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疾走故里
“我……回来了。”
朱漆大门应声而开,苍茫的月色照进门来,是思念的味道。
什么时候曾经觉得这间屋子的门槛是极高的,但是现在却只需要轻轻抬脚,就能轻而易举地跨过。空气中隐隐还有残存的甜香,像小时候喝得翡翠珍珠汤的味道。目光在屋内游走片刻,屏风依然还在原先的地方立着,只是轮廓却显得寂寞了许多。床幔还是那样挂着,只是里面的绣被现在还叠得整整齐齐,再也没有了熟睡的人。
姬羽凰慢慢走过去,在床沿坐下,头上的九琉珠花钗在月色里更加光彩夺目。她忽然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在这里停留的时候,那个人曾亲手为她Сhā上珠钗。
然而时过境迁,钗还在,人却亡。
姬羽凰怔怔地呆坐了半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忽地被一阵挠窗声惊得回过神来。
按理说,自海兰珠薨逝以后,这间屋子便被封了起来,再也没有过新人。然而原本不该有人居住的地方却忽然传来了鬼鬼祟祟的声响,姬羽凰如何不惊?她嗅到了一丝阴谋的气息,霍地一下便跳起来,双眼顿时变得警觉了起来。
“谁?”她沉声问。
没有人回答,只是这一声过后,那声音便突然停下。紧接着,空气中有细碎的动静传来,极其微小的声音,若不是姬羽凰心思缜密、耳目聪明便很容易忽略掉。但她毕竟还是听见了,于是在那金针破空的罅隙间,她身形甫动,早已躲避开来。
“嗤嗤嗤”三下,金针依次打在屏风边缘,闪耀着不怀好意的冷光。与此同时,窗外的黑影一闪而过,只片刻功夫,姬羽凰便已听见了头顶上隐隐的声响。
来不及多想,姬羽凰赶忙跳出屋来,如灵猴一般攀梁而上,又如燕子一般,轻轻一跃,便翻上了屋顶。但见房上琉璃瓦散乱,竟是被那人踩乱的,姬羽凰不禁微微冷笑,望着不远处那穿着黑色夜行衣的蒙面刺客暗想道:此人的轻身功夫可不高。
“往哪里去?”姬羽凰的身影如同一叶浮萍,轻飘飘地挡在那人跟前。然而当她微微挑起唇角的时候,手中的兵刃却早已摆开了架势。
那人更不答话,看见姬羽凰挺身而来,一双微微泛着幽蓝之色的眸子里顿时生出几分冷意。但奇怪的是,面对着姬羽凰犀利的一击,那人非但不避不闪,反倒迎身而上。这不禁让姬羽凰一愕,大疑之下,姬羽凰的这一招竟被那人逼得无法使出。
这一避不避则已,一避之下,反而正中了那人的下怀。只见那人神色一喜,转眼之中,已有十几枚金针如漫天花雨般席卷而来!
原来这刺客早已知自己技不如人,才会有此一举,冒险一试,逼得姬羽凰上当,好趁着她收招的短暂破绽,抓住机会,以图一击得手。这招果然狠辣、狡猾得紧,纵姬羽凰再是聪明,也难以想到对方的险恶用心。
不过,“青衣”终究不是浪得虚名,面对着来势汹汹的金针雨,她反而沉下气来,脚下一旋,反身而避,尽管最后依然有一枚金针得手,打在她的左肩,但在她荡开身的同时,一声清啸已自她口中喷薄而出,如同奔涌的狂狼滚滚铺开,一层层地漾出关雎宫。佩刀声、警戒声顿时四下而起,直奔而来。于此同时,那刺客因为这一声长啸,体内真气激荡,居然站立不住,一下向前跪倒在地。
关雎宫瞬间被四下围起,早有巡夜领兵在下喊话。姬羽凰却不搭理,只从怀中拽出一样物事弹出指尖,荡往那领兵手中,她却居高临下,俯视着那刺客,微微笑道:“怎么样,你还想跑么?”
那人猛地抬起头来,碧蓝的眼珠子中尽是怨恨之色,仿佛想要把她生吞活剥。
此时,只听见一浪浪扑倒在地的声响,关雎宫顿时陷入一阵慌乱之中——
“臣等护驾来迟,万望公主恕罪!”
姬羽凰四顾片刻,又转回目光与那此刻牢牢对视,语气威严无比:“你看……这么多人来护驾,你还是老老实实投降的好。”
“公主?公主……”那刺客听得这一声,突然一下开口大笑,道,“你也配称作公主?他们还叫你公主?”
姬羽凰一愣,随即眯了眯眼睛,平静道:“你似乎知道了一些不该让你知道的事情。”
那人说话的音调很奇怪,但眼神确实无比犀利的:“这种事情,本来应该让更多人知道!”
姬羽凰不禁莞尔:“那你为何不在这里将这件事情告诉他们?难道你没看见有这么多人都在下面候着?”
那人道:“时候未到。”
姬羽凰哧哧一笑,眼神却逐渐冰冷:“你知道么,既然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人知道,就不应该在我面前提起这个秘密。”
那此刻眼角有些轻蔑的神色:“如果在你面前提起了又怎样?你想抵赖么?”
姬羽凰细声道:“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抵赖。因为我还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办法?”那人眉角微抬。
“死。”姬羽凰脸色一沉,简短地吐出这个字来。
暗夜无声,那人沉默许久,忽哑声自嘲道:“死……或许是让一个人不乱说话的最好方法。”
“怎么,”姬羽凰道,“你害怕么?”
那人高声大笑,道:“忠心护主,绝无二心!我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很好,”姬羽凰森然道,“你我虽为敌对,我却敬你是条好汉。你自行了断吧!”
“多谢!”那人朗声谢道。只听一声断喝,那人已萎顿在地,瞪目而死!
风萧萧,卷起姬羽凰披散的长发,掀动她青衫的长袖,她独立在屋脊,身影瘦削,显得有些凄清悲凉。
夏月、青衣、微风,凑成了这夜永恒的孤寂。
过得许久,那早已看得呆了的领兵忽然磕头如捣蒜般,长声呼道:“属下回护不力,公主请勿责怪!”
“都起来吧,”姬羽凰回头望了望刚被自己揭开的那刺客的面目,面色清冷,“此人的尸体你们如何处置?”
那领兵如受大赦,忙爬起来,大声道:“此人对威胁到公主的性命安慰,属下定将他挫骨扬灰,以示天下!”
“以示天下?”姬羽凰冷然一笑,周身忽而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压迫之意,“我要你立刻传令下去,选上好的棺木收敛此人的尸体。”
“公……公主?”领兵的汗涔涔而下,他完全不知道这个主子心中是什么想法。
姬羽凰的眼睛中,顿时射出两道寒光:“择佳|茓,厚葬。”
崇政殿内,流光荧荧,案几上杂乱无章铺陈着许多奏本。一人提笔在那奏本中时而批写、时而皱眉思考、时而啧啧而赞,浑然不觉更鼓响过,已是三更时分。
夏夜清风夹满荷香忽然灌进殿来,挟走了日间的燥热之意。那人闻得清香满鼻,忽然一惊,紧接着视线里已走进一个踩着花盆底鞋、身穿红色旗装、头戴金花的女子。此时她已走到他跟前,在他眼帘里盈盈拜倒,声音娇软明媚:“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嫣……嫣儿?”皇太极一惊之下,险些握不住手中的笔。
姬羽凰嫣然一笑,眼眸流转间已轻轻道:“父皇不识得嫣儿了么?”
“嫣儿不必多礼,”皇太极喜极而泣,赶忙走上前将姬羽凰扶起来,在她的脸上细细端详片刻之后,才慢慢道,“朕……朕的嫣儿,都出落得这么美了。”
姬羽凰慢慢站直了身子,伸出手来扶住皇太极,微微一笑,眼中已有泪花:“儿臣不孝,阿玛是日理万机之人,心系黎民百姓,却还时时惦记着女儿。但儿臣居然不能时时相伴在侧……”
“这不回来了么,”皇太极笑盈盈道,方才的疲惫之意瞬间全无,“朕总算是将你盼回来了。”
姬羽凰道:“父皇龙体安康?”
皇太极不禁微有黯然:“朕好得很,不过你额娘却……”
姬羽凰见状忙岔开话题,道:“父皇切莫过于操劳,嫣儿见您的白头发又多出了许多。”
“多了么……”皇太极伸手在耳后轻轻一触,道,“不知不觉就老了啊……”
“是战事伤神么?”姬羽凰问。
皇太极略微颔首,沉声道:“战事紧迫,政事颇多,除了范文程、宁完我、几大贝勒等人能替朕分担些事,朕素日却连说话解解闷的人也无几个。”
姬羽凰不禁默然,半晌才道:“那……各位娘娘与兄弟姐妹们素日与父皇……”
皇太极苦笑道:“后妃不便参政,你几个弟弟年纪尚幼。朕思前想后,只想到能与嫣儿说说话儿了。”
姬羽凰强作调皮之色,笑道:“这么说,父皇从来只将嫣儿当阿哥来教。”
皇太极一愣,随即被逗得开怀笑道:“如今嫣儿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朕若真这么想将你当作阿哥,恐怕也是不可能的了。”
姬羽凰不由得涩然:“儿臣……只怕不能再为父皇分担忧虑了。”
然而皇太极却未听出姬羽凰的弦外之音,反倒拍拍她的头顶,慰道:“嫣儿为朕做的已经够多了。在中原呆了这几年,你也大了,世道正乱,今后留在盛京,就别再出去了吧。”
“父皇……”姬羽凰忽道,“难道山河社稷图的事,也不需要再查了么?”
皇太极闻言脸色微沉:“嫣儿,此事你无须再担心,都交给别人吧。”
姬羽凰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奇道:“是儿臣办事不利?”
“不,”皇太极断然道,神色却忽然变得柔和起来,“是朕不想你再离开盛京了。”
“父皇,儿臣……”
“什么也莫说,知道么?”皇太极的话虽然温和,却饱含了一种适可而止的警告意思。
姬羽凰心中一凛,随即点点头,温声道:“儿臣明白。”
停了片刻,她忽轻轻续道:“天色已晚,儿臣先行告退。父皇也请早些安寝吧。”
皇太极一怔,接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是……夜已深,你……退下吧。”
姬羽凰默默地拜下、起身、转身、退出,脚刚跨出崇政殿,泪已泫然而下。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那个在案机前忙忙碌碌的男人,心中不住又是一痛,但她忍住了,没有将那两个字说出来。
珍重二字,如风中的柳絮,被轻轻一带,已经飘了很远很远。
作者有话要说:小羽终于回到盛京了,但是一回来就遇到了刺客,表觉得刺客多余,因为这刺客的出场会引发接下来剧情的走向。
皇太极的出场……算是把小羽第一个的身份送往终结,接下来的故事里,姬羽凰将不再受“大清国和硕公主”的羁绊。唯一留下一个悬念就是皇太极会不会说出姬羽凰的身世,还是继续让她保留名分,因为这也很重要哒~
要说一点就是其实皇太极在位期间并没有称“皇上”,依然是“汗”的号,但是为了顺应叫法和汉人向来对皇太极毋庸置疑的皇帝尊位,小说里面就直接称为皇上了,这一段对话里面汉人的宫廷礼仪占了绝大多数,各位请当小说看,表给我挑刺了啊TAT在码的五十七话是文中唯一的小沐和小羽的亲密戏份,算是明天送给偶二十一大寿的礼物吧~嘿嘿~敬请期待~~乃们~虽然不够香艳哦~
五十七、情难自主
“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姬羽凰匆忙拐进那条巷子时,她的步履微有蹒跚,然而沐青旋在黑暗中却看得不甚清晰,只“呼”一下站起来,沉声问道。
姬羽凰的回答出乎意料的简短:“半路上出了些岔子。”
“还好?”沐青旋扬了扬眉毛。
姬羽凰却没有回答,只在他眼前“啪嗒”一下摔倒在地,胸口上上下下地起伏着。
“……受伤了,”姬羽凰的声音中透出几分痛苦的喘息,她扬起脸来望着沐青旋,表情歉然道,“我以为金针打得不深,所以一直不甚在意……不想……”
“……打在哪里?”沐青旋赶忙低下身,伸手一把扶住她不断颤抖的双肩道。
“左……左肩。”
沐青旋二话不说,当机立断地拔出剑来在她左肩的衣衫处轻轻一划,薄薄的布片顿时裂开,露出了她身上一处雪白透亮的肌肤。
“你……干什……”姬羽凰半闭着双眼,动了动身体,微微地抗议着。
“别乱动,”沐青旋表情严肃,一面凑过脸去,在她肩胛骨处四下按压了片刻,才又续道,“可是这里?”
一阵钻心的痛袭来,姬羽凰攥紧了拳头,声音纤细:“是……”
沐青旋沉吟道:“这个创口形状很奇怪,此间太暗,我不敢替你取针。”
“城外南面的李子林……”姬羽凰一把抓住沐青旋的衣袖,颤声道,“有我以前居住过的竹屋……”
“如何出城?”沐青旋眉心微蹙,心想盛京戒备森严,深夜出城,只怕会引起守军的疑心。
“……这个,”姬羽凰艰难地摸索了片刻,然后在沐青旋眼前抖动着摊开手掌,疲惫地一笑,道,“……给守军,便……能出城。”
“知道。”沐青旋一把抓过她的手,连那令牌一并握在手心,接着将她横抱起来,轻轻掠起。在一片似睡非睡中,姬羽凰只觉得自己好像腾云驾雾一般,而那人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便也成了催她入睡的歌谣。
挟着一人,沐青旋一路奔行得不算太快。深夜的盛京甚是宁静,姬羽凰的那块令牌更让他畅行无阻,沐青旋依着姬羽凰所说的方向一路找寻过去,很容易便找到了李子林北首的那件小小的竹屋。
沐青旋的脚步声略微沉重,惊起了竹屋四周的各种声音,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小动物逃开的响动,沐青旋心中暗想:这里或许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他走过去伸脚一下把门踢开,屋上积着的尘土顿时掉落下来,撒了他一身。
竹屋的桌上,小小的烛台已经结了厚厚的网,榻上的斑驳痕迹颇有些触目惊心。然而时间的气息,却丝毫没能引起沐青旋更多的哪怕片刻的瞩目。他快步走到榻前,将姬羽凰小心地平放在上,接着从袖笼中取出火刀火石,反过身去点亮了桌上的红烛。
沐青旋将红烛移过来放在自己身畔,手中却不停,宝剑再一次夺鞘而出,被火灼得滚烫。也是此时,沐青旋扯下一角衣衫来让姬羽凰咬在嘴里,然后轻轻在她耳边道:“忍着些。”
早已疼得面色惨白的姬羽凰,此刻早已口不能言,只微微地点了点头,将眼睛一下阖上,神色很是坚定。沐青旋强忍着不去看她的脸,心中定了定,接着一下将剑尖刺入了姬羽凰□的皮肤中。
一声轻微的哼叫,鲜血随之溢出来,在沐青旋眼前蓦地勾出几缕妖艳。沐青旋神色一紧,手中却飞快地一动,剑顿时又进去了几分,他见状忙转腕一挑。只见金针夺路而出,但一声微弱的蜂鸣,却让沐青旋原本已松弛了几分的神情又霍然一变。
原来在挑出那枚金针的同时,沐青旋的剑尖已不慎碰到了金针上极为巧夺天工的一处机括,而那蜂鸣之声,正是那机括发动、小针透骨而入的响动。
这种暗器到底是谁使用的?怎会如此奇巧而又阴毒?沐青旋只觉得自己的汗水贴着前额涔涔而下,正一点点地洒开来。
姬羽凰又是一阵痛苦的低吟,沐青旋不由得伸手擦了擦汗,努力定住心神,小心翼翼地用剑拨开姬羽凰的皮肉,在一片模糊的血色中找寻着。终于,那道寒光总算让沐青旋稍微松了一口气。入骨尚浅。
“最后一下,一定忍住。”
沐青旋一面说着,一面已动作起来。
“啊——”小针应声而出,姬羽凰奇痛之下,再也争持不住,登时昏死过去。至于后来沐青旋怎样替她止血上药、如何替她包扎伤口,她都浑然不知。
天已蒙蒙见亮,沐青旋看着姬羽凰呼吸渐匀,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折腾了大半夜,沐青旋感觉到了沉沉的倦意,此刻胸中纵然有千百疑问,也只想暂放片刻,好好休息一会儿才是。
思至此处,沐青旋立时一口吹灭了闪闪烁烁的烛火。然而回头又瞧见了神色安详的姬羽凰时,他脑中不知怎地,忽一下闪过了她比白绸还要柔软的皮肤和手指碰触在上的奇异触感。沐青旋忽然升腾起一阵异样的感觉,一颗心砰砰地跳动着,那双温柔的眼睛此时已再也不愿离开姬羽凰。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沐青旋耳根不禁火辣辣地燃烧起来,他赶紧伸手在自己的腿上猛力一掐,立即回过神来。但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忽然恶作剧似的俯过身去,在姬羽凰娇润的樱唇上飞快地啄了一啄。接着他站起来,走到桌旁坐下,强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她,然后趴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居然已经快近黄昏。沐青旋觉得自己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好好地睡过觉了,醒来的时候难得觉得神清气爽。他伸手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却发现自己这一个动作将一件披在肩头的披风带落在地。
沐青旋心中打了一个突,忙回头望向床榻。姬羽凰早已不见了踪影,倒是这间竹屋,不知何时已被清理一新。
“睡得可好?”姬羽凰推门而入,桃腮含笑,虽略有病容,精神却是大好。
“刚醒,”沐青旋弯腰拾起披风放回桌上,随即微微一笑,道,“这一觉睡得真长。”
“你睡得真沉,”姬羽凰浅浅微笑,走过来在榻沿坐下,道,“叫了你许多声也没把你叫醒,看来你是真的累得不行了。”
沐青旋笑道:“无事。倒是你的伤如何?”
姬羽凰抬了抬手,道:“皮外伤,不碍事。”
“还不碍事,”沐青旋想起夜间姬羽凰虚弱的样态,脸色不由得微微一沉,“下次那金针最好有三层机关。”
姬羽凰提起眉角,皱眉道:“三层机关?”
沐青旋冷冷道:“把你打得再也没人救得了岂不更好?我也省的替你操心。”
姬羽凰不禁一怔,认识沐青旋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生气。她奇道:“……你在生什么气?”
她却不知道,沐青旋现下也在难道:我怎么没来由地就发了脾气?沐青旋自然不明白,若是一个人真心要对另一个人好,那么见到对方也如姬羽凰这般不懂得爱惜自己,那人有此类的无明业火实属平常不过。
沐青旋只脑子一乱,顿时浮现出许多无关紧要的思绪来。而那中间最多的片段,居然是他睡前偷吻姬羽凰之事!沐青旋方寸大乱,腔子内又突突地疯狂跳动起来,他不得不强忍着一瞬间突然想将她拥抱在怀的冲动,尽力想作出平静的神色。
姬羽凰原见沐青旋神情冰冷,正想赔笑极具,却忽见他的脸上蓦地掠起几分奇异的神采,瞧着自己的一双眼睛中似也多出了些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她心中疑义顿起,却又被那奇怪的眼神瞧得有些发憷。
“……你看什么?”她愣愣地望着沐青旋,心底却忽然想到对方曾割开过自己的衣衫,替自己取过骨骼里的金针,面上突如其来便飘起了两片红云。
或许正是两人相处有了一段时日,心有灵犀,姬羽凰大约也能猜出七八分来,不住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害羞。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她的脸色越发绯红,言语中却有了娇嗔之意。
“……我……”沐青旋支吾道,“没想什么啊。”
眼神有些闪躲,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姬羽凰的瞳孔。哪知姬羽凰也正瞧着自己,眼神中的脉脉柔情,让沐青旋好似触电般,有些呆了。
“我才不信,”姬羽凰撇嘴道,“……你,该不是做过什么坏事吧?”
沐青旋心中又是一跳。他堂堂五尺男儿,出生入死,素来无所畏惧,但姬羽凰那一双剪水双瞳,却不断让他感到一阵一阵的窘迫。
“没有做过,”沐青旋矢口否认,赶忙把话题转移出这片危险的水域,道,“倒是我奇怪着呢。”
姬羽凰敛了敛神色,道:“奇怪什么?”
沐青旋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心想总算引开了姬羽凰的注意力,忙续道:“出手伤你的是什么人?”
姬羽凰视线略偏,沉吟了会儿,方道:“你是见到那暗器非同寻常?”
“正是,”沐青旋正色道,“据我所知,中原从未有过此类阴毒的暗器。”
姬羽凰道:“你说得不错,此种暗器并非来自中原。因为伤我的那人本不是中原人士?”
沐青旋悚然道:“那……莫非是?”
“夷人,”姬羽凰道,“想来在武当山时你也见过了。”
沐青旋道:“你的意思……是殷若离的人?”
姬羽凰郑重地点点头,道:“据我在凌烟阁呆的那段时间所知道的来看,师兄手下应当有相当一大部分是夷人。”
沐青旋摇了摇头,神色肃然:“广罗心腹……他的目的究竟如何……”
姬羽凰截口道:“若想知道师兄接下来的打算,或许只有看我拜托你的那件事。”
“天行门门主田七兄与我素来交好,”沐青旋抬了抬眼睛,道,“昨日我拜托他替我查过那事,你去宫里那时,他便已经飞鸽传书与我。”
“……怎样?”不知为何,姬羽凰的声音竟微微透着些紧张。
“他约我今夜在十丈坡见面。”沐青旋简短道。
姬羽凰立刻跳起身来,盯着沐青旋,斩钉截铁道:“我也去。”
“你怎地如此着急,”沐青旋忽而舒展开笑容,道,“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趁着天还亮,不如你让我瞧瞧你伤势如何?”
“……哎?”姬羽凰一愣,随即脸颊又一次飞快地烧了起来,望着沐青旋有些调笑的表情,忽然狠狠地顺手抓起榻上的枕头,劈头砸过去,怒道:“我就知道你刚才不怀好意!”
作者有话要说:小沐你好色= =
我没深入写,偶写不出来,失望的话你们砍死我吧~~估计这是本书最温馨的章节~
五十八、死罪难逃
傍晚时分,姬羽凰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桌精致的小菜。沐青旋大喜之下,一面不断地伸着筷子,一面赞不绝口。姬羽凰却很少动筷,只从旁瞧着沐青旋咂着嘴的样子,笑得分外灿烂。
似是许久未曾如此开怀地笑过。一桌菜、一壶酒、一间与世隔绝的竹屋、两个暂时得到解脱的人,只希望这样的傍晚,一生都不要停息。
然酒饱饭足,两人已同时起身,相视过后,又同时向门外行去。
一张脸像是波澜不惊,一颗心却波澜起伏。
十丈坡上,野草肆意地蔓延。月至中天,在大地上投下深深浅浅的光影。而方才一直吹拂不停的风,现下却像是突然静止了。只有躲藏在暗处的虫儿、蛙儿还在不断地欢叫,更衬出了几分只属于夜的安宁。
“他是一人?”姬羽凰伫立在高高低低的野草深处,声音比月色还要寂寞。
沐青旋面向那一条几乎快要被淹没的蜿蜒的来路,放开眼来张望着,淡淡道:“田兄自称万里独行,想来应当如此。”
姬羽凰的长裙在草色中卷起一阵涟漪:“希望如你所言。”
沐青旋不禁皱眉道:“若不是一人,你便要怎样?”
姬羽凰神情严肃,道:“那我或许便会对不起与大哥交好的人了。”
沐青旋踟蹰道:“此事当真如此隐秘?”
姬羽凰半闭上眼睛,整张脸都沐浴在凄清的月色中:“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防。”
停了停,她又将眼张开,望向沐青旋,笑道:“你与那田七既然交好,对他难道还没有把握?”
沐青旋叹道:“虽说我与田七颇意气相投,然而如此多年来,五回门中的人,又有几个人是你能捉摸得透的呢?”
“那你可有想过……”
“离开五回门?”沐青旋的笑略有嘲讽之意,“当初在凌烟阁时,你也说过,我不是一个坐视不理之人。”
“我知道你心中大义在先,”姬羽凰微微叹道,“但若我……我是真心希望你离开五回门么?”
她抬起眼来仰望着沐青旋,眼中似有泪光在闪动。
“可你会让我离开五回门么?”沐青旋的话中好似有别样的深意。
姬羽凰不禁咬了咬下颚,面色有些惨白。她低下头来瞧着自己映在草色中的起伏影子,沉默了半晌,才涩然道:“你……若不在五回门,或许……我便不再容易打听山河社稷图的下落。我虽有自己的原因,可……”
“早晚有一天的,”沐青旋语音淡淡,像是不再愿意深入,“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我都需要‘五回门’的存在。”
“大哥,我……”
“我明白,”沐青旋伸手轻轻扶住她的双肩,浅浅一笑,道,“若我不理解你的苦处,又怎会与你一同来盛京。”
姬羽凰点点头,望着沐青旋那张看似平静的面容,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此时也再难说出口。秘密,已成了两人之间再难跨越的鸿沟。若不是两人心中对对方的眷恋与不舍,那两人此刻恐怕早已兵刃相向。
嬉笑怒骂,不过是浮生偷得半日闲,而转眼又是无穷无尽的苦痛。
好在这样的苦痛并不需要持续太久,因为草色斑驳之中早已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瘦得可怕,即使相隔好一段距离,仍然能够看见那件黑色的巨大披风就好像挂在一根竹竿上随风而荡。他的脚步几乎听不到,整个人就好像漂浮在草上一样,足见他轻功之高。
他来得好快,只一会儿,沐青旋与姬羽凰的瞳孔中已同时映照出了那人青白的面皮、毫无生气的吊额眼以及一张几乎细成了一条缝隙的嘴唇。
除此以外,那人的周身似还散发着一股阴惨惨的气息,尽管是在夏天,感觉到那样的气息依然不免会觉得寒冷无比。而当姬羽凰的目光不小心地碰触到那人手中的兵器之时,向来沉着的她也不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她发现,那人手中的东西,竟然是块血迹斑斑的灵牌!
“三分像人,七分像鬼,”沐青旋乍一看清此人,忽然大笑着走上前去,抱拳行礼,高声道,“田兄别来无恙?”
田七微微咧开嘴,露出几颗森森白牙,模样显得更加可怖:“田某人来去无踪,‘幽灵牌’四处索命,别人无恙倒也万幸,你却还来问我?”
沐青旋笑道:“田兄说得是,此番相见,却比上次更加像个鬼使了。”
田七眼神空洞,脸上却有浅浅笑容:“小子长大,却会来消遣我了。”
沐青旋抱拳道:“不敢。”
叙礼毕了,田七才第一次将注意力转向从开始便从旁看着、一语不发的姬羽凰,悠悠道:“这位是?”
姬羽凰得知此人正是天行门田七,早已定下心神,走上前来款款一福,笑道:“小女子不才,‘青衣’姬玉嫣便是小女子了。”
田七的脸孔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似是不相信“青衣”是如此年轻的一个女子。他上下打量了姬羽凰许久,突然转过脸去对着沐青旋,道:“你确定除你我之外可以让第三人知道此事?”
沐青旋抬了抬眼角,道:“那便如何?”
田七道:“此事与山河社稷图的下落颇有牵扯,其中又涉及到鞑子宮内重要人物的生死,委实非比寻常。”
姬羽凰冷道:“这么说,阁下确定是独自前来?”
田七不作回答,只冷然道:“我方才不是在与你说话。”
姬羽凰道:“可方才我却是在与你说话。”
田七神色木然:“我不过想知道沐兄的答案,与你无关。”
沐青旋微笑道:“田兄可是想错了。”
田七也抬了抬眼角:“哦?”
沐青旋道:“因为此事正是玉嫣拜托小弟打听的。小弟得知田兄身在盛京,才会劳烦到田兄。”
田七闻言,那黯淡无光的眼珠子中终于投射出了几分神采,他慢慢又转向姬羽凰,道:“你与那人什么关系?”
姬羽凰脸上写满胜利的表情:“你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田七先是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道:“姑娘你是精明不已,田某人今天认输了!”
姬羽凰莞尔,道:“也不尽然,至少我已知道阁下的确是独来独往之人。”
田七道:“那姑娘也可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姬羽凰点点头,正色道:“不瞒阁下,董佳玉睿乃是小女子恩师。”
田七的面色顿时又沉了下去,眼神又变作了最初的混沌不堪:“姑娘明明是汉人,怎会拜鞑子为师?”
姬羽凰微微笑道:“这也是我要打听此事的原因之一。因为自记事起,我就称那人作师父了。”
田七瞧着姬羽凰的脸却再无笑意:“据在下所推测,姑娘的来路只怕不一般。”
姬羽凰耸耸肩,不置可否:“从前或许是有些不一般,现下也不大好说。”
田七眯了眯眼睛,道:“想来在下打听到的事情不得不说?”
姬羽凰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反诘道:“阁下觉得呢?”
田七道:“只怕姑娘会像鞑子皇帝那样,死了也不会放过田某。”
姬羽凰微微变色,道:“此话何解?”
田七从怀中掏出一本红色的东西,伸指弹在姬羽凰的怀中,道:“你自己看便是,何必问我?”
姬羽凰惊疑不定地接下来,双手覆在那式样熟悉的封皮上,指尖微有些颤抖。她小心地翻开那本奏折,顺着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那弯弯曲曲的字迹一路延伸下来,看得她的背脊逐渐冰冷,看得她的脸色越发地惨白。
“这……这些可是真的?”姬羽凰的嘴唇不住地打着颤。
田七厉声道:“这是从禁宫内盗来的奏折,怎会有假?”
沐青旋不由得道:“据小弟所知,宫内的奏折向来看守森严,怎会……”
田七撇嘴道:“但若是一本要彻底从世界上消失的奏折,或许就不会那么森严了。”
“没错,没错……”姬羽凰喃喃道,“父……皇太极做事向来严谨,如此奏章怎会一直留在身边?据我所知,若是牵涉机密的奏折,他向来都是送去烧掉的。”
田七森然道:“一个月前,我暗中调查此事夜探禁宫时,阴差阳错竟然发现了这本奏章。想来是老天也不愿让这个秘密永远埋葬。”
沐青旋现下已从奏章上收回了目光,他沉思了片刻,方道:“若如奏章上所述,董佳玉睿密谋暗杀皇太极宠妃已是大逆不道,想来她应早已被诛杀了才是。”
田七若有所思道:“事情正是此间比较蹊跷。田某暗中察访,的确查到皇太极念及此时不便外扬,因而已派人将董佳玉睿秘密暗杀。但奇怪的是,据收敛尸体的人所说,董佳玉睿的尸身并没有脑袋。”
姬羽凰Сhā口道:“不会的……若真是暗杀,师父她武功如此高强,普通的人怎能让她身首异处?”
沐青旋也道:“在下也在想,莫非董佳玉睿没有死?无头之尸,岂不是死无对证?”
田七摇摇头,道:“在下原本也是这么想。但是现在在下不得不相信,死去的人的确是董佳玉睿。”
姬羽凰耸然道:“你……怎能确定死去的人定是师父?”
田七肃然道:“其一,董佳玉睿与皇太极爱妃之死有关;其二,董佳玉睿杀宸妃与山河社稷图有关,皇太极不能不杀她;其三,我有证据。”
沐青旋不由得动容道:“你有证据?”
田七的脸上,此时忽又掠起了几分笑容:“你们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是我今天下午恶补补完的一章= =
不妥之处多包含。。。
田七的名字……很雷,我知道,但是我实在是不想想名字~~~哎哎哎~~这话揭秘揭一半~啊啊啊~各位元宵快乐~~
五十九、旧恨新仇
田七所行的是远离盛京而去的路,这条路很偏僻,直通向一片幽深的丛林。丛林深处浅浅暗暗,不辨方物,如同一张巨大的口,想要将任何擅闯之人吞进去。沐青旋一面行着,一面油然而生的不安之意,逐渐在他的眉梢上凝结起层层冰霜。
姬羽凰此时也怀中惴惴,然而她的惴惴,却与沐青旋的顾虑丝毫不同。
这条路她很熟悉。熟悉到闭着眼睛也能找到当年与殷若离分离的那个地方。她还能记得那天的残阳似血,在宁伶的一首《春日宴》中,她曾经浮出过一丝游离的恨意。
但是,姬羽凰不住激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为什么田七会带她来这里?他所说的证据,难道会在丛林深处那一个她自此以后都不敢再深入的禁地?
胡思乱想着,那间早已破落不堪的庐屋已近在眼前了。
“……原来,他们一直都住在这里的么?”姬羽凰停下脚步,看着清辉之中的几间庐屋,一时间雾气又氤氲在了她的视线中。
“姑娘从没来过这里?”田七凝视着庐屋,淡淡道。
姬羽凰点点头,心中波澜起伏:“师兄与宁姐姐成亲之后,我便不在来这里了。”
田七道:“这里很多年前就没人住了。”
姬羽凰苦笑道:“师兄离开之后,宁姐姐一直住在竹屋。这里自然是早已废弃之地。你带我们来这里干什么?”
田七上前几步,一脚踢开了地上的朽木,轻声道:“往往以为废弃了的地方,会找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东西。况且……”
田七转头看看姬羽凰,续道:“若我不带你来这里,你迟早也会自己来,不是么?”
姬羽凰不愿回答,只随着田七迈进门槛。
果真是长久废弃之所,极目尽是狼藉之色。歪斜的门窗,倒塌的桌椅,腐朽的床单、被褥,被野鼠踢翻的烛台,并着灰尘、残叶、小动物的痕迹,屋子里好像并没有一处是完完整整的。
若硬要说什么地方还算完整,恐怕就只有角落里的一处灵台了。那灵台很不显眼,若不是田七一路引导着,姬羽凰与沐青旋几乎就要把那个细节忽略掉。
眼下,三人却同时向角落中的灵台走去。田七手中划亮的火折子,蓦地照亮了歪斜的灵牌上,一个雕刻深深的金漆名字。
“郭布罗?苏合?”姬羽凰迟疑着读出声来,记忆中似有一只小虫在她的脑海里面爬过。
“姑娘听说过此人?”田七转头探道。
姬羽凰的表情有一些茫然:“我小时候见过这人的灵牌。但是是在师父的屋中。宁姐姐家中怎会有这人的灵位?”
田七追问道:“你可知此人与董佳玉睿的关系?”
姬羽凰摇摇头,道:“不知道。但师父好似说过,此人与所有的满人一样,与汉人之仇不共戴天。”
田七微微道:“你一定不曾见过灵牌的反面吧?”
姬羽凰奇道:“令牌的反面……有东西?”
田七将手中自己那块血迹斑斑的灵牌在姬羽凰眼前晃了晃,道:“像这样普通的灵牌反面自然不会有东西。但董佳玉睿何时又普通过了?”
边说边夺手劈出,将那令牌抢过来一翻,送在姬羽凰与沐青旋的视线中,道:“你们看上面写了什么?”
“沈莲心,是个女人的名字,还是个汉人,”沐青旋皱眉道,“下面还有几行小字。”
“三十二个,”姬羽凰脸色已变,“我夫苏合,垂怜汉女。恩情深重,兼有怜爱。反受其害,枉死一命。杀却汉狗,誓复此仇。”
“先不说她如何报仇雪恨,”田七此时又道,“你们再看这是什么。”
边说他便伸脚在灵台底下一踢。只一声脆响,一道暗门已被踢开。田七伸过火折子,往里面一照,随即便听见了姬羽凰尖锐的尖叫声。
“师父!”她的脸色瞬间惨白。因为暗门内容下的,刚好便是董佳玉睿失踪的那颗首级。
“想不到吧,”田七哑声道,“我也是偶然发现这道暗门,才发现这颗首级不知被什么人刻意放在这里。”
沐青旋俯下身来,将董佳玉睿的头颅仔细察看的许久,才缓缓道:“抹满了水银,这人好像一开始便希望有人知道这是谁的人头。”
田七道:“这人莫非便是暗杀董佳玉睿之人?但是除了他,还会有谁会找到这里?”
“你忘了么,”姬羽凰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细,笑声中尽是凄苦之意,“我能找到。”
田七缓缓垂下眼,低声道:“不错,还有你能想到会来这里。”
“是我,除了我之外谁也不会想到来这里。师兄果然很了解我行事的风格,”姬羽凰喃喃的声音如同咒语,“我早该猜到,除了师兄,谁能猜到我会从师父入手查找山河社稷图的下落!”
沐青旋一把将姬羽凰的手臂抓住,道:“玉嫣,你想想明白,可真是你师兄?”
“他的功夫高出我一截,要杀师父比别人有把握得多,可……”姬羽凰摇摇头,几道泪痕从脸颊划过,“师父她……她毕竟是……我师父。她虽然行事别有居心,但总算是……于我有恩的。”
沐青旋沉吟道:“为什么?殷若离理由何在?”
“山河社稷图。”田七替姬羽凰截口答。
沐青旋不由得动了动眉毛:“想来田兄是查到了什么?”
田七断然道:“田某虽然并不清楚董佳玉睿与她这两位徒儿之间的种种恩怨纠葛,但我毕竟知道,昔年皇太极的宸妃至少有一张‘山河社稷图’。而董佳玉睿的动机,正是因为那图而起。”
沐青旋迟疑道:“她要山河社稷图,岂非是因为……”
“郭布罗?苏合,”田七道,“为了复仇。”
沐青旋摇摇头,咬牙道:“若是为了丈夫之仇,便恨起了所有的汉人,这也未必太疯狂。”
田七道:“全天下女人的心都跟海一样深,你又能明白多少?”说完,他似是有意无意地往姬羽凰那方瞧了一眼,神情似是在告诉沐青旋:哪怕是与你相隔最近的女人,也不得不小心谨慎。
沐青旋假装没有看见田七的表情。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向汉人报复,向皇太极投诚岂不更加妥当?”
姬羽凰吸了吸鼻子,道:“你可知殷若离为何姓殷?”
沐青旋惊道:“难道殷不是从父姓?”
姬羽凰泪痕犹在,却已恢复道平静:“他父亲的姓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名字却是师父给起的。”
田七沉吟道:“此姓氏有何特别之处?”
沐青旋眼皮一跳,飞快道:“难道是因为‘殷商’?我当时盘查此人底细的时候,知道此人自诩为殷商后人。”
姬羽凰点头道:“商王的王姓虽然是‘子’,但商也称作殷,师父给他选择这样的姓氏别有深意。大哥说得不错,殷若离本来便是殷商王族失落的后人。”
沐青旋道:“这……可有证据?”
“证据?”姬羽凰挑起眉梢,道,“自小戴在他身上的玉符便是证据。”
田七忙打岔道:“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既然此人是殷商后人,自然也应是汉人。董佳玉睿的用意到底若何?”
姬羽凰含笑道:“难道阁下还不明白?你仔细想想,是手足相残的痛苦可怕,还是死亡可怕?更何况殷若离还是师父一手养大的、要去屠杀自己同胞的杀手。”
“女人最可怕,”田七无神的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深刻的笑意,“但是她却算不到她的徒弟居然会反过来杀了她。”
姬羽凰道:“殷若离在师父的教导下长大,手段狠毒自然远胜于我。他大概也明白,与师父的合作已不再有意义,毕竟师父此举太过冒险,皇太极迟早会察觉到师父杀掉宸菲的事情。与其同皇太极作对,倒不如与皇太极一同除掉师父。”
“当然,”姬羽凰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些都还只是我的猜测,尽管早已八九不离十。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沐青旋点点头,道:“宁伶的死。”
田七沉思道:“田某曾留意过这个女人的死,但是除了她的尸体是出现在公主房内之外,恕在下看不出更多端倪。”
“宁伶是殷若离之妻,”沐青旋思道,“按理说不是殷若离下的手。”
田七冷然道:“有的人却不喜按常规办事。”
姬羽凰偏着头想了一会儿,方开口道:“我也觉得不是师兄。”
田七道:“那姑娘觉得是谁?请别忘了当年闯贼起义之时曾亲手杀了他的妻子,那人难道毒不过闯贼?”
姬羽凰双眼从田七身上流连片刻,有移到沐青旋那方,接着吁了一口气,道:“我可以肯定,杀宁姐姐的另有其人。”
沐青旋眼神一震,目光停在了姬羽凰盯着的、自己身上的某处地方,道:“你在怀疑……他?”
“难道你就不怀疑么,”姬羽凰的眼珠兀自地转个不停,她慢条斯理道,“你别忘了我们来盛京的路上曾见过的那只报信的白鸽。”
“你……”沐青旋失惊道,“莫不是回过信?”
姬羽凰微微一笑,道:“非但回过信,信上还写了‘敬候佳音’。”
沐青旋不由得变色,道:“我说过,切莫回信,你可忘了?”
“不曾忘,”姬羽凰的眼神有些犀利,“而且,不能回信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沐青旋顿足道:“你可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身份?若是回信,此事牵扯只会越来越大!”
“那些被牵扯到的人早该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只想知道我想要的东西,”姬羽凰盯着沐青旋的脸,瞳孔中隐隐泛着些敌意,“况且对方身份如何,你岂不是比我更清楚?”
“你——”沐青旋没来由地蹿出一阵怒火,他瞧着姬羽凰近乎漠然的脸孔,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长袖一挥,鼻腔中重重哼了一声,接着猛地转过身,背着姬羽凰给田七递了一个眼色,然后身子一晃,人已如惊鸿一般掠出门外。
姬羽凰眼睁睁地看着沐青旋与田七一前一后奔走而去,脑子忽然变得混乱不堪。她缓缓地弯下腰来,将师父的头颅捞过来抱在怀中,紧接着蓦地勾出一个凄然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是个心理变态,设定就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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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即日启程
“总令主什么吩咐?”姬羽凰不在近所,田七对待沐青旋的态度忽然有了许多转变。如果说方才的田七时时都有热嘲冷讽,此时的田七则是另一个极端的毕恭毕敬。
沐青旋脚下一转,人已在半空中凌空翻过。只见剑光一闪,嗤嗤几下,宝剑复又入鞘。一声闷响,路旁的树枝已有一枝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沐青旋这才飘飘而下,伸手在地面上轻轻一捞一带,那树枝便已冲着田七而去。
“将这个交给师父,越快越好。”沐青旋声音冷冷。
田七看见那树枝上瞬间被沐青旋刻下的一行小字,不禁微微变色,原本胸中的疑问之意也变作了百分之百的顺从:“属下遵命。”
沐青旋想了想,又道:“顺便带个口信给师父。”
“总令主有什么话要带给总门主?”
“就说‘修罗’准备Сhā手山河社稷图之事了。”沐青旋淡淡道。
田七的神色又变了变,失声道:“‘修罗’当真要……”
沐青旋点点头,伸出手指来挡在唇边,然后望向丛林深处,接着轻轻道:“她来了。你既已领命,便先走吧。”
田七不由得犹豫道:“留她在身边,真的无碍?”
沐青旋狠狠剜了田七一眼,道:“我的事,我自有分寸。田门主,你是不是闻得太多了?”
“属下不敢,”田七垂首沉声答道,接着拱手行礼,“属下告退。”
语毕,他偷眼望了望正跌跌撞撞一路小跑过来的姬羽凰,眼中忽然泛起些复杂的情绪。但他却不敢说话,只以一个几乎不易察觉的弧度摇了摇头,接着悄无声息地没入了黑暗。
沐青旋一声长叹,望着田七的身影苦笑着暗道:你以为,我就不知道她来历非同寻常么?
姬羽凰与沐青旋就这么摇摇对视着,注视着对方异常熟悉的、出奇平静的面容,许久许久都没有说话。但两个人心中却如同煮开了的水一般,兀自翻动不已。
一个暗忖:我哪怕与他有再大的罅隙,也想装作对那个秘密浑然不知的样子,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哪怕一天也好。可方才我对他分明生出了敌对之意,那他可否还会待我如常?
一个心道:方才她眼中敌意倘若是真,是不是已经说明殷若离在告诉她身世时,又告知了她另外一些与我无利的秘密?那那个秘密倘若真与山河社稷图有关,她对我是不是还会像之前那般情深意重?
姬羽凰又想:虽这个秘密果然与山河社稷图有关,我对大哥的情谊却不会变。但于我背负的秘密而言,我又怎可能与大哥同心协力?我留在大哥身边难道没有私心么?我留在他身边还因为他是五回门人……
想到这里,姬羽凰唇边酿出许多苦涩之意来:现在师父去了,盛京已经不再是我的家,我只有大哥了,可是……
她却不曾想到,沐青旋何尝不愿与她在一起。只是两人身份都极为隐秘,许多事情牵涉重大不免遮遮掩掩,一时间难以以诚相待,只能猜测不定之间平添许多艰难坎坷,让人心中着实烦恼之极。
“你……”姬羽凰动了动嘴唇,能够在此时打破沉默的言语,让她自己也觉得吃惊,“与我一同先去葬了师父好不好?”
“好,”沐青旋接过话茬,表情像是三月的西湖一样平滑如镜,“田七兄方才已将董佳前辈的埋骨之处告诉了在下。”
姬羽凰点点头,道:“趁着晚上吧。天亮前我想离开盛京。”
“嗯。”沐青旋鼻息平稳。他向前跨出两步之后,才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你还会再回盛京么?”
“回?”姬羽凰的眼睛中勾出一分嘲讽,“大约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她迈开步子,跟在沐青旋的后头,董佳玉睿的头颅被她以一个出乎意料的恭敬姿态捧在臂弯。过了一会儿,沐青旋才听见她的声音从自己身后幽幽传来:“盛京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家。”
沐青旋在前面轻声道:“那你的家到底在哪儿?”
“家……”姬羽凰垂下头来,过了许久才在后面喃喃道,“兴许我希望是在江南吧。”
“江南么……”沐青旋大步流星地向前甩开步子,但他脑中却又妇洗器杨柳低垂的苏堤,西湖之上猜枚之声、丝竹之声四起,而画舫中的仙子,好似又在唱一曲《忆江南》。
天蒙蒙泛亮,盛京城内的进军却忽然倾巢而出。他们在盛京纵横交错的街道内穿行而过,手中的军刀铮铮有声。他们的眼睛睁得如铜铃般,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但他们直到最后也没有发现范大人口中所说的那个青衣女子。
他们嘴上虽没有抱怨出声,心中却不住在猜测那个青衣女子到底是范大人的什么人。女儿?亲戚?仇人?还是皇上赐给范大人的女人?无论如何,那女子一定是范大人很重要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但是谁都不敢随便将口中的猜测说出口。也幸好没有人敢说出口。
因为他们根本猜不到,范文程口中的青衫女子,虽不是皇太极的亲生女儿,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他本欲为此女觅得乘龙快婿,却不想她居然又一次不告而别。
皇太极自然是没有找到姬羽凰,因为此时的姬羽凰与沐青旋已离开盛京,眼下正在一处破庙前停下了脚步。
“奔了一夜,可累?”沐青旋伸手拨开姬羽凰额前的乌发,脸上的神色极是温和。
姬羽凰摇摇头,微微一笑道:“还好。”
沐青旋道:“已经离开很远了,我们在这里先歇息一下再赶路吧。”
姬羽凰抬头望了望天色,又望了望沐青旋略显疲惫的面容,随即点了点头,道:“也好。我其实也有些倦。”
“不过,”沐青旋刚一迈进破庙的前殿,就无奈地笑了,他示意姬羽凰藏好腰间的峨嵋刺,而后轻轻道,“好像休息的人多了些。”
岂止是多了一些?破庙的前殿虽说不大,此时却密密实实地挤了二十来人,均是手提兵刃的江湖客,或三或两地扎在一起,正闹哄哄地说着什么。破庙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人,看那怯怯的样子,想来是原本便住在此间的小乞丐。
这些江湖客乍一听见沐青旋的说话声,这会儿都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来瞧着他们,眼中的戒备神色让人很是不快。
姬羽凰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然而正是这一蹙,已惹得许多目光飞向了她青色的衣衫。而这个颜色的衣衫,早已成了江湖上最让人敏感的衣衫,更何况眼前女子的体态、年龄,哪一样不与传闻中的“青衣”相似?
白花花的赏银,谁不动心?早有人在庙堂内吆喝了起来:“兀那两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沐青旋伸手将姬羽凰拉在自己身后,方弯腰抱拳,温文尔雅地答:“小可回各位好汉,我兄妹二人在这一带实在无法维持生计,所以欲往天津投奔亲戚。”
他模样原本清秀,装起书生来简直有板有眼,不露半分差池。而姬羽凰本就有伤在身,此时敛尽锋芒之态,一副娇弱的样子更让人毋庸置疑。
那声音顿时又道:“读书人也佩剑?”
沐青旋望了望手中的剑,随即挠了挠头,只作傻笑,道:“世道正乱,小可带着兵器防防身也是好的。”
“这么说,你会功夫?”
“不大懂,”沐青旋呵呵笑道,“早年镇上一位武生指点过几招,同好汉相比,想来可笑得紧。”
一名粗大的汉字顿时从地面上跃起身来,几步走到沐青旋身侧,在他肩上拍了拍,笑道:“老兄贵姓啊?”
那人拍沐青旋的几下,竟使出了七八成掌力!
沐青旋并不运功抵御,居然白白地生受了对方一掌,当下血气翻涌,一股甜腥之气逼上后头。他向前一跌,“哇”一下便呕出一口血来。但他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容:“我……我姓方。”
那人满意地笑笑,见方才沐青旋受他一掌,心中只道他并无半分功力,口中便笑骂:“直娘贼,滚去那边歇着吧,别扰了爷们说话!”
“是是是。”沐青旋忙不迭地应承着,却偷偷地冲着姬羽凰眨了眨眼睛。
姬羽凰摇了摇头,忙伸出一只手来搀住沐青旋,另一只手则悄悄地抵在他腰间度真气。她悄悄地伸过头去,轻声问:“怎么不运力抵抗?”
沐青旋也放轻了声音,笑道:“要不他便不让我们在这儿听他们说话了。”
姬羽凰点点头,将沐青旋扶到殿角那小丐之处,对那小丐道:“这位小哥,可否挪点地方让我大哥坐坐?”
那小丐头也不抬,只往边上动了动,懒懒地答:“你们坐吧。”
声音很清脆,姬羽凰微有些诧异,便又问:“小哥与那些人可认识?”
小丐的声音浅浅淡淡:“不认识。”
姬羽凰压低嗓门道:“那些人凶巴巴的,怎会也容你在此?你不怕他们?”
小丐自始至终都埋着头,声音轻微得连姬羽凰也难以辨得清楚:“公子假装功夫都能蒙混过关,更何况是身无功夫之人?”
姬羽凰一愣,心中暗道:能看透大哥乃是身怀功夫之人,想来此人并非寻常之辈。但她只是微微一笑,随即含笑道:“极是……多谢小哥了。”
说完,姬羽凰抿了抿嘴唇,将目光转向了殿中央的那些江湖客。看那些人个个正襟危坐,摩拳擦掌的样子,想来近来江湖上发生了一些大事。
果然,姬羽凰的念头似乎刚刚触及到此处,便听见一个声音轻轻道:“地行门有大麻烦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哦哈哈哈哈哈!我回来了~恢复更新,开学了是比较忙的啊~又得补考。。别问我为啥补考。。泪奔。。。。
这文。。。。估计一时半会儿完 不了了。
问下各位,我要开新文,你们想看古言还是现言?
目前想写个小言情~
六十一、有女若兮
“地行门”三字虽然模糊,但却好似针尖一般,顿时刺得姬羽凰与沐青旋同时转过头来,将惊异的目光投向他们身边那个衣着着实褴褛的小丐身上,脸上浮现出的疑义已不言而喻。
不知何时,这小丐已抬起了头。只见他的脸上脏兮兮的全是泥淖,唯有一双瞧着那帮江湖客的眼睛是剔透灵动的。
那一双眼睛简直是这个人身上最最大的亮点。
感到姬羽凰与沐青旋诧异的目光,小丐瞳孔中一对漆黑的珍珠仿佛动了一下,随即只见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如珍珠般晶亮剔透的牙齿。
“糟了,可让人看到我的丑脸了。”他吐了吐舌头,样子既滑稽又显得机灵无比。
那倒未必。姬羽凰在心中暗暗地想,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变。
小丐又是一笑,眼里多出几分狡狯之意:“但是你们看到也没关系,毕竟我可不会像地行门那样杀人灭口。”
沐青旋微愕,忙道:“小哥何出此言?”
小丐的笑容很是讳莫如深,只摇了摇头,指着殿中的江湖客悄声道:“你们听我一介平头百姓说什么?他们的声音那么大,你们却不愿意听。”
原来在姬羽凰、沐青旋与这小丐悄声交谈期间,殿堂中的那帮江湖客不知为何,此时全部分作的两派,现下均虎视眈眈地瞪着对方,口中的争吵之声响彻了这间小小的庙堂。
“怎么……你说在下是个懦夫?”一个身材精瘦、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汉子微微冷笑。他身材虽是瘦弱,但说话声却中气十足,想来应当是内家好手。
与之怒目而视的则是一个双手执着流星锤的莽撞大汉。这大汉面色青紫,额间青筋微微突出,外貌看起来强悍无比,声音更如洪钟般震耳欲聋:“临阵脱逃,难道你要说你是条好汉?”
话音刚落,一个声音立刻便附和起来:“杨兄弟所言甚是,一封信便让你畏畏缩缩,‘黑面虎’也忒浪得虚名了一些。”
‘黑面虎’面色一沉,低声吼道:“你们莫非不知道‘开山大士’是怎样的人物!他现在明摆着是要帮着地行门出头,我们此时不退更待何时?”
“那便怎样,莫非这么多人还奈何不了一个‘开山大士’?”一个尖嘴猴腮的人立时抢白道。
“哼,你们也太小瞧了‘开山大士’,”一个一直在抽着旱烟的老者此时终于发话道,“当年他独身一人力战少林寺三大高僧,已是江湖上近乎传奇的一战,此时他还有妻子‘飞花沾衣’、女儿‘夺命金莲’在侧,岂是我们这些人能应付得了的!”
“杨兄弟”乜着眼看着这老者,顿时冷笑出声来:“司徒老先生也莫要太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
司徒老者沉声道:“那‘开山大士’的功夫老夫曾亲眼见过,难道你认为老夫骗你不成?”
“杨兄弟”闻言沉沉笑道:“这么说,司徒老先生是帮定‘黑面虎’那厮了?”
司徒老者并不答话,但他握着旱烟筒的那只青筋暴突的手已是最好的说明。他黑着脸,盯着“杨兄弟”的双眼里登地射出两道寒光。
这是,一个中年儒生打扮的人忙越众而出,笑脸劝道:“依小弟看,各位各有各的看法。是进是退,倒不如再商量商量,免得大伙伤了和气。”
“谈谈?我看还是算了。谁愿意做缩头乌龟?”立在“杨兄弟”那一阵营的一白面男子笑着讽刺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中年儒生道,“地行门那姓纪的小子动手杀了高慕远高大先生、‘莲无剑’平昔莫两位武林前辈,想来定是有恃无恐,若我们贸然出手,很可能便会落入那纪旸的圈套。”
方才打伤沐青旋那人顿时讽刺道:“想来‘铁手书生’吕精绝是有什么绝妙的看法?”
中年儒生吕精绝道:“无论是‘开山大士’还是‘飞花沾衣’更或是‘夺命金莲’,都不是省油的灯,此番进退,还望各位三思而行。”
司徒老者接着道:“先有‘青衣’女魔为害武林,将武当派搅得鸡犬不宁,现下此事又起,先不说这两件事之间关系如何,倘若我们真动手了,又能有多少胜算呢?”
“杨兄弟”道:“那司徒先生的意思究竟如何?”
司徒老者道:“倒不如听‘铁手书生’一言,哪怕商量一会儿也是好的。我也知你们年轻人血气方刚,是好汉,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不说话,只瞧着眼前的人似乎有些动摇。大伙儿我看看你,你又看看我,一时间竟难以做出决定。
也正是众人踟蹰不定间,殿角里忽然掠起一阵清脆的笑声,那笑声一过,众人已看见一条身影从地面长身而起,而那个声音,正是由这个衣着粗鄙、面孔脏乱的小乞丐所发出的。
小丐的眼睛满是水意,倒映着点点星光,看他那落落大方的样子,似乎根本没将众人愕然的眼光放在眼里。
姬羽凰见状,正想伸手去拦,却被沐青旋一手拦下。看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竟然像是在等待一出好戏。
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方才打伤沐青旋那人。“铁手书生”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劝解,那人便已大模大样地走上前,咧开大嘴,双掌虚飘飘地就往小丐身上招呼过去,嘴里却笑道:“小哥觉得有趣?”
小丐笑吟吟地往边上侧身一滑,身上如同裹了油一般,滴溜溜地便从那人掌下钻了过去,然后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叉手立着,高声道:“那是自然,你们半天说不出个结论,倒不如让我来替你们做决定!”
那人见小丐身法灵动,居然轻轻巧巧地逼将开来,心中不禁收起了方才的几分轻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跃起身体,双掌交错间,又连连击出六下。然而小丐却依然面不改色,居然一闪身体,如兔子般又一次溜了过去。
“就你这么轻飘飘的掌法,”小丐不由得摇了摇头,冲着沐青旋似是无意地眨眨眼,然后假意叹道,“也难怪刚才那位公子不屑于接你的招。”
那人的掌法其实不弱,但经这小丐这么奚落,自己又掌掌落空,不由得又羞又急,直气的哇哇大叫,道:“臭小子,老子就让你见识见识‘铁掌’到底是不是轻飘飘的!”
好一对铁掌!这人双掌翻飞,其中又有掌拳交错,变化繁复无比。掌风过处,更如虎啸龙吟一般八面威风,那小丐纵是奚落有加,见到如此气势,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叫好。但这小丐的步法倒真是奇诡无比,那人的双掌无论是扑向他的面门、或是拍向他的天灵盖、或是击向他的下盘,他都能在掌风快要带到自己时恰到好处地避开。
看两人来来回回拆了几十来招,姬羽凰越看越奇怪,但沐青旋却始终面带笑容,像是在欣赏什么好戏一般。
“从‘天璇’位直接走‘摇光’,再越过‘天枢’位走‘天玑’,”沐青旋注意到姬羽凰好奇的神色,当下微微笑着解释道,“这路看似不合常理的步法实则由北斗星位演化而来,精妙得很。”
姬羽凰皱眉道:“精妙……但他面对的好手可不止这一人。”
沐青旋笑着摇摇头道:“硬打或一味逃走都不可能。但这女子如此狡猾,又怎能与这许多人动手?”
“女子?”姬羽凰闻言不禁失惊道,“这小乞丐是女子?”
沐青旋欣然道:“自然是女子。起初我是不知道,但她这路步法……嘿嘿,可是‘夺命金莲’的看家功夫。”
姬羽凰迟疑道:“夺命金莲?她?”
沐青旋道:“不仅是‘夺命金莲’,而且这位姑娘与我渊源颇深……不过,且看她今日又想使什么招吧。”
话音刚落,取而代之的已是一片哀号之声。沐青旋看着那骤然飞出的金色光点和空气中飞舞的白色粉末,脱口便赞道:“好一手‘漫天花雨’!”
姬羽凰提了提嘴角,言语微有讽刺:“还顺手撒了些迷香粉,这位姑娘功夫好得很。”
“哼,”那小丐却没有听见姬羽凰的话,只拍拍手,望着或是被那些金莲打伤或是被她迷倒在地之人,怒声骂道,“让你们再说我爹娘的坏话!”
沐青旋笑道:“要他们知道你是谁,哪里还敢招惹你这个小恶魔。”
小丐听见沐青旋的声音,立时便飞奔过来,一把结结实实地拽住了沐青旋的衣袖死命摇着,再也不放开。只听她咯咯地笑着,道:“可你不立刻认出来了么?”
沐青旋道:“我上次见你,你还只不过是个小丫头,要不是你那步子,我怎能认得你这幅怪样?”
说完,沐青旋才腾出空来扭头对着姬羽凰歉然一笑,道:“她叫江玉儿。是我堂妹。”
姬羽凰心中微微一凛,暗想那‘飞花沾衣’与‘开山大士’恐怕便是沐青旋的姑姑与姑父。然而她依旧只是作平静之色,略施了一礼,淡淡道:“江姑娘好。”
“你……”江玉儿眨了眨眼睛,笑道,“是‘青衣’?”
沐青旋忙伸手在江玉儿脑后轻轻一拍,责备道:“没礼貌。姑姑真把你惯坏了。”
“娘凶着呢,”江玉儿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又想了想,才瞅着姬羽凰笑着道,“这么说姬姐姐真是我嫂子了?”
沐青旋偷眼瞧了瞧姬羽凰的神色,忙道:“你成天说话没个遮拦,今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江玉儿顿时眉开眼笑,道:“这你不需要替我操心。玉儿自有喜欢的人!”
“牙尖嘴利,”沐青旋摇着头,道,“我问你,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
江玉儿指着地面上胡乱躺着的那些人道:“一嘛,是教训教训这些个坏蛋;其二当然就是来找你们。”
“找我们?为什么?”沐青旋奇道。
江玉儿神秘地一笑,接着响亮地呼哨了一声,接着只听得几声振翅,已有一只白鸽俯冲下来,停在江玉儿肩头。
她展颜笑道:“爹说了,想见一见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敢与‘开山大士’如此说话的‘青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物。”
沐青旋道:“不知道姑父现下在何处?”
江玉儿扁了扁嘴,拍着白鸽的头怜爱道:“我虽不知道,但是有小洁,哪怕找不到爹娘呢!”
沐青旋见江玉儿这般,不禁摇了摇头,将头偏向姬羽凰,好奇道:“你到底在回信上写了什么?”
姬羽凰翻翻眼睛:“你担心你姑父对我不利?”
看着沐青旋顿时哑口无言的样子,姬羽凰不禁微微一笑,忙补充道:“放心吧。你姑父不会将我怎样的。”
六十二、破釜沉舟
是“天机不可泄露”的意思么?
沐青旋不懂。望着姬羽凰与江玉儿有说有笑的神情,沐青旋不禁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女人。世界上怎会有女人这样让人琢磨不透的生物!
兵事正忙,三人一路步行,加之追兵在后,又不断有人滋扰生事,因而三人所行甚慢。直至这日辰时,一众才盘桓至靠近京师的一处小城镇。
几人在镇上唯一一处客栈——齐福客栈落了脚。此时,姬羽凰身上的伤势已大好,见这日难得悠闲,便独自一人上街添置了些胭脂水粉;沐青旋则在房内结结实实地休息了一日;至于江玉儿,自落脚之后便没了踪影,直到姬羽凰回来沐浴更衣之后,才见她一人步履蹒跚地闯进门来,扶着圆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姬羽凰蓦地一惊,赶忙凝目瞧着江玉儿。彼时,她早已恢复到寻常女儿装扮,一身雪白的长裙不知何时竟被染得一片妖艳。
“怎么成了这样!”姬羽凰扶住江玉儿摇摇晃晃的身体,不住连连呼道。
江玉儿闷哼一声,嘴唇青紫,她勉力支持着断续道:“爹娘不在……这里。赶快走!司徒青……”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向前一倾,接着“哇”地一下将一口黑血洒在前襟。
罹心掌!姬羽凰见江玉儿晕迷过去,忙强撑着她的身体,连拖带拽地将她移到床上躺好。也正当此时,沐青旋起来刚好路过门首,见此状况,不由得也是一震,见到江玉儿满脸全无血色,他居然有些失神。
“司徒青这会儿也不再浑说什么急躁冒进了,”姬羽凰不由得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人老归老,满脑子居然都是那日庙堂的一辱之仇。”
沐青旋道:“他追上来了?”
姬羽凰答:“‘罹心掌’乃是司徒青独门绝技,况且江姑娘也说过了,想来不会有错。”
沐青旋望着江玉儿浑然无知的样子,不由得握拳道:“这司徒青枉为武林前辈,怎么下手忒狠毒!”
姬羽凰心中虽想“‘夺命金莲’江玉儿下手也不见得宽容多少”,但面上却淡淡道:“他若不下此重手,怎能引出你我二人,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沐青旋沉吟道:“他想要的不正是地行门的一些人命?”
“而你正好又是纪旸的师兄,”姬羽凰慢慢道,“不仅如此,他还想要我的命。”
沐青旋点点头:“不错。而此时他网已洒下,只待你我二人自投罗网。”
姬羽凰道:“想来那网正是镇上的一间药铺。而那间药铺将会有镇上其他药铺都没有的几味药引。”
沐青旋截口道:“几味药引恰好都是专解‘罹心掌’这毒掌之毒的。”
姬羽凰不由得赞道:“此计甚妙。司徒青也不愧是老江湖,果然心思缜密。”
“只可惜,”沐青旋叹道,“我们不可以冒这个险。”
姬羽凰默然。她当然知道沐青旋话中的深意。的确,在自己身负如此重担的情况下,姬羽凰自是不愿为了江玉儿而以身赴险;沐青旋若贸然去见司徒青,对方定以江玉儿之命与姬羽凰之命作为要挟。但江玉儿毕竟是江黎的女儿,其一,江黎与自己那秘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江玉儿不得不救;其二,沐青旋待江玉儿如此笃厚,他意思如此,自己又怎忍坐视不理?思前顾后,姬羽凰只觉得颇有些进退维谷。一向处事果断的她,一时间竟拿不下注意。
“……那,你觉得该如何?”姬羽凰将问题抛给沐青旋。
沐青旋沉吟道:“司徒青早有准备,我们不将玉儿送过去便可。”
姬羽凰喃喃道:“司徒青的毒掌若七日之内不除,便会有万蚁噬心之苦。若那时再施救,只怕……”
沐青旋道:“你我可以争取在七日内完成此事。”
姬羽凰扬了扬眉毛:“何事?”
沐青旋忽然笑道:“想来以你我之力,要暂时抑制玉儿的罹心掌之伤应当不难。”
姬羽凰眉心微蹙:“不难是不难,但这话的意思是……”
沐青旋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你与我一同去找这几味药材?”
姬羽凰点点头,咬着嘴唇低声道:“我只能这么想。”
沐青旋又道:“你一定又想,这七日内要拖着一个重伤之人躲开司徒青的耳目离开这里去京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姬羽凰认同道:“正是。”
沐青旋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可你想错了。”
姬羽凰瞪眼瞧着沐青旋:“想错了?”
沐青旋颔首道:“我打算的并不是这样。”
姬羽凰奇道:“那你打算怎样?”
她总是奇怪,为什么沐青旋在这种情况下总会露出这种自信的、让人信服的笑容。
沐青旋依旧微笑道:“我在想,姑父他们虽不在镇上,但必定走得不远。”
姬羽凰心念一动:“你是说,在七天之内只要见到二位前辈即可?”
沐青旋道:“玉儿的信鸽你可忘了?”
姬羽凰眉头展开些许,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传信。”
沐青旋含笑道:“不仅传信给姑父和姑姑,还有一人最关键,你可别忘了。”
“燕冰,”姬羽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耳根有些发烧,“的确……有她的话,兴许江姑娘便会没事。”
停了停,姬羽凰忽有些迟疑地开口道:“但……七日之内我们定能见着他们么?”
沐青旋笑容清浅,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你我还有选择么?”
姬羽凰方才略略放宽的眉心此时又骤然凝聚在一起。她只希望,但愿这一次的等待不要太过于漫长。
但是,这注定是一场类似于煎熬的等待。
赌上了所有人的性命的等待。因为根本没有人能够预料到七日之内究竟会发生什么。
未知的未来,总是让人觉得惶惶不安的。
倘使,这一场赌博终究要输的彻底,那么姬羽凰或是沐青旋,或许没有人能躲过“开山大士”江黎的一对铁拳或是“飞花沾衣”沐潇潇的一柄铁剑。
哪怕侥幸躲过了,他们中也没有人可以忍受时时刺割着自己心头的那种类似于煎熬的疼痛。
沐青旋总是笑容满面,但姬羽凰却发现,短短几日已让他的面容多少有些深深浅浅的疲惫。他分明也在担心着姬羽凰心头正担心的事情。
转眼已是第六日。
江玉儿的气息逐渐变得细碎而混乱,脸色中的青黑之色也越来越明显。昏迷之中的她偶尔还是会说些胡话,但到了后来,却连那细微的声音也杳不可闻。
替江玉儿续过真气,现下处于这间并不敞亮的客房内,燥热的气氛,让她额上的汗珠倾巢而出。加之连日来睡眠甚少,姬羽凰不免也有些犯困。她赶忙扶着桌坐下,将桌上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又略略缓了几口气。
正当她刚想趴在桌上歇息片刻时,大堂却忽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的争闹之声。姬羽凰忙站起来,神经也不由自主地绷紧了,生怕这事端是冲着自己而来。
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姬羽凰甚至没有来得及分辨出走廊上的脚步声到底来自何方,房门便“咔哒”一声被大力冲开,紧接着,一个绯色的身影迅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帘之中。
是一个眉头紧锁的美貌妇人。
姬羽凰瞧着她手中那把血光粼粼的宝剑,不由得有些惊疑不定。但她发现那妇人瞧着江玉儿的神色中竟有许多慈爱之意,心头倒也猜到了八九分。
这人或许便是江玉儿的母亲,沐潇潇。
“姬姑娘,你好哇。”妇人的这句问话并没有任何问候的意思,相反却是冷冰冰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姬羽凰居然会感觉到一股说不出的压迫感。纵然那人立在自己眼前并没有做出任何动作,姬羽凰也能深切感到几杯上蓦然多出的几分冰凉。
那妇人见姬羽凰更不答话,便又道:“想来你也知道我是谁了。”
姬羽凰机械地点点头,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废话沾衣’沐潇潇。”
沐潇潇冷笑道:“你竟然不觉得害怕么?将玉儿害成这样。”
按理说,姬羽凰不是没有见过大阵仗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眼前这个美艳的妇人比千军万马还要让她害怕。
“你不说话,以为我会放过你?”沐潇潇面色逼人,眼中若有若无的冷意让人觉得恐惧。
“……我,”姬羽凰张了张嘴,艰难道,“该负一部分责任。”
“一部分?”沐潇潇的眼睛急速张大,里面的火焰越烧越炽,“那剩下的那部分呢?”
“我。”一个骤然出现的男声出现在姬羽凰身后。她急速转身,看见提剑在手的沐青旋,突然觉得自己此时最需要的就是这个人的存在。
沐青旋的眼中沉静如水,脸上溅着凌乱的血色,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鏖战。姬羽凰瞧着他,心中一阵担忧又是一阵欣喜,一时间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姑姑要有什么怨愤,也不急于一时。”沐青旋微微笑道。
沐潇潇奚落道:“当然不急于一时,你趁乱带着她离开了我便不会追究她的责任,是么?”
沐青旋苦笑道:“眼下司徒青一众追击过来,此种情况,您老人家何必还要为难玉嫣?”
沐潇潇不禁冷笑:“你口中一口一个玉嫣,玉儿到底是不是你妹妹?”
沐青旋面有愧色:“侄儿自然知道此举对玉儿大大不利,但……”
沐潇潇怒道:“你还想狡辩什么?玉儿是你姑父与我的独女,你可知道没了她我们夫妇会怎样!”
沐青旋神色黯淡,道:“侄儿拿玉儿妹子的命做赌注,早已对不住姑姑。姑姑若要取侄儿的命,侄儿也不会有意见。但……”
“要先完成使命,见到你师父对不对?”沐潇潇眯起眼睛尖声道。
沐青旋点点头:“是。”
“你姑父说得不错,”沐潇潇恨声道,“五回门把你们的心都变冷了!你爹若不是……又怎会平白无故送了你娘的命,他自己也含愧死去!”
“都是陈年旧事了,”沐青旋涩然道,“当务之急该是想法子突围,带玉儿妹妹去见燕姑娘。”
姬羽凰听着二人的对话,正想着其中的一些关联,却忽然听见沐青旋有此一句,当下Сhā口道:“江前辈是否还在大堂内与人争斗?”
沐青旋一愣,好似终于意识到她还在侧,忙答道:“是。”
姬羽凰又问:“多少人?”
沐青旋面有忧色:“十人上下,其中有几人已被中伤,但还有门外守着的五人尚未动手。”
姬羽凰心念微动:“守着的五人可是五个白衣夷人?”
“是,”沐青旋断然回答,随后又浮起几分奇怪的神色来,“你怎么知道?”
姬羽凰摇摇头,并不回答,而是道:“你与沐前辈带着江姑娘能应付多少人?”
沐青旋与沐潇潇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随即道:“应付三四人应当没有问题。”
姬羽凰听毕,心头也已盘算完毕,当下从腰间抽出峨嵋刺,大步迈向前去,接着头也不回轻轻道:“江姑娘就交给你了。”
沐青旋表情一动,心中隐隐感觉到了姬羽凰话中的深切含义。但他哪里还来得及问?姬羽凰施展起“两仪四象步”来,沐青旋伸手的一拽恰巧擦着她的衣袂划开来。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姬羽凰青色的身影已如轻烟般溜出了门去。
“……大哥,我……”
姬羽凰张了张嘴,却只能轻轻地吐出这几个字眼。而“再见”这两个字却再也说不出口。她不愿见到沐青旋失落的神情,更不愿让自己想到他与燕冰就别重逢的场景。
她情愿让沐青旋以为,她还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男女主角也许又要被我拆散了吧。。。。。
六十三、此地一别
心中有些惴惴,脚下的步伐却一时没有停歇。下一个瞬间,姬羽凰已如燕子一般俯冲而下,脚尖轻轻地点在地上,只微微用力,身体便已经轻灵地转了一个身,而峨嵋刺的刺尖恰到好处地拨开了偷袭向江黎的一剑。
“好轻功!”江黎大赞一声,话刚脱口,他的双拳便平挥带出。
江黎的这一拳看似稀松平常,简直无甚变化可言,但纵使再平凡的功夫,交由江黎这般内功精深的人使出来又怎会还是平凡的一招?江黎这一拳纵横开阖,大有开山劈石之势,还有好几层厉害的后着。姬羽凰瞧着他一路刚猛至极的全招,只觉得这普通的招式此刻已变成了世上最为精妙的功夫,它们将她的目光牢牢衔住,让她再也移不开视线。
“着!”一个抡着板斧的虬髯大汉见姬羽凰心不在焉,心头不住窃喜,趁着她手脚迟滞之时拣了个破绽,便张牙舞爪地攻了过去。
姬羽凰一下回过神来,忙乱之中使出一招“山高水长”来迎,纵然能够勉强迎击,但威力却大打折扣,不免要暂时落于下风。
岂知江黎比姬羽凰的反映要快出许多!那人猝不及防,立时被江黎当胸一拳打得鲜血狂喷,向后倒去,将一桌碗筷溅得满地都是。
“小丫头,”江黎瞧着姬羽凰微微笑道,“打架的时候可别三心二意。”
他虽是笑着将这句话说出口,姬羽凰却不禁觉得有些脸红,当下摄住心神,将生平所学的许多精妙招式一一施展开来,加之有江黎这样难得一见的高手在旁掠阵,姬羽凰即便是以一敌众,也不见得有多辛苦。
“这才像样,”江黎大笑着反身由拳变掌,直劈一人手臂而去,大力冲击之下,那人顿时委顿在地,江黎才又道,“剩下的几个人,贱内与青旋小子足够应付了!你我出去对付那五人。”
姬羽凰一招“平湖秋月”正挑向敌手下盘,忽听得江黎有此一言,忙抬眼瞧去。见他人已收招掠出堂外,自也不再缠斗,立马将脚下步法一变,几个起落后,她已闪避开几人的强攻,人影直追江黎而去。
“快……快拦住他们!”堂内众人见姬羽凰与江黎二人走脱,气急败坏的吼叫登时穿门而出。
那五名白衣夷人当然不是寻常看客,听见这一声呼喊,焉有不理会之理?当即展动身形直扑上来。
这五人身法甚为奇特,招式路数奇诡多变,但又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随意,怪诞之中又透出几分奇异的美感。姬羽凰只与其中二人交手数招,便已断定这五人内功不弱,虽在自己之下,但一时半会儿却也难抽身出来。
眉头一皱,姬羽凰忽想起了什么似的,展演一笑间,袖中顿时飞出五枚Сhā在头上的金花,分别奔着那五人而去。
金花去势很慢,并无甚力道,更谈不上什么厉害的杀招,但那五名夷人见到金花,神色却忽地一变,手中招式顿时停下,瞧着姬羽凰的眼神已变得敬畏无比。
姬羽凰见状,咯咯笑着跳开来,笑道:“若是伤了任何人,就拿你们是问!”
五个人死死地攥住金花,心中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他们瞧着姬羽凰与江黎渐行渐远的身影,额上不禁有汗,脑海中竟同时在想,还好没有与她动手,没有伤着她分毫!否则……
他们不敢再想,一颗心如同被细线悬在半空,耳边不断回想的全都是自己主人那个略显阴冷的声音——
见金花如见主。若有违抗金花主人者,杀!
溪水潺潺,敲打在石上是金玉的脆响,玲珑有致。下午的日光已不似晌午十分的毒辣,相反则是慵慵懒懒,显得万分惬意。金色的光芒,从树枝间穿过来,抛洒在溪面上,眼前是折射出的斑驳的光点,略微刺眼。
白玉般的小手,也正是这时迎着光芒,一点点地浸入清凉,待那双柔荑再次浮出水面时,微微弯曲的手掌内已是一捧湖水。
她微微地埋下头,将那粉红色的嘴唇伸入清泉中抿了抿,刚要张唇吸一口时,身后冷不丁响起来的笑声却以外地惊走了她捧着的一汪清泉。
江黎伸着手在水中捞了一把,然后又往脸上拂了一把水,随口笑道:“你这丫头看着挺温柔漂亮,心中却好似火一般燃烧着。”
姬羽凰见他那黝黑的脸上挡不住勃勃英气,一股好感油然而生,于是她微微笑道:“尊夫人不也一样?”
江黎一怔,随后立即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惊得栖息在树梢的鸟儿也忙不迭地振翅而走。他抚掌点头道:“拙荆年轻时曾是江湖上人尽皆知的美人。可在下费尽心思终于抱得美人归后,才发现她实在是泼辣、古怪、刁钻得紧。”
姬羽凰笑道:“这么说,江姑娘还是与江夫人相似之处多一些。”
江黎盯着姬羽凰,观察许久,方道:“玉儿分明与你年纪相若,不想你却比她要懂事得多。”
“不过是经历不同而已,”姬羽凰轻描淡写道,“毕竟江姑娘自小在二位侠士的宠溺下长大,任性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很难说清姬羽凰轻飘飘的这一带,到底是安慰还是讽刺。但无论怎样,姬羽凰视线中的江黎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气恼的迹象,看他的样子,反倒显得十分欣喜。
“我夫妇二人又怎算得上是‘侠士’?”江黎慢慢道,“但玉儿如此任意妄为,还真是我们对她过于放任所致。”
姬羽凰侧目道:“前辈希望江姑娘更加明白何为江湖之道?”
江黎道:“至少该明白‘侠义’二字。”
姬羽凰伸手拂开了额前的发丝,仰着头微微眯起了眼睛,过了许久,才轻声道:“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然而普天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担当简单一个‘侠’字?江前辈自己做不到,为何还要强加在江姑娘身上?”
江黎不禁点点头,喟然叹道:“正因为我夫妇二人做不到,才会对玉儿如此严苛。”
姬羽凰笑笑:“许多东西又岂是严苛就能有成效的呢?”
江黎道:“姑娘见识卓绝,若是玉儿能有你半分,也不枉江某有此一女。”
他对姬羽凰的称呼忽由“丫头”变作了“姑娘”,待她的态度,可见一斑。
哪知姬羽凰并未显得多么骄傲,反而也长叹一声,道:“见识卓绝又如何?玉嫣不免也要成为受万人唾骂的女子。‘侠义’什么的,玉嫣从未奢求过。”
江黎道:“若是在下处于姑娘的位置,也会举棋不定的。”
姬羽凰耸耸双肩,一脸不置可否的神色,只淡淡道:“前辈想来已对我知根知底了?”
江黎道:“至少比青旋知道得多。”
“这么说,前辈见过南宫佩与殷若离?”姬羽凰反应很快。
江黎摇摇头,道:“贱内与二人交过手,但还是让他们逃掉了。”
姬羽凰道:“既如此,前辈信上所言可否属实?”
江黎伸手托住下颚,神色顿时严肃起来,他沉了沉声音,道:“消息确切。”
“这么说……”姬羽凰闻言,神色整个儿地黯淡了下来,“宁姐姐的确是南宫佩……”
“不错。”江黎断然道。
停了停,他又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姬羽凰,一面慢声道:“但我想,你非但不能报仇,更不能恨他。”
姬羽凰攥紧了手指,恨声道:“我不但不能恨他,还要感激他,敬爱他!”
说到这里,她眼眶中的热泪已不住地四下流走。她只觉得有一把刀,现下正在她的腔子内来回拖动。
江黎不住叹息道:“这世上有什么比家国不能两全更可怕!”
姬羽凰不言,但那看似平静的外表之下,又有多少暗流?家国不能两全,于是选择了家仇的南宫佩、必须敬重他的自己走的,真的就只有遗臭万年的道路了。
“你,”江黎见她沉默,又继续道,“与五回门究竟是敌是友?”
“敌。”姬羽凰一个简单的字眼,切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江黎眼中的精光顿时散去了许多,神色也变得复杂了起来:“那你应当离开青旋,越远越好。”
姬羽凰惨然一笑,道:“因为他是那人的爱徒,又是那两人的儿子么?”
江黎不作解释,只道:“你应当明白你与他不过是相对的立场。”
姬羽凰咬着嘴唇,倔强的样子让江黎有些于心不忍。但他忍住了,只盯着姬羽凰那张变得苍白的面容,听她涩然道:“玉嫣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江黎道:“你想问在下与江昭的关系?”
姬羽凰点点头。
江黎随即道:“他是家兄。”
“那你为何不会‘落木剑’?”她问。
“因为从一开始,‘落木剑’便非江家绝学。”
见姬羽凰全身不由得一震,江黎忙解释道:“剑谱乃是由家兄义结金兰的兄弟,青旋的父亲所赠。家兄当年倾心于拙荆,才会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将剑谱抄予她,是以拙荆会使‘落木剑’。至于苏若白与唐竣二人,正是家兄二位师弟。虽名为师弟,但二人的剑法却都为家兄所授。”
姬羽凰点点头,捋了捋思绪,又道:“但……沐前辈的剑谱又是从何而来?”
江黎只望着远方,淡淡道:“不妨去问问纪旸小子。”
纪旸么?姬羽凰沉默。半晌,她才开口,道:“前辈为什么不杀我?据我所知,与五回门对峙之人,前辈绝不心慈手软。”
江黎不禁微微一笑,道:“若我杀了你,怎么面对青旋?”
姬羽凰点点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忽嫣然一笑,低声呢喃道:“……我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掉收藏了。。我更新太慢??
我要补考嘛。。蹭。。。下一话得说些往事了。。。
六十四、往日缱绻
“少主人,小心天凉。”
苏娘的纤纤玉指捉住长衫的一角,轻轻地披在纪旸的肩头。那一个动作里,有无数的清丽柔美,有无数的关怀备至,也有足够的敬畏。
他在心头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望着她那摄人心魄的眼波,心不由自主地放得轻松了许多。
被仇恨压了这么多年,唯有在她面前,纪旸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苏娘款款上前,顺着纪旸蓦然柔和的目光,望向窗外的红枫,过了许久,才轻轻叹道:“这个时候,夕颜的灵柩,大约已经快到湖州了吧。”
纪旸微微点头,轻声道:“想来他会喜欢的。”
苏娘默默不言,过了一会儿,纪旸才又道:“如今,夕颜与飞镜已失。素儿……地行门不会真这么不堪一击的,是不是?”
苏娘一怔,随即勾勒出一个温婉动人的笑颜来。
“不会的。”她轻轻道,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丝附着力。
纪旸却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瞧着眼前正渐渐被染红的枫叶,兀自说着话。
“……很累,”他的脸上被阳光镀了一层金色,“那个人总是告诉我,大丈夫先有国才有家。可我……怎能放着家仇不报……”
他的声音如同咒语,吸引得苏娘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他。
他明明还那么年轻,可复仇的信念总像一把刀,在他的脸上、心上刻下了太多的印记。这么多年了,那个高高在上指挥若定的冷面的纪旸,原来心中一直都是如此矛盾着的么?
苏娘禁不住有些同情。
同样是身负血海深仇的两个人,纪旸所面临的抉择,却要苛责得多。
“你看,”纪旸修长的手指朝向那一片片飘落的叶子,淡漠的神情中终于透出了深深浅浅的疲倦,“又是秋天了。”
苏娘点点头,望着窗外秋色无边,她听见纪旸的声音正毫不避忌地穿入自己的耳膜:“我记得听说过,他们最后一次相依相偎的时候,也是在秋天。”
纷纷扬扬洒下的落叶,在空气中听话地聚集在一起。一道锐利的剑气顿起,“刷拉”一下,那团落叶又突然溅开来,恰如千万只蝴蝶在半空里盘旋飞舞。而那支最美的凤尾金钗,此时就斜斜地坠在她的鬓角,随着她舞动的身形摇曳着珠光。
那剑光与珠光交错的光芒,这一刻简直要刺穿他素来冷漠的眼睛。
他瞧着她,瞳孔中的冰雪便渐渐开始笑容,嘴角也不由得浮出一丝喜色。他瞧着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红秋,心中也不禁温暖了起来。
她是他生命中的一切,若不是她的存在,他不会从此敛起那分冷酷。正是这样,身为“修罗”首领的他,才会不再喜欢滥杀,因为他不愿意在回家的时候,让红秋与他们刚出世不久的孩子青旋嗅到他身上那化不开的血腥气。
“红秋……”沐潇声想也没想,便拔剑在手,那个“秋”字还没有吐得均匀,沐家剑中一招精妙至极的“浪子回头”已夹着劲风直削她的左肩而去。
红秋并不多言,甚至想也没想,手腕一拖,剑尖斜刺,那招“落木萧萧”中途骤然变作了“花叶零落”。
“铮”一声脆响,两把剑同时向后撤开,两人换了一个位置相对而立。许久之后,那漫天飞舞的落叶中,终于缓缓飘落一片衣衫。
红叶一般的殷红。
“输了一招。”红秋的声音淡淡的,神色及其平静地将剑Сhā回了剑鞘。
沐潇声微微笑道:“只输一招,有什么不满足的?”
红秋叹了一口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迎着他走过来,攀住他的胳膊便轻声责备道:“你怎么来了?青旋呢?”
沐潇声揽住她的肩,手臂紧了紧,柔声道:“交给奶娘了,我怕你一个人出来着凉。”
红秋摇摇头,缩了缩身体,却没有离开沐潇声宽阔的胸膛。
“不过是想练练剑而已,”她还是那样的波澜不惊,“搁置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手生。”
沐潇声道:“你的剑法已经足够高了。更何况有我在你身边。”
红秋的心中微微一颤,却没有让沐潇声察觉到。她依然只是淡淡道:“但你此番却是要走的。”
沐潇声不免心惊,手中的宝剑险些掉落在地。他不禁讶然道:“你……知道?”
红秋动了动身子,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一双美目在他的眼中探求了许久,终于放弃了似的长叹一声,如梦呓般道:“我迟早也会知道的。”
“我很快便会回来。”沐潇声的声音其实没有什么把握。
红秋又岂非听不出来?她复又倒向他的怀中,闷声道:“你知道么……我累得很。你答应过我,会离开五回门的。”
“红秋,”沐潇声将她搂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复杂而无奈,但他还是轻轻地抚弄着她满头的乌发,不断道,“早晚有一天。红秋,相信我。”
他是如此地信誓旦旦,有那么一瞬间,红秋几乎便忘了自己的使命。但是她毕竟没有忘记。
她闭上眼睛的时候流下了眼泪。她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害怕。
她只知道,她或许等不了太久。
沐潇声终于还是走了。
这一走,便是两年多的时光。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年的初秋。
他知道红秋等了太久。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外漂泊的日子里,连咽下咽喉的烈酒都是苦涩的。他无时不刻都在想念红秋那温暖的躯体,想念她平淡如水的面容。
还有青旋。如今的青旋,是不是也会叫一声爹了呢?
不知道当自己推开自家房门的一刹那时,青旋会不会被风尘仆仆的自己那陌生的面容吓得躲在红秋的身后。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勾勒出星星点点的笑容来。
然而,当沐潇声推开自己家门的那一刻,他的笑容便凝固住了。
积满了灰尘的桌椅、那凌乱堆积的丝被无不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没有看到他日思夜想的红秋,更没有看到他牵肠挂肚的孩儿,青旋。
那一夜,五回门“修罗”的副统领、他的亲妹妹沐潇潇抱着被砍伤的手臂战战兢兢地出现在他跟前时,沐潇声的心就此冻成了一块再也化不开的坚冰。
他恨!他恨红秋无情地背叛了他!
尽管沐潇声早就知道,阮红秋的表哥、“落木剑”真正的主人纪枫寒是农民义军的首领,早已与阮红秋有婚约的人;也知道阮红秋之所以愿意嫁给他,不过是为了替纪枫寒传递五回门的讯息,不辜负“落木剑”传人的使命。沐潇声一直都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地打动她。青旋的出生,可以留住她的心。
可是,他错了!
沐潇声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红秋。
她说想要过平淡的日子是假,她说要与他一同离开五回门是假。她一旦发现有了可以离开他的机会,她便毫不犹豫地带着青旋回到了纪枫寒的身边。
她跟着纪枫寒走了,那夜,她的一招“梅影飘飘”划伤了沐潇潇的臂膀,让她再也不再质疑自己所行走的路。
可是,红秋不知道,那一夜的决定会让她付出多么惨重的代价!她甚至忘记了,沐潇声根本不懂她的用意、她的心。
沐潇声望着眼前兀自颤抖的沐潇潇时,只冷冷地说了两个字:“起来。”
那一天,他真的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修罗。
他想复仇。他要让阮红秋与纪枫寒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一日傍晚,红秋照例招呼好青旋吃晚饭安顿下后,又如平素般走入内屋哺育她的另外一个儿子,纪旸。
新的生命,总是让红秋的新满满当当的,都是欢喜。更何况,在见到了纪枫寒那不再让她熟悉的冰冷眼神、领会到他逐渐暴戾而残忍的性格之后,红秋更喜欢看小孩子与他父亲截然相反的清澈瞳仁。
那明净如水的瞳孔中,清澈流转的东西,像要把一些东西抽离她的生命。
红秋只觉得,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个对自己不再关心的丈夫之外,她就只有青旋和纪旸了。
他们甚至算得上她活下来的所有意义。
红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抱起了正伸着白白胖胖小手的纪旸,然后轻轻地解开了自己的衣襟。然而也正是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人跌跌撞撞闯进了自家的院子,惊得在院中悠闲散步的几只鸡四处乱跳。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青旋嫩稚的、慌乱的、惊恐的叫声——
“娘!你快出来……爹他不好了!”
这么多年来,青旋也一直叫纪枫寒爹的。红秋从来不愿在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面前说出他的全名,沐青旋。
他姓沐,他的父亲是沐潇声!
但此时,红秋却来不及多想。纵然纪枫寒这些年来对她冷冷冰冰,可毕竟他对她是有恩的。
她急忙抱着纪旸奔了出去。她甚至连衣衫也来不及整理。
红秋刚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沐潇声只觉得他的全身像沐浴在烈火中一般,那灼热,烤得他心中深深浅浅的全是对她的恨。
他本该做出愤怒、嫉妒、仇恨的表情,可那一刻,他踩着纪枫寒伤痕累累的尸体时,忽而轻轻地笑了。
望着那爽布满血丝的眼睛,英俊不再的面庞,红秋的瞳孔开始急剧缩小。她看见了沐潇声双目中的毒蛇正肆意地吐着红信。那凄厉而尖锐的笑声,就这么飘过来,将红秋的身体一层一层地缠绕住,锋利的针脚深深地扎入她的皮肤。
她第一次觉得那么害怕!
这个场景,她在梦中见到过许多次,但她一直都不相信,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自己的双手会因为害怕而微微颤抖。
“……你来了?”红秋强忍着惧意,勉强笑道。
沐潇声惨然一笑,道:“你早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红秋缓缓道:“你是要来去我们的命么?”
沐潇声道:“我要亲眼看着你们死!”
红秋身子一抖,孩子就像是察觉到了母亲的惊恐一般,顿时哇哇大哭了起来。
“你们的孩子?”沐潇声努了努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红秋明白沐潇声这样的神情意味着什么,她的血液禁不住变得冰凉冰凉:“求求你……放过纪旸……你已经杀了枫寒,求求你……你杀了我得了!”
她边说边已泣不成声,然后膝盖一软,竟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沐潇声冷冷地看着红秋在他面前乞怜、痛哭,却依然没有丝毫怜悯。他原本多么深爱的女人,此时在他的眼前忽然变得如此一文不值。
因为他那么恨她,只要看到她悲伤、难过,他就会有一种复仇的快感。
“起来,”他冷声道,随手抛过一把长剑,“拿起剑。”
红秋缓缓缓缓地抬起眼睛,望着沐潇声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疑义。
“与我过招,”沐潇声命令道,“若你赢了,我放过他们。”
红秋绝望道:“你分明知道我根本赢不了你!”
沐潇声却之作充耳不闻,继续不屈不挠道:“进招吧。”
红秋的眼泪流得更快了。可她知道,沐潇声说出的话从来就由不得她有半分违拗。她只得将孩子放在地上,伸手拾起了那柄寒光闪闪的剑。
彻骨的冰凉。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般的冷意了。
剑光、寒气。院中的落叶被惊得飘起、又落下。
他们两个人的过招向来都在十招内定胜负。
红秋软软地倒下来,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鲜血瞬间从她的小腹涌出来。
沐潇声终究是沐潇声,落木剑再厉害,也敌不过他的一剑。
青旋还小,“哇”一下便哭出声来。但他却不敢靠近自己的娘亲分毫。
红秋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被青旋和纪旸的哭声生生撕裂。
“潇声……潇声……”她倒下来,口中依然微弱的是她的呼喊。
沐潇声只觉得自己的面部一阵阵地抽动,望着眼前垂死的阮红秋,他发现自己真的从来不曾了解过她。
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你为什么不还手!你为什么不还手!”他反复吟诵这几个字眼,仿佛此生只会说这一句话。
但红秋的眼神却越来越黯淡,她超着他最后一次缓缓地伸出手来,低声不变的依稀是他的名字:“潇声……我一直都……爱着……”
天边红霞似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话还是追忆。
六十五、当时明月
五回门总门主,江新月。
沐潇声反复摩挲着木质的令牌,起伏的沟壑咯得他的手上一阵一阵的疼。时隔许久,在完成了那样的任务之后,他终于还是舍弃了“落木剑”江昭的江湖名望,易名江新月,成为了五回门新任的总门主。然而沐潇声却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才能够让他如此决绝地走上这条不归路。
无论江昭如何,沐潇声现下却已经累了。在他眼中,杀戮依然是杀戮,大哥还是从前的那个大哥,但是那两个孩子和自己拼命保护的那两个瓷坛,却时时发出奇异的声响。那声音仿佛在告诉他,岁月,早已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不堪的痕迹。
“潇声!”江昭在沐潇声的眼前跃下马来,神色疲倦,眼神中却有掩盖不住的意气风发。
然而沐潇声的表情始终平淡:“大哥。别来无恙。”
江昭伸手在沐潇声的肩上拍了拍,笑道:“倒是你,气色不大好。”
沐潇声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一紧,却微微笑着,道:“大约是小弟近来生活无常所致。”
江昭眉心一蹙,淡淡道:“你也该多多注意才是。”
注意什么呢?沐潇声在心中暗自发问。
过去这么些年,看着青旋与纪旸渐渐长大,自己却没有心思教导他们,索性拜到江昭足下,认他为师。而沐潇声自己的心中,红秋的死,已成了他唯一的伤。
午夜梦回,全是那一剑洞穿她身体的过程。不断反复的梦魇,仿佛要把自己吞没。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总是一片冷汗,而回头,窗外天又大亮。
江昭何尝不知道沐潇声的苦处,当下也不愿多问,索性话锋一转,道:“可记得前些时日你我执行的那任务么?”
沐潇声明白江昭的意图,心头感激难以言表,也只是点头道:“记得。柳成荫全家,片甲不留。”
哪知江昭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都说斩草除根,然你我却犯了大错。”
沐潇声不禁失惊,脱口便道:“如何?”
“那孩子没死。”江昭道。
“没死?”沐潇声更加惊诧,“分明……分明唐竣亲自……”
江昭神色黯然,压低声音道:“正因为是他亲自动手,或许那孩子才没死!”
沐潇声动容道:“你的意思是唐竣故意手下留情?”
江昭点点头,言语中颇有阴戾之意:“你可知道前天他如何对我说?”
“我猜,”沐潇声若有所思道,“是让那个孩子活下去。”
“不错,不仅是让那个孩子活下去,”江昭的脸上骤然浮起一些残酷的笑意来,“他决定收那个孩子为徒。”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熟悉的笑容,沐潇声却忽然觉得有些寒意自他的脊梁爬升而起,但他神色却如常,道:“那少主怎么办?”
江昭摇摇头,喃喃道:“找不到了……无论怎样都找不到了。”
沐潇声的笑容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你会让唐竣带着柳家的那个孩子活下去?大哥。”
“大哥”两个字,沐潇声不知为什么,是有意无意加上去的。他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正被渐渐地磨去了最初的人性光芒,而开始变得残忍而无法理解。
江昭却没在意这个细节,而是继续道:“我自然不会让他们活下去。但是有时候却不是样样总和我的意思。”
沐潇声的心不禁一跳:“大哥此话何解?”
江昭的眼睛蓦地眯起来,透出两道冷冷的光,犀利得连这日的阳光也悄然失色:“在我动手之前,他已经逃了。”
沐潇声暗忖,唐竣果然深谙五回门的门道,知道五回门再无他的一席之地,索性逃个干净。可沐潇声同时也相信,以唐竣那样精明的人物,绝不会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他一定带走了什么。
果然,不等沐潇声开口询问,江昭已说了出来:“他不但逃了,还带走了一张山河社稷图。”
沐潇声不禁赞道:“此人好胆量!”
“好胆量?”江昭有些变色,像是在审视着沐潇声一般,半晌才慢慢道,“潇声,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沐潇声自知失言,却也不辩解 ,只微微地扬了扬嘴角,伸手又抚向怀中的瓷坛,淡淡道:“不管怎样,都与我无关了。”
说完,他又抬眼瞧了瞧江昭,瞳孔中的平静竟让江昭觉得有些惊心动魄。顿了顿,沐潇声复又道:“恕小弟今日任性想见大哥一面。现下小弟只希望完成一件事,再向大哥谢罪了。”
江昭听着沐潇声的言语微微有些不妥,却也听不出更多的弦外之意,只望向他手中那两只瓷坛,而后点点头,长叹一声,终于道:“差不多……也该如此了。”
“……谁说不是呢?”
沐潇声的眼神顿时温柔下来,望着那两只饱含着他刻骨铭心爱恨的瓷坛,只希望今日可以将这一切统统埋葬。
而这个时候,他忽然又听见了时间在自己身体内流过的声响。
纯白的细雪纷纷扬扬地洒了一地,天地之间只有唯一单调的色彩。
萧索,寂寞,如同这个冬日的早晨。
冰雪细碎的声响中,两匹马沿着山丘缓缓而上。鞍上的两人都裹着重重的狐裘,唯有从柔软而温暖的裘袍中透出来的眼睛投射着比积雪还要寒凉的光。
墓碑上的红漆,因为时间的久远而逐渐剥落,但那几个字,依然灼伤了纪旸的目光。
“阮红秋、纪枫寒、沐潇声,”纪旸眼中的冰雪在逐渐消融,他摇摇头,叹道,“为什么死了,他们也是在一起的……”
苏娘凝望着点在纪旸衣角的雪花,看着墓碑上几个平淡无奇的字眼组成最深刻的名字,突然就好似看见了沐潇声伫立在北风中的样子。她好像看见他那孤寂的背影。
只是寒光一闪,大地又恢复到沉寂。
洁白的雪色一点点地覆盖住沐潇声颈项间飞出的殷红色血花。沐潇声觉得,或许自己的一生都得到了救赎。
“我的记忆中,从来就只有两个人,”纪旸的声音浅浅淡淡,“但那两个人却不是我的爹娘。”
纪旸的目光放得远且长:“师父和师兄。一个是仇人的大哥,一个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这个世界真是讽刺。”
“但是,师兄待我却一直很好。平时有什么麻烦总是他替我顶着。他功夫好,人也聪明,我曾经很崇拜他。但……”
“你不明白,”苏娘很快便接口道,“为什么他会如此关心你、袒护你,如同你的兄长。”
纪旸叹了一口气,遂勾起一个嘲讽的微笑来:“我是不明白。直到后来忽然有一天,我偷听到师父与师兄的对话,才终于知道了原因。”
“他们真傻,以为可以瞒住我一辈子。可是他们错了。想要补偿我?那爹爹的仇怎么办,娘枉死的事情怎么办?我知道,娘不会愿意让我杀掉师兄的,但我根本没想过要杀他!”
“师父不将‘落木剑’传给我,他生怕我会找师兄报仇。但他聪明了一辈子,却也糊涂了这一次。因为我更恨师父。”
“想不到么?”纪旸恨恨道,“我的确更恨师父!若不是他发出五回门令,沐潇声便不会离开娘亲,若他不离开娘亲,娘亲又怎会跟着爹离开,又有了我!他才是害死爹娘的罪魁祸首!”
苏娘怔怔地望着纪旸,她觉得他是如此地偏执、疯狂而不可理喻,可她却对他一点都恨不起来。
她只是在一瞬间忽然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也会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其实哪个男人又没有最脆弱的时候?不过是没有遇到那个能让他表现出脆弱的人而已。
但是偏巧苏娘又是深谙男人脆弱的一类女人。
于是她开口,轻轻道:“少主人,咱们回去吧,别冻着了。”
纪旸微微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苏娘笑道:“毕竟大王不日便要称王,少主人复仇指日可待是值得素儿操心的事情。”
纪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苏娘的瞳仁中:“军中杀戮之事甚多,这一路上生灵涂炭,我一直都觉得不安……很不安。”
苏娘轻轻道:“少主人害怕自己错了么?”
纪旸也轻轻答:“谁愿做一个不仁不义的逆反之人?”
顿了顿,纪旸忽而伸出手来,从苏娘的面颊轻轻带过,问:“那,你可后悔?”
苏娘那长长的睫毛顿时覆盖下来:“不后悔。”
纪旸苦笑道:“若你现在要走,兴许还来得及。”
苏娘不由得道:“少主人是什么意思?”
纪旸道:“你不是喜欢你师兄么?他……”
“不,”苏娘不等他说完,便断然道,“苏娘不会离开少主人的。”
“……是么?”纪旸的眼睛里,一瞬间又飘起了大雪。
他在风中又伫立了很久,等到风声终于催响了坟后的枯枝,他长叹了一声,接着掸掉了袍子上的碎雪,跃身上马,淡淡道:“天色不早,我们回吧。”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了~么么~
六十六、如影随形
更鼓刚过,燕冰变条件反射似的从榻上反身坐起。
这个时刻她等了很久,她在榻上躺了一天,就是为了听到这一声更鼓声。
燕冰衣着齐整,但却不是因为天气寒凉。她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和衣而睡。
现在,她已经轻手轻脚地摸下床来,在包袱里塞了一些碎银子,一套换洗衣物,再有一些小杂物,接着她将包袱挽在手臂,然后走过去松开了门札。
燕冰小心翼翼地从门廊掠过,动作尽可能地放得轻巧。但其实她心中明白,自己大可不必费此周章。因为这日的晚饭中,她早已加入了一种特殊的迷|药。
那种迷|药,即使是久经江湖历练的“开山大士”江黎、“飞花沾衣”沐潇潇也难以察觉得到。
望着近在眼前的朱红色大门,燕冰的心是一阵更加猛烈的跳动。她尽量沉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伸手去触摸门闩。但是这时,她却听见本不该听见的“叮叮”声。
燕冰一惊,手腕急忙向后缩来。她竖起耳朵,仔细去分辨着那个声音。但四下里忽又一片既然,又哪有什么响动?
一瞬间,燕冰怀疑自己是否太过于多疑。但当她将手又一次向门闩伸去时,却又真真切切地捕捉到了那转瞬即逝的叮咚之声。
燕冰的目光这一次很敏锐,于是她捕捉到了一点炫目的金色光芒。
那是一刻打造精巧的金色莲子。
燕冰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一个激灵过后,她不由得苦笑出声来:“我知道你在,出来吧。”
“想离开这里么?”江玉儿的声音自黑暗中升腾而起。她从夜色中踱出来,一对含玉灵犀的大眼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想离开,可是妹妹必然不让。”燕冰的余光顿时扫向江玉儿隐藏在身后的右手,知道那只手的手心中握着她夺命的金莲子。
江玉儿闻言笑了,尽管笑得有些勉强,但她还是道:“尽管你救过我,但这次我却不能放你走。”
燕冰的笑容同样也很勉强:“我早就知道你们不会放我离开的。”
江玉儿道:“所以你在今晚的饭菜中加了一点迷|药?”
燕冰眨了眨眼睛,道:“但我却没想过居然还是让你躲掉了。”
“这是老天都不愿意帮你,”江玉儿咬咬牙,道,“因为你做手脚的时候,我恰巧从那里路过。”
燕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是我不够仔细。”
江玉儿不由得提高了声调:“爹娘难道待你还不够好?他们疼你、惜你,甚至收你作义女,可你居然还想逃走!”
燕冰低下头,脸上深深浅浅的都是惭愧之色:“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得。可是,我不能不走。”
江玉儿冷哼一声,道:“你若走了,便会害了所有人!在这里许多时日,我们的身份如何、目的如何,你岂非不知道?”
“我知道,”燕冰道,“可我还是想亲眼看见殷若离死在我的面前。”
江玉儿怒道:“为了你一个人的私仇,你可以放着如此多人的生死于不顾?你明知道你功夫不济,找到青旋哥哥也只会让他无法完成任务!”
燕冰默然。过了半晌,她才又道:“我……知道自己自私,可……”
“青旋哥哥出了差池,爹娘和他都会陷入逆境,”江玉儿语气微讽,“你真对得起我们!”
“可,玉儿妹妹,除了这样,我还能怎么办?”燕冰咬着下颚,眼中的泪水就要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