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玉儿断然道:“总之,我不可以让你离开这里。”
燕冰道:“求你了,妹妹,这样也不行么?”
“不行。”江玉儿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彻底切断了燕冰所有的希望。
燕冰使劲地咬着嘴唇,似乎想将它咬出殷红的血液来。可江玉儿始终不为她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所打动。
同样身为女子,江玉儿似乎更能贴切地体会到燕冰的想法。她当然知道,燕冰想要离开这里不单单是为了目睹殷若离的覆亡,还因为他想留在沐青旋的身边。
有那么一瞬间,江玉儿望着燕冰那噙着泪水的眼睛,几乎有些心动。但她忍住了,因为她没有忘记沐青旋的嘱托:千万不要放燕冰离开。
江玉儿明白沐青旋警醒的目光意味着什么,她虽然不大,但她知道五回门命悬一线的时候自己该做什么。
金莲的劲道不足以致命,速度却很快。燕冰虽事先有所防备,可当那金莲直扑自己而来时却依然躲避不开。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双膝一阵酸麻,脚下的步法便再也施展不开。
紧接着又是一阵及其轻微的“叮嘤”声。
江玉儿看着燕冰含着许多不甘、倔强的双眸骤然阖上,心中猛地泛起一丝愧疚与同情。但她只定了定心神,眼睁睁地看着燕冰在她跟前轰然倒下。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
燕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床沿滑过,那浸入骨骼的寒凉,终于让她在一个寒颤过后恢复了所有的知觉。
门缝外是一片天空,日间的光芒刺得燕冰微微眯上了眼。死寂的是黑夜,而喧闹始终属于白天。
于是门廊上恰到好处地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大小姐,请用早膳。”
悄无声息探进来的小手,将一盘茶点放在地上。但也只是一瞬间,那道光亮很快又被厚厚的木门关上。落锁声是轻微而干涩的声音,听着这样的声音,燕冰甚至连看那盘冒着热气的茶点的心情也没有。
灵魂仿佛被吸走,整个人像是没有生气。
蓼汀见房内没有丝毫动静,也不多言,只在门外耽了片刻,便径自去了。
江玉儿就在院落中央等着。
这日的她没有着亮色衣衫,相反地,一身墨色的江玉儿,更衬托出她漆黑眸子里透出的点点冷光。
“……二小姐。”蓼汀的声音很小,她埋下头,不看江玉儿的眼睛,显得很是恭敬。
“二小姐……”江玉儿重复了一遍,接着勾了勾嘴角,眼神中却全无笑意,“是爹吩咐你们这么叫的?”
“是。”蓼汀不敢多言。
江玉儿不由得道:“他老人家倒该看看这位‘大小姐’是如何替咱们考虑的。”
说完,她沉吟了片刻,见蓼汀依然垂首立在她跟前,才慢慢道:“让你准备的可准备好了?”
蓼汀的身体几乎是不易察觉地一颤。
“……非得那样不可?”她的语气有些迟疑。
“怎么,”江玉儿道,“这种时候你却心软了?”
蓼汀的头埋得更低:“属下不敢,只不过……只不过觉得这样甚是不妥。”
江玉儿扬了扬眉毛:“如何不妥了?”
蓼汀道:“毕竟……总令主的命令却不是这样的。”
“总令主?这种时候了难道还要傻等他的命令么,”江玉儿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了不少,“若再不将她交回去,就真的无计可施了。”
蓼汀不由得脱口道:“也许那人会要她的命。”
“不可能,”江玉儿忽然冷冷一笑,道,“南宫佩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无论会不会看着燕冰死,蓼汀也知道,此时一切都已经不可更改了。于是她除了言听计从之外,早已没有了别的选择。
这时候,江玉儿那如霜般凄寒的声音又一次升腾而起:“总门主有令,事成之后立时回京。”
蓼汀摸了摸藏在自己袖中的那支小巧的吹筒,接着抬起头来,迎上了江玉儿那近乎严酷的目光,道:“二小姐……回京真的有用?”
有用?江玉儿听见这两个字,耳边忽然莫名地回响起了迎接闯王的那些童谣。她的眼前仿佛是一场华丽的幻象。有闯军浩浩荡荡进入京师的场景,有紫禁城在一片萧瑟中沉寂无声的凄凉。她甚至隐隐感觉到,这一仗,终将有去无回。
江玉儿有些畏惧了。她活了十六年,却经历过腥风血雨,所以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早已体会过生死的她才会觉得如此恐慌。
她的纤纤玉指拂过腰上刻着“修罗”二字的五回门印,一瞬间她又觉得,自己不可以如此怯懦。
她努力平静下语调,尽量不让自己显出更多的不安来,只望着蓼汀淡淡道:“我们没有选择。”
蓼汀在心中微微地叹息了一声,接着躬身对着江玉儿行了一礼,正声道:“属下明白。”
燕冰依旧还是平躺在那里,动也不愿动,所以她自然不会注意到悄然被戳开的一层窗纸,更不会注意道一支鬼鬼祟祟的吹筒,正穿过那一层窗纸,散放出一阵又一阵轻飘飘的迷烟。
她只觉得很困,明明刚刚才醒来,此时眼皮却不住上下打架,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自己的身体。
脑海中空白的空间越来越大,燕冰觉得世界渐渐开始变得混沌不堪。
门却开了。
她模模糊糊好像看见有一个绿衣女子走进屋来。看她那窈窕的身形,依稀是蓼汀的样子。
这时,燕冰听见了她开口的声音:“大小姐,好好睡一觉吧。”
真的是蓼汀。
燕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忽然觉得心被她那柔和的声音瞬间抚平了,如同月色下平静的湖水。
蓼汀伸手将燕冰前额的发丝轻轻挑开,看着她合上的眼皮还在轻轻地跳动,心中蓦地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伤感之意。
她拍了拍手。
两名劲装结束的男子应声而入,蓼汀在望向他们时,声音才瞬间变得如江玉儿般冷漠而严酷:“将她带走。”
作者有话要说:嗯,快完结了,此文,而且,咱要考研了啊。。。最近忙得不行了。。。
六十七、大厦将倾
虽是新年,偌大的紫禁城却一片凄风苦雨,没有丝毫喜庆的气氛。
曹化淳推开宫门的时候,眉头上结着深深的不安。他仰着头,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灰蒙蒙的天空。那阴沉沉的样子,着实像极了金銮殿上他的主子那张同样阴云密布的脸。
曹化淳很清楚原因。
战事的节节败退,朝中死气沉沉的景象,还有闯贼胆大包天的最后通牒,都让皇上变得乖戾而多疑。
圣意难测,就连曹化淳这样善于为臣的人也不得不提着胆子过活,更何况别人?大家成天都提心吊胆,生怕一个字皇上就会取了自己的项上人头。
曹化淳愁眉苦脸地想,只怕自己此刻的心情,比之惨淡的天色而言,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不是江大人么?”
曹化淳喃喃道。他看见寒风中越走越近的那个高大而笔挺的身影,心中莫名其妙地泛起意思希望,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刻,他只想叫住这个人。因为他觉得,或许这个人能替自己指明接下来的路。
想到这里,他不禁放开喉咙高叫道:“江大人,江大人!”
声音尖尖细细,划破长空,直接撞破了江昭的耳膜。
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停下了脚步。
说实话,他一向对宫内的太监不太有好感,因此,当看着曹化淳朝着自己一路小跑而来时,江昭几乎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
“江大人这是上哪儿去?”曹化淳笑得有些谄媚。
江昭心中微有嫌意,脸上却没有如何表现出来,只淡淡道:“见过曹公公,在下面圣。”
曹化淳摆摆手,苦道:“老奴刚打皇上那儿出来,圣上今儿心情可不大好。”
江昭点点头,抱拳礼道:“谢公公提醒,不过在下不得不去。”
曹化淳忙道:“那江大人说话须得多留些心眼。”
江昭微微有些奇怪,怎么今日曹化淳的话这么多?但他也不挑明,随口便应道:“曹公公操心,江某自有主张。”
“这样最好。”曹化淳的笑容简直像是刻在他脸上的,一举一动似乎都成为了这个人固有的模式。
江昭有一些厌烦,当即便拱手道:“若公公没别的事了,江某便先行告退。”
“哎……”见到江昭转身欲走的样子,曹化淳忙不迭地伸手去拦。
“怎么,”江昭这回眉心是显而易见的一蹙,“曹公公还有什么事么?”
“这个……这个,”曹化淳的笑开始变得有些勉强,但他毕竟还是笑着哈腰,道,“老奴不过是有些不安,想与江大人说说话解闷而已。”
江昭努了努嘴,冷声道:“江某乃一介莽夫,公公未免也太瞧得起在下了。”
曹化淳道:“不敢。不过是见圣上如坐针毡,老奴也觉得有些坐立不安哪。”
江昭道:“别的我不敢说,但我有一点还是可以告诉公公的。”
曹化淳闻言大喜:“但请大人直说。”
江昭目光锐利:“眼下也不指望所有的臣子都与大明江山同生共死,但是,只希望大家都别做开门迎贼的杜公公、杜勋。”
“不……这怎么可能,”曹化淳闻言大惊失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会如此惊恐,让他一直保持在脸上的笑容都消失殆尽了,但他在使劲稳住自己的情绪,“江大人多心了。”
江昭浅浅一笑,道:“江某只是随便说说,公公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曹化淳诚惶诚恐地抬起头,仰望着江昭那张平静的脸,语调居然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是是是……老奴又怎会,怎会放在心上?”
“那就最好了。”江昭简短道,接着抱拳,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
曹化淳呆了,他没有想过江昭的话会让自己的心中如此不安。他只觉得冷汗在他的背后涔涔而下。
他愣愣地望着乌云下,江昭的背影,忽然发现自己真的有许多事要考虑。
江昭立在乾清宫前,回首不见了曹化淳的踪影,也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动,接着忍不住喟叹出声来。他整了整衣衫,接着又正色,才打起精神来,朗声道:“臣,江新月,参见皇上!”
语声一顿,已然落下。闻声而出的,是一命老太监。这老监乍一看到江昭,委顿的双眼登时放出光来。
“江大人快请!”他的声音沙哑,甚是急促。
江昭皱眉道:“皇上又是一宿没睡?”
老监脸上喜忧参半:“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正说间,两人已走进门来。老监不敢再多言,几步走过去,在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旁边垂首站定。江昭此时也不敢再问什么,见到那肤色苍白的中年人,立时便跪倒在地,一面磕头一面高呼万岁。
这人正是崇祯。
他望着江昭的神情,显得很是焦急。忙将江昭唤起来,开口第一句便是:“可有什么新消息?”
江昭无奈地摇摇头,道:“回皇上,驿站几乎全部都无用了。五回门有飞鸽传信,闯贼现下兵分两路,正向京师进发。”
崇祯大惊,脱口便道:“那辽东呢?”
江昭道:“皇太极死后,第九子即位以来尚无什么太大的动静。辅佐他们幼主的是摄政王多尔衮,听说最近他们的和硕公主也在暗中提点朝政,但是想来暂时不会对咱们不利。”
崇祯闻言,一颗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一些。
见崇祯沉吟不言,江昭便又道:“五回门所剩人手不多了。”
“还剩多少?”崇祯立马反问。
江昭沉声道:“待散罗四处的‘修罗’重聚京师之后,不过四百来人。”
崇祯默然。四百来人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微不足道的数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门外那乌云翻滚的天空还要阴沉。
偌大的乾清宫内,空气在瞬间仿佛凝固,只有他那沉重的呼吸在一起一伏。
许久,崇祯终于打破了焦人的沉默:“山河社稷图怎么办?”
江昭道:“事到如今,为何还空守着一张图纸?”
崇祯猛地抬头,眼睛中燃着火焰:“什么意思?”
江昭道:“山河社稷图现在已经成了过往云烟。皇上,江山不保,五回门现在只为了整个大明而存在。”
崇祯的身体一震,顿时面如死灰。
好半天,他才如刚学会说话的孩童一般断断续续道:“是……山河社稷图的谎言,终究还是我们错了。”
江昭点点头,道:“妄自赔上了这么多性命,以为能笼络人心,却不想人心难测,适得其反。天下终究打乱,不是朝廷所能左右的。”
“朕……朕非亡国之君!”崇祯拔剑在手,猛力一砍,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狰狞还是悲怆。
“皇上,”江昭压低嗓门道,“事到如今,我们只能殊死一搏。”
“殊死一搏,殊死一搏……”崇祯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扶住案桌,手中的长剑颓然落地。他笑,笑得却是那么凄惨、无奈而疯狂。
老监站在一旁,胆战心惊地望着他的主子。他害怕,他不明白崇祯此刻心中的想法。
但江昭明白,他知道皇上呕心沥血许多年,却换回了这么个结局。他知道崇祯不服,不甘。可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江昭不由得默然。望着眼前的人,他忽然没来由地有了怜惜与同情。但他还是什么都不说,接着淡淡道:“请皇上下旨。”
崇祯一呆,随即仰天大笑,然而大笑时,却有眼泪潸然而下。
“王承恩,磨墨!”他大吼一声,调子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江昭依然还是看,看他的悲戚与疯狂,忽然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
“王公公,”江昭捧着黄绢圣旨,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承恩身后,忍不住开口,道,“江某有一事要说。”
王承恩顿了顿脚步:“江大人请说。”
江昭单手拂过下颚,道:“此乃诛九族的话,但……见公公毕竟是算尽心尽力,才有此一言。”
王承恩不禁肃然。他立时回过头来望着江昭:“但说无妨,老奴心中明白江大人的意思。”
江昭的目光越过紫禁城的高强红瓦,直奔苍茫的天空。他看不见一丝生机。许久之后,他才哑着嗓子道:“大厦将倾,安有完卵?王公公该想想自己的去留才是。”
王承恩身体剧震,眼睛瞪得巨大:“你……你的意思是……”
江昭点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早已经无兵可派了。”
王承恩险些站立不稳,扑到在地。他看着江昭笃定而决绝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了一些绝望。
他想将那些不好的念头从自己的脑海中清除出去,可那寒冷的风,却吹得他的心一阵又一阵地冰冷。王承恩发现,其实自己的心,一直都是冰冷冰冷的。
仿佛是在许久许久以前,王承恩在听戏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场景。而现在,他望着流云变幻的苍穹,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当年戏台上那个脸上抹得花里胡哨的西楚霸王和他身旁的虞姬。
原来他曾听过一曲——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睢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作者有话要说:杜勋,各位可以百度一下,明末一个开门迎贼的太监。
曹化淳这个人历史上颇有争议,王承恩的个性是我以前看《江山烟雨情》的时候照着那个忠心耿耿的老奴写的,所以加入了本人的个人主观色彩,不得全信。
瑶瑶最近忙着考研了,所以更新会不如以前勤快,毕竟考研为大,希望各位筒子能够谅解~这篇文章就快完结了,敬请期待吧~~
六十八、放手一搏
江昭离开紫禁城时没有回头。
他大跨着步子,也不去看把守的士兵是多么愁云惨淡,而是径直走出来,拐上了长街。
早有一顶大轿候在道旁。江昭目光如炬,从那四名轿夫脸上一一扫过,接着疲惫的神色中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他不说话,也不等轿中的人掀开轿帘,人便已如离弦的箭一般穿扬而出。
众轿夫其实只看到了江昭的一片衣角。而下一个瞬间,方才江昭负手而立的地方,现下只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唯有寒风依稀还在那里勾勒出他的身形,只是他已不在。
如此高明的轻身功夫,普天之下除了江昭之外,只怕再难有人可以超越。但那几名轿夫却似对这般武功视而不见,脸上浑然不见丝毫惊讶或是钦佩的神色。
如岩石一般,连五官都是雕琢出来的,连表情也是僵硬的。
几个人站起来,机械地抬起大轿迎着凛冽的寒风走上了街头。
时候尚早,长街上没有人,所以脚步的脚程甚快。单薄的衣衫,依稀能够勾勒出他们强壮的身体。尽管轿中坐着两人,他们依然能够健步如飞。再看他们额上青筋暴突,眉宇间英气勃勃,可见这几个轿夫也非凡夫俗子。
轿子四平八稳,很快便去得远了。这时,两个人才渐渐地将自己的轮廓暴露在清晨的京城中。
两个人的衣衫雪白,像是忽然出现的。远远瞧着,看不清什么模样。但是,混乱的空气中,他们的呼吸却是相同频率。只有倾听过的人,才能明白他们身上投射出来的气息。
杀戮的气息。
“……你,怎么想?”燕冰怔怔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轿子,眼泪忽如珍珠般点点而下。方才江昭掀起轿帘的刹那,她已依稀看到一幅宽袖,色泽如墨,袖下一只手掌,骨节修长,她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人一定就是沐青旋。
“冰冰,”南宫佩伸手在燕冰的脸上抹去泪痕,接着咬牙狠狠道,“你不该为他哭的。轿中的两个人,我本狠得咬牙切齿。”
燕冰摇摇头,道:“你为什么非恨他不可!凶手中有他的父亲却没有他。”
南宫佩惨笑道:“柳家十六条性命,一夜之间化为枯骨,我怎能不恨!”
“可,毕竟与沐大哥无关。”燕冰望着南宫佩逐渐扭曲的面容,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怜。
南宫佩揽了揽燕冰瘦削的肩头,不满血丝的双眼中刹那升腾起丝丝怜惜。他道:“若他将山河社稷图给我,兴许我便不会与他为难。”
燕冰闭上眼睛,却道:“你若不与沐大哥动手,我可以……同你去见殷若离。”
南宫佩道:“到了现在,你还想见殷若离?他见到你,势必会要你的命!”
燕冰睁开眼,眨了眨,道:“可我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答案。”
“冰冰,”南宫佩正声道,“我知道你并不希望殷若离覆亡的。”
燕冰嘴角衔着苦涩之意:“一个人,倘若养育了你许多年,你生命的一大半都是他给予的,后来即使那个人要你的命,你也不该有所反抗。”
南宫佩摇了摇头,道:“你太天真了。”
燕冰垂下头来,低声地回应着:“我……情愿一辈子都如此天真。”
南宫佩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地便将燕冰揽入怀里。燕冰也不反抗,只任由南宫佩的鼻息一点点地撩起自己鬓角的秀发,听他在自己的耳畔轻轻道:“若我完成一切,就与你一同离开是非。”
完成一切。
燕冰心中不由得长吁短叹。她知道,若单凭南宫佩的功夫,想要报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她忽然想劝南宫佩,千万不要急功近利,等到那个人到了再从长计议。
可是她没有说。她甚至忘了南宫佩当初拼了命似的要将自己带离白水镇或是殷若离身边的恩情。
大轿在秋园门口停了下来。
江昭没有急着从轿中走出,而是转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沐青旋,道:“那两人,你可见着了?”
沐青旋点点头,不作任何言语。
“这么说,你认识那两个人。”江昭道。
沐青旋苦笑着道:“从前是熟识,现在却未必如此。”
江昭道:“燕冰的来路简单,倒是南宫佩的身份让为师比较在意。”
沐青旋颔首道:“不错,他是柳成荫的儿子。”
“……柳成荫,”江昭在记忆中的场场屠戮中抽离出那一夜的回忆,喃喃道,“不错,我还记得。”
顿了顿,江昭又问:“他功夫怎样?”
“剑招绵密,速度快,下手准,出自落木剑一脉。”沐青旋答。
“当年唐竣动了恻隐之心实是不该,”江昭摇了摇头,长叹道,“养虎为患的道理他难道不懂?”
沐青旋表情有些木然:“南宫佩自然是杀了唐竣。”
江昭没有回应。他掀开轿帘,望着“秋园”两个大字高悬在门首,忽然心中是一阵又一阵的凄清之意。
目光再一次从那两个字上面流转而过时,江昭忽然飞身出去,出鞘的长剑瞬间将匾额劈作两段。
“我们回来了,不过这里早已不是故地。”江昭将剑复又Сhā回剑鞘,接着头也不回地迈步走进园去。
沐青旋跟着走出来,点点头,轻轻道:“徒儿明白。”
江昭向前又行了几步,忽转过头来,望着沐青旋,脸上浮出些笑意:“那个燕姑娘的事情我听江黎和潇潇说过了。”
沐青旋一怔,立时道:“师父明鉴,燕姑娘与南宫佩乃至山河社稷图都全无关系。”
江昭摆摆手,道:“无妨。我知道。不过,现下五回门人还是无牵无挂的好。你说是么?”
沐青旋应声答道:“是。”
江昭满意地点头,接着从袖笼内取出一只镶满翠玉宝石的小匣子,问:“可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沐青旋微微叹了一口气,道:“知道。”
“既然知道,”江昭道,“那准备得怎样?”
沐青旋从江昭身边走过,赶在他前面几步,然后伸出手来一把推开了厅堂的大门,却不进去,而是将身体一侧,让出了路来。
“全部在这里了。”沐青旋恭恭敬敬地道,眼睛却盯着江昭面前立着的一排人影。
江昭一脸严肃,从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接着道:“所有的都在?”
“天行门门主田七,门下文方、柴折柳;‘修罗’令主江玉儿,令下佟菲菲、夏舒同;神门门主苏洛,门下陈俊毅,共计八人,”沐青旋一一将八人指出后又道,wωw奇Qìsuu書com网“除此之外,姑姑与姑父押后一个月回京。”
江昭点点头,道:“功夫如何?”
沐青旋答:“可要徒儿试一试?”
江昭目光从几人身上又一次逡巡而过,而后道:“试试罢。”
“徒儿明白。”
沐青旋声音清浅,语调虚浮,像是因为身体孱弱而提不起半点力气。但当他的宝剑瞬间出鞘时,铺天盖地的森森剑气与乍崩而出的锋芒却如惊雷一般直劈出去。
好快的身手!八人还道他不过是翻转手腕作一个起剑式,哪知那柄剑转瞬之间已扑到了苏洛的面门。苏洛自然始料未及,忙向后跳开,迅速拔刀在手,一挥一划中,“荷叶田田”早已使将出来。
然而沐青旋的变招着实敏捷得诡异,苏洛的一招使出不到一半,竟硬生生地让沐青旋的“花叶零落”给逼了回去。
苏洛不由得大诧,他虽算不上顶尖的人物,但一手变幻无穷的“仙灵刀法”却是享誉江湖的精妙绝技。他赶忙屏气凝神,收手变招。
但见他双手运刀如飞,劈、砍、刺、拖都大有仙风飘飘、灵动无比之意,但沐青旋却似乎毫不在意对方刀法中的种种妙招,只一味快打。虽这般打法看起来颇有些牵强,但不出半盏茶的功夫,却能发现其中的妙着。而堂堂五回门神门门主苏洛,居然在短短几十招内被对方逼得无法出手!
眼见苏洛已呈败象,田七立刻夺路而出,鬼魅般的身影在沐青旋周遭掠起阵阵阴风。与此同时,江玉儿也飞身跳往战局,脚下位子迅速一变,“天枢”便已反走“璇玑”,一旦她见到田七出手强攻,手中的金莲便会脱手而出。
四人顿时都作一团。只听碰击声声、火光滟滟,好不热闹!
然而纵然有苏洛、田七、江玉儿三人合力,沐青旋却始终气定神闲,不急不躁,一路“落木剑”清逸潇洒,如同水银泄地般流畅美丽。再加上他真气充足,体力充沛,三人与之斗了一百来回合,却也只能拼个旗鼓相当。
余下几人观之甚奇,哪里还敢上前搅局?他们虽已是五回门中出类拔萃之辈,但较之苏洛等人,却又难以望其项背。
此时又见沐青旋凌空而出,“落叶飞花”伴随着他一声清啸长刺而出。连续七剑,几乎没有人能分辨得出这七剑中究竟哪一剑是刺向什么地方。只有七剑全部刺出之后,江玉儿的一声苦号,才让人从她身上渗出血液的伤口上分辨出沐青旋剑招的大致走向。
“玉儿!”
不仅江玉儿脸色惨白,沐青旋也在瞬间面如死灰。
太投入了。
他哪里还敢再斗,马上拨剑回鞘,奔过去察看江玉儿的伤势。江玉儿却擦擦嘴角,又站直了身子,却没有看沐青旋,而是望向了江昭:“这样……总够了吧?”
江昭淡淡一笑,眼珠子却冰冷冰冷:“够了。”
沐青旋勉强自己不要太在意江玉儿的伤势,将目光收回来,对向江昭:“师父还有什么吩咐么?”
江昭摆摆手:“最后一搏,只希望没有人临阵逃脱。”
不知道是否是幻觉,沐青旋忽然觉得江昭的话中暗含着些凄凉之意。然而他走过去接过匣子时,脸上的表情又突如其来地冰冷了起来。
“你随我来。”他回过头,对苏洛道。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住tz们啊,抹泪。
学习实在太忙了,嘛,考研是个很糟糕的东西~
但是,现代言情那篇已经开始写了,当然这篇也在完结中,说实话,偶本子上已经到72话了。。。。
呃……还想和各位亲们说什么捏~面对着增加的收藏觉得很对不住大家。放心放心,我在努力啊努力啊!
六十九、请君入瓮
紫禁城的城墙很高,火红的色彩明艳,却始终因为太厚、太高,给人带来重重的压迫感。
禁城那么深。多少日夜,锁住了千万人渴望逃离的心绪。红墙内、琉璃瓦下,总有许多希冀在悄然死去,而新一轮的挣扎又轰轰烈烈。
但这一切毕竟又无声。
只有月色中那寂寞的屋梁,即使过了百年也依旧诉说着一段段动人的传说。
其实有一些东西,未谙武学门径的人是永远都无法理解的。
好比现下,钩锁已经勾上了城墙,两道身影变幻过后,已匪夷所思地越过了似乎不可逾越的高墙。
若是在平素,有这般轻功的人偷偷潜入紫禁城是决不会被发现的。
只可惜,收到令书后,早已守在城内的探子却在那两人出现在墙头的刹那间看得明明白白。
两人以绝美的姿态跃上了屋脊,探子却悄悄地没入了紫禁城的夜色中。
奉天殿内,微弱的烛光摇摆不定,案几上散乱的奏案,更显示出此间主人的心情。
然而崇祯现下却不在其中。殿内没有人,只有香炉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最扎眼的,当然是那只华美的匣子。那只小小的匣子里面,藏着的不只是山河社稷图,更是人欲望的来源。正是那一张小小的羊皮纸,才有那么多人为它争得头破血流。
现下,那两个偷偷潜入奉天殿的人,目光正牢牢地盯着匣子,如要喷出炽热的火焰。
“……青旋哥哥,”江玉儿突然伸出手来,拽了拽沐青旋的袖子,皱了皱眉头,道,“好像有动静。”
沐青旋点点头,道:“早已料到,他们定然会来。”
江玉儿眉上拂起了几分霜色:“这样真好么?”
沐青旋道:“事到如今,好与不好又有何区别?”
江玉儿的眉心又是一蹙,然而她却没有说话,只望着两个探子疾步奔进。她忍不住偷眼瞧了瞧沐青旋的神色。
依然的泰然自若,不过再也没有了让人熟悉的温暖笑容。
沐青旋平静如水的表情,反倒让人打从心底地升腾起若有若无的寒意。
“如何?”江玉儿忍不住刺骨的寒凉,以至于声音都显得有些哆嗦。
两个探子在沐青旋与江玉儿跟前抬起头来,仅露出的一对眼睛中,杀机兀现:“已到奉天殿。”
沐青旋的目光在探子身上停留片刻,方道:“苏洛与夏舒同现下如何?”
探子道:“坚守原位待命。”
“这般最好,”沐青旋的声音止不住地有些漠然,“料想这次,南宫佩是再难离开禁宫了。”
江玉儿扯住沐青旋衣袖的手一紧,忙道:“我与你同去!”
沐青旋扭头望向江玉儿,斩钉截铁道:“不可,你须得留在此间。”
“青旋哥哥,我……”江玉儿眼角上挑,瞳仁中依稀有些焦急之意。
“你放心,”沐青旋的目光瞬间洞穿了江玉儿的心绪,“燕冰不会有事。”
江玉儿一呆,仿佛没有理解沐青旋话中的含义。愣了片刻,她才缓缓道:“玉儿明白。玉儿守在这里就是了。”
沐青旋盯着江玉儿看了一小会儿,才伸出手来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拍,笑道:“夜间巡视,别走神了。”
“嗯……”
江玉儿隐隐有些不安,但却没有发现这些不安究竟来自于何处。
直到她看着沐青旋终于背过身,随同那两个探子消失在门廊尽头时,她才发现,好似今夜的沐青旋,连惯常的微笑,也让她觉得不安。
江玉儿默默不语,立在紫禁城中,黑色裙衫在寒风中招展。而这个时候,南宫佩与燕冰一步步地走向了早已种好的祸由。
月色凄迷。在这一年开始的如此多个夜晚里,这样的白色光芒是最过于刺眼而让人忙乱的。
银辉之下,匣子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宝石、碧玉,眼下都正散放着瑰丽的光华。
匣子所处的位置太明显了,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刻意引诱的姿态。但南宫佩也只是脚下一滞,随即又紧跟着走了过去。燕冰伸手要拉,却因为对方速度太快,她的手指不过碰触到了透明而冰冷的空气。
“怎么看都觉得是请君入瓮之计。”燕冰在南宫佩的身后,音色不亮,却恰好能让南宫佩听得清晰。
南宫佩闻言,脸上拂起些微弱的笑意:“我本来便是来入他们的瓮的。”
燕冰表情一僵,不知该如何开口。南宫佩却已大踏步地走上前去,在案几前终于停下了脚步,接着伸出手来,就去够那只匣子,一面道:“你看,我已经要拿到它了。”
“别!”燕冰也是在这个瞬间惊呼出声,“别碰那只匣子!”
南宫佩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了,他回过头来,微微笑道:“你在担心我么?”
燕冰一怔,随即微微垂下眼帘,叹道:“不管你害过多少人,对我……你总是好的。我,我总不能……”
南宫佩眼睛中瞬间流过些诧异,但他很快又笑了,道:“无妨。”
话音刚落,他的手已经碰上了那只匣子。
匣子没有上锁,南宫佩的手指头只向上轻轻一拨,盖子便应声而开。
惊起而又欣喜的神情在南宫佩的脸上弥漫开来,那微微蜷起的发黄纸角,让他的心抑制不住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极其轻微的一声机括弹跳的声响。
“小心——”
燕冰声音过处,五六支冷箭已夺路而出。
好在南宫佩早有防备,只听见“铮铮”几下,那些冷箭已被他的长剑打偏,钉入了他身后的屋柱中。
“真不愧是五回门的风格,”南宫佩伸手往匣子中一捞,略带嘲讽地勾起了嘴角,“但是山河社稷图毕竟归我了。”
燕冰脸色苍白地迎上前来,颤声道:“你还好?”
“还好,”南宫佩将图揣入怀中,一面便拉起了燕冰的手,迅速转身便走,“拿到了东西,我们赶紧离开。”
“别……”燕冰的眼神中扫过一丝惊惶,“外面埋伏得有人。”
南宫佩一愣,随即哈哈笑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外面有人?”
燕冰缩了缩身子,不敢再往前行:“你早就知道了?”
南宫佩欣然道:“不仅知道有人,就连那些人是谁我都知道。”
燕冰急道:“那我们……”
南宫佩捏了捏燕冰的小手,轻声慰道:“没问题,你一定可以离开的。相信我。”
这时候,奉天殿外已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南宫兄弟未免也太信誓旦旦了些,容易给燕姑娘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
南宫佩乍一听见这个声音,面部的线条已舒展开来。但燕冰却在那个瞬间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两个人的视线同时铺展开,又在目光的尽头聚合在一起。
沐青旋依旧笑意盈盈,胸有成竹的样子刺得燕冰的瞳孔有些发胀。而南宫佩眼中,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有的相惜之意,却已在重逢的瞬间土崩瓦解。
沐青旋当日在襄阳城外说过的“分个高下”之时,大约便在此间兑现。
有的仇恨太深,有的执念太强烈。
“沐兄别来无恙?”南宫佩微微笑着,游移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沐青旋右手握着的长剑上。
沐青旋碰触到南宫佩的视线,会意一笑,道:“在下自然很好。但今日南宫兄弟的处境可是不妙。”
“哦?何以见得?”南宫佩抬了抬眉角。
沐青旋望望南宫佩,又望望燕冰,笑道:“想离开紫禁城的话,只怕没那么容易。”
南宫佩报以微笑,道:“条件呢?”
沐青旋伸手在长剑上一弹,淡淡道:“你应该比我清楚。”
“我手上的山河社稷图?”南宫佩挑挑嘴角。
沐青旋道:“若是能加上殷若离的下落,大约今夜你便能安然出城。”
停了停,他望向燕冰,又补充了一句:“包括燕姑娘。”
南宫佩摇摇头,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沐青旋的眼神顿时一冷:“那就留下你的命。”
南宫佩道:“留下我的命并不难。”
沐青旋道:“自然不难,因为你也知道,今夜是来白白送死。”
南宫佩点头赞同道:“尽管我知道,也想试一试。”
沐青旋冷然一笑道:“就你一人?”
南宫佩欣然道:“自然就我一人。”
“这么说,”沐青旋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道,“你还是想与我有一份交易。”
南宫佩笑了:“你很聪明。我兴许会把命留下,那时候我便承认自己失败,山河社稷图也当如数奉还,但若我真的留下了性命,我希望能换另外一条人命。”
沐青旋皱了皱眉头:“燕姑娘?”
南宫佩点头,认真道:“正是冰冰。”
沐青旋注视着南宫佩,像是从未认识过这个人一般。许久,他方叹了一口气,道:“若你不这么说,兴许我也会这么做。”
南宫佩笑道:“你我也算得上相惜一场,有你一言,南宫佩心头也安心了许多。”
“不敢,”沐青旋微微欠身,声音清冷,“毕竟燕姑娘三番四次有恩于在下,在下岂非不知感恩之人?”
听到此处,燕冰心头猛地一颤。她忽然感觉到了一分前所未有的绝望之意。
没有预兆也没有丝毫思考余地,燕冰突然上前一步,抬起头来盯住沐青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南宫佩不是一个人。”
近乎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单单是沐青旋愣住了,连南宫佩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冰冰?”
他伸手去拉燕冰的胳膊,但燕冰挣开了。
她的表情有些倔强,但眼睛中的平静神色,却是实实在在的。
“别忘了,南宫佩还有我。”
她咬着牙,声音清晰而坚定。
作者有话要说:嗯,下一回和下下回算是这一卷比较高 潮的部分了,也是整个小说里面比较Gao潮的部分,因为有一个主要角色要挂掉了~而且女主角将会在下一话出场,她的SF第二个逆转也将在下下回出现~~~【因为偶已经码本子上了,囧】tz们好,瑶瑶对不起你们,更新忒慢~~
七十、香消玉殒
别忘了,南宫佩还有我。
燕冰神情坚毅,注视着沐青旋的目光犀利而咄咄逼人。她那么瘦小,眼神所透露的锋芒却在瞬间让沐青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还有一丝……混乱。
他从来没有想过,想来温顺的燕冰,会以这样强硬的姿态来面对自己。
“你……为什么?”南宫佩不大确信地望望沐青旋,又望望燕冰。
燕冰冲着南宫佩嫣然一笑,道:“因为你答应我,一切完成之后会带我离开。”
南宫佩神情一紧,诧道:“你相信我?你居然不恨我?”
燕冰笑道:“我为什么要恨你?”
南宫佩摇了摇头:“我……我杀了那么多人!”
燕冰轻轻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愿意与你一起。”
南宫佩情不自禁道:“你……你想清楚……冰冰……”
燕冰道:“无妨……便赌在今夜吧。”
南宫佩先是怔怔松松地盯着燕冰,紧接着眼角已染上了些欣喜。
然而这场对话,似乎从一开始就与沐青旋无关。
现在看来,的确只与南宫佩和燕冰有关。关乎承诺。
沐青旋说不出自己心头的味道。
所谓的“侠义”,在自己的心中早已变了定义。而自己从一开始面对的,不过是无穷无尽的杀戮。
家?国?仇怨?
沐青旋的心中又一阵混乱。
“在下还是坚持,”南宫佩伸手在燕冰背后轻轻推了一把,“让冰冰先行离开。”
燕冰执拗地不肯上前,嘴唇微微有些颤抖:“我说过,不会一个人先走。”
“不,”这次开口的是沐青旋,“你一定要先离开。”
燕冰一怔,随即苦笑出声来:“自始至终,我在你眼中不过是多余之人么?”
“多余之人,多余之人……”沐青旋低声缓缓重复道,“若是多余之人,在下为何又要逼你离开?燕姑娘……你不懂。”
燕冰眼珠子中,几滴泪水抛洒而下:“我不懂……我如何懂得,你对我是如何的情意?”
沐青旋偏了偏头,躲开燕冰的视线,道:“你还不明白么,在下尽管有负于你,却一直都诚心诚意地将你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妹妹……”燕冰嘲讽似的勾起了嘴角,像是在咀嚼这句话的含义。许久,她终于长长叹息,道,“我明白了。燕冰……立刻便离开。”
“但是,”燕冰忽冲着南宫佩灿然一笑,道,“我总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
“冰冰?”南宫佩注视着燕冰,只觉得舌尖如同被蜡住了一般僵直而无味。
燕冰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块玉佩,塞在南宫佩的手中,柔声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至始至终是一心对我好的。”
南宫佩受宠若惊,一时不敢言语,只能呆呆地立着,听燕冰继续道:“所以,我会等你回来,带我一起走的。”
她又凝视了南宫佩许久,终于转过身,向外疾奔而去,几乎未作停留,哪怕经过沐青旋的身畔,她也没有再侧头瞧过他哪怕一眼。
与君,从此相别,此生不见。
然而,燕冰的心中却没有丝毫欣喜。
她根本不爱南宫佩。对于他,她只有彻头彻尾的感激之意。
尽管燕冰说出了等着他一起远走高飞的愿望,但是当真正将沐青旋抛在脑后的时候,她却听见了整个世界正在迅速崩塌的声音。血液在鼓动着耳膜,发出一阵阵刺耳的轰鸣。
跳跃、疾奔。燕冰的每一个动作都不再挥洒自如,相反更显得僵硬而笨拙。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动造成了多大的动静,自然也察觉不到身后响起的及其轻微的弄瓦声。
待到她完全恢复清醒时,一阵撕裂的疼痛已从她的背脊蔓延到她的全身。
燕冰回过头,看见清冷的月色中,苏洛满脸戾气地站在那里,高大而清瘦的身影在屋顶上投下细长而诡异的黑。他的手中,两把弯刀还流淌着温热的血液。血腥气,刺得燕冰的胸中一阵翻江倒海。
没了力气。燕冰软软地便向后仰面倒下,身体开始不自主地抽搐。
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浸透了她的衣衫,将她整个地包围起来。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月亮上越发模糊的阴影,忽然觉得这个夜晚有些残忍。
她听见苏洛低沉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刺进她的身体。但是说的什么,她却没有听清。
她的眼前忽然流过了许多记忆。
华山那层层叠叠的树木,朱羽镇甜甜的糖葫芦和微热的酒,自小爱背在身后的采药的竹篓。还有总戴着面具的泽被仙人、活蹦乱跳的小曼,当然,也有那个冬日里睡在小屋中面色苍白的沐青旋。
襄阳城、白水镇、禁宫深……太多记忆,而所有的故事都还没有完结。
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
燕冰的脑海中全是不甘的念头。但无论她怎么努力,始终还是抓不住正要离开她身体的东西。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然张开了嘴。深红色的血泡在她的嘴角最后一次幻灭。
苏洛借着风声,听见了她临死前的最后一句呢喃:“沐大哥,你怎么能……”
奉天殿内,焦躁、肃杀和隐隐煞气纠结在一起。
南宫佩望着燕冰远去的背影,终于在心底舒了一口气,继而一股孤立之意爬上心头。
他忽然有些害怕,若他今夜真当身陷于此,那燕冰会不会傻傻地一直等下去?
容不得他多想。沐青旋长剑散发着盈盈灼灼的光,面色也如剑光一般冰凉透骨。
“带我去见他。”南宫佩简短地道,他知道沐青旋明白他口中的那个“他”所指何人,也知道沐青旋绝不会轻而易举地放自己去见他。
果不其然,沐青旋扬扬手中剑,道:“先打败沐潇声的儿子,如何?”
“沐潇声,”南宫佩的记忆中抽出一缕丝,继而勾起一抹笑来,道,“这个人死得那么早,却依然没有忘记让他的儿子来偿还。”
沐青旋在半空中挽一个剑花,道:“在下与柳家灭门惨事始终脱不了干系,多说何益?”
“正是,”南宫佩拾剑起手,道,“进招吧!”
一声脆响,如金玉相击;一道剑光,如长虹贯日。微微风声,掠过耳朵,化成针,一点点地刺进去,游走向脑门,最后变作了嗡嗡的鸣声。
相同的招式!
待到南宫佩一剑迅速劈出,沐青旋举剑反劈之时,南宫佩才蓦地惊觉沐青旋的一击竟与自己方才的一招一模一样!
南宫佩心头一阵怔忪,故意使出一招原本便有破绽的剑招,哪知沐青旋见状反倒一笑,相同的路数相同的破绽,却将南宫佩逼得无法收手。南宫佩心头更惊,却居然没有想到一节往事。
你想,南宫佩师父唐竣,当年剑法乃是江昭所授,而沐青旋偏巧又是江昭爱徒,固然两人剑法的细微之处微有差异,但毕竟同出一门,许多招式相同相通却也再正常不过。
且看沐青旋仗剑飘飘,刺、拨、挑、削皆成自然,一路剑法吞吐自如,时而如白鹤亮翅,时而如青烟飘摇,时而又似天人乍现,真当潇洒自若,清逸脱俗。
南宫佩自然也不甘落于下风,但看他一剑快似一剑,锋芒过处,寒星有如学雪随风,糠筛般幕天席地而下,将沐青旋整个儿地笼罩其中。
斗到酣处,两人皆进生平之所学,种种武学精妙之着已昭然可见。若是此时有人从旁观看,只怕也受益匪浅。
其实,若论剑法与内外功夫的修为,沐青旋均比南宫佩技高一筹。然而南宫佩此时复仇心切,一路下来均是拼了命的打法,也极少回护自身,气势上倒也不输对方。沐青旋纵有万千胜算,此时也不敢冒进,只见招拆招,适时抢攻。两人一来二去,也算是斗了个旗鼓相当。
两人愈演愈烈,心中都觉得这一场酣斗正是两人多年一直期盼着的那一战。交战之中,相对的两个人一时间体味到了武学的精妙与畅快,更重要的是,迅捷的剑招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交战的理由。而两个人,不过是切磋着武艺的一对挚友。
想到这里,沐青旋眼中顿时涌现出几丝笑意,南宫佩见状也不自主地勾起了嘴角,斗志越发昂扬。
可偏巧此时,江玉儿急促的脚步声急速地靠近,而她那尖锐的声音,也在同时间钻进了两人的耳中——
青旋哥哥不好了!门主的绝杀令一下,苏洛就杀了冰姐姐!
沐青旋手中一抖,眼中骤然飘起了鹅毛大雪。他看见南宫佩的脸色瞬间惨白,而他的剑法,也在这时一滞,接着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奋起之意。
南宫佩啊南宫佩,沐青旋心头不住涩然,今日若是你命丧我手,相信也不会对我有所怨愤吧?
念头闪过脑海,沐青旋的剑招却没有停下来。他拔地而起,长剑当空划过,伴着阵阵蜂鸣,凌厉的剑尖已奔着南宫佩的咽喉而去。
江玉儿看得呆住,甚至忘却了要惊叫。南宫佩更是神不守舍,望着沐青旋致命的一剑,他居然忘记了要躲闪!
他只是惨然一笑,面对着沐青旋终于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我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相信从燕冰一出来,很多TZ都觉得她结局不会好。之前并没有想过要写这个角色,后来水到渠成就新拟定的一个配角,最初不在我的设想中的女子。
其实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角色。感觉在这么多有心机的人物里面她是最终保持着单纯的那一个。
所以,她注定是和乱世格格不入的。
因此,死或许真的是冰冰最好的结局了。
不好意思,我拖拖拉拉拖了这么久更新= =因为最近在看公务员考试的书。。。。。
七十一、兄妹情深
但是长剑毕竟还是荡了开来。
只听“锵”一声脆响,一只峨嵋刺打在剑尖又疾奔而回。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清越透明的女声拔地而起:“这种时候,你就想认输了?”
南宫佩陡然一惊,立时回过神来握紧了剑柄。他抬眼望着眼前面容冷峻的姬羽凰,呼吸蓦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玉嫣!”
沐青旋神色悚然一动,失声便呼出声来。然而姬羽凰却浑如没有听见一般,径直走到南宫佩身侧站定,蹙了蹙眉头,道:“怎么如此狼狈?”
南宫佩稳了稳表情,方笑了一笑,道:“技不如人而已。”
姬羽凰表情沉了一沉:“那东西可拿到了?”
“自然,”南宫佩深吸一口气,却将目光投向了沐青旋,“只是有人不愿意让我离开,又不愿让我见江昭。”
此话一出,姬羽凰才第一次将目光转向沐青旋。
她的眼神有点复杂。或是愁意,或是悲哀,或是温柔,或是无奈。但无论怎样,最终她选择的是最为冰冷的那一种:“阻碍我者,只有一种下场。”
南宫佩咬咬牙,终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干涩的字眼来:“死。”
“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姬羽凰的声音有些残忍,“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南宫佩微微点头道:“我自然懂得。”
姬羽凰道:“他剑法比你如何?身法比我又如何?”
南宫佩坦然道:“剑法比我高,身法却不如你。”
姬羽凰柳眉上扬,冷然一笑间,似有冰雪在她的瞳孔中凝结成霜:“既如此,若你我合力呢?”
“若你二人合力,在下恐怕只有死路一条,”沐青旋似而觉得自己不该再沉默,于是代南宫佩答。他语声一顿,随即又添加一句道:“但是若你们胜了又如何?”
姬羽凰忽而梨涡隐现:“沐公子,你觉得就凭五回门能够轻易拦住我们么?难道你认为我会孤身一人来紫禁城?”
沐青旋一怔,随即摇摇头,无奈地笑笑,道:“原来我竟小看了你的本事。”
姬羽凰道:“沐公子岂不是一直都小看了玉嫣的本事?”
沐青旋苦笑着望了望姬羽凰,又望了望南宫佩,方道:“非但小看了你……甚至至今也……”
姬羽凰道:“你想知道我怎会与他站在同一立场?”
沐青旋点头道:“不错。”
姬羽凰道:“因为我们目的一致。”
沐青旋道:“只是为了山河社稷图?”
姬羽凰轻轻地摇了摇头,缓缓道:“不仅仅是山河社稷图。”
沐青旋奇道:“那,还为了什么?”
南宫佩道:“你可忘了我的姓氏?可忘了江昭、苏若白、唐竣和沐潇声?”
“什么,”沐青旋的瞳孔忽而瞪大,随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失惊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本姓柳。”姬羽凰冷冷道。
“柳……”沐青旋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你是柳成荫的女儿么?”
“不错!”姬羽凰只觉得自己指尖冰冷,“南宫佩是我的亲哥哥!”
南宫佩惨然一笑,道:“若不是殷若离告诉嫣儿她的身世,我又怎能与嫣儿再次重逢!只可惜便宜了董佳玉睿那个老妖妇,竟而欺骗嫣儿说宁伶是柳家的骨肉,真是好险恶的用心!”
但沐青旋心中想得更多的却是,为何老天竟如此安排?她为什么会是柳成荫的女儿呢?
他当然知道,绝杀令一下,必定是五回门末路之时。一面是将自己养育成|人的师父,一面是自己肝胆相照的朋友与挚爱的女子,进退,又该如何选择?
沐青旋苦笑道:“这么说,今日你们是非得见师父不可了?”
姬羽凰探头在南宫佩耳边叮咛数句,待到南宫佩点了点头之后,方才转回来瞧着沐青旋,神情肃杀,道:“自然。”
沐青旋道:“那你也知道规矩是什么了?”
姬羽凰点点头:“要先过你这关。”
沐青旋扬了扬手中的剑,道:“是。”
“既如此,你我又何必多言?”姬羽凰伸出手来,峨嵋刺的寒星从指缝中乍崩而现。
而光芒散尽,却只剩孤独的一地锋芒。
南宫佩最初听得姬羽凰的叮嘱,还觉得甚是不妥。然而在她百般苦劝之下,也不得不勉为其难地应承下来。因为连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
姬羽凰入城时,随行的三名夷人已领了她的命,在他要离开的时候,尽可能地拖住五回门的人。
那三名夷人功夫纵是不济,但争取到的时间也足够让南宫佩打发掉一些虾兵蟹将,并循着她早已留下印记的那条隐秘的路线离开。
但当南宫佩终于呼吸到自尽城外清新的空气时,他却不得不感叹这一夜的漫长。
燕冰死了,唯一的妹妹为了冒失的自己,现下身陷囹圄,生死难测。
“你根本只想让南宫佩离开而已。”沐青旋宝剑上挑,姬羽凰的左臂上顿时又多出了一道伤痕。
青色的衣衫,混合着暗红色的血液,显得触目惊心。
沐青旋的剑很快,她是知道的,只是她从没有预料到会快到让她难以招架的程度。
姬羽凰向来自恃自己武功精妙,身法无双,但是沐青旋的剑招偏偏那么快,让她来不及闪避,更何况,在他的身后,还有匆忙赶过来的江玉儿和苏洛替他掠阵!
“那又怎样,”姬羽凰咬牙忍着浑身的伤痛,左足旋开,双手平举,一招“举案齐眉”交互而出,她喘着粗气,道,“只要他能够离开就好。柳家……不可以没有他!”
沐青旋叹息一声,迎面而上,忽而伸出手掌来,往峨嵋刺上一抓,鲜血顿时涔涔而下。
“你干什么!”姬羽凰大惊之下,忙要撤力回跳。
但沐青旋只是运力向前猛地一拽。
一个踉跄,姬羽凰顿时失去重心,向前扑出去。沐青旋见状,也只是摇摇头,松开手来,叹道:“他冒然入宫,白白搭上了你的一条命。”
姬羽凰虚弱疲惫至极,却依然笑道:“若玉嫣一条命,能让柳家大仇得报,死又何妨?”
说完,她气息一沉,稳住下盘,身体终于不再摇摇晃晃。
沐青旋望着她,知道现下的她再也使不出任何凌厉的招式,心头不住一阵翻涌:“你真愿意这么心甘情愿地死掉?”
姬羽凰道:“就算不心甘情愿也得死。”
“你要明白,”沐青旋沉声道,“师父下了绝杀令,哪怕我放你走,你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紫禁城。”
姬羽凰点点头,一松手,峨嵋刺已应声而落。她微微一笑,道:“我岂非不知道这个道理?”
“你……”沐青旋的目光随着峨嵋刺散落在地面,他的心中,一股不安之意油然而生。
姬羽凰微微阖上双眼,又睁开,脸上的笑容很是沉静:“玉嫣输了。”
沐青旋不敢抬起目光与她相视哪怕片刻,因为他生怕她的眼神刺痛他的心口。他慢慢道:“若你今日没有来……”
“……大哥,”姬羽凰摇摇头,道,“哪怕我今日不来,迟早有一日,我们也会兵刃相见的。”
沐青旋惨然笑道:“如今,你却让我如何是好!”
“拿起你的剑!”姬羽凰的声音忽然变得冷峻而锐利。
沐青旋被这语声惊得抬起头来,他终于看见了姬羽凰凄婉的笑容,也在瞬间读懂了她的眼神。
“我明白了。”
沐青旋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他一声的力气。
于是姬羽凰扬起了头颅,只等着那一剑迅速地洞穿自己的胸膛。
只可惜有人的声音却比沐青旋的剑更快——
“有刺客!快去昭仁殿!皇妹危险!”
这一句呼喊,似乎蕴含着千千万万摄人心魄的力量。
沐青旋的脸色骤然一变,江玉儿与殷亮也忙抢出去,立时奔了出去,甚至没有理会正闭目等死的姬羽凰。
沐青旋的一剑,到了最后也没有刺出。在他飞身而出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眼神中似有千万深意。但是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而是随着苏洛和江玉儿一同奔去了昭仁殿。
他们走得太快,因此自然没有留意到那个惊呼的人在他们离开之后非但没有同他们一起离开,反而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你是柳姑娘吧?”少女的衣饰简单,发髻斜斜地坠在脑后,身材虽然娇小,但全身上下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你是公主。”姬羽凰没有回答少女的提问,反而如此道。
少女微微颔首,道:“本宫乃大明长公主长平公主。”
见姬羽凰垂手不语,她又道:“但也许明日,我就不再是‘公主’了。柳姑娘可明白我的意思?”
姬羽凰一诧,道:“你知道我的来历?”
长平公主反问道:“我如何不知道你的来历?”
姬羽凰道:“久居深宫,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长平公主笑道:“虽在宫中,心却不在宫中。”
姬羽凰道:“你不是一个普通人。”
“我何时又普通过呢?”长平公主幽幽道,停了片许,她方道,“你在盘算如何离开?”
姬羽凰点点头,道:“五回门人不在,而你在,我看要离开简直易如反掌。”
哪知长平公主非但没有显示出丝毫害怕的神色,反而笑道:“柳姑娘不需动这许多念头。人是我支走的,你还怕离不开紫禁城?”
姬羽凰闻言一惊,失口道:“你?!”
长平公主的笑容有些讳莫如深:“所以你该立刻离开。若是他们折返,只怕我要再放你走,也没那么容易了。”
姬羽凰皱起了眉头,道:“理由呢?”
长平公主的眼角有些狡黠的笑意:“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自然,偶知道tz们是恨我滴……但是偶不得不很老实滴说,最近俺是非常忙非常之懒惰……人生嘛,总有这样那样的诱惑……但是【正色】,偶已经,真的已经在码字了,七十三话已经写好了,七十四也在写了……你们原谅俺吧………………
这一章,嗯嗯嗯,长平公主虽然说出来了,为啥我写得她跟阴谋家似的……
嘛~~小羽与南宫虽说是相认了,但是这里面有啥隐情,你们可看出来了?当然我不是愚弄乃们……
七十二、天涯殊途
天已然大亮。
但无疑,南宫佩是喜爱黑夜的。
他向来不喜欢将自己暴露于日间的阳光下。因为他生怕那稍微有些温度的光芒,会将他的一颗心全都暴露无疑。
更何况,黑夜可以让他牢牢地记住许多年前的痛,让他可以记住柳家老宅的那一片焦土。
现下,他已经换上了又旧又破的衣衫,脸上用泥抹得脏兮兮的,戴在头上的乞丐帽破了好几个洞。而他的剑,则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牢牢地被他抱在胸口。他努力让自己不抬起眼,让自己显得像一个流落江湖的寻常浪客。
然而,有的人纵然掩饰得再好,也躲不过一双敏锐的眼睛。
眼下,那双眼睛就牢牢地盯着他不放。随着他的步伐,时而向东走,时而往西走。
南宫佩也非蠢类,他虽装得愚鲁不堪,但他的心却是一片澄明的。他从那双眼睛跟着自己的那一刻开始便已察觉到了它的存在,不过一直隐忍不发而已。
当然,被人盯梢的滋味是很难受的。所以南宫佩眼下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于是他一转身,忽而溜进了近旁的一条胡同。
他展开身法,在里头东拐西拐地行得很快。但无论他怎么走,走得多么快,那目光却还是一动不动地定在他的脑后,没有半分松和的迹象。
空气中,除了他自己稳健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身后若隐若现的衣料摩擦声。南宫佩禁不住用余光扫了扫身后,却什么也没有见到。
就好像对方已经猜透了自己的心意一般,你越想知道他是谁,他便越喜欢与你玩捉迷藏的游戏。
好在南宫佩并不着急。既然此人一直跟在后头,就必然有他的目的所在。既然他有目的,南宫佩就不怕他不以身相见。想到此节,南宫佩的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但他同时也不再回头看,只任意在胡同里漫不经心地游走,一晃就是大半个时辰。
最后走的是一条左右分岔的胡同。南宫佩想也不想便走了右边。
然而当他看见挡在前方的院墙之后,不由得摇摇头,哑然笑道:“死胡同。”
他拣了一条死胡同去走。而偏生,他又不是一个喜好走回头路的人。
“啊啊,该怎么办才好呢?”南宫佩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与什么人说话。
胡同中先是一片静默,待得过了片刻,才有一阵清脆的笑声钻入了南宫佩的耳朵。
南宫佩禁不住也笑了。他悠悠道:“不知道姑娘的意思如何呢?”
“退出去,走左边罢!”
南宫佩道:“在下不想回头。更何况,万一那边也是死胡同,在下岂不是得不偿失?”
女子身形不见,咯咯的笑声却不见止歇,她调笑道:“这么说,你岂不是要在这里耗尽一生?”
南宫佩微微笑道:“有姑娘相伴,也未尝不可。”
女子嗔道:“谁要陪你在这儿傻耗一辈子了?”
南宫佩道:“那姑娘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女子道:“我自然有好的建议,但是我有条件。”
南宫佩饶有兴致地道:“在下洗耳恭听。”
女子嬉笑道:“你必须得随我去一个地方,取一些东西。”
南宫佩道:“我猜那不是一个好地方。”
女子道:“地方好不好,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姑娘,”南宫佩故意吐了吐舌头,扮个鬼脸,道,“若是我答应你了,可到时候我见到你却发现你是个丑八怪,那在下岂不是很亏?”
女子的调子忽而拔高了一些:“你说谁是丑八怪了?”
南宫佩一脸坏笑,道:“谁答应了谁便是丑八怪。”
“你!”女子一下噎住,竟不知如何反驳。
南宫佩的嘴巴却丝毫不留情地继续着:“你一直鬼鬼祟祟跟在后头,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难道还不丑?”
女子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家主人说,若你见了我此时的模样,定然恨不得想杀了我。”
南宫佩不禁奇道:“你果然生得很丑?”
只见玫红色的衣衫一闪而过,已有一命女子飘然而至,端端立在南宫佩十步之遥的地方。她极缓极缓地抬起头来,一双含玉灵犀的美目盯着南宫佩,轻轻道:“你说呢?”
话音刚落,南宫佩手中麻布一抖,剑已骤然出手。
几枚钢钉落在南宫佩左足旁的地面上,而南宫佩的长剑,刚好就抵在离女子咽喉不过寸许之处。
“早知你会如此反应,我便先下手为强的好。”女子的表情似笑非笑。
但南宫佩却面色惨白。
因为眼前的女子的模样,竟然就是燕冰!
“冰冰!”南宫佩失惊之下已经脱口叫出声来,尽管他心中明白,这个女子的声音决不是燕冰的。
女子显然也有些吃惊:“你说我是什么‘冰冰’?”
“不是,你不是冰冰,”南宫佩虽然这么说着,手中的长剑却不知不觉地垂落下来,“不管是语气还是声音,都与她不一样。”
女子借机向后跳开,道:“我自然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冰冰’。”
“那你是谁?为何长得与冰冰一模一样?”南宫佩瞪眼瞧着她,脸上有些狂怒。
女子忙道:“你切莫着急,我解释便是。”
边说边已经伸出白玉般的小受来,在颈部不断搓揉、摩挲。过得一会儿,南宫佩看到她的颈子上似乎翻开了一块油皮[奇+书+网]。而她一埋头,手指轻微用力,只听见“嗤”一声响,一张面皮竟从她脸上脱落下来。
原来是一张人皮面具。
“小女子绣玉,见过南宫少侠。”
她微微屈膝,接着抬起头来冲着南宫佩浅浅一笑。
这时候南宫佩总算看清了她的样子。
她模样并不美。单眼皮、塌鼻梁、厚嘴唇,两颊还有几点雀斑。但不知怎么地,这些不怎么精致的五官凑在一起,配着她清淡的笑容,却显得说不出的可亲可爱,让人的心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南宫佩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他心中的疑惑之意却丝毫不减。于是他问道:“你怎会易容成她的样子?”
绣玉摇摇头,轻轻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南宫佩大奇道,“你自己易容的怎会不知道?”
绣玉鼓了鼓腮帮子,道:“谁告诉你我是自己易的容?”
南宫佩一愣,忙道:“莫非你易容还是被强逼的?”
绣玉摸摸脸蛋抱怨道:“否则我又怎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
南宫佩笑道:“这么说你还有莫大的委屈了。”
绣玉道:“委屈也说不上,不过你倒是告诉我,易容的那人可好看?”
南宫佩的脸色顿时变了一变。他想了一想,方摸摸下巴,正色道:“她自然是极美的。”
“极美?”绣玉禁不住嗤嗤地笑出声来,“极美的话,我怎会从未听过?”
燕冰在南宫佩心中地位如何,认识他的人都明白得很。大伙儿也识得他的脾气,怎会在他跟前说这样的话?
可这绣玉却不明其理,难免也激得南宫佩恼羞成怒。只听他怒道:“你又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绣玉一愣,随即恍然道:“这个冰冰姑娘,是你的心上人?”
南宫佩闻言,眼神立时黯淡了下去:“是又如何?她已经不会再对我说话了。”
他抬抬眼,看着绣玉脸上那副不解的神情,才又轻声补充道:“她已经死了。”
“我……”绣玉一慌,竟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也难怪你这么说,”南宫佩长叹一声,摆摆手,道,“不知者不罪。我又何苦与你这小小女子计较这许多呢?”
绣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佩那张俊秀的却略显得有些清瘦的脸,心道,尽管此人杀人甚多,却也想不到是个性情中人。当即便对南宫佩生出了许多好感。
南宫佩话锋一转,道:“不过绣玉姑娘,你倒该告诉我是谁给你易容的才是。”
绣玉立即道:“我们家主人可不让我说他的身份。”
南宫佩叹息道:“你们家主人一定聪明得很,否则又怎知用冰冰的样貌来引我上钩。”
“这么说,”绣玉的眼睛闪动着明亮的光,“你是愿意随我去那里了?”
南宫佩道:“我还有选择么?”
“显然没有。”绣玉笑笑,走上前来绕到南宫佩旁边,将藏在身后布袋里的钩锁取出来,猛地抛上了墙头,接着展颜道:“这个不用回头就离开巷子的方法可还使得?”
南宫佩不答,只几下就飘上了墙头,回头笑望着绣玉,脸上尽是赞赏之色。
绣玉却没有露出丝毫得意的神色。相反,看着南宫佩,想着他矫健的身姿与卓绝的剑法,她不禁有些迟疑与低落。她想,若是自己领他去了那个地方,那主人操心的另外一个人,又当怎么办呢?
南宫佩离开死胡同的时候,姬羽凰已屋子在城中搜寻了一日。
当然,她是什么也找不到的。
其实,姬羽凰并不担心南宫佩。她相信,以南宫佩的实力,要离开京城并非难事。只是自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她竟已经将南宫佩当作了她唯一依靠与亲近的人。
她本是盛京城内琼楼玉宇中高高在上的凤凰,可是短短数月内,自己却已是风雨中飘摇的浮萍。山河残破,亲人失散,连最后复仇的心念也在山河残破的过程中开始变得可笑、微笑而茫远。
想到这里,她站住了脚步。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了。
“我该去哪里……”姬羽凰蹙起眉头,低声呢喃着问着自己。
令她意外的是,竟然有人听见了她的提问。而那个人,甚至已经回答了她——
“你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嗯嗯,我写完七十四话了~近期会敲上来滴~~~
七十三、山雨欲来
这个声音,是姬羽凰此刻最不愿意听见的,沐青旋的声音。
几乎是出自本能反应,姬羽凰猛然回头,目光就对上了沐青旋疲惫不堪的眼睛。
觉得自己该有许多反应,然而到了最后,姬羽凰不过冷然一笑,道:“沐公子可是来取小女子性命的?”
沐青旋皱了皱眉头,道:“你岂非太将在下看作那些乘人之危之辈?”
姬羽凰闻言,心头立时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横竖都不是滋味。只得强笑道:“原来还是玉嫣多疑了。”
沐青旋苦笑:“非但多疑,还浑身是刺。在下前来,不过是替师父交一样东西给你而已,你又何苦这般?”
姬羽凰咬住下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望着沐青旋拧在一起的眉头,脸上也同时扫起了些痛苦的神色。不过她还是什么也不说,只伸出一只手来悬在半空,作索要的手势,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既然奉了师命,就将东西交予我便是。
沐青旋却不愿动,盯着姬羽凰道:“你若想就此离开我也不便拦你,只不过师父有令,必须待到你看了信之后方可离开。”
“你师父此举是何用意?”姬羽凰秀眉微蹙,道。
沐青旋的表情竟有些茫然:“在下也不甚明白,只说是看了便知。”
其实所说的东西,也不过是一封发黄的信。
姬羽凰展开信纸,微微卷曲的纸面上,几个墨色渲染的字迹竟似被水沾染一番,有些模糊。信的内容并不长,但却如同符咒一般,衔住姬羽凰的目光不放。
苍白了嘴唇,颤抖了身体。姬羽凰脸上那不可置信的表情如同水迹一般晕开。而她整个人,就这么呆立在那里,继而猛烈地抖动了起来。杏目中的泪水,就快要喷涌而出。
“这封信上可是有什么玄机?”沐青旋不由得胸口一震,望着姬羽凰的同时,脑海中就浮现起这样的念头。
他不但如此想,也如此问了。
姬羽凰原本悬在半空中的手顿时垂落下去:“信上所言可都是……千真万确?”
沐青旋愣了一愣:“在下虽不知所言何物,但师父之言向来都凭据分明,不会有假。”
“那便是了,”姬羽凰脸色雪白,“难道玉嫣之前所有的所为都为世人所不齿!”
沐青旋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他便看着姬羽凰的表情甚是悲戚,虽不知是为何而悲戚,但胸中的怜惜之意却在瞬间升腾起来。他一时忍不住,竟也忘了方才对方冷冷的敌意,上前一步扳过姬羽凰的双肩,轻轻道:“你说这些狠话,又是何苦。”
姬羽凰晃了晃身子,却没有挣脱,只虚弱地一笑,仰头望着沐青旋道:“你却不明白,这些年来我做过的多少以为正确的事情,不过一瞬间,才发现所有的都是大错特错。”
沐青旋道:“今后不必再做什么不就好?”
“什么也不做?”姬羽凰的声音拔得有点尖锐,“大哥,你也未免太小看玉嫣了些。”
“你还想做什么,”沐青旋的目光中闪起些火光,“继续报仇?还是……”
姬羽凰猛一下甩开沐青旋的双臂,道:“玉嫣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沐青旋皱了皱眉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做什么?”
姬羽凰道:“责任所至,同你一样。”
沐青旋闻言一怔,望着姬羽凰坚定无比的神情,接着慢慢道:“在下现下可真想知道信上究竟写了一些什么。”
姬羽凰摇了摇头,垂下眼帘:“不过现下玉嫣却不可以告诉你。”
“玉嫣,”沐青旋感到自己心中对眼前这个女子的柔情让他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你的‘责任’真的有如此大的力量,让你也不由自主?”
姬羽凰根本没有分毫犹豫,她立时叹道:“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
沐青旋逐渐柔软下去的眼神顿时又坚硬了起来:“在下曾觉得自己的念头可以留住你,可你终究不是一个普通女子。”
“大哥,”姬羽凰款款上前,将头极轻极轻地靠在沐青旋心口,伸手绕在他的腰间,接着悄声细语道,“你想留下玉嫣与你同生共死,玉嫣心中真是……欢喜得很。”
她听见沐青旋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衫依然能够感觉到他的体温,眼泪忽而又流了下来。
“你可知道,”姬羽凰哽咽的声音伴着风声,一点一点地吹进沐青旋的心中,“我突然只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连你,也是假的,那样多好。”
“大哥,莫要等我了。”
然天下可怜的人又岂止这几人!
沐青旋刚行至正阳门时,便看到江玉儿正掌着一盏孤灯候在那儿。天很凉,江玉儿一身黑色的裙衫却显得很是单薄。沐青旋望着她纤瘦的身形,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疼惜。她太年轻了,却被接踵而至的命运削去了原本的棱角。
沐青旋快步朝着江玉儿走去,只想快些儿同她回去,让她卸下包袱好好歇息一夜,因为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看似平静的夜晚究竟还能持续多长时间。
但江玉儿却似乎一点也不着急。
她扭头看见沐青旋,脸上立时飘起笑来:“青旋哥哥,你看见她了?”
沐青旋点头的动作很快,语气也有些短促:“都入夜了,你怎么还到处瞎晃?”
江玉儿瘪了瘪嘴,道:“等你啊。今日的任务还不算多。”
“任务会越来越少,”沐青旋提步往门里面走去,却没忘记回头来瞧着江玉儿,淡淡道,“到最后,恐怕也就是舞刀弄剑了。”
江玉儿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提了裙角,小跑着跟上沐青旋的步伐,呼吸声深深浅浅:“舞刀弄剑什么的,玉儿可从来没觉得麻烦过。”
沐青旋先是一小阵子的沉默,接着一串哧哧的笑声从前方传入江玉儿的耳朵:“我倒是记得有个丫头,打小就特别讨厌练剑,为此还被罚过许多次。”
江玉儿跺跺脚,忙争辩道:“那不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么?而且娘她还老那么凶。”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游廊,掌亮的宫灯在夜色里又有怨怨的样子实在无法让人愉悦的心情持续多久。
假山怪石、空荡的庭院、不见星光的天幕,整个紫禁城沉浸在一片莫名的悲凉与凄清中。
“玉儿,”沐青旋斟酌了一会儿,决定再一次开口,“你是不是有些责怪我?”
江玉儿脚步略微一滞,随后很快又跟了上来:“怎么这么说?”
沐青旋道:“我没有阻止姑父姑母让你入了五回门,还害了燕姑娘的命。”
“五回门的各种生生死死,玉儿早看得习惯了,更何况哪怕是你阻止了,爹娘也未必肯听,”江玉儿道,“至于冰姐姐的死,不是青旋哥哥的错。”
沐青旋摇了摇头,道:“但是在下很后悔……很后悔啊。”
=奇=江玉儿在后头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你可是觉得悲痛?”
=书=“悲痛,”沐青旋脸上露出一个谁也看不到的涩然的笑容来,“在下不配觉得悲痛。”
=网=江玉儿闻言闭了嘴。她望着沐青旋高大而挺拔的背影,忽然发现其实他好像也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般坚定而强大。她猜她还是明白的,沐青旋一步比一步更加沉重的步伐都在告诉她,他的心情,岂止只是简单的悲痛!
“爹爹有消息了,知道么?”江玉儿见状很聪明地岔开了话题。
沐青旋的思绪果然被江玉儿打断,他蓦地停下了脚步,猛地一下回过身来,急急道:“不知道,如何?”
江玉儿总算松了一口气,道:“他和娘亲暂无危险。”
“暂无?”沐青旋的脸色在火光中不太好看,显然他并像江玉儿那般,对这个消息觉得满意,“他们在什么地方?”
“昌平。”江玉儿并无觉得沐青旋的语气有何不妥。
“昌平……”沐青旋喃喃道,“已经到昌平了啊。”
“大伯今天说了,”江玉儿小声道,“毕竟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沐青旋提起嘴角,类似嘲讽地一笑,道:“自然在师父的意料之中。所有人都预料到了,不是么?”
江玉儿道:“这么说,闯军果然已经压城了?”
沐青旋点点头,收起笑容,神色肃然道:“玉儿,你害怕么?”
这是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但江玉儿毕竟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所以她自然懂得沐青旋的意思。
“不害怕。”她淡淡道。
沐青旋凝视着江玉儿,看她看似平静的面容,忽而想起了几年前还在朝着她嘻嘻傻笑着的那个少女。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在她的头顶上拍了拍,接着用怜惜的口气柔声道:“若是害怕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江玉儿明亮的眼眸中顿时多出了几分水意来。她浅浅的笑容如同一湾新月般淡雅:“青旋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
沐青旋纵容地笑笑,心下却道:在我心中,你却永远都是那个闹不够的丫头。
两人相对无言,此时此刻,大家都明白这样的情状不似闲谈,倒似生死诀别。
冲天而起的烟火照亮了紫禁一隅,明丽的色彩还让人以为是为了什么而庆祝,只有沐青旋与江玉儿看到之后明白这样的烟火点缀夜空的时候,必定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今天又没法睡了。”江玉儿耸了耸肩,仰头望着烟火,轻轻地道。
沐青旋心头一紧,叹了一口气,神情凝重:“罢,我们走。”
沉重的步伐又一次在宫中响了起来,再一次透露出它主人心中的不安。只是口中呢喃念着“山河零落,一身飘摇。愿舍此命,换君一生”的那个人,永远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回学校总算是拿到了稿子!拿到了稿子的后果就是。。。。在家写的75~77话又没带过来- -我怎么这么脑残。。。
12号实习完,所以12号以后再开始更新75话之后的吧。。。看看今天能不能把74话敲上来哈~
七十四、宫中旧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话牵扯的内幕比较多。。历史也比较多。。。。
我介绍一下吧~~
郑贵妃我之前在12话介绍过她的大致情况了,她反正就是一活着不消停的女人,成天想让儿子登王位。她命挺好,也挺硬,活到崇祯年间寿终正寝,但是她儿子朱常洵就没这么好的命,皇帝没当成,给朱由校印象不好,自己后来还在封地被传说中的起义军给杀了。。。作为崇祯的叔叔也没在崇祯那赚到啥亲情分,顶多让崇祯罪己了一下。
文中有提到客氏,客氏是先皇的奶妈,牛逼得不行的人,在后宫为非作歹,害死的后妃的孩子不在少数,为啥她那么猖狂?因为有皇帝撑腰,她“对食”(也就是太监谈恋爱的对象)的对象是大名鼎鼎的九千岁死太监魏忠贤。。。后来还是崇祯整治阉党的时候才把她给打死了。
还有崇祯即位,其实历史上没什么大阴谋,那时候大家都忙党争去了。不过崇祯即位前很低调,他即位还得谢谢他哥,也就是天启皇帝和他的老婆张皇后,当然还有一个谁,在下忘了啊- -所有的阴谋其实只是我的阴谋,各位就将就着看吧哈~绣玉带南宫佩去的地方,是京城最大的当铺。
非常时期,当铺的生意向来不太好,因为典当的人虽然多了,能赎回东西的人却寥寥可数。
但偏生在这家当铺中,一切都显得那么有条不紊,连掌柜的也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模样说有多从容就有多从容,衣衫说有多华美就有多华美。
这样的情状,当然不能不让南宫佩觉得好奇。
“奇怪么?”绣玉一下便读懂了南宫佩的表情。
“太奇怪了,”南宫佩环顾四壁,讶然道,“再也没比这家当铺更奇怪的地方了。”
绣玉掩着嘴浅浅笑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话音刚落,南宫佩看到掌柜已经站起来,冲着绣玉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笑问道:“绣姑娘安好?主人安好?”
绣玉颔首道:“拖马掌柜的福,一切都还好。”
马掌柜忙道:“绣姑娘这话可折杀了小人,小人万不敢与主人同辈相称。”
绣玉立时客气道:“掌柜的说笑了。”
马掌柜哈腰道:“也不知道绣姑娘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也没什么,”绣玉斜眼瞧了瞧南宫佩,道,“不过是想见个人,取样东西。”
马掌柜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变:“绣姑娘要见的人是邓秀芳?”
绣玉抿嘴一笑,递过去一封信函,也不多言,只道:“请马掌柜务必让邓姑姑出来说话。”
“是,是。”不知怎么,马掌柜一见那信函,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既是敬畏又是谦卑。南宫佩适才进来时,马掌柜还对他置若罔闻,像是他不存在一般,但此时,他却接连瞧了南宫佩好几眼,眼神颇为奇特。
南宫佩心念微动,忙去捕捉他的目光。但那马掌柜却精明得很,见南宫佩拿眼睛来瞅自己,马上又装作浑然不知的样子,扭过头,一闪身便转进里屋不见了。
当然,这些举动都没能逃过绣玉的眼睛。
“马掌柜此刻不过在想‘你究竟是什么人,主人愿意将那些东西让你知道’。”绣玉道。
“非但如此,我还在想,这间当铺之所以显得如此不忙不乱,定还与你们家主人有关。”南宫佩答得很精明。
“你说得不错,”绣玉正色道,“这间当铺真正的老板,确实是我们家主人。”
南宫佩叹道:“也难怪这掌柜的对你如此恭敬有礼。”
绣玉笑道:“你难道只瞧出了恭谨?”
南宫佩不禁也笑了,道:“其实他对你,似乎还有些害怕。”
绣玉道:“害怕不害怕,只怕也由不得她。”
“哦?”南宫佩不由得挑了挑眉毛,道,“这么说,你家主人倒是个不简单的人。”
绣玉欣然道:“自然。”
“我倒是糊涂了,”南宫佩道,“既是如此了不得的人物,为何不亲自现身呢?”
绣玉歪着头想了想,方道:“因为不管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他来见你的法子。”
南宫佩禁不住笑道:“难道他竟会是个哑巴,不能与我说话?又或许他是个残废,更可能他恶疾缠身,行动艰难?”
“不对不对。他既不哑,又不残,更是生龙活虎,健康得很,”绣玉道,“尽管他很想见你,但是他着实没法见你。”
南宫佩奇怪非常,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想见他了。”
绣玉盯着南宫佩,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个通透,接着笑了一笑,道:“只可惜,你能见到的只有我而已。”
南宫佩一怔,随即朗声大笑道:“见你也不错,常常能见你岂不是更好!”
“南宫少侠说笑,”绣玉微微一笑,面颊如有桃花,“只不过绣玉也不是那么好见的。”
南宫佩奇道:“此话怎解?”
绣玉却不回答,南宫佩只见她目光闪动间,瞳孔中已倒映出两个人的影子来。
其中一个当然是当铺的马掌柜,而另一个,却是一个南宫佩见也没见过的老丑而肥胖的女人。
女人虽然丑陋,但她最令人感到不舒服的,却不是她的样貌,而是她身上那件被撑得满满的、脏兮兮的宫装。当然,还有她手上的那只锈铜匣子。
想来这个女人应当正是绣玉口中的那个“邓姑姑”。
绣玉满意地望着这一人一匣,然后只朝着马掌柜略微偏了偏头,道:“东西取来了,你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马掌柜连忙哈着腰,谄笑道:“理会得,理会得。”
其实他要做的,便是无人听见他们的谈话而已。
现下,屋子里除了绣玉、南宫佩和那个女人之外,果然已经没有了其他的人,包括那位马掌柜。
绣玉当先走到女人跟前冲着她笑了一笑,然而那女人却好似没看见她,连眼珠子也不曾转一转。绣玉却对这般视而不见的神情不恼,反倒满意地笑道:“看来这些年来,连邓姑姑也学乖了。”
女人依旧面无表情,灰白色的眼眸茫然不知投向何处。但南宫佩却再也忍不住了,不禁皱眉道:“此人是谁?”
“与你关系甚大之人,”绣玉笑道,“邓姑姑闭口不言这十年来,不就为了等这一天么?”
南宫佩奇道:“与在下关系甚大?先父在世时却也未曾提过有此一人。”
绣玉道:“令尊自然不识得她,不过她却识得令尊柳成荫柳大人。”
南宫佩脸上一紧:“此话当真?”
绣玉抬了抬眼角,欣然道:“你可知道匣中之物是什么么?”
“莫非是山河社稷图?”南宫佩不住道。
“山河社稷图算什么,”绣玉打开匣盖,纤长的手指夹出几封陈旧的信件来,笑容有些讽刺,“什么山河社稷图与令尊之死,不过是一场宫廷政变的牺牲品而已!这几封信就是真相!”
“什么?”绣玉的话如同一个惊雷打在南宫佩的头顶,“难道家父不是为了江山社稷之福才命丧奸人之手!”
绣玉不禁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南宫佩啊南宫佩,想不到到了此时,你竟然还是这么傻!”
见南宫佩有些怔忪不定的样子,绣玉只得继续道:“所谓的‘得山河社稷图得天下’,不过只是朝廷为了昭告天下这江山社稷都属于皇上所有所放出的谣言!什么朝廷得了九鼎、拓印了山河社稷图之类的传说,都是朝廷放出的假话!就连山河社稷图也不过是几个宫廷画师的杰作而已。真可怜,一个谎言竟然也能牵出如此之多的是非,也当真是人心难测。”
“绣玉姑娘,你可莫要胡说,难道会有先父明明知道山河社稷图是假的还带着它一同出逃的道理?”南宫佩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嘶哑。
“也难怪你不信,”绣玉柳眉一挑,道,“但是你可否又想过,若令尊也是这场政变的参与者呢?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么,令尊官位不过从四品,怎能带着图跑出来,而最重要的一点,为什么无论是你父亲还是五回门的人最看中的,不止是图,还有你的妹妹?”
南宫佩喉咙渐渐开始有些发干,他不由得有些褪去了底气:“姑娘,你究竟还知道多少?”
绣玉转转眼珠子,笑道:“不过比这位邓姑姑少一些。”
南宫佩脸色微沉:“你是不是该先告诉我,她究竟是什么人。”
“老身,老身……”邓姑姑猝不及防地抢在绣玉之前开了口,但因为太久没有说话,她的语句已显得有些生疏,“老身曾是信王府的婢子。”
南宫佩闻言不禁一凛,他自然知道信王是今上即位前的封号。
“老身在王爷娶雅夫人之前一直是服侍王爷的,但自王爷娶了雅夫人之后便被派去服侍雅夫人了,”邓姑姑在说了几句话之后,语句总算是说得连贯了许多,“在雅夫人身边,老身自然知道,柳大人的图并不是皇上(注:这里指天启皇帝朱由校)给的,而是信王爷亲自交到他手中的。”
“你……”南宫佩惊得一跳,忙道,“莫要胡说,此都是足以诛九族之事!”
邓姑姑苍老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笑容:“老身在十八年前就已是将死之人,若不是信王爷念及旧情救了老身一命,老身安能活到今日?此言若是柳公子不信,老身也无法。只不过老身的确知道,那几张图不但是信王爷交给柳大人的,还是信王爷亲自从宫中偷出来亲自分为六份的。”
南宫佩瞪大眼睛瞧着邓姑姑,他自然很难相信,堂堂大明天子竟会去偷山河社稷图。
“想来你也忘记了,”绣玉提醒道,“当时信王爷虽然是先皇的弟弟,但郑贵妃手下还握有五回门的三门,更何况客氏虽纵横后宫,对郑贵妃还是颇为忌惮的。郑贵妃想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的心可是一天也没死过。”(注:客氏,魏忠贤‘对食’的对象)
“雅夫人说,多事之秋,信王爷注定要对不起柳家上下,但她与王爷却不得不为之,”邓姑姑又一次开口,道,“所以请柳公子一定记住老身接下来告诉你的故事。”
由始至终,绣玉始终都微笑地从旁听着,这个故事似乎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不再会让她觉得离奇或是惊讶,但南宫佩却不这么认为。
这个故事太过于跌宕,以至于中途有好几次,南宫佩觉得受不了,想要离开。但他毕竟坚持了下来,直到故事结束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老去了十年。
“你们……”南宫佩咬咬牙齿,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你们家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绣玉摇摇头,阴着脸道:“你最好一辈子也莫要知道,否则你岂非会更加疯狂?”
“可嫣儿还有爹爹……”南宫佩攥紧拳头,恨然道,“这么多年的复仇,难道竟是我们的错!”
“大错特错,”绣玉不假思索地答,“柳成荫卷入这场阴谋,早已心甘情愿地去死,又何必要你多此一举!”
“当年,我为何非要活下不可!”南宫佩嘶声道。
绣玉道:“唐竣竟然发了善心养虎为患,真是可笑!但你毕竟还是活下来了。”
“你说什么?”南宫佩猛然扭头望向绣玉,眼中极尽惊恐之意。
“我说错了么,”绣玉笑道,“南宫佩,难道你从来都不知道你能活下来是唐竣善心大发,没有斩草除根么?他若不回过头来将你救走,你安能活到今日!”
“好,好,好……”南宫佩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脸上顿时浮起许多悲戚、讶然与凄凉之意,“在下猛然知道这许多因由,才发现活着并不比死高兴多少,反而徒增烦恼。”
绣玉却笑得十分灿烂:“但你毕竟活着,而或者就有许多事情要做。”
南宫佩凄然道:“在下一直为复仇而活,此刻却发现此路已断,活着还有什么事要完成?”
绣玉的眼角依稀有一些狡黠之意:“你忘了么,你妹妹还活着。”
南宫佩浑身一震。
他险些要忘记了,若姬羽凰还活着,他必定还得为她做些什么的。
哪怕,要他付出自己的命。
七十五、穷途末路
这一夜吹了很大的风,凄厉的声音好像鬼哭,在紫禁城中穿过的时候,勾的人的心一阵阵的发颤。
久居此间的江玉儿并不害怕。当屋内的烛火第二次被风打灭的时候,她不过只是换了换姿势,手中的金色莲子不留神便在地面上猛烈地敲出了声响。
更鼓已过,江玉儿却没有半点睡意,她借着风声,才能够更加清晰地聆听京城内外千军万马交战的声音。
听着这样的声音,眼前仿佛就是旌旗蔽空、火光冲天的战场。战阵的前头,将军横刀立马,寒光闪动间,手起刀落。身后的兵卒们随着将军的战马冲上战场,一时间人潮涌动,刀剑声声,喊杀声冲上云霄,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坚定的表情。
这,就是战场。
江玉儿没有见过战场,却知道战场上的每一秒钟都类似于煎熬,是名副其实的人间修罗。而现在,她所熟识的许多人,正在那个修罗场上冲杀拼命,让她完全无法有丝毫睡意。
门在这时响了。
江玉儿“腾”一下站起身来,手中的金莲子全被汗浸得湿湿的,而一颗心,却在腔子中剧烈地跳个不停。
紧接着,她听见了太监特有的、尖尖细细的声音:“江令主,沐大人让你立刻随我去坤宁宫,迟则有变。”
一阵恶寒也便是在此时袭来,她不住激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胸中顿时激起许多不安之意来。
坤宁宫,帝后的寝宫。而更鼓已过,此时夜访会是怎样的变故?
“知道。”
江玉儿听见自己的声音如同夹杂着碎裂的冰渣子,有些冰冷,有些让人窒息。
她迈出来,让自己全身暴露在这夜紫禁城凛冽的风中。月亮在她的头顶朦朦胧胧的像是隔着一层雾,凄迷的月色冷漠地照耀着大地。唯有那引路太监手中那盏摇曳的孤灯,才能让人略微感到一丝安慰。
坤宁宫不远,江玉儿却希望自己永远也到不了那里。
只可惜她已经到了。
寂静无声,通报了好久也没有回应。寂静如同长着长长指甲的双手,疯狂地挠着江玉儿一颗忐忑的心。
终于,她鼓起勇气,冒着大不敬杀头的危险,尝试着推了推宫门。
门竟然应声而开。
没有呵斥,没有任何声响。坤宁宫内静得出奇,看不到任何人存在的迹象。江玉儿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去,紧接着,她听见了自己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声和随同自己进来的太监的哀呼。
冰冷的空气瞬间冻结了江玉儿的脊梁骨,连扣在之间的金莲子也在瞬间变得笨重无比。
“我们来迟了。”江玉儿的声音不像是自己的。
她现在已经明白了那条吊在半空中的白绫意味着什么,也明白了悬着一动不动的那条身影究竟是谁。
她在白天还是活生生的人,是大明王朝的国母,而转眼间,她已经不会说话,成为了一具在空气中随着被冷风荡来荡去的、毫无知觉的尸体。
“嗤”一声轻微的声响,江玉儿手中的金莲子脱手而出,伴着白绫被撕扯碎裂的声响,周后的身体从空中猛地向下一坠。然而江玉儿动作更快,闪身过去托住了周后的尸体,不让她重重地摔下。
但她依然不能再做什么。她看见周后临死前并不好看的面容和她缝得牢牢实实的衣衫,只能长叹一声,哑声道:“连皇后娘娘您都选择自缢,那我们又当如何呢?”
当然,这个问题江玉儿并不指望有人回答。她只转身便向外走去,走过那名目瞪口呆的太监身边时,她低声吩咐道:“有劳公公寻些人来安置好娘娘皇后娘娘的凤体,莫让她再遭罪了。”
太监的背脊弯了弯,犹豫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道现下江令主要去哪里?”
“哪里有屠戮就去哪里,”江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回头望了望那太监,笑容在夜色里说不出的阴森可怖,“难道公公没有闻到空气里面的血腥气么?”
尽管江玉儿很敏锐,但她毕竟还是去晚了。
当她赶到昭仁殿的时候,对上的不过是昭仁公主血淋淋的尸体和沐青旋惨白惨白的面容。
抱着公主尸体的沐青旋无法再让自己显得镇定自若,此时他的脸上终于扫上了厚厚的阴霾。而那样的神情,足以让江玉儿心中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断掉。
不过须臾间,江玉儿便已了解末路的滋味。
“玉儿,”沐青旋对着江玉儿惨然的笑容让江玉儿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天亮的时候闯贼的军队便会攻入宫中,咱们的皇上已经疯了。”
闻言,江玉儿的身体忽然如糠筛般剧烈抖动起来。
“……害怕么?”沐青旋声音沉沉。
“怕,”江玉儿的瞳孔中虽有惊恐,但却依然语气坚定道,“不过我不会逃走。”
沐青旋闻言,脸上浮出的笑意不知是赞许还是悲戚,他轻声道:“五回门人,自然要死守到底。你也一样。”
江玉儿垂下眼帘,呼吸声不可抑制地又一次粗重了起来。她攥了攥拳头,忽然抬头望着沐青旋,眼中射出两道殷切的光芒:“那爹娘在哪里?”
她果然还是要问。沐青旋在心中暗暗叹道。他低头望着怀中昭仁公主不过十岁的娇小的躯体向昭仁殿外走去。走了好几步,他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顿了顿脚下,回头淡淡地反问:“身在何方真有如此重要?”
江玉儿闻言先是一怔,紧接着,她的眼泪忽如珍珠般坠地:“无论在哪里,都是为了大明的江山么?”
沐青旋长叹一声,唏嘘道:“明知如此,何必自寻烦恼。”
他顿了顿,又道:“去周府吧,师父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青旋哥哥,”江玉儿脸上满是泪水,“那你去哪里?”
“在下是五回门总令主,”沐青旋敛了敛神色,表情忽然又变得淡然而茫远,“虽死犹荣。”
眼泪从江玉儿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流出,她不知道到底这场浩劫之后能有多少人活下来。但无疑,此刻她的心中所有的信念不过只是一个愿望,而那个愿望就是活下去。
你本不该要求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什么,在面临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地视死如归。
现下,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天开始蒙蒙透亮,冲杀声已经越来越近。紫禁城俨然已经要空了,除了被崇祯皇帝斩杀的后妃宫女和忙乱的幸存者之外,只剩下奉天殿里手执兵刃、蓄势待发的、这紫禁空城里最后的卫士。
崇祯皇帝不见了,贴身太监王承恩也不见了。内阁空空,能派的兵已经全部派出,只有这仅剩的二百来人,会在这里迎接黎明前最后的时刻。
烛火开始闪烁不定,黎明前的天空依然晦暗,唯有刀剑的寒光明亮,如寒星一般,简直要将人的心神摄走。
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他们都明白,这或许是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段安静的时光。
直到这个时候,绯衣的妇人再也忍不住,附在沐青旋的耳边小声地问:“玉儿走了?”
声音很低,但或许是太过于安静,所有人都听见了她的问句。
此刻,无论他们是认识沐潇潇一家人或是不认识,他们都侧耳在聆听。因为到了现在,没有任何话语比提到家人更加让人觉得挂心、觉得温暖、觉得这个绝望的长夜即将结束的时候,生命又有了希望。
在所有人的目光笼罩之下,沐青旋轻轻地点了点头,道:“玉儿是个聪明人,她会明白的。”
“玉儿能护着诸位皇子与长平公主离开,也算是为五回门做的最后一件事。”江昭在旁叹息道。
这么多年来,沐青旋还是第一次听见江昭发出如此沉重的叹息之音。
江黎伸手揽了揽沐潇潇的肩,脸上的笑容淡淡,目光从沐青旋移到江昭身上,然后轻轻道:“也是尽可能让玉儿有更多机会活下去的方法了。”
沐潇潇将头斜倚在江黎的肩头,语气再不似平素那般飞扬,反倒充满了重重的愁意:“……我真后悔,玉儿她本不该……”
“又何苦这般责怪自己,”江昭道,“玉儿生在江家,这便是她的命。”
“她才十六岁啊……”沐潇潇好看的眉眼簇在一起,眼泪潺潺而下,样子让人不住生怜。
沐青旋的目光在沐潇潇脸上凝视了许久,终于道:“玉儿不会有事的,倒是我们……”
“是啊,我们,”江黎温柔地拍着沐潇潇的背脊,脸上的笑容竟然有一些超脱,“我们一家人能死在一起,也算是热热闹闹不寂寞了。”
江昭闻言,向来严肃冷漠得脸上也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你我兄弟二人居然能同生共死,也不枉在这世上走这一遭。”
四人向望而笑,却再也不再言语。殿上的人也不言语,所有人都望着奉天殿紧闭的殿门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们听见了远远的打鸣声。
很奇怪,明明风声那么大,明明号角声那么响亮,那清晰无比的打鸣声却如同幻觉一般涌入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如同一个讯号,所有的寒锋在天亮起来的瞬间出鞘。
江昭站起来,站在最前方的位置望向所有人,扬起了手中细长的剑。
“时候到了,我们上!”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第三卷的倒数第二话。这是崇祯梅山上吊的那一夜。下一话会交代几个人的结局,作为第三卷的结束。
在下把卷名全部改了,四卷连起来是一首诗,不知道乃们有没有发现。
明日或者后日会奉上七十六话~~~将第三卷完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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