下鼻子,慢慢笑道,“谢谢如意姐……”
苏如意挂了电话,火急火燎地跑进厨房关煤气。
她听到那边的话筒“咣当”挂上的声音,“还有……谢谢如意姐让总经理带给我的消夜……”然后,轻轻挂上电话。
总评后,陆氏实业的员工强化培训正式结束。
方子棋从培训基地回来,苏如意邀了陆勉则给她接风,连启扬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你来干嘛?”苏如意提了从超市买回的一大堆鱼肉蔬菜要进厨房,一边狐疑地瞅连启扬,“我记得可没请你。”
“我是主动来给子棋庆祝的,”连启扬笑眯眯的,“也难得大家一起聚聚嘛。”
苏如意冷笑:“你这么主动,怎么不主动请我们大家都上皇庭轩去聚?光说不做的,算哪门子的真心?!”
“我是真心的!”连启扬赶紧发誓,跑到子棋旁边举高了双手,“我愿意以我的双手起誓……子棋你接受吗?”
子棋只是笑笑:“如意姐你就别为难连副总了,他也是好心。”
“这么护着他,可不要看他总是笑就觉得他亲切,”苏如意白连启扬一眼,又对子棋道,“子棋来帮我做菜。”
子棋笑着应了,进厨房时微微偏头看,陆勉则正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窗外的斜晖映在他身上,有一层薄薄的金红。
下厨有好几个月了,苏如意的手艺越来越好,切菜切肉时刀子都使得飞快,眼睛眨也不眨。
“如意姐,你的刀功很厉害哦,”子棋有些羡慕地看她使刀,“你不去当厨师真是可惜。”
苏如意只是笑:“什么意思啊方子棋,才回来就准备把我踢走当厨师去,你愿意我还不想呢,整天身上都是大油烟火味的,有什么好?!”
“我是夸你手艺好嘛,”她Сhā不上手,只好拿了一大棵西兰花在水槽里洗,“你是‘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我只能给你打打下手。”
“如果不是为了你和勉则,我哪里用得着这么委屈自己?”苏如意故意逗她,假装委屈叹气,“这整天大油大火的,想我那花容月貌喔……都毁在这厨房里了!”
子棋微微赧然,想想又道:“不过,能吃你做的菜,总经理一定很高兴的。”
“他啊?”苏如意想到陆勉则也是无可奈何,被她妈软磨硬施地逼着常常来这里,虽然饭菜也不是很难吃,但总比不过人家家里厨师做的大菜,想来也是很委屈。
“做给勉则和你吃我是愿意的,你们不嫌弃我就很高兴了,可今天偏偏冒了个连启扬来,我就不乐意了!”苏如意一想到连启扬就来气,上一次借手被夹在这里混吃混喝了好几天,才严令禁止他过来不久,就又借着子棋回来的名义跑来了。
是,她是还想着他还爱着他,但做人也是有尊严的,他都让她伤心了整整一年,哪里就能这么便宜饶过他的?!
“子棋,”苏如意把肉剁得飞快,原木案板也“咚咚咚”震个不停,“一会儿你就说些什么话气气那个连启扬,我们得让他知难而退,不能便宜他在这里蹭饭吃。”
“如意姐,”子棋为难道,“连副总是说来为我庆祝的,我怎么可以气他赶他呢?而且,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你怎么这么没用?”苏如意大力剁了肉块一下,“还是被他的甜言蜜语给迷住,要护着他啊?”
“没有,我真的觉得没必要,”子棋解释道,“而且,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非要赶他走呢?”
“方子棋……”苏如意放下刀子,眯起眼看她,“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这么替他着想?”
她笑了笑:“连副总是很好,可是,不是谁好就可以喜欢谁的。”
苏如意一听有戏:“子棋,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说来听听,我帮你拿主意。”
“我……”她看着苏如意因为好奇而睁大的眼,不由微微怔住,“……还没有呢,我也只是说说而已。”
“骗人吧……”苏如意不相信,“你看你脸都红了,说不定就是在培训时碰上哪个分公司的帅哥了吧?”
脸红了吗?她有些惊诧地摸上自己的脸,不知道有没有红,可是却微微发烫,看来真是红了。
她轻轻叹一口气,怎么这么没用,光是想想就脸红了,方子棋怎么可以这样?
苏如意已经在起油锅了,薄薄的一层油在锅里吱吱叫着,油烟腾上来,呛得有些涩人。
苏如意开了抽油烟机,一边吩咐她去关厨房的门,免得油烟漫到客厅里。
她答应着去关门,阖上门扇时,忍不住又看客厅里那个颀长的身影。
他已经放下了杂志,好像在和连启扬说着什么,因为背对着厨房,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关上门,突然大声地咳嗽起来。
“怎么了你?”苏如意忙着炒菜,一边回头来问她。
“没什么……咳咳……被油烟呛到了……咳……”她掩着嘴咳嗽,油烟真是大啊,咳得她不得不弯下腰去,连眼泪也出来了。
晚上的菜很丰富,红烧排骨,栗子黄焖鸡,鱼头汤,清炒西兰花,还有一个清汤高山菜。
“我的手艺就这样了,大家就将就着点,谁让某个自称主动自称真心的人舍不得请我们去大酒店吃呢!”苏如意招呼大家入座,眼睛有意无意地瞟过连启扬。
连启扬却好似没看到,笑眯眯地坐下大赞:“如意,怎么以前没发现你做菜这么好?”
“前两天好像某人也是在这里吃的吧,”苏如意看陆勉则,疑问道,“怎么都没听到他说好呢?”
陆勉则只是笑,坚决不介入两人的唇枪舌战中。
子棋坐在一旁闷声不响,只是扒饭。
“你怎么只吃饭不吃菜?”他看了她一眼,夹了块排骨到她碗前的碟子里。
“我……”她小小地噎了一下,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笑笑道,“我一会儿要出去有事,所以得赶紧吃完。”
“会男朋友吧?”苏如意眼神坏坏地眇她,“刚才说得都脸红了,晚上公司的老总都在陪你吃饭也心不在焉吃得贼快,难道还不是急着去见心上人?”
她顿时觉得其他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她身上,头低得更下了。
“方子棋……有男朋友了吗?”半晌,他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是份外清晰。
“不是……”她摇摇头笑,眼睛只盯着面前他刚才夹来的排骨,“……只是见朋友。”
连启扬倒是举了筷子吃得很欢:“你们两个干嘛,逼供吗?我们小棋子又好看又能干,有男朋友也不稀奇,别问得人家不好意思!”
小棋子……她突然听得心酸,忍不住要掉下泪来了,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地方,还在他面前,她怎么能哭?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眼来看众人,努力笑了笑:“真的只是朋友,不过我刚才只是饿了,所以吃得那么快,如果你们再不动筷子的话,说不定菜都要被我给吃光了!”
说完,她真是拿了筷子大口大口地夹菜吃,还用大勺子舀了一碗鱼头汤在面前。
“吃光了才好呢,”苏如意故意夹了大排骨到陆勉则碗里,“勉则你要吃啊,可别便宜了某人。”
连启扬忙夹菜到她碗里:“对,如意你也吃菜,你这么辛苦,怎么可以便宜了某人呢!”
陆勉则没有多说,他的表情淡淡的,并不能看出什么来。
“子棋,”苏如意吃着又问道,“你前两次考核都在前几名,怎么总评的时候又落到后面去了?”
“子棋不好吗?”连启扬不解地问,“我看到了成绩,总评在第七名嘛,还好啊。”
“是落下了,可能是我懒了吧,或者,本来就资质有限。”她只是微微笑,可心里明白是和苏如意的那通电话有关。其实说和电话有关,还不就是因为自己?她默默叹气。
“知道资质有限的话,就更应该迎头赶上,而不是因为别的事情分心。”陆勉则沉声道,“而懒的话,就更是不应该。”他的声音不重也不快,却好似重石一般打在她脆薄的心上。
“勉则,不如你带子棋吧?”苏如意忽然道,“子棋就是经验不够,让她跟着你学点。”
“我?”她微微惊讶地张口,“学什么……?”
“你不知道吧?”连启扬冲她笑,“我们陆总以前可是企划部的人才,他就是选拔赛上来的,培训时是第一名,总分整整领先第二名二十多分!”
她惊讶地朝他看去,他正在喝汤,神色淡定从容,并没有什么喜形于色。
从前她以为他是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公司,后来从苏如意口中得知曾经在格子间做过普通员工,但也以为只是做做样子而已,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也是一步步上来的。
“其实勉则跟你一样,你们两个都是极认真的人,”苏如意想到以前就叹气,“他参加选拔赛的那会儿,我打他手机他都是关机,想找他一起吃饭也找不到人。”
她不由又看他。
她知道他是严肃认真的人,只是没想过他也竟然如此严苛自己。
那么,还没当上总经理以前,他一定很辛苦吧?
她看着他清俊疏朗的眉目,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她怎么可以把别人的过往想得那么简单?任何一个人的成功,都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那……总经理很忙,”她小心地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空带徒弟……?”
“做我徒弟的话一定很苦,”他放下筷子注视她,缓缓道,“你能吃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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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唉,小苏和小连都是大嘴巴!
“白玫,喜欢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白玫从香港回来,方子棋马上逮了她一起吃饭,可坐在面馆里,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面条又吃不下去。
“喜欢啊……”白玫用筷子拨拨面碗里的菜叶,想了想道,“……就是一种喜欢的感觉,比如我现在在吃面,我就会想,他现在在吃什么啊?还是什么都没吃呢?”
“你和乔羽师兄还在联系吗?”子棋关心地问,“你老是出差的,你们都没空在一起。”
“子棋,就算有空在一起也没用的。”白玫笑了笑,“乔羽他……不喜欢我。”
子棋微微怔住,“白玫……”她抓了她的手安慰,“你和师兄是好多年不见了的缘故,你这么好,又那么喜欢他,师兄会喜欢你的。”
“子棋,”白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用的,喜欢不能只是单方面的,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子棋忽然心酸酸的:“白玫,你爱了他那么多年……”
白玫笑着叹气:“可并不是每个人都只会爱一次的呀,这个不合适,总会有另一个。”
“可是,如果永远忘不了这一个呢?”她说着,觉得面碗里的热气都要熏到眼里去了,眼眶慢慢湿润。
“没关系,总会忘记的,”白玫微笑,“你看,我现在就不再想他了。”
可她心里还是难受,她知道白玫其实并不是像表面那般开朗,她工作早,已经和大学时很不一样了,许多事情都放在了心里,轻易不会吐露出来。
她不知道是为了白玫,还是为了她自己,反正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一大滴眼泪落了下来,融进了还冒着热气的面汤里。
“子棋,”白玫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方子棋回到总公司已经快一个月,当陆勉则的徒弟也已经这么长久了。
当初他问她能不能吃苦时,她很坚定地点点头说能,她能吃苦,她希望当他的徒弟,她希望……可以多看到他一些。
不过,真是很辛苦。
他常常要在办公室加班到深夜,每天要开大大小小的许多会议,做下各种决策,或者和其他公司的上层联系,忙起来的话,很多时候没空下楼吃饭,只好叫外卖就地解决。
她倒是无所谓辛不辛苦,可看他那么忙,还要抽出空闲来指导她,心里就很过意不去。
中午的时候,他刚和另一个企业的老总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好容易微笑结束,她才敲门进入,把王秘书买来的便当放到一旁的沙发几上。
他过来在沙发上坐下,看到有两个便当盒,不由微微蹙眉:“你还没吃?”
“恩,”她取过其中一个便当盒打开,“我让王秘书也帮我带了一份。”
“以后你去餐厅吃吧,”他打开自己的便当盒,拆开一次性筷子,好似很不经意地说道,“总是吃便当的话,对自己的身体不好。”
她笑了笑:“可是,师父总是吃便当,哪里有徒弟优哉优哉吃饭的道理?”
“可师父年纪大了,徒弟还小,”他顿了顿,“把徒弟吃坏了的话,有人要怪我这个做师父的。”
“你怕如意姐责怪你吗?”她勉强笑,如意姐……他对她这么照顾,都是因为如意姐呢,她应该知足才好。
“没关系的,我不喜欢吃餐厅的菜,还是便当好吃。”她夹了一大团饭塞到嘴里,连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含含糊糊地说道,“下次就不要让王秘书特意去买了,我去吧,我也可以挑自己喜欢的。”
她鼓着腮帮子冲他笑,然后微微垂下眼来吃饭,乌黑的睫毛有小小的弯卷,没有用眼影,也没有什么睫毛膏,可衬着白皙的肌肤,睫毛仿佛黑蝴蝶的翅膀轻轻颤动,有一种动人的景致。
他静静看她,良久,才微笑道:“那好。”
吃了好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来:“不好!”
他被她弄得有些错愕,不知道她这个“不好”到底指了什么,只见她匆忙跑出办公室,然后又匆忙跑进来。
“抱歉抱歉……”她小心翼翼地把两个好像还有些烫手的杯子也放到沙发几上,“刚才忘了。”
“是什么?”他看她打开杯盖,有些好奇。
“你刚才还在打电话嘛,王秘书又买便当去了,我坐着无聊,就去买了两杯咖啡。”她笑吟吟地递了一杯到他面前,“师父请笑纳。”
他接过,笑道:“只想用一杯咖啡打发我?”
“礼是很轻……”她微笑,“……可是情义重嘛!”
他挑挑眉:“没人告诉过你吗?在现代社会,礼重才能情义重。”
“那也要量力而为不是吗?”她用双手捧住咖啡,浅浅啜了一口,“其实我以前不喜欢喝咖啡的,不过……现在就很喜欢了。”
上一次他来培训基地看她,她喝皮蛋粥,他喝咖啡。她偷偷看他举杯浅饮的模样,银色路灯光剪出了他的侧影,咖啡杯熏出的热气丝软迷蒙,他的脸就在一片明亮的银色和淡淡的白色中隐约,很清俊,又很温暖,眼角眉梢仿佛都有朦胧的光,她只是坐在旁边看,就觉得连呼吸仿佛都要窒住了,第一次觉得咖啡的味道好香,浓香醇厚得仿佛能把人融化在其中。
就那么喜欢上了咖啡,喜欢的没道理。
“我喝咖啡和你们都不一样,”她捧着咖啡自顾自说道,“你们都不喜欢加糖,或者不喜欢加太多,我是要加两三块方糖的,没有糖的话,咖啡太苦了,好像中药,我喝不下去。”
“那还不如就去喝糖水,”他笑她,“太甜了,哪里还有咖啡本身的味道。”
“没关系,”她摇摇头笑,轻声说道,“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理会太多的,只要……只要自己喜欢就好。”说着,她低下头去浅浅地饮啜,咖啡在外面放了那么久还是烫的,她埋首在浓郁醇厚的香味中,隔着一层纸质,掌心有微微的灼痛。
是啊,就像她很明白这样天天跟在他身边其实并不好,可是她只有这样一个能靠近他多一点的机会了,就算没有结果,她也希望……可以小小地任性一回。
白玫说,喜欢一个人,就算只能默默地守在他身旁,也是一种幸福。
几天后,他交给她一个任务。
“公司准备开设一个外贸专口,以茶叶为主,出口到加拿大,你来做一个企划案吧。”他给了她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薄薄的几张资料,“觉得资料不够的话,自己去多找找。”
她打开文件夹,简单地浏览了一遍:“如果真进行的话,是公司今年最后一个大项目啊?”
“是,”他淡淡笑道,“所以你要谨慎一点,看能不能打开突破口。”
她有些雀跃,可还是小声道:“这个任务这么重要,我怕会做不好……”
“你跟了我一个多月,也该拿点成绩出来给师父看了。”他目光温柔地注视她,“还有,一定要有信心。”
是,她曾经问过他,做一个企划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没有说任何跟企划的具体步骤相关的内容,而是告诉她,首先一定要有信心,其次也要有信心,最后,还是要靠自己的信心走下去,一直走到最后。
信心。她鼓励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茶叶出口其实是外贸做得很多的一个项目,中国的茶叶最有名,世界上喜欢茶叶的国家多,喜欢茶叶的外国人也多,所以,做茶叶出口的各个公司就更加不计其数了,如何才能打出自己的一片茶叶市场?
他给的资料里只提到公司准备从当地的茶园进货,出口到加拿大的一些省份,但具体如何操作,如何能够让公司获益,就全要看她自己的想法了。
更主要的还是,方子棋活了这么多年,对茶叶其实是很不了解的。
正宗的茶,她好像还没喝过。
“方子棋,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马小文顿了一下,终于忍无可忍地喊了起来。
方子棋吓了一跳:“小文,这里是茶室,你小声一点好不好?”她微微偏了头看周围,幸好许多客人只是见怪不怪地瞥了一眼过来,随即又继续喝茶聊天了。
“你怪我?”小文冷哼,“到底是谁要谁出来谈心聊天的啊?”
“你继续说嘛,”子棋端起青花瓷的小茶盏饮了一口茶,“你说到和刘经理斗智斗勇的第十一个回合了,我都在听着。”
“第十一个回合?”小文凶凶地眯起眼睛瞅她,“我就知道你心不在焉,我只说到第十一个回合么?我都说到第二十一个回合了!”
“第二十一个?”子棋又吓了一跳,忙端起茶盏来又喝一口压惊,“你在卖场到底是上班还是闹革命的?再继续斗下去当心刘经理就这么把你给炒了!”
“他哪里敢炒我?!”小文得意洋洋地笑,“他炒了我不就寂寞了?有人和他旗鼓相当,整天让他处于高度警戒状态才不会懈怠下去,这样的日子才不无聊嘛!”
“你这样说的话,我真要怀疑刘经理是不是正常人了,能和你这么磨下去……”子棋讷讷笑,忽然脸色一变,“小文,你坐着啊,我上一下厕所!”不等小文点头,她赶紧抓了包包往厕所跑。
“方子棋!”马小文恨得咬牙切齿,“你都上了第八回厕所了!你找我来是让我陪你上厕所的还是怎么的?!”
周边的茶客又一惊,纷纷把目光向小文这边投来。
“看什么看?”小文气恼道,“没见过有人茶喝多了上厕所的么?!”
众人赶紧收回眼光,毕恭毕敬低头喝茶。
在这样的茶室里喝茶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喝喝茶,聊聊天,谈谈花,逗逗鸟,哪里遇上过这么凶的黄毛丫头?
所以,还是安安分分喝自己的茶,少管闲事好了。
陆勉则难得可以准时下班,刚要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雕花大门离开,方子棋就从旁边跳了出来。
“师父,这么早,我请你喝茶好不好?”她乐呵呵地看他。
“喝茶?”他笑了笑,“去哪里?”
来到茶室,她冲侍者招一招手:“麻烦你!”
侍者快步过来,笑容可掬地看他们:“两位要喝什么茶?”
“我……今天我要喝花茶,我要茉莉花茶,一壶哦!”她看向他,“师父你呢?你喝什么茶?”
“碧螺春。”他简单道。
“也要一壶。”她赶快接上一句。
侍者离开后,他微微俯过身来,奇怪问道:“为什么都要一壶?喝得完吗?”
“呃,我们一起喝啊,”她笑笑,“一起喝的话肯定能喝得完。”
两壶茶上来后,她先端了碧螺春沏茶。“师父,这杯是你的。”她小心端了茶盏递给他。
“这杯是我的。”她也沏了满口的一盏,凑到唇边小心啜一口。
“唔……”她皱皱眉头,“碧螺春好难喝啊,我不喜欢。”
他有些吃惊地看她,再看看白瓷茶壶中碧绿纤细的芽叶,闻一闻醇香的茶气,不由失笑:“方子棋,你不会喝茶的来喝什么茶呢?我们中国的十大名茶之一被你说成了这个样子!”
“它闻起来是有点香,可惜太苦了一点。”她吐吐舌头,笑,“要不我加点白糖试试?”
“不要!”他赶紧抓住她要往茶壶里放白糖的手,怏怏道,“算了,你喝你的茉莉花茶吧,要加多少糖你自己随便。”
他的手白皙修长,可能真是怕她放糖吧,抓着她的时候力道有点大,但手指却依然能弯曲成很好看的弧度,有一种干净的力度。
她的心突然就大力地一跳,脸庞微微发热。
“好了,我不放糖了……”她垂下眼来小声说道,“我喝我的茉莉花茶好了……”
泡着茉莉花茶的是一个透明的玻璃茶壶,放在一只低矮的白泥小炉上,用一点烛火煨着。
他微微一怔,慢慢放开她的手,也默默地看那个玻璃茶壶。
小朵小朵的白色茉莉花在稍沸的水里轻轻浮沉着,然后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重新绽放,映着壶下红澄澄的烛光,别有一种清幽的美丽。
她白皙的脸就凑在茶壶前,烛光和水光倒映在她乌黑的眼眸里,如水一般地轻柔摇曳。
他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起来,轻轻咳了一声:“恩,你找我来,就是为了喝茶?”
她抬起头来,脸还是有些红红的:“其实……其实是我的企划案写不好,我对茶一窍不通,所以就来喝喝看。”
“为什么找我?借机行贿我?”他故意淡淡道,“那个企划案其实是我给你出的题,看你够不够格当我徒弟,不要想我会放水给你。”
“我当然知道——”她了然地点头,“但是,我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出来喝茶,茶喝多了总是要上厕……呃,上洗手间,然后……一个人多怪啊,两个人一起坐着才不那么奇怪。”
他突然觉得很想笑:“这么说来,你就是为了在这里喝茶不尴尬,上厕……呃,上洗手间不尴尬才找我来?”
“那也不全是,”她老老实实地说道,“你是师父嘛,总是经验丰富一点的,如果要调查茶叶市场,我也可以把你当做调查对象。”
“好了,我明白了,”他点点头,“一句话可以说明白,我就是一个被利用的人。”
“没有!”她赶紧辩解,很恳切地看着他,“都说了是请你喝茶嘛,也是要感谢你对我的照顾,真不是什么利用!”
“好,既然不是利用是感谢的话……”他淡淡道,“一会儿再请我吃饭吧。”
“师父……”她有些委屈地瘪瘪嘴,“你知不知道一壶碧螺春得多少钱呢?还有,公司里有没有这样的规定,奇-书-网为完成企划案而作出的支付……是可以报销的?”
他终于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不能。”
陆勉则给方子棋的时间不是很长,年关将近,这个出口茶叶的项目一定要及早决定下来。
方子棋熬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终于交了一份企划案到他手里。
他坐在大班椅上看时,她就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等,看着他身后淡蓝的玻璃幕墙,幕墙外明亮的天,困倦得只想阖上眼。
但她又马上提醒自己:不能睡!在结果还没出来之前,绝对不能睡!
她把目光偷偷转移到他身上,果然睡意就减轻了许多,只是看着他,心里就有淡淡的愉悦,看着他淡然沉静的面容,仿佛就有和风轻柔拂过,带来缕缕清淡的气息。
好似觉察到她的目光,他原先微垂的眼突然朝她这边看来,她心内一悚,仿佛在做坏事却被别人抓了个正着,赶紧端正自己的目光,口中默念眼观鼻鼻观心眼再观鼻鼻再观心……
可却禁不住地心跳如鼓。
这丫头刚才是在偷看他吗?
陆勉则心里微微一动,却还是沉下脸来,起身走到沙发边放下她写的那份企划案。
“不行,要重写。”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要重写?为什么?”
他在对面坐下,淡淡道:“如果照你这份企划案去做的话,先不要说它能不能被决策会议通过,就算通过了,我们公司在外贸上也要吃大亏,至少,绝对无法在茶叶市场上获益。”
他的口气很淡,神情也是淡然,但却是很明白地否定了她的企划案,她觉得失败。
“可我已经做过调查了,”她强忍住心内的抑郁,努力平静地分析道,“我们的茶叶要出口,首先要针对国外的市场需求,出口国外的中国茶叶很多,我们除了要在质量上严格保证外,重要的就是包装了,既然是出口,应该表现出中国特色来吧。”
他点头:“的确应该有中国特色,但是,出口的茶叶包装几乎都在走这一条路,你能保证脱颖而出吗?”
她微微一怔,这一点倒是没想到,只考虑着茶叶的种类和包装,却忘记了避免雷同。
“那我们……就不能做得更好一点吗?”她不甘心地问。
她的反应他全看在眼里,这些天来为了这个企划案,她真是很努力很辛苦,但是,他并不能因为这一点就通融放过。
既然她唤他一声师父,他总应该教她做到最好。
“我先说个例子给你听。”他缓了缓语气,沉声说道,“摩斯汉堡是日本一家很有名的连锁速食餐厅,它能在日本首先立稳脚跟,并进而在亚洲市场创下较高的知名度,主要在于它能将汉堡制作成符合亚洲人口味的米汉堡——用白米压制成饼皮代替汉堡先前的面包。”
“这个例子我听过,”她点点头,“摩斯汉堡应该是汉堡业中的一个巨大创新。”
“既然是巨大创新,为什么它只在美国开了一家分店,而把主要目光都投向了亚洲市场?”他问道。
她想了想:“那是因为……欧美市场早已有了麦当劳肯德基等速食餐厅,而摩斯汉堡的特色米汉堡是针对亚洲人群的。”
“对,因为特定人群,因为特定地域针对。”他耐心道,“任何一个突破都是这样,需要根据要面对的特殊人群作出特殊供应,我们不一定要和别人争什么,只要能掌握住我们能掌握的消费群就可以了。”
她只是点头,目光微微黯淡,心想自己真是考虑不够。
“现在,你明白缺漏在哪里了吗?”他微笑道。
“我明白了,”她心里愧疚,可还是努力微笑,“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会改进,会考虑得更周全的。”
陆勉则给了她三天,其实她先前做出的企划案就是提前了的,这样算来,三天后刚好是计划预定完成的日子。
陆勉则还告诉她,她去茶室尝各种茶是对的,也是一种调查,但是还要把目光放到人们对茶叶的第一眼印象上,决定茶叶市场打开的往往就是人们决定买不买这种茶。
这三天方子棋真是忙得连饭也顾不上吃了,不是跑出去就是一头扎进资料室里,或者在他给她安排的办公室隔壁的小间里待整整一天。
他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一切。
连启扬说看见她在市区的各个茶叶店里转,苏如意说她整晚拿了好几个不同形状的盒子翻来覆去地看,还边在纸上涂涂画画边喃喃自语,王秘书说她向她要去了公司在加拿大的销售代理的电话……
他只是微笑注视着她忙碌的身影,一如他刚开始在电梯里看到她抱了一大堆文件忙碌跑过的身影一样。
这些年下来,他坚信一句话:不论成败,有付出,总有收获。
最后一天了。
下班后,他看到她还在隔壁的小间里埋头写。
他在虚掩的门扇上轻轻敲了几下:“下班了,回家去做吧。”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匆匆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了,有好多资料要用到,回家不方便查找。”
他站在门口,静静看了许久,终于转身下楼去了。
她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电梯的拐角处,有些失落地叹口气,顿了顿,又继续埋头写。
好久之后,鼻间突然有隐约的食物香气,她原本饥饿的肚腹更加难耐起来,她哀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怎么饿到这份上了,连香味都可以被硬生生地闻出来,于是放了笔准备打电话叫外卖。
可抬起眼来才看到他站在门口,右手提了个|乳白色的外卖袋望着她,眸子乌黑如点漆,好像还带了一点浅浅的笑意,一副了然的模样。
她握笔的指尖轻轻颤起,心怦怦怦跳个不停。
“我就知道你会饿,”他淡淡道,“过来吧,吃了饭再用功,空着肚子怎么能叫用功?”
她听话地起身过来,他的办公室和她的小间是连着的,一大一小,也就一墙之隔,走过来,迈个腿就到了。
“那……不叫用功叫什么?”她忍不住好奇地问。
“叫无用功。”他简单利落地下评语。
她吐吐舌头偷笑,视线却是被他手中的|乳白色袋子牢牢吸引,被牵着移来移去,最后人也跟着在沙发上入坐。
他手指灵活地解开袋子上紧箍的结,从里面小心取出两个便当盒,两个白色塑料杯。
她打开放到自己面前的便当盒,是虾仁饭,淡红粉嫩的虾仁,翠绿柔亮的青菜,下面是雪白细长的泰国香米,闻来就很香,一看更是觉得饥肠碌碌,忍不住要食指大动。
“师父,你请客的是吧?”她快手快脚地拆开筷子的包装纸,“我不客气的,我要开动了哦?”
他点头,掀下塑料杯盖,把杯子放到她左手面。
“热咖啡,加了三颗方糖。”
她感激地抬眼看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嚼着饭:“谢谢师父……”
他心里苦笑,这样的一小杯咖啡就要加三颗方糖,适才外卖店的老板娘还一个劲地劝他,说年轻人不能这样喝咖啡的,以后容易得糖尿病……
是不是这样就容易得糖尿病他倒是不很清楚,不过,如果真是有可能的话,他的确要考虑一下对她某些坏习惯的纠正了。
吃完饭喝完咖啡,她又回到小间里继续奋斗,成功迫在眉睫,她绝不能因为贪恋一时的安逸而中途放弃,以致于全盘葬送。
中途出来过一次,她惊讶地看到他也还在,沙发几上放了许多文件资料,他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偶尔用笔在某处做一个记号。
他是还在工作呢……还是……还是在这里陪她?
她望望玻璃幕墙外黑蓝的夜空,偶尔有星子隐约的闪亮,心内涌过一阵淡淡的喜悦。
不管怎样,他也在这里,她就觉得安心许多。
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字,她扔下笔,重重舒一口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也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了,她打开手机来看,愕然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一点!
呃……好像已经是第四天了,比约定的时间多了那么一个小时。
她心虚地拿了企划书起身,悄悄走到门边打开门来看。
他还在工作吗?她看到他只是静静地靠坐在沙发上,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难道是……睡着了?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回过神来想也是不奇怪的,都已经后半夜了,本来就是睡得正熟的时候。
她小心翼翼往前走,蹑手蹑脚走到他旁边。
他果真已经睡着了啊……
心内蓦然涌上一股奇异的柔软,她把企划书抱在胸前,轻轻蹲下看他的睡颜。
他的眉目向来就是很清俊,即使睡着阖了眼也不例外,睡颜平静,一如他平日给人的的感觉,依然是淡定从容。
可他也是很累吧?头枕在沙发柔软的皮面上,微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侧着,几绺乌黑的发垂落在耳边,有一种淡淡的疏落的慵懒。
看着看着,她突然有些心疼,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影,不是因为疲倦的话,又如何会这样就睡着?
深冬的夜里格外地冷,她看着都替他冷起来,于是转头看办公室里有没有薄毯一类的备用品。
还没看到,他忽然就醒了,睁开眼来看她,嗓音里还夹了一丝朦胧的睡意:“你怎么在这里……?”
“哦,”她赶紧抱紧企划书起身,局促的身体语言泄露了一点紧张,“我、我写好企划案了!”
“是吗?”他在沙发上坐正,“拿来我看看。”
她想问他不回去休息吗,可话到了嘴边却是开不了口,其实心里还是很想让他评价一下她这几日的努力,于是递过了企划书。
她看他翻开了看,就准备坐到对面的沙发上。
他觉察到她的动作,身子往旁边挪了挪,一只手拍旁边的坐垫:“你坐这里吧,有些字我看不太清楚要问你,还有,你把你的构思也说说看。”
她怔愣了一下,缓缓在他指定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里是他刚刚坐过的地方,在这样寒冷的夜里,皮垫柔软温暖,她坐上去,忽然觉得脸上燥热,手足无措地腼腆。
他好似没有察觉,只是用修长的手指翻看她稍厚的企划书,空气里一时很静,只有指腹摩挲过纸页的轻轻沙响。
“你现在是如何构思的?”他问道,“简单表述一下。”
“恩,”她深深吸了口气,尽量缓慢而清晰地说道,“我从加拿大的销售代理那里得知,加拿大已有多方的茶叶进口渠道,而且中国民族风的茶叶包装在市场上占据了很大份额,但是,在这些茶叶中,绿茶红茶黄茶黑茶等居多,而且销售人群固定在中老年人这里,于是我认为,要想在加拿大茶叶市场上立足,我们可以尝试从那里的青年人开始,青年人一般不喜欢味道厚重的茶叶,相反之下,我们可以尝试花茶……”
“……在包装上,我跑过本市许多家茶叶销售店,另外也在网上查过目前较流行的茶叶包装,真是跟你说的一样,主要走的还是中国民族风的路线,那我就想,既然我们是针对青年人群,能不能在一定的中国传统元素上加入大量的流行元素,可以是色彩上,更可以是包装样式上,红绿黑等茶厚重,花茶就可以相对活泼绚烂一些……”
……
她用了将近四十分钟讲述她的思路,他认真注视她,时而沉思,时而点头。
“好,你的思路我已经明白了,我要仔细看看你的企划书。”他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徒弟,比起前一次来……有进步了。”
他一笑,她先前绷紧的心弦顿时松了下来,僵硬坐直的身子也忍不住倚到沙发柔软的皮面里。
他低头认真看企划书,只是还是拿了笔,在某些地方或修改,或做标记。
她刚开始还有点紧张地注视着,后来见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暗暗松口气。
一松懈下来,这些天积压的疲倦顿时如潮水一般涌来,整个身子仿佛都轻了,没有任何的力气可以去持撑,只是任它飘着浮着,眼皮渐渐沉重。
她用力睁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最后终于慢慢阖上。
身下的沙发本来就柔软舒服,身旁好像还有一个温暖的发光体,她忍不住微微蜷了身子靠过去,意识已经很模糊了,只觉得闭了眼是一片黑甜,无边无际的,仿佛有和风的大海,月光下一片宁静,潮水轻轻涌上沙滩,温柔地把她包容在其中。
我阖一会儿眼就好。她在最后一丝清醒还未消失时是这样跟自己说的,只阖一会儿眼,待会儿他一动我就醒了……
陆勉则翻纸页的手顿了顿,停住了。
身旁的人先前坐得笔直僵硬,可现在,整个人都陷到了沙发里,双手无意识地蜷在身侧,而头却斜斜地靠到了他的肩上,黑亮的马尾松垮垮地绻在他和她中间,他一动,那些乌黑柔软的发丝就轻轻碰触他的脸颊,忍不住的细碎的痒。
他这才想到抬腕看表,发现已经快两点半,这样的一个时间,任何人都应该是睡得正熟正好吧。
他想唤醒她,忽然想到上一次她在他车上睡着,后来到家了怎么也叫不醒,无奈之下只好打了电话让如意开门,再自己把她一层一层地抱到五楼。
五楼那么高,她也真是不轻,他又怕动作重了碰醒了她,只能很小心很小心地抱着她往上走,第二天起来两条胳膊就像断掉了一样,整整一天提不起太重的东西。
可是,他还记得她在自己怀臂间的那种柔软,仿佛一个孩子一般熟睡着,头靠在他胸前,乌黑的发柔顺泻在他臂间,他微微低一低头,就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馨香,连带着他的心都温暖柔软起来。
这时候的她,怕也是跟上一回一样,怎么也叫不醒吧?
他安静而小心地坐着,连吐息也刻意缓慢起来;她靠在他肩上轻轻呼吸着,细小温热的气流痒痒拂过颈间,那一刻,他突然觉得脸上热热地烫起。
他苦笑,陆勉则……何曾这样手足无措过?
大概是冷吧,她突然动了动,身子微微蜷了起来,侧向他靠着,整张脸都贴到他的肩膀上了。
他笑一笑,慢慢腾出一只手来摸空调的遥控器,遥控器长久没用,被扔在沙发几下边,他好容易小心够着了,开了空调,把温度上调到觉得暖和了才停下。
然后,莫名地静默了好久。
他轻轻侧过头看她的脸,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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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喝喜酒去了,同学结婚,所以没更新,抱歉!^_^
方子棋醒来的时候,眼睛还睁不太开,脑子里迷迷糊糊的,隐约看到房间里暗淡的晨光。
天还没亮呢。
她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极暖和,舒服得并不想醒来。
但是,晨跑,她想到晨跑,还是硬逼着自己撑开眼。
依然是刚才从眼缝里瞥见的暗淡的天光,玻璃幕墙外灰蓝色的天,看起来就觉得很静很静,静得……只听到两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她猛然一怔!
根本不需要侧过脸去看,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靠在别人的肩头上,脸颊下压着他浅灰色的毛衣,再稍稍低一低眼,他宽大的灰色西装正盖在他和她身上,她的手蜷在西装下,握了他的胳膊不放。
她就这么怔了半分钟,突然极清醒地回想起昨晚或者说是今天凌晨的情形来。
他还在看她的企划案,她捱不过瞌睡虫的诱惑睡着了,可竟然枕在他的肩头睡着,现在,现在还和他一起盖着一件西装外套!
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地僵硬,脸慢慢红得发烫,却是丝毫不敢动弹。
对面墙上的空调暖气丝丝吹下,如最和煦的暖风拂在脸上。
慢慢的,她僵硬的身体回复柔软,轻轻地,放松自己靠在他身旁。
突然觉得,如果时间可以就这么静止的话……那该有多好?
她慢慢阖眼。
可是,又睁开眼来。
松开握住他胳膊的手,小心挪开身子,然后,帮他盖好西装外套。
她有些落寞地笑了笑,方子棋,你始终无法任性,你始终……没有勇气自私。
正要离开,他微微一动,也醒了过来。
“你醒了?”他用力眯了一下眼睛,抬腕看手表,却是模糊地看不清楚,“……现在是几点?”
她有些紧张地看他:“恩……凌晨、凌晨五点!”
“还早,”他想了想,起身拿起外套穿上,“走吧,我开车送你回去,还可以睡三个多小时。”
“那……我的企划案呢?”她指指放在沙发几上的企划书,小心翼翼地问,“可以了吗?”
他笑:“我这里通过了,等十点的决策会议再通过就可以了。你不用担心,上班后我会让王秘书打印好。”
她这才松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决策会议能不能通过,可他点了头,她就很放心了。
“你先回去吧,我要去晨跑,”她又补充了一句,“要签到的。”
“会议时你还要发言陈述,应该回去好好睡一觉。”他微微蹙眉,他对她这一点就是不太明白,到底是跑步重要还是养足精神重要?
“可是……”她迟疑,“我这几个月已经请假好多次了,再请假不跑的话我妈肯定要责怪我的。”
她好像特别畏惧她的母亲,他还记得上一次从派出所出来,她拦着他的车子要他给她的迟到作证,他以为她在开玩笑,可她竟然急得红了眼圈,让他不得不陪着做了一件在他看来实在是幼稚的事。
算了,她这么看重自然有她的道理。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笑:“不如,我们作弊一次好了,下不为例。”
十二点钟的时候,决策会议已经进行到了最后。
“除了方小姐在企划案里具体涉及的方案步骤,我们还计划在加拿大的这几个省份分别举行品茶会,届时还会有中国特色的茶艺表演以及各类茶具展销,相信这些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帮助打响我们公司推出的茶叶系列。”陆勉则从大屏幕投影前回转过身来,走到会议桌前站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众人:“那么,各位还有什么疑义吗?”
方子棋刚才做完陈述就出来了,现在正在会议室外焦急等待。
好容易听到会议室大门被拉开的声音,她回了头去看,开会的各部门经理三三两两地从门内出来,边走边讨论刚才的企划案。
人都走光了,却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人。
她想了想,转身就进了会议室,大屏幕投影还亮着蓝幽幽的光,她看到他就站在那片蓝光前面,一动不动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她心里忽然有些发沉,慢慢走上前去:“怎么样?企划案怎么样?能通过吗?”
他转过身来,目光沉静地注视她:“如果我说,没有通过的话,你会不会难过?”
没有通过吗?
她很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隐藏的笑意来,可他的面容平静似水,她实在看不出什么。
他这样告诉她,就是要她做好心理准备是不是?
“没通过是吗……”她咧了咧嘴,勉强笑道,“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他不相信地看她,“你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做好的却一次次地不被通过,你真是不介怀?”
“第一次的那个……心里是有些难过的,因为没做好,很愧疚。”她尽量维持脸上的笑意,“可这个没通过不要紧啊,你都说我有进步了,下一次……肯定就能通过……”
话一说完,她只觉得失望和难过从脚下直涌上来,无声无息包围了全身,连鼻翼都开始忍不住地酸涩。
她自己失败再多次都没关系,可是……可是他这么帮助她了她还是失败,她真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很对不起他……
“师父,徒弟这么没用,”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巴巴地望着他,“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徒弟……?”
他清俊的脸庞隐在蓝光中,轮廓上都好似涂了一层荧亮,看起来……好像有些举棋不定,还有些高深莫测。
半晌,他忽然笑道:“要,怎么不要。”
她怔了怔:“师父……”
“方子棋,你的企划案全数通过了,”他静静地注视她,眼里满是温柔笑意,“明天,就开始执行。”
她还是愣愣的:“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他上前一步过来,忽然轻轻搂了她一下,“祝贺你,可以……满师了。”
“那你刚才都骗我?”她突然觉得很委屈,眼泪忍不住悄悄爬出了眼眶,“我刚才多难过啊……”
他笑,温柔注视她:“不是每个辛辛苦苦做好的企划案都能成功通过的,有些即使通过了也不一定就能很好地被实现。”他顿了顿,“所以,你每一次都要有心理准备。记住一点,只要自己努力了,尽力了,不论成败,都是成功,都是收获。”
“好,我知道,不论成败,都是成功,都是收获。”她微微抬起头来看面前的他,很小声地问道,“可是,能不能不满师啊?我觉得我还很差。”
从二十六层的电梯下来,方子棋还是脸红红的,心里装了满满的都是刚才他轻轻的拥抱和温柔的笑。
就这样好了,这样待在他身边,看着他微笑,这样就好了。
电梯在二十二层停下,“叮”一声后,电梯门缓缓滑开。
“师兄?”她看到乔羽走进电梯里来,不由惊喜道,“师兄好久不见了呀!”
乔羽淡淡看她一眼,笑道:“小师妹现在是今非昔比了,都有我们陆总这个师父了,我哪里还称得上是你的师兄?”
“师兄这么谦虚!”她不在意地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哦,师兄你当上企划部的副部长了!”
乔羽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马上笑起:“说来也是很不好意思,这原先是苏部长的职位。”
“你是说如意姐吗?”她好心告诉他,“她才不介意呢,她整天就说做这个副部长有多麻烦了,还是现在当个普通职员来得轻松。”
“你和苏小姐……现在还有联系?”乔羽疑问。
“是啊,如意姐很好的,”她点点头道,“她和我一起租房子住,很照顾我。”
“是吗?两个人一起住也好,相互都有个照应。”乔羽微微笑起,“对了小师妹,听说你完成了公司准备进行的茶叶外贸的大企划,很不简单哪。”
“那个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我也没想到会通过,不过,多亏总经理帮忙了,不然我肯定完成不好的。”
“那也说明陆总他们很看重你,不然,”乔羽别有深意道,“这本该是我们企划部的案子,现在你一个人完成了,不是让我们喝西北风了么?”
“师兄……”她怔怔地笑,“……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怎么跟你开玩笑了?你看早上的决策会议,我们企划部也就部长去了,我这个副部长只是个空壳,连个参与的机会也没有。”乔羽淡淡叹口气,“小师妹你就好了哦,说不定到时连执行都由你全权负责了!”
“哪里会?!”她尴尬道,“这样的大项目,我只能帮忙出点主意罢了,师兄你不要消遣我……”
“好了!”乔羽忽然换了笑脸,“刚才我都是跟你开玩笑的!师兄哪里有空这么消遣你!”
她暗吁一口气:“我就知道嘛……师兄你刚才说得那么严肃……”
电梯刚好到一楼,乔羽拍了拍她的肩:“小师妹,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可不能拒绝我哦!”
“好,师兄你定时间吧,我一定要来的。”她笑。
乔羽点了一下头,出电梯后直接往公司大门的方向走去。
方子棋还站在电梯里,望着乔羽的背影,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因为这些天来连续加班,陆勉则给了方子棋一天的时间休息。
这两天难得好天气,子棋从上午开始就洗洗刷刷,拖地板,整理房间,清洗衣物和被单。
中午的太阳很大,晒在阳台上的那些衣物也干得很快,她想了想,又把客厅的椅子移出来,在阳台上支了个临时晒架,把自己和苏如意的冬衣也放在上面晒。
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她坐到沙发上看电视,阳光从窗外懒洋洋地挪进来,晒得她全身上下都极暖和,不知不觉就躺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后来是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电视荧屏上还在放橡果国际的广告,她一动,手边的遥控器就“咚”的一声掉到了木地板上。
敲门声更急更响了,好像还有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如意?如意?我看到你晒在阳台上的衣服了,这回你别给我躲啊!”
是来找如意姐的吗?
方子棋稍稍回过神来,赶忙从沙发上起身去开门,走得急了一点,连拖鞋都差点趿不住。
打开门来,果真是一个中年妇人,衣着很光鲜,头发有点波浪卷,是时下相当流行的贵妇人发式。
贵妇人看到她,眉头一皱,眼一瞪,很不客气地说道:“怎么现在才开门?如意呢?她怎么不来开?”
“你找如意姐是吗?”子棋抱歉地笑了笑,“她现在不在,上班去了。”
“不在?”贵妇人不高兴地哼一声,“你骗我干什么,我都看到她的衣服晒在阳台上,不要以为我看不见!”她这样说着,一只手已经格开子棋探了头进来,下一刻,身子也挤进来了,细脚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噔噔噔”地响亮。
“她真是不在的,”子棋心疼地看上午才拖过的地,“还有,你非要进来的话,能不能脱了鞋子再进来啊?”
贵妇人的双眼先前一直在房子里搜寻着,这时才把视线转移到子棋脸上。“我找的是苏如意,她是我女儿,这里是她住的地方,”她口气很不善地说道,“你在这里罗罗嗦嗦的,我倒是奇怪了,你是谁啊?”
“原来你是如意姐的妈妈啊,”子棋微笑起来,“对不起阿姨,刚才我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如意姐欠了你的钱,你是来讨债的呢!”
贵妇人斜斜眼:“她当然欠我钱了,哪一个做女儿的不是欠当妈的钱的?还一辈子都还不完呢!算了,跟你一个小姑娘的也讲不清,你是谁啊?”
“我是和如意姐合租的,也是一个公司的,”子棋笑,“阿姨你进来坐吧,我去给你倒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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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阳台上的衣服都是你晒出去的?”苏如意母亲倚在沙发上,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难怪我会以为如意在家,也是,她一个大小姐的,可从来不做这些事情。”
“不是,如意姐很能干的,”子棋忙替她解释,“我们这里的饭菜都是她烧的,而且她烧得很好吃!”
“如意会烧菜?”苏母瞪大眼睛,“你以为阿姨这么好骗啊?她在家可从没进过厨房!”
“真是这样的,当然,刚开始烧得是不太好啦,不过……现在已经很好,很有厨师的样子了。”子棋笑道,想起刚开始苏如意烧的真是惨不忍睹,两个人还因此坏过肚子,后来就好一些了,再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
“阿姨,要不你晚上在这里吃饭吧,可能陆总他们都要来的,你也可以尝尝如意姐的手艺。”子棋想了想道,“反正现在如意姐还没下班,等她回来也晚了。”
苏母忽然叹气:“如果她愿意我来的话,我也就不用这么敲门了,说实话,这地方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也是偷偷打探到这里的。”
子棋想到苏如意住过来前说过,她是因为降职的事而不愿意整天被母亲追问才出来住的,可其实是她越不愿意告诉她母亲,就会越让她母亲担心。而且说到底,如意姐被降职还不是因为自己么?
“阿姨,你不要怪如意姐,她也是怕你担心才不愿意告诉你的,”子棋愧疚地说道,“而且……而且当初害如意姐被降职的人是我,是我对不起你和如意姐。”
“那个降职啊?”苏母摆摆手,“我才不担心这个,我担心的是她……唉,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死心眼儿地喜欢了,和连家那小子断开了就一直没正眼看过别人!”
“连家那小子……”子棋怔了怔,“我只知道一个人姓连……”
“不就也是在勉则公司里的连启扬?”苏母端过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忿忿道,“那个臭小子,小时侯干了那么多坏事,还都是如意爸爸和他自个儿老爸给摆平了的,后来又带坏了我女儿,好嘛,两个孩子相互喜欢着也就算了,由着他们来好了,可两个人又一声不响地分了,惹我们如意在家哭了好久,我当初怎么就错看了那小子?!”
子棋突然有些发愣,好久才回过神来:“阿姨,你是说……你是说如意姐以前是跟连副总……一起?”
“如意没告诉你?”苏母这才正眼瞧了瞧子棋,怪异道,“不可能啊,她都愿意和你合租,怎么你连这些事都不知道!”
子棋笑笑:“我只知道如意姐以前因为感情的事离职过,有时候也看她有些不开心,可是她不想说的话,我也不好去勉强她。”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的!”苏母不乐意了,一瞪眼就道,“既然知道她心里有事,就得逼她掏出来,说出来才好解决嘛!老憋在肚子里不就憋坏了?!”
“阿姨,”子棋为难地笑,“不是所有的事都愿意说出来的,而且,我想如意姐不说,只是不希望我们担心。”
“可那是外人,我是她妈啊,难道也不跟我说?这不是让我更担心么?!”苏母忿忿道,又拿起杯子猛喝一大口。
子棋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不是很同意苏母的说法,可让她自己说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她想到自己其实也是这样的,很多事她都愿意告诉老妈,可也有一些事是不愿意的,就像对陆勉则的感情,如果跟老妈说的话,可能老妈会连做梦的机会都不会给她了。
老妈会很严肃地瞪她:方子棋,人家都有喜欢的人了,你干嘛还要去掺这趟混水?!
不过……她突然回过神来,怪不得上一次如意姐看连副总一副很不顺眼的模样,可既然如意姐喜欢的是连副总,那么是不是就表示……她和陆勉则并没有什么?
也就是说……她喜欢他……可以大胆地说出来?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心虚了,觉得自己挺卑鄙的。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苏母看子棋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不高兴道,“我就知道,我们家如意不爱听我讲话,现在你这个小姑娘也这样,也是嫌我唠叨了是吧?亏我刚才还觉得你投缘,把话都跟你说!”
“不是的阿姨,”子棋内疚道,“你不要误会,我刚才只是想到一些事而已。那……你刚才都说如意姐是和连副总一起,那……陆总呢?他不是对如意姐也很好吗?”
苏母马上放下杯子赞同道:“幸亏有勉则呢,现在也是,如果不是我常托勉则带些东西来,托他帮我好好照顾如意的话,我哪里放心她一个人这么住外面。”她转而又叹气,“可我们如意那丫头怎么就这么傻,勉则对她这么好也不动心,有时候说起来……我真是觉得对不住勉则的妈。”
子棋讷讷道:“也是,总经理常来这里看如意姐,他对如意姐是很照顾的,可是……可是这也代表……他喜欢如意姐吗?”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只觉得唇齿开阖异常的困难,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很用力才逼出来。
“笑话,我们如意是喜欢连家的小子,可谁说勉则就因为这个不能喜欢我们如意了?!”苏母很不屑地摇摇头,“如果不是我们如意太死心眼儿,追她的人可多了,可是啊,我看来看去就觉得勉则最中意了,如意和连家小子分开的时候,还都是他天天来看她劝解她的。”
子棋怔怔看了苏母一眼,没有说话。
“而且你想想看,”苏母好似来了兴致,俯过身来抓住她的手又说道,“勉则要是不喜欢如意的话,怎么愿意常来看她照顾她?哪个男人是会这样的?再说了,勉则虽然对别人都挺好,可对我们如意就是不一样啊,你和他们待得多,你也看得出来吧?”
“是,是看得出来……”她忽然觉得很心酸,他肯收她为徒,又这么照顾她,不都是因为如意姐吗?她垂下眼来看面前的茶杯,午后的阳光穿过透明的杯体,在深褐色的茶几面上映下了一层晃动的光影。
苏如意的母亲最终没有留下来吃饭,她说,我们如意比你大,可心性其实还像个孩子,有时会任性一些,你和勉则就帮着担待点。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了刚开始敲门进来时的那种气焰,不是个贵妇人,只是一个母亲,一个孩子虽然已长大,可还是让她不放心的一个母亲。
方子棋看她离开后怔愣了许久,想到自己的老妈,又想到很多人。
关上门的一刹那,突然就落了一滴泪在抬着的手背上,烫了手背,却是痛了心。
陆勉则,陆勉则,陆勉则……
她回想起大学时的夜谈会,别人说得双眼熠熠发光的时候,她总会微笑地想自己将来的那个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是不是会跟她想像中一样地清俊温和,望着她时,面上总有淡淡却包容的笑。
那么多夜色如水的夜晚,每个夜晚几乎都有一轮圆月,于是,梦就很美好。
可现在,那个人已经出现在面前了,但她好像就要错过去了。
她想伸出手去抓住,想去挽留,却发现根本没有这个力气。
错过爱情的,到底是时间,还是人?……
晚上吃饭的时候,方子棋举了筷子没吃几粒饭就说饱了,然后要起身回房。
“子棋,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苏如意有些着急地拉她坐下,又嗔怪地看陆勉则,“我说子棋这些天累了吧,让你多给她放几天还不答应,才一天,那么小气!”
子棋看了看他一眼,放假……给她放假也是因为如意姐提出来的缘故吗?
陆勉则没有应苏如意,只是看她,眉宇间有淡淡的担忧。
“真是不舒服吗?”他沉声道,“要不明天再休息一天?”
“不的,我不是身体不舒服!”她笑笑,解释道,“我就是下午睡久了,所以有些懒洋洋的吧。”
“下午睡久了?是不是着凉?”他说着,已经一只手摸上了她的额头。他的手有些微的凉,缓慢却坚定地覆在了她的额上,她反射性地要后退,可人还在椅子上,根本退不到哪里去,而且……而且他的手覆上来那么舒服,她心里……其实根本不想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