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弟子们把张清的尸体带回灵堂,我立即前去察看,同时召集派内主事之人,朝阳在来途中被李师弟叫去询问。李师弟正在吃饭,说了几句话,忽然晕倒昏迷,一盏茶后便无呼吸。后来张师兄用饭菜喂狗,狗吃了半个时辰后也死了。”
方小白沉思片刻,皱眉道:“内功高深的人吃后,一盏顿饭没完就咽了气,狗却能撑半个时辰,这毒药倒也古怪。当时只有李少侠一人在场?李长老也住在这里吧?”
“屋内只有他二人,传话的弟子在院外等候,听到惊呼声方入。李师弟住东厢房,方少侠尽管看。”
东厢房已清理过,方小白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回屋说道:“此前我曾与柳青分析案情,他可对您说过?”
“说过了,两位少侠鞭析入理,老夫十分佩服。看来凶杀案十有八九是张师兄所为,他今早起床后发现帐簿失踪,便通知刘大为一起逃了。唉,想不到他这么恨我,竟不惜牵连无辜。”
“是啊,有血衣、靴子、牛筋和帐簿当证据,嫌疑人又潜逃消失,等于是自认罪状,真是太完美了,好手段。”方小白嘴角略弯,讥笑道。
陆羽目光闪动,盯视他不语。方小白淡然说道:“陆掌门可有十年前写的书信帖子之类?纸质需与帐簿相同,夹江熟宣。”
陆羽不明其意,但看对方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事情另有出入,于是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小箱子递过:“这是多年的往信,我不懂纸,你可自行寻找,里面没有要保密的内容。”
方小白翻看了几封信的落款年月,挑出一封与帐簿并排而放,说道:“陆掌门请看,信和帐簿都是九年前之物,纸是夹江熟宣,已变黄脆,表面看起来二者相同,其实不一样。熟宣的吸墨力差,墨浮于表面,不易干,所以笔画中常积墨,浓淡不匀,且时间长易脱落,书信的墨迹正符合这些特点。再看帐簿,笔画弥漫洇染,明显纸极其吸墨,这是为何?答案很简单,帐簿并不是九年前写成放到现在,而是用九年前的纸于近日写的,旧纸又干又脆易吸墨。”
陆羽惊道:“难道帐簿是伪造的?”
方小白不答,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好茶,陆掌门怎么不喝‘清溪雀舌’了,莫非已发现茶中有毒?”
陆羽一怔,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方少侠。”
方小白道:“茶叶用米囊壳和花熏制后,异香扑鼻,确是美妙异常。我在展长老处喝过一次,不解其味,昨夜嗅到真花才恍然大悟。只是有一点不明白,‘清溪雀舌’珍贵难寻,说是一百两银子一斤,其实有价无市,茶叶铺根本见不到,连蜀王都以饮此茶为荣。展长老交游广阔,为什么不将茶叶送人情,却拿出来招待几个小辈?难道他知道茶中有毒?这米囊壳少食无害,多用有毒,所以招待客人无妨,送人不妥。”
陆羽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您再看这件血衣,后襟下摆收线处绣了个三角,是贵派的表记吗?”
“不是,派内衣物俱由后山的佃户制作,以前从未见过这个。”
“据我所知,城里的裁缝铺往往在客人订制的衣服上留下记号。还有,张清姑娘怀孕了,您可知道?”方小白话锋一转,再次令陆羽大吃一惊。
“这怎么可能!”
“在下略通医道,曾遇张清姑娘在树林中干呕,后又查验其尸体,有八成把握断定她怀有身孕,不足五月。既然您命我直言,请恕晚辈无礼。听说李长老曾欲替她操办大事,让她随意挑选意中人,被拒绝。她为什么拒绝这天赐良机?不外乎两个原因,要么失身是被迫的,要么男方的身份不能与她结合。被迫似乎不可能,张清姑娘每日与师姐妹们在建福宫习武,从不下山,还是第二个可能大一些。那么,男方是有妇之夫?然而,就算男方已有正妻,当妾也比未婚有孕强。这个神秘男人的身份还真令人琢磨不透啊。”
陆羽面色剧变,咬牙道:“方少侠尽管往下说。”
“张姑娘的尸体远在天仓山,料想凶手不会在山上杀人后再冒险移过去,那里定是始发现场。最近凶杀不断,人人惊惧,若非赴熟人之约,张姑娘怎会独自去那么偏僻的地方。尸体运回来后,李长老不去察看徒弟的死状,把李朝阳叫去做什么?他命张姑娘自己挑选夫婿,是不是因为发现徒弟已怀孕?其实,只要细心观察就可发现,李长老和张姑娘的死,与先前的三件命案不同。”
“有什么不同?”
“前三件设计巧妙,令在场之人毛骨悚然,后两件却草草了事。张姑娘的尸体是偶然发现的,毫无惊人处,数字也顺序不对,李长老的尸体则没有数字。我猜测,按凶手的计划‘第四个’是李长老,等李长老死后再将张姑娘的尸体暴露于大庭广众间,但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提前杀死李长老,甚至来不及在他身上写字。陆掌门睿智,想必明白在下的意思。”
陆羽用手指轻叩桌子,神态焦躁不安,方小白细细品茶。沉默良久,陆羽下定决心说道:“方少侠可有得力证据?”
“证据好寻,只是不知道陆掌门想怎么查,查多深,最后怎么解决,晚辈不敢擅自作主。”
陆羽昂然道:“不管是谁,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请方少侠放手一查到底。等查明凶手后,我当将一应事实通告武林各大派,绝不隐瞒。青城立派百年,靠的不是剑法,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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