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治无可奈何地转过身道:“那好吧,你打吧,不过-算了,算了,你打吧。”
“我打了?”
“呃。”真治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五十岚却凑过脑袋,在真治额头上亲了一下。五十岚的硬邦邦的胡子把真治扎的哇哇大叫。
“哎哎,好痛啊。哇,你用什么东西扎我啊?”真治捂着脸叫道。
“秘密武器。”五十岚弘毅笑道。
“哎,爹,你的剑能让我看看吗?”真治眼巴巴的望着放在床里头的铁剑问道。
“呃。”五十岚弘毅动了一下身,把它递给真治。“拿好,很沉的。”
“好咧。”五十岚真治接过剑,叹道,“哇,好冷啊。”
“不仅冷,还应该很重吧?”五十岚弘毅淡淡道。
他是我的儿子,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流着鼻涕,歪着嘴巴在笑的七岁男孩是我的儿子,是五十岚家族的人了。哈哈哈,他现在拿着五十岚的剑,这把剑在他的眼中好象是玩具一样,可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他明白,这不是玩具。它远比玩具要残酷的多。
“我能抽出来看看吗?”
“可以。”
得到了五十岚弘毅的应允,真治就轻轻提了提剑柄,可惜剑还是Сhā在剑鞘里纹丝不动。
“再用点力——”
“哎。”真治努力的点了点头。可惜,他即便脸涨得通红,使出浑身的劲,他还是不能拔动那剑。
“用劲啊?”
“我真用劲了,便秘的时候都没用过那么大的劲。”真治急道。
“看我的。”五十岚说着就用他的大手一把握住剑柄,也一同握住真治的手。
“握紧了。”
“哎。”
“蹭——”一道剑光破鞘而出。
明媚的晨光照在五十岚的铁剑上,三木瞳的房间里顿时一片闪光。
“哇,好漂亮的剑啊——”真治惊呼道。
“啊,真的是很漂亮,我虽然七年前见过一次,可、可真的是很漂亮 。”三木瞳也有点惊讶。
“这剑有名字吗?”
“名字?”五十岚弘毅道。
“是啊,比如清风剑、彩虹剑、破天剑啊什么的。”真治追问道。
“那样的名字倒没有,不过这剑有主人。你看——”五十岚指着剑柄道。
真治和三木瞳凑近一看,果然剑锷上刻着三个汉字——五十岚。
“这剑是有主人的,它的主人就是五十岚。总有一天,真治,你就是这剑的主人。”
“噢,太好喽。”
“不过,真治,有一种剑是没有主人的。”五十岚弘毅肃然道。
“为什么没有主人?”
“因为它本身就是主人。而我、小野平衍、伊腾忍甚至伊腾忍前面的火野贞雄--我们都是它的主人。那才是真正的剑。”
“我听不懂。”真治道。
“你迟早会懂的。”五十岚弘毅坚定道。
“可我觉得这把剑已经够令人害怕了,它一定很快吧?”
“这只是铁做的剑,铁做的剑的确令人害怕,因为它能割开一个人的皮肤,让里面的血慢慢流出来。可是真正的剑,不是用铁做的。它也不让人害怕,它就像一个朋友,一个恋人的吻,它信任你,你信任它,你愿意为了它付出一切。它真的不让人害怕,它是那样的平易近人--”
“我能拿去玩会儿吗?”
“不能。”
“爹哎---”真治撒娇道。
“你一辈子不应该玩它,因为它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虽然你一旦玩后就会疯狂上瘾,可它一点也不好玩。”五十岚弘毅道。
木子李先生是说两天,可是一天后,五十岚弘毅就下床了。
他知道他胸口这点皮外伤没有什么,因为他内心的伤已经好了。真正的伤如果好了,一点点的皮外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他就下楼了。
有的时候,他走下楼,来到三木旅店的店堂里,要上一碗酒,和认识的不认识的互相扯扯皮。刚开始的时候,他只要在店堂一坐,胆小的,则立马躲得远远的,胆大的,则依旧坐在原地,只是手颤抖的厉害,夹一粒花生放到嘴里往往要花上很多的时间;认识五十岚弘毅的,像老邻居江口鱼男、光年、米突他们则对他莞尔一笑,五十岚弘毅也是笑笑。后来,笑着笑着,大家就认识了,认识了,就开始一起扯皮、喝酒、比赛讲荤段子。
五十岚弘毅觉得光年和尚是个很有趣的人。他人老心不老,外表单一如雪,内心却五彩斑斓,充满了生活的情趣。他喝酒、吃肉、讲荤段子、念经、打麻将、旅游--据屁屁透露,他曾和荒原樱迷有过那么一腿,在京都化缘的时候,还和一个开寿司店的叫松龙子的女人有那么一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五十岚觉得屁屁也很逗,首先他的绰号很逗,呵呵,屁屁,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叫屁屁的。叫屁屁的人必须掌握该放屁的时候要“呼之即出”,不该放的时候要“噤若寒蝉”,十棍子也打不出来。这就是本事。比这个,五十岚弘毅甘拜下风。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屁屁对女人也是很感兴趣,可是就是胆子小。荒原樱迷一摸他的光头,他两眼发红,浑身发软——醉了。为此,他受尽了光年、江口鱼男他们的嘲笑。屁屁也一再发誓,要在二十岁之前,一定要钻进荒原樱迷的被窝。
江口鱼男和小泉孝一他们是一路货色,他们是小商人,小地方的小商人,当然也是并不太坏的小人,尽管投井下石、过河拆桥、睚眦必报、损人利己、欺软怕硬、见风使舵是他们的品性。可是,人嘛,就那么回事,谁没点残根烂渣呀?
他们谈话的时候,谈着谈着,几个人就在那里琢磨什么时候到京都或者大阪开家海鲜楼,发笔小财;生意人嘛,三句话不离本行!
当然了,作为男人,也有三句话不离不行,那就是女人。
女人,是的女人。
不过,呵呵,这个小镇上值得大家议论的女人只有两个。三木瞳已经被大家议论好久了,而且现在五十岚回来了,大家就再也不敢多说她一个字了。女人再重要,也毕竟不及自己的脑袋重要。剩下的一个呢,当然是荒原樱迷,大家也只能谈谈荒原樱迷了。
不过,荒原樱迷的确是个值得男人去谈论的女人,包括五十岚。他到现在还没有琢磨清楚她。
这几天,五十岚出去到处转悠的时候,他才感到了鹤舞小镇的美。
七年前的那天晚上,天色较黑,又是风又是雪的,又加上又冷又饿,五十岚没有注意到鹤舞小镇,在印象中它只是个日本北部常见的雪国里的荒凉小镇。可是这几天就不一样了。
鹤舞的春天来了,五十岚的春天也来了,一切于是显得都是那么的美。不是吗,没有雪,有雪也是静静的积雪,没有风,有风也是和煦而温顺的春风。整个鹤舞小镇就像一个刚刚从可怕的梦魇中苏醒的美女,她安静、从容、安详,却又有着几分的妖娆。
妖娆的还有樱花,那满山谷绽放的野樱花--
朵朵的粉红的樱花点缀在白白的雪野里,它们的芳香漂浮在空气里,它们的芳姿倩影随处可见-
几乎被囚禁了半年的小镇上的人们似乎一个个也得到了自由与解放,他们穿着宽松浅淡的衣服,一个个大声嬉笑着,赶往那雪谷深处去泡温泉。
他们要让那温润清洁的泉水洗去他们去年的污秽,他们要振作精神,度过新的一年-
孩子们尤其开心,他们有的被父母拉着全家去洗温泉,有的则在小溪边放父亲为他们扎的风筝。
五十岚听到小溪边传来了许多孩子的欢笑声,他也听到了真治的叫声。
是的,真治和缅悠也在放风筝,可惜,他的风筝不是五十岚扎的,而是木子李先生为他准备的。今年木子李先生为他扎了一个蝴蝶风筝,不大,但非常的精致。
站在他不远处的江口父子也在放风筝,他们的风筝是一只黑色的展翅高飞的老鹰。那只老鹰飞得很高,大概是在小溪边放风筝的孩子中飞得做高的。而真治的风筝还没有飞起来,它不是摇摇晃晃直往溪水里坠落,就是一头栽到鲜花盛开的灌木丛中去。这可急死真治了。
而得意洋洋的江口亮和石原道隆他们则拼命朝真治做着鬼脸。
“真治——你们两个真的好傻啊——”石原道隆道。
“真治——你的死蝴蝶飞不起来的,飞起来了,我也要叫我的老鹰把他啄下去——”江口亮笑道。
“他们怎么那么讨厌啊?”一直在帮真治忙的缅悠嘀咕道。
“这有什么办法,他们就是这样的嘛。再说,我的风筝,好象的确不够威风。”真治自暴自弃道。
“什么话!我爹为了做这个风筝可是费了好几个晚上的。”缅悠不满道。
“那它怎么飞不起来啊?”
“大概、大概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吧。”
“我来看看——”五十岚走近道。
“五十岚叔叔——”缅悠欢天喜地道。
“爹——”真治把风筝递给了五十岚。
“哈哈哈哈哈,怎么了,这蝴蝶不是很漂亮的嘛。”五十岚称赞道。
“可惜它飞不起来啊,飞起来也没有老鹰高啊?”
“你还没有飞起来,你怎么知道它飞得没有老鹰高啊?还没有成功之前就失去信心,那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那你来帮我试试吧。”
“当然,我小的时候,也过放风筝的,放的好极了,每次都是第一名。”五十岚道。
“那你快点来啊,再飞不起来,就赶不上龟口家的那只老鹰啦——”真治急道。
“哈哈,不急,不急,先跑的不一定第一个到达终点,先飞的也不一定飞得最高。来,真治,你托着风筝朝前面跑,我来掌舵。”
“哎。”
说着,五十岚父子就互相配合,放起了风筝。
“好,手再托得高一点——高一点——对——”五十岚对真治大喊道,“跑——接着跑——”
“我跑不过去啦——再跑就要跌河里去了——”
“松手,松手——”
“哎——”
“啊,飞起来了——飞起来了——”
果然,蝴蝶风筝慢慢飞到了高空。
“快飞啊,快飞啊——天啊,快看,它慢慢的朝龟口家的老鹰飞过去啦——”真治高兴道。
“啊,它飞过它啦——啊——太棒啦——”缅悠拍手道。
“爹,加油啊——真治这小子的蝴蝶好象赶上来了呀——”江口亮急了,“哎——哎——怎么回事啊——”
刚才还在高空耀武扬威的老鹰风筝,现在却直往小溪边坠落。
“老鹰——我的老鹰啊——”江口亮的喊叫无济于事,老鹰风筝最终还是掉到了小溪里。
“呵呵呵呵--哦,龟口家的老鹰掉水里喽——”
“哦,老鹰变落汤鸡喽——”真治喜道。
“喂,真治——”三木瞳在岸上喊道。
“娘——”
“快上来啊——”
“干什么?”
“有没有出汗啊?”
“当然有啊——”
“那就洗温泉去吧?”三木瞳扬了扬手中雪白的毛巾道。
“好咧——”
“我可不可以去一起啊,瞳姐姐——”缅悠急道。
“去吧,一起去吧——不过,你快回去拿衣服啊——”
“哎,你们等我——”缅悠说着就朝家里跑去。
这时,五十岚把风筝狠命的扯了两下,那蝴蝶就晃荡了几下身子,就好象在向三木瞳打招呼。
“我水平怎么样?”五十岚笑道。
“还行。”三木瞳满意道。
“什么话嘛。”五十岚嘀咕道。
“很不错,行了吧?”
“呵呵,喂,真的要去洗温泉啊,毛巾什么的我可都没有带啊。”五十岚道。
“我都给你们准备好啦。不过,你的伤没有关系吧?”
“没关系。来,你也来扯几下?”五十岚招呼道。
“哎,我不行,我不行的。我很久没玩过了,还是小时候玩的呢。”三木瞳推委道。
“怎么会不行呢?来,来,来嘛,既然好久不玩了,那更要过把瘾头才是。”
“那好吧。”三木瞳说着放下手中的木盆,走到五十岚前,接过线轴,小心翼翼地放起了风筝。
“呃,对,对,往东扯,对,往东——”五十岚在旁指挥道。
“啊,它在往下掉啊——啊,它要掉下去了——啊——”等真治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扑通——”蝴蝶风筝一路直下,最终掉进了小溪里。
“啊——”真治懊丧不已。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三木瞳有点过意不去。
“哈哈,蝴蝶听到我们要去洗温泉,也想洗,它等不及了,所以,呵呵,它跳下去喽——”五十岚笑道。
“可惜它洗得是冷水澡,而我们要去洗舒舒服服的温泉喽——”三木瞳道。
“我回来了,我们走吗——”缅悠又回来了。
“走喽——”真治叫道。
并不是所有的雪山里都有温泉,并不是所有的温泉都可以洗。因为这几天洗温泉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太多的人挤在一起洗,那不是洗温泉,而是下饺子。
三木瞳带着五十岚他们找了好几处,都是人满为患,于是他们不得不接着往山谷的深处走,他们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清净的温泉。
其实,即便找不到清净的地方洗不成温泉也不要紧了,因为山谷里很漂亮,他们流连着山谷里的美景,几乎忘了自己是来洗温泉的。最奇怪的是山谷里还有歌声,一种、一种很特别的民歌。
是谁在唱歌?
这时,五十岚他们看见不远处的岩石丛间有两汪热气腾腾的温泉。
温泉中间有块岩石,把两个泉眼正好隔开,仿佛在暗示一个给女客用,一个给男客用。
温泉的热气四处飘逸,弥漫了岩石旁的矮小灌木丛。
一阵柔软的清风吹过,轻轻吹开了那绿影影白忽忽的热气,一个陌生男子的背影就露了出来。他用一条雪白的毛巾在搓背,背部的累累肌肉随着他手臂用劲而凸现。
“哎呀,被他抢先了。”缅悠气道。
“我看就这里吧。这里环境也不错,一个给你们用,一个我和真治用。”五十岚道。
“那、那个男子怎么办?”三木瞳急道。
“没关系。反正就他一个人,再说,他也许快要洗好了。”
“看来,只能这样了。”三木瞳无奈道。
三木瞳说着就带缅悠到另外一处的泉水里去了,而五十岚则带着真治来到了那个陌生男子正在洗澡的泉边。
“喂,老兄,水怎么样啊?”
“很棒啊。你们快下来吧。”那男子笑着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
“哎。”五十岚扶着真治下了水。
“哇,*啊。”真治忍不住叫了起来。
“兄弟贵姓啊?”五十岚看见那个男子的额头上扎着一根五色彩带。
“龙之助,佐佐木龙之助。”佐佐木龙之助停止歌唱道。
“听你口音好象不是本地人啊?”五十岚道。
“是啊,我老家在冲绳。我是到这里来办点事的。”佐佐木龙之助答道。
“啊,是这样啊,那你唱得也是家乡的歌谣吧?”五十岚道。
“啊,是啊,从小就喜欢唱,不过,呵呵,唱得不好,见笑了。”佐佐木龙之助似乎有点腼腆。
“哎,哪里,哪里,唱得很不错,至少我是没有听过那么动听的歌,你呢,真治?”
“我也没有。”真治道。
“我们也没有,咯咯咯咯-”隔壁的两个女人笑道。
“啊,那是--”佐佐木龙之助吃惊道。
“我妻子三木瞳,还有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孩。”五十岚道。
“三木瞳?她姓三木吗?”佐佐木龙之助似乎更吃惊了。
“是啊,这鹤舞小镇有家三木旅店,她就是那家旅店的。”五十岚一本正经道。
“三木旅-店-那么阁下就是五十岚了?”佐佐木龙之助凝视着五十岚道。
“你怎么知道?”五十岚奇怪道。
“三木-五十岚---”佐佐木龙之助喃喃着,然后深深地潜到了水里。
“那个叔叔怎么了?”真治纳闷道。
“我不知道。”
“不过,他头上的那根五色彩带可真是漂亮啊!”五十岚由衷地称赞道。
“他为什么要扎条带子啊?”真治不解道。
“呵呵,那是冲绳一带渔民的习俗,他们大多数的人喜欢在头上扎条白毛巾。”五十岚道。
这时,三木瞳问道:“弘毅?你们那里的水怎么样啊?”
“舒服极了——你们呢——”
“也是啊,舒服极了,怪不得他要大声歌唱啊?”
“你也想歌唱吗?”
“是啊,可惜我不会唱歌啊?”三木瞳笑道。
“可是缅悠姐姐会啊?她会唱中文歌,你们想不想听啊?平时你们可是听不到哟。”真治起哄道。
“是嘛,缅悠,那你就唱一首吧?”三木瞳对缅悠道。
“真治——你坏死啦——”缅悠用中文骂道。
“咯咯咯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咯咯咯咯--”真治也用中文道。
“讨厌——”缅悠气道。
“真治,你是在说中文吗?”五十岚惊讶地问真治道。
“是啊,爹,怎么你也听得懂?”
“你的中文是谁叫的?”
“当然是木子李先生喽,除了他还有是谁?”
“噢,是这样啊。呃,没什么,喂,缅悠,你到底唱不唱啊?”五十岚道。
“唱喽——”缅悠大声应了一声,然后就唱起了欢快的歌谣:
“西子湖上采莲船来竞发龙舟柳浪翻咧-笙歌笑语阵阵欢咧红尘世界叫人恋咧-嘿嘿哟咧--”
这时,佐佐木龙之助慢慢从水里钻出身子,背着五十岚父子上了岸。
“你洗好了?”五十岚招呼道。
“---”佐佐木龙之助不答。等他穿好衣服后,他面无表情道:“五十岚,我等你——”
泡在泉水中,浑身发酥的五十岚望着突然变得冷漠和神秘的佐佐木龙之助,疑惑不解道:“你是---”
佐佐木龙之助高声道:“佐佐木龙之助,来自冲绳,八段武士,三十一岁,七岁学剑,历经十四战,全胜。特地来鹤舞挑战你,请接受我的挑战吧。”
五十岚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苦涩地笑了笑,道:“是我的荣幸,随着奉陪。”
“好。今晚子夜,兀鹫崖见。”佐佐木龙之助用一种不可商量的语气道。
“不见不散。”五十岚点了点头。
“不见不散。”佐佐木龙之助说着就再也没看五十岚弘毅一眼,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温泉,没有唱起动人的歌谣。
等五十岚他们回来的时候,夕阳已经快要落下了。
虽然说是春天,但一到了傍晚的时候,天气就变冷,北风呼呼的从莫名的山谷里扑腾了出来,带着一粒粒细碎的雪花。
寒风中,樱花掉了一地,有的掉在泥淖里,污了身子。
霞光,漫天的霞光就在西天头,夕阳在做最后的挣扎。
雪夜,一个雪国的夜晚又要来临了。
佐佐木龙之助刚走的时候,五十岚还好象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和真治戏着水,也应缅悠的强烈要求,用他那破嗓子唱了首歌。可是,一穿上衣服,一踏上回家的路,他就变得不说话,冷冰冰的,简直像快风中的石头。
他背着走不动的真治走在路的最前面,三木瞳和缅悠则跟在他后面。她们望着他霞光里高大的背影,都感觉到了他的心事。
是啊,他受到了挑战,一个叫佐佐木龙之助的家伙向他挑战了。这是他打败小野,成为日本第一剑客以后,第一次接受挑战,接受别人对剑术第一这一王座的强有力的挑战。
这才是一个王者的开始,也是一个王者的必经之路。
打败小野,那只是第一步,不被别人打败,那才是最重要的一步。
佐佐木龙之助来了,那么其他人也会来,他们都知道五十岚住在这里,即便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会找到的,就像五十岚先前不知道小野住在哪里,可最终他还是找到并杀死了他。
他再也没有什么安静的日子可以过了,无论躲到哪里,他们都会来挑战的,这是五十岚弘毅迈出通向血狱山的第一步时就应该已经考虑好了的。
他是一名剑客,只要他一天有剑,他就无法躲避另一把剑对他的挑战。更何况,他现在已经不是一名普通的剑客。
回到三木旅店后,缅悠就回去了。五十岚叮嘱她暂时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而闹了一天的真治,现在则是睡得更猪一样,三木瞳轻轻把他放到楼上后,就给五十岚准备晚饭了。
“你今晚要吃点什么?”三木瞳问道。她知道丈夫今晚要去比剑了。那是非去不可的,因为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那他就不会去了。
既然去了,那无疑会有两种结果。
三木瞳现在不关心会发生哪一种结果,她最关心的是晚饭他想吃什么。因为,人吃饱了饭才会有力气,有了力气才能举起剑,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三木瞳现在只想那些最简单的,简单的跳入她脑海里,都不用她多想的道理。
“今晚你想吃什么?”
“酒。牛肉。”五十岚弘毅轻声道。
“马上给你端来。”
“呃。”五十岚弘毅默默地点了点头。
五十岚酒喝得很快,每喝一口,就吃一块牛肉。每喝完一盅,三木瞳就给他倒上。他们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就像一对安度晚年的老夫妻。
青冈多德他们看见五十岚和三木瞳今晚的样子怪怪的,便也识趣的不去打扰。他们只是小声的猜议,这小两口怎么了。
喝完最后一滴酒,吃完最后一块牛肉,五十岚抓住三木瞳的手,俩人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酒客,就上楼了。
进了屋子,他们没有开灯,只是紧紧依偎在一起,就像一对永远不会分开的恋人。
屋子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呼吸。
因为雪,所以外面的世界白晃晃的,就好象是用银子做的。一些略显惨淡的月光洒在五十岚和三木瞳紧紧贴在一起的头上,照亮了他们的黑发。
他们曾经是这样依偎在一起,一直依偎到彼此的梦里。可是白昼,划破黑夜的白昼把他们分开了。现在,要把他们分开的却不是白昼,而是子夜。
子夜,那是一个多么宁静的字眼。可是一场决战却要在那时上演。
子夜的决战!决战在子夜!
时光在流逝,月光却依旧。他们就像两块岩石一般,他们彼此感觉着对方的心跳和呼吸。除此以外的世界对于他们仿佛是不存在的了。
楼下有破碎的笑声穿过地板的缝隙穿来,外面咕噜咕噜的声响,那又是哪一位陌生的商人的马车在远行-
噢——哦——呜——那是寂寞的山狼在呼唤幽会的情人---
许久过后,五十岚弘毅在黑暗中道:“我该走了。”
“子夜还没有到。”三木瞳不情愿道。
“从这里走到兀鹫崖也需要一点时间啊,我不想迟到。”
“那你走吧。”三木瞳直直道。
“我走了,早饭还是给我煮碗面,再加两个荷包蛋,我会回来的。”
“呃。”
五十岚弘毅没有多说什么,然后就下楼了。
三木瞳闭上了眼睛,在五十岚魁梧的身影消失在她视线的一刹那,三木瞳闭上了眼睛,泪水轻轻流淌了下来。
他走了,干净利落,正像七年前那样。唯一不同的是,他还想回来吃面,吃三木瞳煮的面。他说的是那样的轻松随意,就好象他一定能回来的。
也许,佐佐木龙之助也对她的妻子说过这样的话吧。男人都这样,他们都是故做轻松,却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为了他们随意的话而伤心流泪到天明。
咚——咚——咚——那是五十岚走下楼梯的声音。
喀嚓——喀嚓——喀嚓——那是五十岚走在雪地里的声音。
忽忽呼——呼呼——忽忽——那是没有人的雪野的声音。
他走远了,三木瞳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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