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灵丹妙药吗?
他站直身子,望看我,沉声:
“在本王未替你根治余毒前,你切忌不得食阴寒的食物,另,若有来历不明的物品,也一律不得再用。”
他说出这句话,眉心仍是蹙紧的。
我知道这毒性必然十分了得,否则以他的性格,断不会如此神色凝重。
疼痛缓解,我稍稍从桌上撑起身子,人仿佛大病一场般无力,不过方才一刻身上的罗裳皆被汗濡湿,连发髻都凌乱几许。
他望了我一眼,终于还是走近我,打横复把我抱起,我一惊,难道他真的不顾被人看到,要送我回殿不成?
他丝毫不顾我想什么,也不顾会被人瞧见,抱起我,手推开屋门,径直走进未央宫的后院中。
今日的后院,分外的冷清,月华惨白地映照在树影后,连一丝声响动静都没有,他抱着我,大踏步地走向椒房殿,我在他的怀里,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独断独行不是第一次,但在今晚,却是连后果都不顾。
直到踏进椒房殿,他把我放到床榻上时,映着昏黄的烛火,我才说得出一句话:
“王爷.你——”
“不会有人看到。”他镇静自若地说出这句话,一旁的烛台上,蜡烛快要燃尽,他望了一眼,只回转身,从一旁的蜡烛柜里,拿出几只蜡烛,一枝一枝复换上,满殿的昏暗因着新换的蜡烛才添了几分明亮。
做完这一切,他才继续望着我,道:
“未央宫是一座死宫,入夜,除非主子有命,否则没有一名宫人会擅自走动。除非.是不怕死的。”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起初本王也很怀疑,为什么他会赐你入住这一宫,明明知道这里不详,却还是为之。”他缓缓道,修长的身影在殿内拉下一道暗暗的影子,却是添了这空寂里的几分生气, “不过本王渐渐有些想明白了。墨瞳,你切记,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相信帝王会有感情,若你执迷其间,到头,赔上的会是你一直最视若珍贵的性命。纵然,本王看得出,你已经逐渐不珍视自己的命,本王还是要告诫你一句,帝王,不是用来爱的,握住他的权势,达成自己想要的目的,这才是聪明女子该做的事。”
他为何对我说这些,为何让我的心里闪过一丝的疑虑?
他本来就是擅长谋心的人,这么说,不过是想让我对玄忆寸了戒心,不违了做他棋子的本份吧。
即便这里是死宫,我也偏要在死宫里活出属于自己的一条路。
“早些歇息,本王也该走了。”
他暗淡地说完这些话,袖袍一挥,一道金色的亮粉闪过,空气弥漫着一种别样的甜香,我在这种甜香下,思绪瞥归于一片静好。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粉末,只知道,这一梦,睡得再无烦扰。
醒来,已是第二日清晨,殿外的乌鸣声中,我睁开双眸,昨晚的一切仿若一场梦,但十指的一点星红,让我知道,那是真实的存在。
这一日,宫内注定不会太平,珍妃见红,经过太医院院正,及两名副理院判一宿的忙碌,终是保住了子嗣,奏上的因由是珍妃身体赢弱,加上倾霁宫偏于湿潮,才会在秋霜起时,动了胎气。
当日,玄忆就下诏,珍妃暂移居昭阳宫远思殿安胎。
此诏下,六宫皆哗然。昔日,我不过是宫女居在偏殿泰然殿,而这远思殿却是毗邻昭阳主殿,甚至比承恩殿更近昭阳主殿。
但,更令六宫震惊的是另外一道圣旨,同丘祭天渐近,从即日起,玄忆将斋戒一月以视恭诚。
囝丘祭天每年冬至方会举行,如今不过是十月的光景,却颁下这道旨,无疑是为了陪伴珍妃,不再翻六宫的牌子罢了!
珍妃的隆宠,在此时,终于更可见一斑。
而这些,我不能有任何的计较,朐中再闷,我也仅能笑着对菱花镜中的自己道:
“忆是不会忘记瞳儿的.一定不会忘记!”
我不知道这样笑着说,能让自己坚持多久,只知道,从那一日开始,玄忆再没有来看过我一次,直到清荷,檀聆的伤势恢复,云纱也能当值殿前,他都没有驾临过未央宫。
这里,真的,威了一座死宫。
每到晚上,我听着近冬风声的呼啸鸣-咽,常常会恐惧到把锦被捂住脸,才能在战战兢兢中睡去,那晚的白影更如梦魇一样的反复出现。
我真的很怕,玄忆,你忘记瞳儿了吗?真的忘记了吗?
这种惧怕愈来愈深,逐渐超过我体内的寒毒,寒毒能要的,不过是命,而玄k要的去,是我的心啊!
人无心,同样,不能活
而每次嘱咐我小心谨慎也成了他必说的一句话。
景王每膈七天逢云纱值夜就会来一次,每次都是深夜来,替我诊完脉相,再用各种古怪的药丸吩咐我服下,每一次,他的神色都很凝重,是我的寒毒又重了一层吗?
难道,那个幕后黑手还要再对我加害吗?我死了,这一条命,对那黑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不明白的问题,我现在选择不去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右肩下的伤痕终于愈结成了一块狰狞的伤疤,那一日,沐浴完后,在铜镜中我看到这狰狞的表相时,不由深深厌恶起自己本引以为傲的身体,檀聆恰伺候在侧,看到我眼底的不悦,不由轻声道:“小主若是不喜,檀聆倒是有一法子。”
“说。”我的言语在这些天,变得越来越少,脸色也越来越苍白。这些转变虽然并非在一夜之间,确是真正的发生,因为那个人,那个深深驻进我心里的人原来,我始终做不到不嫉不妒。几夫俗子,是无法脱离这七情六欲的,所以才会作茧自缚,无法看透。
“若是在这瑕疵上刺以小主喜欢的图案,不仅可以掩盖这不足,更能添了别样的娇柔呢。”她巧笑盈盈地道。
“剁图?”
“也叫做纹绣。”她禀道,“纹绣所需的颜料,是奴婢家中以前常制的,所以对纹绣,奴婢也略通一二,若小主信得过奴婢,就由奴婢替小主来纹着身,小主只需选择喜欢的图案予奴婢就可以了。”
手抚上那疤痕,若是能以图案掩盖,确不失为两全其美的办法,纹什么图案呢?余光瞥到因沐浴,而置在一旁的那枚银制合欢花簪上,我指着那簪,心下主意已定:
“就它吧。”
檀聆的目光随着我的手一指移向那银禧,赞叹道:“这合欢花倒是最配纹绣的。”
“就现在.你替我纹。”
“小主,纹绣最好是分几日完成,因为会比较疼,一般人是无法吃得消连续纹完的。”
“不,就今日,你替我纹完。”
再疼,都比不过心疼,心如果麻木了,再怎么疼,都感觉不到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此刻是否已经麻木,所以用纹绣来试,不是一种三全其美吗?
我唇边浮过同样苍白的笑意,在檀聆准备好工具后,伏身卧在紫檀木凉榻上摒退所有的宫人,包括近身伺候的清荷,我都让她退至殿外,我不想任何人看到,在纹绣时有刹那的脆弱,因为,我知道,那处疤痕的地方,是直通我情感某处的脆弱。
她先用毛笔勾勒出一副大致的合欢花图,随后,用银针在烛火上先进行消毒,接着银针顺着那勾勒出的图,一针一针,沾着血色一样的颜料刺进我的疤痕处,我能体味到那种疼痛,密密匝匝地布满我那处肌肤,纵然额上冷汗不停,但我始终没有吟出一声,我只是伏在那,双手紧紧地握住,忍住这些疼痛,因为我知道,我还能感觉到痛,那么我的心,还是在的,并没有麻木。
玄忆,你曾说要为我在这未央宫栽满合欢花,但我怕柬了它的自由,所以我不要。
如今,我让这花盛放在我的右肩上,因为那里,是你我情感最初的萌茅,也是我心底一处永远的柔软。
那一处位置,仅有你会看得到,除了你之外,任何人都读不到那花的嫣关。
因为.这一切只为你
当右肩下绽出一朵妩媚绯红的合欢花时,我伏在凉榻上,终于松开一直紧握的手。
檀聆拿着菱花镜,我稍抬起螓首,看到,那血色的美丽时,我的唇边,除了绽出一抹同样灿烂的笑意之外,竟再说不出一句话。
由于纹绣完,越须俯卧于榻,所以,我一连几日,都用这种姿势入眠,由于是俯卧,所以睡得并不深沉,稍稍有脚步声,便会惊醒。
但,除了近身值夜的宫女之外,这死寂的椒房殿是不会有其他声音的。
第三天的傍晚,因纹绣地方炎症感染,我还是发了高烧,昏昏沉沉中,仿佛有人走近我,这么晚,只有景王吧,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在我入睡时擅走进我的榻边,算着日子,离上次他来,正好也有七天的时间。
“我……没事……”我闭着眼眸,眼帘重的我想睁开都那么费力,那么,我干脆就省些力气吧,反正我也不想看到景王那张自以为是、淡漠寒冷的脸。
只是,我这话说得断断续续,不知他是否听得明白。
浑身很烫,右肩下那处地方更为灼烫,此刻我很希望能有一块冰二降那里的温度消降,不过还未到冬天,哪里会有冰呢?
昔日南越梅宫曾让我备受摧残,如今,我却真的逐渐走出了那份阴影。
那人没有离开,手柔柔地替我将垂落于脸边的发丝掠开,这样,滚烫的脸至少得了一丝的清明,那只手仿佛要将我俯卧的身子抱住,让我正卧,但甫一碰到我右肩的位置,我还是忍不住唤了一声:
“疼!”
那手稍稍滞缓,终于还是掀开我的中衣,景王,他真的越来越放肆!我心里起了一丝怒意,不由喊:
“住手!放肆!”
可,那只手仍没有停下,虽然放弃将我抱到一个正确的入眠姿势,却分明轻轻地触着那朵合欢花周围的肌肤,以一种温柔的力度,仿佛,要将那朵合欢的轮廓映进心里一样。
他今晚来是替我治毒,还是趁我之危,又要欺负人呢?没看到我病得快死了还这样,发烧再着凉,真以为我的命那么硬啊?
我努力峥开眼睛,带着愠意,道:
“王——”
眼前的那人,竟,不是景王
是他
玄忆
在膈了三十五日零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又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我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听着滴漏,算出他有这么长时间没有来看过我。
整整一个多月,他终于来了
他瘦了好多,这一个多月,陪伴珍妃,也是那么辛苦吗?
“王什么?”他柔声问,我才意识到差点失言,若我在他面前喊出王爷二字后果如何,我不感去想!
“皇上——您终于来了——”
王和皇发音极其接近,纵然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心存疑虑,我还是说出这一句话,带了九分的真情,一分的遮掩。
这样,他是否就能真的相信,方才,不过是他听错了呢?
可,我也知道,彼时我是带着愠意喊出那一字,我对他,却是不会生愠的。
“是,朕来了,瞳儿,你怎么病成这样?这背上——”
我微微笑着摇了摇头,轻声:
“这是瞳儿的合欢啊,您说过,要在未央宫栽满合欢,但瞳儿要的是自由的合欢,这里——”我粉脸微侧,语音更低, “就是属于瞳儿最自由的合欢。”
因为看到他,我本来没有力气的身子竟然奇迹地有了些许的生气,连说话都连贯起来。
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心情并没有因为这些天未来有丝毫的埋怨。他能陪我的时间,真的是很宝贵,也很有献努所以,我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情绪表露上,我要他每次看到我,都是快乐开心的我,这样的我,是与后宫其他的女子所不同的吧?
这一份不同,是否能让我吸引他更长的时间呢?
我仍是淡淡地笑着,只有我知道,这份笑后面,是我对我自己的不屑。
为了一个喜欢,我终于放弃自傲,变得如此谨小慎微。
“瞳儿!你可知纹绣多么危险,如果处理不当,你的这条命还要吗!”他的语意里分明带了焦灼不复平静。
“不会有事的,你看瞳儿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事都没有,只是今日早起贪凉,才感染了风寒,明日就一定会好的。”我突然用锦被捂住自己, “皇上,您离瞳儿稍微远点,瞳儿怕风寒感染到您,就不好了。”
就不好了,是啊,就不好了,感染到他,万一再感染到珍妃,我是抵不起的啊,所以,玄忆,你离我远一点,远到,那份距离,我看得到,就好!
不要让我看不到,我其实只要远远地能看着你,就会很满足,很幸福。可这整整一个月,你却连这点点的幸福都吝啬给我。
我不求能分得多少你的注意,只是,不想就此被你遗忘,不想!毕竟,你答应过.秋凉不纨扇啊
眸底很热,那一丝丝的热气涌了上来,让我分不清,是高烧所致,还是眼泪眼泪?好陌生的一个词,我真的要在他面前再一次流泪吗?
想流,是否真的可以流?毕竟,或许我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是,从每次景王蹙紧的眉中,我知道体内的寒毒不容往乐观的方向去想,所以,倘若珍妃还能陪着他好几十年,或许,在下一个秋季到来时,我就已经不在了。
这样的死别,我还能接爱吗?在我深深陷入对他的感情后,我真的还能用死别来划上所谓的永远回忆里的落幕吗?
一滴,两滴,三滴,我的泪坠落在我的撵前面的手背上,不过须炎,在他的声音没有响起时,就沁进那白皙的肌肤里。
“瞳儿!如果朕能帮你分担掉这些许的风寒,就由朕来替你分担!”他骤然把我拥住我的肩膀,在这份骤然中,又小心翼翼地避开那处伤口。
在我转眸的刹那,他的吻落到我的眼Ⅱ青上,然后,温柔地替我吻去那些泪水泪水,是涩苦的吧,我不要他从我身上尝到这种味道,所以,我躲闪,可他却不放,执意地将那些涩苦一并吻去,我的心里,是否就能也将这些涩苦淡去呢?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泪,终于渐渐止住,他的吻却还不停下,径直落到我的唇上,我惊愕地要推开他,我是生病的人,我不能把这病传染给他,否则,他若龙体违和,我无法原谅自己,可是他却执意地加深这个吻,听得见他的鼻息,粗嘎沉重,夹杂着我紊乱轻浅的呼吸,这个空寂的死宫,也一并被这些沾染地生活起来。
他第一次吻进我的唇齿中,我卸下所有的防备,他的吻里,我甘愿沉醉、甘愿沉沦,在这样悠长缠绵的吻中,我触到他的心,他的心里,其实,是有我的。
我不再怀疑
这一个月的等待,今晚,是绝望中的希冀。
许久许久,他怕我这样的姿势会累,才离开我的唇,唇际有些许红肿,我的眸底一片晶莹,凝望着他,没有办法说出一句话,他看着我,眼底满是疼惜:“瞳儿,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朕——会心痛。”
他会心痛?可,我这不是伤害啊。
“皇上,这不是伤害,真的不是。”
“唤忆。”
“忆……忆……忆……”我再次一叠声地唤着他,是否这宫里他只容我这么喊他呢?
现在,此刻,我只姑且这么认为吧。
我充盈着笑意的眸子对上他的,里面满满都是忘记伤痛和高烧的甜蜜,可在这甜蜜的视线中,我惊愕地发现,帘后,一道身影那么地明显,那么地清晰那身影上的眼神,是带看凌厉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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