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共参与人:141417人次,其中认为中医还过得去的第二选项约占39%、第三选项约占33%,认为中医完全不行的第四选项占6%,认为中医跟不上时代的第一选项约占21%。
现在上网的多半是年轻人,调查的对象是有点局限,但从这中间也可看出中医今后的走向,毕竟这些年轻人以后也是要求医问药的。由上面的投票结果来看,中医在这帮年轻人的印象中也不是太坏,如果支持中医的只有6%,那要实现麻人旺的希望就渺茫了。其实,这几天来住院的病人量的迅速增加,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个调查的结果。
舒雅淇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做这调查做什么?”姚慎微笑道:“大概做个市场问卷,了解一下中医的现状。舒雅淇似懂非懂的道了声“哦”。姚慎也不解释,长身而起,道:“今天太阳真好。”舒雅淇掩嘴又打个哈欠,道:“正夏天的,太阳当然好了。”
......
下午姚慎到大内科转了一圈,见原本有些拥挤的走廊中早已没了人,ICU病房内也空了出来,估计病人都帮了过去,临出来时碰到当班的护士。那护士可能正做着治疗,来去都是急匆匆的,抬头见了姚慎,便问道:“姚主任,找你的病人吧?他们都搬过去了。王主任交代了,说是你下午来的话,就让你到那边看看。”姚慎笑着点头,道了声谢。
下午时分,来附一看病的病人要比上午时少上许多,医院的大坪里冷冷清清的,偶见几个身着白大褂的中年妇人背着步包一类的东西,在烈日下小跑着进入另一片阴凉中去。姚慎不疾不徐的走着,只是拿着一张报纸遮住头上的阳光。这应该是麻人旺接通天地二桥之后的另一好处了,不管室外的温度有多高,姚慎都感觉不到一丝热意,如不是怕有惊世骇俗之嫌,姚慎连遮在头上的那张报纸也不需要。这或许是麻人旺那浓烈的鬼阴之气与自己彻底融合了的缘故,想到融合,姚慎心中一动,在缓步中凝神内思,试图去呼唤麻人旺,但依旧是没有回应。
附一的住院部到外面的商务楼只二百来米的距离,姚慎不过是凝思片刻即已走到。
这商务楼坐落在动天路的旁边,门前即是一街道,沿着街道往东走不过两百米左右,即是一悬空高架的立交桥,立交桥的四面是徐梧市有名的几个大超市;由于竞争较为激烈,这几家超市内的商品的价格就要较其他地方的超市要便宜一些,价美质优,左近的市民,就连一些远住在其他片区的市民也多喜到此购物。而沿着街道望西走不过两里路,即可进入徐梧市内唯一的天然公园——小香山。在南北两方虽没有什么大的有名的超市公园之类的休闲购物中心,但街面道路宽敞,交通发达。这商务楼与中医附一一般,实是处在徐梧市最繁华交通最方便的地段之一。
姚慎漫步到商务楼外面时,只见商务楼上已高挂了迎风飘扬的大红条幅,上书着热烈庆祝中医附一白血病专科成立之类的话,而在商务楼的大门上早已挂好了白血病专科的牌匾,估计上午还举行了热闹的剪彩仪式吧,在大门的四面还残留着一些红纸花絮。
姚慎信步走入一楼的大厅内。大厅是按门诊的形式布置的,在大厅里几个诊室里坐诊的都是几个中年医生,面孔都不熟悉,估计是从医院门诊抽调过来的。化验室药房内都已有人上班了,姚慎过去看了一下,除了一个年近五十的肥胖女人外,其他几个都是实习生面孔。注射室内的情况也是一样,只有一个老年资的护士,另外两个上班的也是实习生模样,眉宇间带着几分紧张,又有几分的兴奋,一看就可断定为菜鸟级别的。
上到二楼,姚慎沿着走廊在病房外溜了一圈,只见六十多张病床倒有三十多张有了病人,有几个的面孔还比较陌生,估计除了从大内科转过来的那些病人外,上午还增加了几个病人,当时便有心到办公室去看是谁帮忙处理的病人,如果开了方子,那就得看看方子开得究竟正不正确了。
在办公室里坐着的是谢菲与危克平,实习生就是312室的几个难兄难弟,一堆人都勾着头在看书,姚慎进来时,竟没有一个人发觉,只是到了黄靖身后时,这小伙才似有所感觉一般抬头,见是姚慎,忙招呼一声道:“姚老师。”刘医本、陈医本几个听见招呼,忙也站起身来招呼道:“姚老师来了。”姚慎逐一点头。望到危克平时,危医生略有些不自然的道:“姚主任好。”姚慎含笑点头,真诚的道:“危医生来支持我了,谢谢。”最后对着谢菲说道:“谢菲,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支持我的。”谢菲浅浅的笑了一下,没有出声。姚慎也没在意,问道:“谢医生,新来了几个病人吧,处理了没有?”
谢菲起身从病历架上抽出了四份病历,道:“上午来了三个,下午来了一个。都已经处理了。这几个病人都处于第一次缓解期后,体质都还可以,处理的方案与以前的舒雅淇时的一样,你看看这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妥?”
谢菲在说到“舒雅淇”这几个字时,语气似乎有些加重,不过姚慎没有注意分辨,只是把病历接过来翻了翻,说道:“处理得很好,恩,方子开得也不错。”回头对黄靖刘医本几人道:“走,我们去看看病人。”
......
“38床的主要症状是什么?我们在问诊的时候得知,他饮食是饥不欲食,二便是大便秘结,其他的,比如口干、渴而喜饮,以及夜寐多梦、盗汗等,虽然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我们在察看舌象的时候可以看见他的舌苔微腻,但我们还是要把他辨为阴虚,这是首要的,然后,我们从他的舌苔微腻、饥不欲食上可以了解到他的脾气虚弱。”
今天是科室开张第一日,依姚慎的个性本是不想多说什么的,但这一帮手下的状态可由不得他不说。
“现在病人的情况已摆在这里了,如是急性病,并且是那种不太严重的急性病,我们当然是尽量的在一个方子内把病人的痛苦解决了,但现在病人是慢性病,而我们又是对脉象不太掌握了解的‘庸医’,那我们当然就不能贪多求全,而是一个一个的解决,于是我们就得用上‘联方’。”
“病人目前主要是‘不通’,这个不通是由于阴虚所导致,就算我们不能辨证为哪一个脏腑的阴虚,在这里,我们都有一个滋阴凉降而通便的方子,就是参赭镇气汤——当然应该还有其他方子可以达到这个效果,但我们目前只要掌握这个方子的适用证。滋补了气阴通了大便之后,就象抹去了镜子上面的灰尘,我们能比较清楚的看清楚这个疾病的本相,我们发现,他还是脾气虚弱,于是我们就很自然的用上健脾而温升的方药。”
“记住,我们现在不要贪多求全,我们只要努力的先把这几个方子的适用证掌握了,在临床上能够灵活运用了,然后再谈其他。当然,我们在这个过程中可以去细心的体会脉象,尽管不太准确,但我们也要尝试着迈出这一步。”
“这就是我们目前学习的任务。”
说到这里,姚慎望着谢菲道:“谢医生,你是这几人当中最先接触‘联方’的,也是最了解‘联方’的,目前我们熟手紧缺,这就需要我们几个多辛苦一点了,还有你,危医生。”说着对危克平点点头。
谢菲贝齿轻咬,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姚大哥,我目前还没有处方权,估计暂时还帮不上什么忙,我想我还是回内科算了。这里有危医生有小黄小刘他们帮你,应该差不多了吧。”话一说完,谢菲便把头低下,不让人看见她眼中泫然欲滴的泪珠。
危医生微一错愕。
而姚慎则有些莫名所以,又似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章
谢菲与姚慎结识是从网络开始,两人在网络上交流的内容仅止于医学与文学上的探讨,并无一句与爱情相关的话题,甚至双方都未问及对方的容貌,这在网恋泛滥物欲横流的世道中,简直是一个异数。不过,涉世未深的少女多少还是有点春意,尽管谢菲目前还不打算恋爱,但在与姚慎交往的过程中,尤其是在姚慎帮其治好了几个病人之后,以她那浪漫的小资文人心理,难免的要对这个未曾谋面的无人喝彩产生几分幻想。及至后来见面时,虽然姚慎那不修边幅的样子曾让她有几分的失望,但在中西论战中姚慎遣方用药将血小板极度减少的病人与白血病患者在短期内治愈的绝佳表现,更加上黄靖在《笑熬糨糊》中的煽情描写,让喜欢幻想的谢菲在心目中,把姚慎美化成一个仗绝世名剑、每在危难之际便现身而出的惩奸除恶劫富济贫的旷世豪侠,更把姚慎在大内科办公室中与危克平之流的辩论与某位舌战群儒的古人做了个比较。
自古文人便喜将宝剑与英雄放在一起,而谢菲除了这点之外,心中更有着隐隐的期待,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谢菲在有意无意间,很自然的做出一些与姚慎接近甚至亲热的举动。毋庸置疑,姚慎身上的某种气质已深深的拨动了这位贤淑典雅的少女的心弦,所以,当姚慎在梅县让谢菲扮做女友时,谢菲才会俏脸嫣红,旁人只道是她害羞了,却不知道当时的她只道是被姚慎看穿了心事。
都说女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在恋爱中的女子尤其如此。谢菲与姚慎虽还没达到恋爱的程度,但一颗随时围着姚慎搏动的心,却又不比恋爱中的女人来得要差。当舒雅淇在柏树下偷吻姚慎时,谢菲还能从一个医者的角度将舒雅淇的心理分析得透透彻彻,并且,对这一行为并无多少羞恼之心;但当舒雅淇出院后还频繁的出现在大内科的病房中时,谢菲就知道,舒的目的应该不会只是看看“窦阿姨”那么简单。
谢菲参加工作的时间不长,但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却还是有一两个多情的病人对她表示过好感——病人出于信任心理而爱上医生,这简直是太正常不过的事了,而在舒雅淇与姚慎这一对之间,一个未娶一个未嫁,一个是漂亮的“灰姑娘”一个是才华横溢的俊哥哥,正所谓男才女貌,如果说他们之间没发生什么,那反倒有点不正常了吧。
虽然姚舒而人在人前并未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姚慎也许已另有所爱。所以,当姚慎说了让谢菲留下帮忙时,虽然有所犹豫,谢菲还是选择了远离这个让自己心动的出色男子:“......我想我还是回内科算了......”。
危医生微一错愕,但更多的还是难抑的喜意。谢菲拒绝了姚慎的邀请,那代表着谢菲与姚慎之间似乎有了什么误会,更何况,除了开始的那段时间姚谢之间有点亲昵的举动外,其他时间两人一个是忙着看书,而另一个简直很少见到人影,看来,谢菲的“男友”一说应是托辞。如此说来,自己追求谢菲的希望还不是太渺茫了。心念急转之下,看着姚慎的目光也不是那么太反感了。
姚慎有些莫名所以。一直以来,谢菲对他的态度与黄靖他们一般,是热烈的支持与拥护者,对中医抱着极大的热情,凡是有利于中医的事情,在姚慎的感觉中,谢菲似乎还没有拒绝过,难不成是她学会了“联方”之后,就再没有了与自己相处的欲望与耐心?
姚慎在梅县时感情也是频受挫折,在他所遇到的心仪女子中,除了青莲,还有几个心仪的女子与他有过超出一般的关系,但也仅止于超出普通的关系而已,如是想更进一步,比如说结婚什么的,那就根本不可能了——对方往往在知道他临时医生的身份后就给彼此的交往划下了句号,更何况那时的他每天抱着一个药瓶,想来,是没有什么女子会对一个既没有事业也没有健康身体的寡言男子感兴趣的。就因为这个原因,让姚慎对青莲在临终前无私的给予始终不能淡忘,也因为这个原因让姚慎在与女人交往时,尤其是与那些漂亮女人,姚慎简直就形成了条件反射一般的自卑感。这时想到谢菲不欲与己相处,姚慎虽是多有类似的经历,但心中还是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想想这专科刚刚开张,正是缺少人手之际,谢菲这谙熟“联方”的熟手却要回大内科,若是仅凭姚慎与危克平两人去带着一帮半大小子,这恐怕是有点力所不逮的味道,在姚慎心目中,谢菲甚至比危克平这有了几年工作资历的医生还显得重要。想想可能面对的窘迫,姚慎挽留道:“谢菲,现在病人在逐渐增多,仅凭着我与危医生我们两个,肯定是应付不下来的。你熟悉‘联方’,对前面几个白血病的治疗方案又很了解,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一段时间,等黄靖他们几个熟悉了再走,好吗?”
谢菲在低头的片刻间已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此时抬起头来说道:“姚大哥,我还刚上临床不久,实在是帮不上多大的忙。”
姚慎还没发话,危可凭倒先说话了:“白血病对我这参加工作几年了的人来说,一样的也是个新事物,你跟着姚主任后面治疗了那么多病人了,对白血病的了解可要比我这老手熟悉得多,按目前的状况来说,我们实在是少不了你啊。你不为我们做想,也得为那帮病人想想,是不是?”
黄靖刘医本几人齐道:“谢老师,留下来,好吗?”
谢菲颇为为难的看着姚慎,姚慎干脆懒得出声,只是对谢菲使个眼神,让她看看那帮学生,谢菲将目光转到黄靖几人面上,只见几人一个个满怀真诚与期望的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热,道:“好吧,我就先留下来与大家一起学习,等这里的环境好些了再走。”回头对姚慎谦然道:“我还是想多了解一点其他的病种。”
不管如何,能得谢菲这一大臂助的帮助以度过当前的难关,这对姚慎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在谢菲说出要留下来时,黄靖几人不由高兴的鼓起掌来,危克平则想着他心中的美好计划,更是面露喜色。只有姚慎,在面带微笑的同时,却在心里却突然浮现出青连在舞台上,在那激人心魄的吉他贝斯鼓点声中,用清越而悠远的声音唱着《山歌好比春江水》:啊...... 唱山歌来 这边唱来那边合 那边合......。
在谢菲的眼中,姚慎虽是面带微笑的轻拍着手掌,但在他的目光中似乎还有着一种让人心痛的东西,凭着女性的直觉,谢菲判断那应该是忧伤一类的东西——淡淡的忧伤。
在春风得意的姚慎心里究竟有着什么秘密什么故事?究竟是什么才能令他如此伤怀?
姚慎待掌声歇息了,道:“今天是我们科室成立的大好日子,我们得庆祝庆祝,等下班了,大家去对面的翡翠楼里去吃饭,我做东。”
—— —— ——
翡翠楼是徐梧市最大也是历史最悠久的美食楼,它几乎见证了徐梧市所有的风风雨雨,几十年来,不知道多少的酒店饭馆美食楼在政治经济的浪潮中兴起覆灭,但翡翠楼却能傲然独立于徐梧市最繁华的动天路上,其店内食物的精美可以由此想见。
晚餐时,谢长江带着王主任也到场祝贺。
在菜肴上齐整之后,谢院长面对着一大帮的小伙子只说了两句简短的祝词:“建立白血病专科是我们中医附一开天辟地地的头一回,而让还没实习完的学生进入临床,却也是我们附一从未有过的尝试。我只希望大家能够努力学习、认真工作,把我们白血病专科建设得更大更强。”然后就宣布开席。
这恐怕也是谢院长在公开场合里说话最简短的一次,但说出的话所达到的效果却是以往中得到响应最多的一次。医院里除了留守的几个老医生护士,其他上班的实习生几乎全部到场,在翡翠楼的二楼整整开了三桌。因为是第一天上班,大家的心情都有点莫名的激动,在谢院长说完话后那齐声的鼓掌,与其说是欢迎还不如说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故此,虽然在坐的只有三十人,但掌声听起来却也蔚为可观。
然后,就是大家对着一大堆的美食大嚼。当然,在一边吃饭的时候一边还谈论着那些令他们兴奋的话题。
谢院长、王主任、姚慎、谢菲、危克平等几人坐在一桌。因为领导在场,大家说起话来就不是很放得开,倒是谢院长本人的兴致颇高,在席间与姚慎不停的说着话:
“你应该知道这翡翠楼的历史吧?这翡翠楼建于四十年前,当时是一座国营的宾馆,兼营饮食住宿,主要是用于来往的会议招待,当时掌勺的师傅是司马南伩,因为炒得一手好菜,翡翠楼的生意是格外的红火。改革开放后,司马老师傅退休下来,宾馆里后继乏人,店子里的美食就要比以前大为逊色,再加上经营不善,店子面临着当时所有国营企业的窘境。你知道他们是如何摆脱窘境的吗?”
姚慎尽管心里不是十分爽落,但听到谢院长这一话题时,还是来了兴趣,当下摇摇头以示不知,看他如何分说。谢菲危克平虽不明院长用意,但还是停料著来听。
“承包、改制,这肯定是当时所有国企所采取的措施,翡翠楼也逃不过这一规律,但看看现在各地的大小宾馆酒楼,又有几个是当时保留下来并发展得如此兴旺的?”
“当时承包翡翠楼的老总是司马南伩的孙子司马运忠,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一小伙,在别人都不敢揭榜时他跳了出来,先以霹雳手段将店子里的不正之风整肃得干净了,然后把宾馆的格局改做美食楼,请出他家爷爷在店里坐镇授徒,专营美食,不管是酒宴大餐还是风味小吃,一概涉猎,其中又尤以风味小吃为主,将一个小小的翡翠楼办得有模有样,甚至将各地的食客引来一快朵颐,于是,翡翠楼也就有了今天的规模,甚至在各地开始经营连锁店。”
说到这里,谢长江看看姚慎,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姚慎在谢院长开始说翡翠楼的故事时,心中便有所思考,这时见谢院长动问,心中更是没有疑虑,当下也不急着回话,先伸出筷子去夹了一筷红烧肉吃了,这才道:“翡翠楼是所有国营企业的一个收缩影,同时,翡翠楼又是所有国营企业中少数成功的典范。”
谢院长点点头,姚慎心中更是笃定。这些老前辈都喜欢借着一些故事传奇来表达他们想说的东西,要么是为了表示自己见闻广博,要么是故弄玄虚,不过,也不排除他是用这个故事来启发自己,就像那天自己去问窦黎的经营之道一般。毕竟身边的故事才是最为真切可信,也是最为启人思窦的。
“中医也是国企,中医面临的医改也如同当年的改革开放时的状况一样。一般来说,改革开放是能够促进搞活的,不过,我认为中医的开放搞活政策来得太迟。就比如眼前的翡翠楼,我们要生存,肯定得发扬具有我们中医特色的‘风味小吃’,对于不具有竞争实力的‘住宿’,应当做适当的抛弃。”
谢院长点点头。
姚慎继续道:“思路已经很明确了,但要把‘特色风味’经营得好,却也不容易。首先,我们缺乏象司马南伩那样的老师傅,我们中医界的老手名家多已做古,而今留下的‘手艺’不过零星半爪,不足以应付当前市场,而我们后面掌勺的年轻人得靠自己背菜谱去摸索,但中医的菜谱可是太过深奥而难以掌握,所以,这特色风味就弄得不中不西,或者是干脆西化。没特色的结果就是没竞争力,没竞争力的结果就导致我们目前中医的现状。”
王主任自个独酌了一小杯酒,此刻两颊潮红,眼睛布满血丝,待姚慎把话说完后,老王把大拇指一伸,道:“小伙子,不错。”
谢院长也赞道:“你说的简直与我想的一样,不过有一点我不赞同。”
姚慎问道:“是什么?”
“我不觉得这风味小吃是那么难以经营,就比如我们现在的白血病专科,这‘小吃”的生意可是蒸蒸日上哦。”说毕,谢院长抚掌而笑。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一章
成王败寇,是绝世枭雄还是无行浪子,在最终结论之前,每个人都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这是一条铺满荆棘的路。
姚师因一时之兴帮网友治疗病人而被牵进媒体举办的中西比武中,并因此而成立了一个白血病专科,从这一点看来,他的成功似乎有着很大的侥幸成分;但姚师以此为起点而抗起中医兴复大旗,最终开创出百花齐放的格局,这可不仅仅是侥幸便能办到的。
而事实上,在姚师成名后确曾一度面临着种种挑战。
要摘取成功女皇头上的桂冕,这需要艰辛的付出,任谁也不能避开。
《笑熬糨糊.王者之路》
近来学院内的学习风气突然变得浓烈起来。
其实从中西比武开始,原本那些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在心理上就有所改变,只不过是常常下意识地找着种种借口来表示,我原本是要去玩的,但由于某种原因,原计划取消,现在没事就权且看看书罢了。往往是话一说完,说者与听者都会相视一笑。年轻的心尽管充斥着逆反,但何尝没有成就一番事业的蠢蠢之心?
不过自从那次会上姚慎宣布了准备让大批的实习生进入附一之后,原本大家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看书行动变得光明正大起来,几乎是抽出一切的时间来看书。当然,原本枯燥的每日得去的实习班现在也变得吸引人起来,毕竟能多学到一点东西能便能加重一分今后参与竞争的筹码分量。
而312室的诸人更是切身的感受着身边同学带来的压力——希望与未来触手可及,甚至已经被握在了手上,有谁又想自暴自弃的将之轻轻放过?所以,几个人每天都是诚惶诚恐的看书,然后装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到病房去转,询问病人的每一个症状,,细心的体会姚慎用药的辨证思路。不过好在目前所需掌握的东西不是很多,姚慎虽未做特意的交代,但在临床上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几个方子的运用,并且几乎每天都是面对着同样的“证”,即便是傻子,恐怕也明白了个丁卯吧,而几人在进入临床前就几乎能把姚慎所用的几个方子的主治用途背得溜熟,这刻学起来,又要显得容易得多。
悠忽间,时间已过得一月。
这天,刘医本黄靖等人象往常一般早早的来到病区,很麻利的拿了拖把将办公室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在打扫卫生时说笑几句,一待这些须的杂事弄完,几人便很有默契的端坐下来看书,再无人发出一点声息。到七点半时分,先是谢菲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静悄悄的把椅子拉开坐下,也抱着本书看起来。过得一会,有人在门边清嗓门,在办公室内的诸人不需抬头,也知道是危医生来了,而危医生见没人理会,无趣的到自己位置坐下。
到得八点,埋头看书的诸人似有感应一般,都陆续的抬起头来。果如大家期盼,姚慎准时的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大家好。”听完交接班记录,姚慎不象往常那般的带着诸人去查房。“这一个月来,病人数量由原来的三十八个已涨到六十三个,这中间有十几个体质好的已经出院,但病人的数量还是不降反升,完全不因为我们中大多数是实习生而受影响。”
谢菲不为人察觉的看了姚慎一眼。较之一个月前,姚慎原本有些壮胖的身形在此刻要显得“苗条”得多,脸颊瘦削,面上难掩疲累之色。谢菲心里不由隐隐生痛。
目前科室中的病人分为三组,谢菲与危医生各管十五个病人,剩下的则归姚慎与一帮实习生共同管理,每日里查房开医嘱便要费去很多时间,而姚慎更要负责为实习生讲解要点,甚至晚上也呆在科室里,几乎忙得焦头烂额。这还是谢菲与危医生两人有临床基础,上手快,要不然情况会更加不堪。别人或许会说姚慎过于托大,自己找些麻烦事做,但就算是找一批有年资的医生来,只不过是把这种情况缩短点时间罢了。谢菲可是记得危克平在初时面对白血病的窘况的。
“这一个多月来,大家都很辛苦,而我们取得的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那十多个出院的病人以及现在在逐渐好转的病人就是明证,而大家也在这个过程中取得长足的进步。”黄靖与刘医本两人相视一笑,其他几个实习生也是面露喜色。姚慎面带微笑,但目光一转之间,神色已变得严肃。“目前是谢医生与危医生管着科室里绝大多数的病人,我们暂时还能应付过关,但随着病人增加,这一平衡肯定会被打破,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更多的医生,而不是跟在后面查房的‘跟屁虫’。所以,我决定把你们的试用期提前结束,今天就来个考核,能过关的就单独管病人,有处方权,没过关的就继续修炼,到满三个月还不能过就淘汰。”
说完,姚慎对谢危二人道:“两位老医生觉得这个办法怎么样?”
谢菲只是望了姚慎一眼,没有说话。危克平则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办法不错,也真得出来几个给我们分担了,一个人管十几个病人的滋味可不好受啊。”说完,对谢菲道:“谢医生,你觉得呢?”
这一个月来的辛苦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每天上班查房开方写病历,还要去看书去了解“联方”中每个方子的证治,危克平的处境比姚慎也好不了多少。当日危克平主动请缨来跟姚慎顾是受要赶超姚慎的野心煎熬所致,但未尝不是对再度追求谢菲抱着极大的想法,不过,面对工作的压力,危医生竟然挤不出时间来接近这一目标,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在言语里暗暗示意,唯一还算有点安慰的是,谢姚二人目前确实没有什么超出同事的接触。
谢菲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有突出表现的能出来帮我们,那当然好,如果没有的话,我们暂时还可应付。其实,我与危医生虽然要写的病历多,但还是及不上姚主任你的责任大啊,每天要给三十几个病人的处方签字,工作任务是最重的了。”
姚慎的病历自然是黄靖刘医本几个写,但每天的工作量却要比谢危两人要大得多,这一点危医生也不能不承认,虽然深心里是巴望着姚慎累死,但场面上还是不得不点头道:“是啊,姚主任可得注意身体。”
姚慎听得“姚主任”这称呼,心里没来由的一阵不舒服,但也不多想,道:“既然大家没意见,那今天的查房就作为考试,裁判就由我与危医生谢医生担任,你们每个同学八个病人,希望大家都能开出合格的方子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考试,黄靖刘医本几个面面相觑,谢菲在旁边鼓励道:“你们能行的,经过这一个月来,大家对‘联方’对白血病都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相信书上的相关理论大家都能背下来了,而且每天都得到了切实的实践,那你们还怕什么呢?”
姚慎也不多说废话,当下将病人分做八组,每次三组,并安排了每组的考试人员及监考老师,然后就催促大家去查房考试。刘医本黄靖等人纵使不愿,也不得不做那被赶上架的鸭子。
—— —— ——
黄靖被分到的是一至八床。这原本是属于谢菲所管的病人。
一床是窦黎,相对其他病号来说是个老病人了,还好黄靖对她很熟悉。其实其他病人黄靖也都有印象,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写病历之余,黄靖几乎把所有病人的病史都采集过,也在心里拟过药方与老师的做对比,以判断得失,虽然冷眼是不免的,但收获也是巨大的。
看着跟在身后的刘医本以及不动声色的姚慎,黄靖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以往的查房多是姚慎做主角,虽也有几次让实习生查房的经历,但那是学习性质,当不得真,现在可是真刀实枪的考试,能不紧张吗?
身后的刘医本似看出黄靖的犹豫,在身后轻捅了他一下。黄靖两手汗湿,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问道:“窦姨,今天感觉怎样?还好吗?”
窦黎经过一个多月的调理,已不是当初的那般面色苍白晦暗,现在虽还谈不上红光满面,但光泽内蕴还是有的,一双眼睛已显得精神十足,似乎见今日的查房不同于往日,在几人进来时也没做声,待黄靖问她了,这才说道:“很好啊,现在的情况真的很好,吃饭的胃口好,睡觉也睡得香,头上的头发也不脱了,身上也开始长了点肉,再不是以前的骨头架......。”
窦姨的话匣子一打开便有滔滔不绝的架势,让黄靖的脑门开始冒汗。让实习生提前进入临床并治疗病人,这在与己利益相关的病人来看,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创举——毛都还没长得齐整的娃子,能看得好中医吗?所以,已进院了的病人有什么问题时,多喜欢找姚慎危医生谢菲这几个显得老成点的,对那些实习的是爱理不理的。二有些病人显然是只要有姚慎在,对其他的便无所谓了,实习生来采集病史,他们倒是很热情,一开口就是一大串,但说起来就没个重点,往往让黄靖这样的菜鸟给弄得不知所措。眼前的窦姨无疑便是后面的一种。
“......我现在每天与老公吃过饭就到你们学院的操场里散步转圈子,人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话不假,现在我每天的散步......”
黄靖本人倒是十分的喜欢听窦黎拉家常,但一想到是考试,一颗心就轻松不起来了,见窦黎兀自滔滔不绝,只好硬着头皮打断她的话,道:“你不发热吧?也不怕冷?出汗吗,在晚上?每餐都吃些什么......。”刚开始看病人时,黄靖刘医本几人都是手拿着个小本子,在上面把“十问歌第中医问诊歌诀章”抄起,生恐在 事到临头时丢三拉四的,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磨练,现在自然是不在需要那么做了,但真到考试之际,免不了还是有些生硬,问起病情来就象连珠炮。
窦黎对黄靖这大失水准的做法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议,问道什么就答什么,由于黄靖问得快,有些问题来不及回答,便用点头摇头来做答,这才勉强跟上黄靖的速度。
黄靖在问完病情后,微一沉吟后,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到窦黎胸前,凝神的听了一会,然后伸手到她腹部轻轻按压几下,再把窦黎的指甲轻掐了两下,这才抬起头来对姚慎说道:“目前病人的情况还可以,饮食睡眠大小便都正常,心肺听诊没什么杂音,腹部情况没异常,由病人的面色及指甲回血的速度来看,也不存在着贫血。综合考虑,现在窦姨的情况便跟当初舒雅淇出院时的情况差不多,所以,我判断,病人可以出院了。当然,在出院前能进行一次骨髓穿刺是最好,但考虑病人的经济能力以及穿刺给病人带来的痛苦与不便,可以把穿刺放在一月及半年后,进行定期的复查追踪。”说完,有些忐忑不安的看着姚慎。
刘医本看出黄靖的不安,面悄悄的在后给他一皮锤以示鼓励,而窦黎则招手把黄靖叫到面前,拿出条手帕将黄靖鼻上的汗珠轻轻的檫了,道:“多好的孩子。”
姚慎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一温馨场面不说话,待得黄刘二人不耐了要发声询问时才道:“OK!过关。”
黄靖与刘医本对视一眼,伸掌互击,低声欢呼了一声。
姚慎也不出声打断,待两人的兴奋平复了才说道:“我们去看下一个病人。”黄靖与刘医本两人跃跃欲试,道:“YES!”
姚慎也不多话,当先走出病房,黄靖与刘医本在后面自与窦黎道别不题。
待黄靖刘医本走出来时,见姚慎点着颗烟在走廊里吞云吐雾,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黄靖走过去问道:“姚老师,我们去看下一个病人吧?”
姚慎闻言,回过头来,说道:“刚来了个病人,得去处理,你们就去参加谢老师那组考试吧。”说完,拍拍黄靖的肩,道:“小伙子表现不错,希望你能顺利过关。”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二章
在黄靖提到舒雅琪时,在姚慎的脑海中却浮现出青莲那凄婉欲绝的神情。其实青莲在姚慎面前始终未曾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在临终前与姚慎共度的最后一个夜晚,青莲甚至一反常态,表现出平素也是她绝无具有的一面,但不知为何,这么多年来,青莲目中变幻的神色始终在他脑中转来转去,她甚至就幻化成了舒雅琪的模样,或者说,姚慎可以从与青莲有着某些相同特质的异性身上找到青莲的影子。就比如说谢菲,在这一个月中,即使再苦,也未曾听她叫过一声累,这也让姚慎发现其具有的坚韧之质,只是可惜她是个冰山美人,对自己的态度益发的疏远了,就连称呼都由原来的“姚大哥”变成“姚主任”,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不过转念一想,就算她象开始那般娇俏可人甚至小鸟依人,自己又能怎样?难道把她象舒雅琪那样的,只是当做青莲的替代?
舒雅琪在月初的时候就上学去了,这么段时间来姚慎一直没有与她联系,每次都是舒先打电话过来,或者是周末到医院来看姚慎,这中间固然有工作太过繁忙的原因,但静了心来细细分析原因,其中却未尝没有把她当作自己初恋情人的一个影子。
姚慎扔掉烟蒂,放松心情去看新病人。
由于二楼已住满,新病人现在安排在三楼。
二楼三楼间只几步路,但姚慎懒得走动,只是和推着治疗车的护士一起坐了电梯上楼。
那护士是应届的高护班学生,但经过一个多月的“残酷训练”,在她神色间已少了当初的稚嫩,唯一未抹去的是那年轻所特有的朝气蓬勃。在电梯里,那年轻妹子颇为推崇的对沉默着的姚慎道:“我实习这么久可从来没见过附一生意这么好过,一个月里住院病人达七十多个。”姚慎淡淡的回道:“大内科以前多收的是慢性病,病人周转不大,我们现在可收的是急性病啊,当然就显得多了点。”想起好象还没看过新病人的病历,姚慎信口问道:“新入院的是什么病?”小护士想了想,道:“好象是慢性粒细胞白血病。”姚慎乍听之下,先是一惊,然后又有几分振奋。
这慢性粒细胞白血病也是造血干细胞的恶性疾病,临床病程演化分为慢性期第1~3年章、加速期第几个月到一年章、急性期第数月章,与急性白血病相比,本病要来得缓和得多,但发展到急性期时,病人的情况也不乐观,一般就在几个月内死亡。姚慎对慢性白血病的认识完全来自教科书,对于治疗也没有几分把握,但二个多月来的时间完全是围着急性白血病转,还真有种“淡出鸟”来的感觉,这时听说有新病种进院,不由得有几分惊怕,却又有着更多的振奋。西医对本病的治疗效果也是不甚理想,化疗后的生存期为39~47月,五年生存率为25%~50%,极个别可存活10-20年,自己就算治不好,应该也不会治坏吧,这病的慢性期本就有几年,自己再差也不会把病人治得提前归位,那就是说,再差也不会比西医差了。这番想法也不知道是对还是不对,但本着Q哥精神,姚慎权且如此的先安慰自己一把。
走廊上还有些许的水汽,病房里也是如此,看来是刚打扫过,新病人本是安排在1床,现在护士小姐正忙着打理床铺,病人就先放在2床这边,躺在自带的担架上。姚慎进去时,病人陪护中年纪大的那位快步迎了上来,很热情的招呼着道:“你是姚医生吧?我看过电视上的介绍,跟你完全一个样。”说着从兜里拿出一包烟递过来:“大老远来,也没有什么好带的,这是我们本地的名烟,抽包试试。”
姚慎将烟接过,把包装打开,从中间抽出一支放在鼻下嗅了嗅,道:“很香啊,烟丝品相淡黄细柔,应该是烟中上品。”把烟轻轻的夹在耳朵上,又道:“你们是湖南来的吧?”
那老头有些惊讶,道:“姚医生怎么知道?是我的普通话说得太差?真是让您见笑了。”
姚慎解释道:“你的普通话说得可不差,就算差点,我没到过湖南,又怎么分辨得出?我是从这上面看出来的。”说着,把剩余的烟递给老头:“这烟壳上的百合与你们湖南电视上的一个广告很象,‘鹤舞白沙’,所以我以看就知道了。”
老头恍然道:“是我糊涂了。不过这烟你可得收下,看你对烟蛮懂行的,就当尝鲜吧。”
姚慎笑笑,还是将烟放在老头的怀中,道:“大叔,我对烟就一点爱好,但很少抽的,你自己拿着吧。”这倒不是姚慎矫情,或者说是境界有多高,一般来医院住院的白血病患者大多都经过几番折腾,手头都谈不上宽裕,是姚慎不忍看他们为了套近乎而多费钱,当然,对那些家境好的,姚慎也是毫不客气的收下来,现在这世道,没人会说一个医生收了一包烟会怎么的,倒是你不收下来,反倒让病人产生一种不安定的心理。“说研究是谈不上,我那是瞎掰的。对了,这位大婶是哪里不好?”
老头本来还要继续与姚慎推让的,一听姚慎谈到正题,手上的动作缓了下来,顾不上客气,自个拿支烟出来点上了,道:“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啊。我那老婆子在一年多前被检查出是慢性白血病,当时是到西医院治疗,医生根据她的体质制定了化疗计划,前面几次化疗的结果还算可以,老婆子就是掉点头发、吃不下饭,人变得瘦一点,化验血象时医生说白细胞下降稳定,骨髓穿刺的反应也还不错。一个多月前,我们按医生的吩咐去做了最后一次化疗,原本以为做完这次化疗病情就会好,却没想到......”说到这里,老头子目中竟抛下泪来,说的话也抽抽搭搭的。
站在担架旁的胖小伙走过来安慰道:“爸,别哭了。姚医生可是专治白血病的,妈的病一定会好的。”说话间,目中也滚下泪来。
姚慎虽见多了类似场面,心下还是难免恻然,道:“没事的,有什么说出来,我们会努力的帮你们解决。”
那小伙子将脸一抹,还有些哽咽的道:“是这样的,我妈在这一年多来化疗了四次,每次化疗后体质都要差上许多,这次化疗后,出现持续干咳10几天,发烧39度多,用了很多抗生素都无效,医生说是贫血性干咳,当天输血后有所干咳缓解,可是次日又反复,另外,她是一咳嗽就发烧,如不咳嗽就不发烧,医院没办法。看着她每天痛苦的样子,我真是又急又难受啊,现在的情形可到底应该怎么办??现在母亲的血象很低,白细胞只有600左右,红细胞因为每隔一天输血200cc,有1000多,血色素5.5克,血小板2万。”说话间,从随身带着的包里翻出本门诊病历递给姚慎。
姚慎把病人拿过来翻了翻,然后走到担架边问道:“大婶,你感觉还可以吗?”
躺在担架上的大婶形容枯槁,与她老头子相比要显老得多,大热的天,她脑上还戴着顶帽子,稀疏的几根头发从帽沿露出来,就象秋后的野草,颜色枯黄,脸颊瘦削无肉,在两颧与眼睑处潮红隐隐,可能还发着烧,眼睛微微的闭着,在姚慎问到第三声的时候方将眼睛睁开,朦胧昏花的看着姚慎应道:“啊,还好。”
姚慎估计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三指搭上她腕部,想体会一下病人的脉象,这时,那护士小姐走过来道:“姚主任,床铺已整理好了,现在是不是把病人搬过去?”姚慎很干脆的道:“那就先搬过去吧。”当即指挥着护士小姐帮忙将病人家属的物什先拿过去,让那老头与小伙子回过头来时再来抬病人。几人倒也听安排,手脚麻利的拿起东西就走。
姚慎待几人都出去后,先凝神立定,深吸了一口气,两手迅速的抬到额前后徐徐下压,口中也慢慢的呼出浊气,在这同时,姚慎猛的将双目睁开,炯炯目光罩定那大婶周身,口里也轻呼出一声仅己可闻的“嗨!”。随着呼声过后,大婶身上盖着的薄薄巾被以及她身上的衣物俱都不见,代之而起的是一团如云雾缭绕的氤氲气机,或红或白或青或黄或黑,这各种颜色对应的是人体五脏中各脏腑的本色,而在任督之间,隐见一道淡淡的气流旋转无端,这应是人体本身的气机运循,不过这些颜色较之正常人却显得黯淡,甚至若有若无,只是在头部位置处红色显得比较深浓,这应该是病人发烧的“本”吧。
这一切说来话长,其时却不过呼吸间事,待得走廊中传来几人的步声时,姚慎的双手已落到腹部丹田处,再轻喝一声,便欲将两手放回两腿外侧时,那晕晕陶陶的大婶却把昏花的眼睛睁开,含糊的道:“老头子?是医生?......”姚慎微微一惊,忙上轻握住大婶的手,道:“对的,我是姚医生。有什么事情么?”那大婶似是倦极,又把眼睛又闭上了不说话。
姚慎身上微微汗湿,偷偷伸手将脸抹了一把,待病人家属进来时,与那胖小伙一起将病人抬了过去。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三章
姚慎的透视功能是在麻人旺消失不久后发现的。
当时白血病专科已开始营业,姚慎每日里没黑没夜的带学生、接新病人、上夜班,简直比总住院第西医院中刚参加工作的医生章还辛苦。某日,姚慎早起时照例象往常一般静坐片刻后突发奇想,想过一把传说中武林高手的瘾。当日在给舒雅淇看病时,麻人旺曾窜出来“看”了一下,说出一番“人望神鬼望气”的歪理,似乎也象模象样,自己现在既然能体验到体内的“真气”,那应该多少有一点“望气”的本领吧?意动心随,当时便凝神于印堂处,勿忘勿助,过得一时片刻,只觉印堂处凉沁沁冷嗖嗖的,当时把眼睛睁开,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变化,值班室里的床头柜、窗帘、地板以及从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具是历历在目,或许这些东西在眼中的景象清晰了点,但与往常所见并无多大不同。姚慎不由有些失望。
不过转念一想,麻人旺既说是望气,这肯定得运了功夫去看活物了,这桌子板凳是死物,自然是没有气机运转,就当然看不出所以然来。因这想法,在回家洗漱的路途上,在迎面碰上一漂亮的白衣丽人时,姚慎色心大发,特意运了“功”去看她,只盼能把那随风飘动的裙裾看得通透,好去饱览一下峰峦秀色。让姚慎再次失望的是,运“功”后果然能看见一番不同于往日的异象,但却不是什么“峰峦秀色”,入目的却是青黄红白黑五色。当时姚慎还懵懂不解,按麻人旺所说,自己应该能看见那位漂亮女士的“病气”,但看在眼里却是如此普通的“五色”?莫非那位女士根本就没什么毛病?想到这里,姚慎暗自摇头。按如今的价值观念以及人们性观念的改变,这根本就不可能,眼前这位女士虽然风姿绰约气质优雅,但难说不会有─夜情三角恋之类的交往,那就免不了要有妇科病,但看她模样,根本就没有丝毫异于常人的“气机”。
在姚慎思考间,那女子已走到近前,眼看就要擦身而过了,姚身不死心,再次“功聚双目”,定了睛往下面看去。
却说那女子在姚慎初看她时便已有所觉,但凡都市丽人多是知识女性,自有一股优雅从容的气质,当时只做不见,由得这位“猪哥”大饱眼福,只在不知不觉中将下巴轻轻抬高,将步履放得更从容轻松,及至后来,感觉到姚慎的目光望向她下三路时,心里虽然有所不舒,但过分的是,这猪哥显是个不知见好就收的主,自己走得近了,他还不知道收敛。当时心中有气,便转过脸来想给这位不知好歹的色哥来个下马威之类的,但一转过来看见姚慎的双目后,不由得“啊”的一声惨叫。
这一惨叫不要紧,却把路人的眼光都吸引过来,当时在路边晨练的几个老太太走过来问道:“小姐,你没事吧?”说话时,手中用于晨练的道具宝剑有意无意的对着姚慎方向。因为姚慎所处位置正是那位女士的“安全范围”之内。
姚慎早在那女子叫出声来时便已惊醒,当时虽有些莫名其妙,但心理上还是有些不安,毕竟自己看的不是地方,见那几个老太太隐隐显露的敌意,生怕那小姐说出什么不利于己的话来。
只见那小姐手捂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见身边人多了胆气也壮得几分,当时便拿了眼来望姚慎,却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那几个老太太关心的问道:“闺女,他有对你做了什么吗?”说话的语气是对着漂亮女士,但眼中警惕的神色却是对以及手上跃跃欲试的太极宝剑却让姚慎有些哭笑不得,只好眼巴巴的看着那位女士,看她能说些什么,只要不说“色狼”两字,其他的一切好商量。那女子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悠悠的吐了口气,道:“没什么,可能是我看错了。”那几个老太太似乎有心想做一回英雄,问道:“他没有对你动手动脚?”那女子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姚慎,道:“没有。”几个老太太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将姚慎放过。
事后姚慎反复思量当时情景,那女子突发的惨叫应非无因,一定是有什么意外的东西让她被吓倒,但当时旁边确实没有什么令人惊骇的事情,如此说来,那令她震骇的事情一定出在自己身上了,可当时自己确实没做什么啊,莫非是聚功凝神后会出现什么异状不成?一思及此,姚慎即找了面镜子来验证,果然,当姚慎将注意力集中于双眉间并有凉感时,在镜子中的自己双目碧紫发绿,其状若鬼附身,颇有些骇人气势。
那新来的老妇人的病状与当初那急性侵润性肺结核病人差不多,都表现为高热体虚,而其贫血又若那血血小板减少病人,虽然在问诊中所能收集的资料不多,但由其大便微结、小便黄少、夜寐多汗、脉象细数,便可断定她为阴虚阳浮之虚劳,所处汤药与前面两位病人应是一致,但当时为表慎重,便趁着无人时来了次“透视”,却不料那老妇竟然醒来。想起当日看那白衣丽人时引起的虚惊,姚慎不由暗自心惊。幸好那病人的神识不是很清楚,否则被吓出了个三长两短的,那就是百口也莫能辨了。
姚慎在办公室里再度斟酌了处方:参赭镇气汤中以石膏易赭石,既能滋补阴液以退热,更能潜降人参之力以补益元气,感觉实能与病证契合,便放心的将处方交与护士去捡药,自己便欲去看那帮实习生的考试情况。
当班的护士长是大内科老资历的护士,姓田,为人老成处事稳重,业务上也是护士中的佼佼者,象这样的护士可是各大科室主任眼中的管家理事好手,她能与姚慎共事还是初建白血病专科时王主任特意向谢院长推荐了来帮姚慎的。此刻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将处方交给正抄医嘱的小妹子,自己则对姚慎说道:“姚主任,与你说个事。”
姚慎闻声回头,道:“护士长,什么事?”
田护士未语先笑,道:“是这样的,今天实习生考试过关之后就可以拿处方权吗?”
“是的。”姚慎道:“现在人手紧缺啊,没办法,只得让他们顶上。”
田护士长点点头,又问道:“不过你能放心吗?他们刚实习了三个多月,业务上可是生疏得紧啊。”
姚慎:“我考虑过了。不过我们目前的病种比较单纯,他们需要掌握的东西不是太多,应该能过得去吧。”
田护士长笑笑,点头道:“是这样啊,我只是问问。”
“我去看看他们考试。”姚慎说毕,转头朝病房走去。
田护士长看着姚慎的背影,暗道:“处方权可得院长医务科批准才能算数,我可容不得你乱来。”当即拨了科室里的电话,未几,电话那头传来声音道:“喂,我是谢长江,你是哪位?”田护士长笑道:“是我呢,白血病专科的小田......是这样的,上午姚主任给实习生举行了场操作考试,说是过关的就给处方权。我有些不明白,就打电话问问.....你不知道?这样似乎不太好,早上还有医生说乱套了呢......让未实习完的学生拿处方权还不是乱套?......好的,我喊他来接电话。”说完,把电话轻轻搁在桌上,然后步履轻快的小跑着去叫姚慎。
去送处方回来的小护士正好听见后半截电话,见护士长亲自跑去喊人,心里未免有些惴惴然。这主任大哥也太出人意表了,让我们一帮实习生能有事情做这便够了,还要把定的三个月改成一个月,现在好了,有人打小报告,弄不好大家都玩完。想到这里,不由又有些怨恨。那危医生不好好的做自己的事便罢了,没事却来和护士长瞎唠叨,如不是他,护士长也不会去打小报告的。思忖间,姚慎已大步走到护士办公室来,把电话拿起来道:“谢院长好......哦,我马上过来。”
—— —— ——
院长办公室在附一院内的老住院部顶楼上,看来颇远,但因有着电梯,走起来也不用几步路。
姚慎以前在梅县时便经常受到院长的召唤,而每次的会面都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次都把姚慎弄得一肚子火,对谢院长,姚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但他的突然召唤还是让姚慎心中兴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也生恐谢院长来找自己茬子,但自忖所行之事都能摆在阳光底下晾晒的,应该不是这方面了,但如说是开会,难道院长就不知道这段时间来新专科忙得不可开交吗?这些事情多想无益,还是老实的听院长教诲吧。
出得电梯,姚慎几步就到了院办,也懒得敲门,径自推了门进去,道:“院长好啊。”
院办里面坐有三个人,一个自然是谢院长了,还有两个背对着门口坐着,看背影应该颇为熟悉,但姚慎也懒得分辨,也没等谢院长发话,自己找了张椅子低头坐下了,只等院长出招。
谢院长应声抬头招呼道:“是姚科长......很累吧?你坐着,我给你泡杯茶。”
姚慎又哪好意思让院长倒水,忙起身谦让道:“别,我自己来,自己来。”手忙脚乱的把杯子接过了,自个去饮水机去接水。
谢院长当了多年的领导,是最会识人心思意图的,见姚慎进门时的架势,哪还不知他心存戒备?但人老弥奸,谢院长只不过起身做态要给他倒杯水,就将他的负面对立情绪化解得七七八八,年轻人毕竟还是经验不足啊。不过看看新专科的上一月业绩,自己就算真的给这位还不很老道的主任倒杯水也是应当。
待姚慎重新坐下后,谢院长指着坐在办公桌前的两人,正色说道:“姚主任,这两人你应该认识的吧?他们说是受你所托,将治疗白血病的几个方子都制成了片剂,经过验证对人体无毒,现在来与我联系,你看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姚慎这才抬头打量坐在院办内的两人,而那坐着的两人也应声站起身来招呼道:“姚主任好啊。”一个憨态毕露笑容可掬,一个彬彬有理温文有致,却不是曾蔡二人是谁?
姚慎老脸微红道:“是有这么回事。这两个一个是曾大哥,一个是蔡大哥,都是徐梧地区的药厂厂长。”
谢院长常年与他们打交道,又哪有不识之理?不过是有心想逗逗姚慎,却是要当做不识的。当下谢院长不置可否的道:“哦。他们说是你已经同意把这几样药物进入临床,有这回事吗?”
曾蔡二人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了,闻弦知雅意,听了谢院长的接连发问,就算开始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此时也大致了解了谢院长的意思,当即也都不出声,微笑着站在一边看姚慎如何做答。
姚慎鼻上微微冒汗。一种新药要进医院进临床,首先要打通的关节便是院长,这曾蔡两位大哥应该是知道这一规则的,但怎么会犯上如此低级的错误?一个科主任在院长面前的分量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若要影响院长的决定应是可能不大,难道他们想把自己抬出来威胁院长?但不管怎么说,眼前这担子自己还是要抬的。当下硬着头皮道:“是的。因为传统的汤剂味道浓烈而难以下咽,我觉得把药物制成片剂可以减少病人不必要的痛苦,所以就先答应了。”
谢院长微微沉吟着,姚慎不知谢老先生是故做姿态,颇为着急的看着这位可以一言决生死的领导——如果“联方制剂”不能顺利进入,姚慎今后的大计恐怕会受影响掣制。谢院长感觉到火候差不多时,才悠悠道:“也确实是这么回事。看在我们姚主任的面上,对于这几中纯粹中药制剂进入临床我原则上可以同意,但因为目前没有药准字,所以得保密。”
谢院长这一表态可不是做戏,还没等姚慎说上什么,刚才悠闲的站着抽烟看戏的曾蔡二人已感激涕零的说道:“谢谢院长支持,谢院长这是支持徐梧本土企业啊,徐梧的百姓会感激你的。”姚慎也道:“谢谢院长支持,谢谢院长支持白血病事业。”姚慎这是跟着两位大哥学样,拿出一顶高帽来给院长扛上。
谢长江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三个哥们,道:“不要说那些大道理,如果说支持,那就算是支持中医事业吧。”
曾蔡二人点头哈腰的说:“那是那是。”
谢院长:“不过你们的药准字得尽快补上。”
“一定一定。”
谢院长摆摆手道:“这件事情就到这里,我还有点事与姚主任说,你们二位自便。”说毕,也不理会二人,自己低了头去喝茶。曾蔡是知趣之人,当下起身道:“谢院长、姚主任,你们慢慢谈,我们先走了。对了,中午我们到对面的翡翠楼随便吃顿便饭?”谢院长继续摆手,两位厂长也不多说,道了声再会便掩门走了。
谢院长待两人走远了,这才对姚慎道:“我听说你上午在给实习生搞操作考试,过关的就有处方权?”
姚慎点头,道:“现在新专科的二楼已住满了,三楼今天已开始入住。如果还是那点人手的话,就根本忙不过来,所以就来了这么场考试。”
谢院长点头,道:“人手不足,这确实是个问题,现在就算从其他科室抽人,也很难抽出十几个人来。”微一沉吟,道:“你对那些实习生都放心?”
姚慎把与护士长说时的理由说出来了,道:“现在二楼就只放经过化疗治疗的急性白血病,让危医生或是谢菲做主任,我则带几个新同学去三楼,接一些其他类型的白血病,这样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当然,做主任的得多负责多看病人与处方了。”
谢长江手指轻叩桌面,凝神考虑半晌,终是没有好办法,便道:“就依你这法子了。不过有一点你注意了吗?处方权可得经过院方的批准才能发放的,你这样做会让我们院方为难的。”
姚慎恍然而悟,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了,我以前拿到处方权也是院长打过招呼的,怎么突然忘了。”
谢院长大度的道:“不要紧吧,不过以后有什么新决定可得给院方打招呼。”
姚慎点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谢院长:“关于二楼的科长问题,我们院方会尽快研究,目前暂时还得辛苦你一下。”姚慎点头。谢院长话锋一转,道;“还有件事情,麻院长想让你去他们附一血液科讲上一堂课。”
医大附一那边可不是自己手下那般实习生,什么博士硕士满地爬,自己不过是个大专生,能给他们说上点什么?
谢院长似乎看出姚慎的疑虑,道:“你过去说说‘联方’,说说怎么运用他们来治疗白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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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四章
让一个大专生去给博士硕士生去讲课,这简直是开玩笑。
但这看来颇为荒谬的玩笑却即将上演。
这世上多的是高分低能的角色,也多的是死搬书本生搬硬套的主,如果你确有所能,那即使你是个大字不识的文盲,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院长打过招呼后,下午麻院长就打电话过来要接人。当时姚慎正带着几个实习生在看新病人,谢院长放心不下,亲自跑过来交代了,见姚慎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便说出了这么一番话来。
姚慎勉强笑笑,道:“跟他们说中医,他们能懂吗?这样的课又怎么说得通?”
谢院长安慰道:“他们一般都经过了一年中医的选修,你说的他们多少应该懂得一点的。如果不懂,那干脆就让他们学中医吧。”说完,老院长的嘴边挂上一丝微笑。
姚慎也笑了笑,道:“让他们学中医,那还不是让他们从头开始,哪个愿意呢?”
谢院长鼓励道:“这根本就没什么,心情放轻松点,就算说不通,那是他们的事情,对吗?”拍拍姚慎的肩膀,又道:“麻院长说要来接你,让我给推了。等下让小马送你,你对医大不熟悉,让谢菲陪你一块儿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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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大与医大附一一起,都坐落在城南,与中医附一的地段相比,医大附一要显得偏僻得多。桑踏那一路开过来,只见街道两旁的楼房逐渐变得矮小陈旧,再不是动天街路段的那些高大的商务用楼大商场;相较起来,医大所处的恣蚊路段上所分布的医院要多得多,徐梧市人医第一至第四医院都在这附近的地段,而这些医院所处的位置也都没有中医附一那般好,尽管有着种种不利因素,但这几所西医院的年收入都要比中医附一要高,就更不用说那在远近闻名的医大附一了。
与中医附一旁边那些五花八门的店子不同的是,在医大的大门两边都是一长溜的个体书店,专卖中西医相关的各种书籍,什么教材、某某名医经验谈、实用某科手术图谱等各类书籍,只要是在校的在职的医务人员感兴趣的,这里几乎都能够找得到,虽然是个体经营,但却要国营书店中的品种齐全得多。姚慎以前在学院读书时曾多次来过这里买书,与记忆中的恣蚊路相比,这里只稍稍增加了几栋摩天大楼,看看上面的招牌尽是邮政、银行之类单位的牌匾。
恣蚊路实际上就是医大的天下,这附近的大小商店全部围着它运转,恣蚊路其实就是个医学城。
桑踏那在进恣蚊路后开始放慢速度,在那一排书店的中心位置处向街的左侧一拐,进了一个大门。只见大门的左侧竖着一秀气的花岗岩拄,大约与门等高,上书着“团结、严谨、求实、奋进”几个字,而在大门的横幅上则批就“徐梧医科大学”几个字。这模样与姚慎当年来时的情景差不多,与徐梧中医学院刚刚整修过的大门相比,这里要显得古旧雅致得多。姚慎心中一动,问道:“医大是什么时候建校的?”
在小时候,谢菲经常在麻人旺的带领下到医大玩耍,到年纪大些时候,每到逢年过节,谢菲都要提点东西来看望麻院长,这医大对谢菲来说,可是熟溜之极,但不知是什么原因,自从进了中医学院后,谢菲便开始对医大有着一种抵触情绪。两人自上车来一直未说一句话,这中间固然有着谢菲的故意回避,但难说医大不是一个原因。
“与中医学院建校时间差不多吧,都在1963年左右。”其实,中医学院的前身是国医学术专科学校,如按历史来说,是要比医大要早上二三十年的,但在谢菲的感觉中,医大要比中医学院更显得幽深雅致,在几乎了无人迹的树萌绰影中隐隐透出一股郁郁的书香之气。
姚慎“哦”了一声,便未出声了。
谢菲忍不住了又道:“跟医大比,中医学院的学习风气实在太差了。你看医大校园内现在没什么人,这或许是上课时间所致,但就算到晚上休息时间,校园内的情景跟这也差不多,学生们都是争取尽量多的时间来看书,又哪来人来闲逛?”
这个话题就有些显得沉重了,姚慎沉默。姚慎还在学院读书时便听说过,医大院内学习气氛特好,那些学生读书认真得几乎有些变态,在天气寒冷时,常见一些学生抱着毯子与书本,早早的去阶梯教室去占位自习,而这样的看书往往要到凌晨三四点钟,相比之下,学中医的就要散漫得多,大家多沉迷于风花雪月中,没有几个能静下心来读书的。看情形,两所大学还各自保留着以前的传统,所以,医大的学生毕业后是自己挑单位,而学中医的毕业后单位都不挑。这两厢相较之下,高下还不立判?中医教育的“根”就已赶不上别人,那被别人远远甩在背后是可想而知了。
思索间,小马早已把车泊好,姚慎与谢菲各自推门下车。
小马将车内的音乐放起,道:“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附一那边车位早就满了。等下你们出来时,我还是到这里等你们。”
医大附一就在医大的对面,两者仅隔着一条街,与医大的幽静截然不同的是,附一院内可是人声鼎沸,尽管天气炎热,但入目处尽是来去匆匆的人影,或者是身着白衣的医务人员,或是面带病色的患者,一片繁忙的景象。而停车场内早如小马所说的,泊满了各色小车。
谢菲在走进门诊大楼后就拨了电话,姚慎游目四顾间听得她道:“麻伯伯,我们到了......门诊大厅......有中央空调,不热的......你不用来接,我们自己过来.”把电话挂断,转对姚慎道:“姚大哥,我们现在去血液专科吧,麻伯伯在那边等我们呢。”
姚慎点头。
血液病专科的位置处在门诊楼之后,在医大附一住院楼的第六栋,在到达前得穿过人潮汹涌的门诊大厅。开始姚慎是让谢菲带路,两人循着人丛间隙向目的地进发。行进中,姚慎看那一向保持幽雅从容的谢菲的身形竟变得颇为灵活,在会聚省内各地求诊的病人中,时而矮身低伏,时而侧身让过,那浅绿淡白的碎花长裙随着她身形的变幻而勾勒演绎着莫测的线条,惊心动魄。好不容易出了大厅,谢菲好象还没从刚才的状况中恢复过来,有几分兴奋的道:“走过这一段就好了,附一的病人就是多,要是我们那边也有这么多病人就好了。”姚慎看她小巧的鼻尖上微微冒着汗,便很自然的伸手去轻轻的擦了,另一只手则握住她的柔荑,反客为主的带着她前行。谢菲当时一怔,俏脸微微泛红,半晌才道:“姚大哥,你知道地方吗?”姚慎似乎有些迷惘,道:“我没来过的,但却感觉很熟悉,真是奇怪。”似乎是为了印证什么,在说完话话后,姚慎稍稍加快步伐,等到了血液专科时,姚慎几乎是小跑着前进了,这也亏得谢菲向来不喜穿高跟鞋,要不然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他的脚步的。
进电梯后,姚慎似乎想通了什么一样,将握着谢菲的手轻轻放下,神色间便似见了多年好友一般,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又或是被迫见了躲避已久的敌人一样,面上写着无可奈何的无力苦笑。谢菲颇为奇怪,问道:“姚大哥,你没事吧?”姚慎摇摇头。谢菲安慰道:“不要紧的,你就当做是给我们学院的那帮实习生讲课罢了。”姚慎又点点头。
五楼有一大间会议室,内里却不是一般会议室那样布置,而是安放着阶梯教室中的那种长条立凳——这是血液病专科的教学基地,平时专用于给实习生进修生讲解临床疑难课,有时也用于本院医务人员的专业培训。
姚慎与谢菲到达时,会议室内早坐满了身着白大褂的年轻人,估计其中的大部分是实习生,也有几个显得老成些的,这些肯定就是血液科的大夫了。大家正随意的在谈着什么,这就使得会议室内有些嘈杂。
而麻朴直则搬了张椅子坐在门边,对这情景不闻不问,直到见姚谢二人来时,才站起身来相迎,远远的就伸着手道:“欢迎我们年轻的中医专家来讲课啊。”姚慎忙举手相迎,两人的手在中间握在一起,上下摇晃了一阵。其时姚慎心中充满着孺慕的情绪,喉头阵阵的发紧,说不出话来,只好紧紧的与麻老先生握手亲热。麻院长虽略感奇怪,但也未做多想,和谢菲一句“贤侄女乖侄女”的招呼后,便拉着姚慎到会议室的讲台上,道:“向大家介绍一位医坛新星、白血病斗士——姚慎姚先生,相信大家都在上一次的中西比武中对他有所了解了。现在我们就请他来对白血病的治疗来谈一点治疗心得,大家欢迎。”
现在是赶鸭子上架,不说也得说了。姚慎走上讲台,清清嗓子,硬着头皮道:“要说白血病的治疗,就得先说说‘联合方剂’,‘联合方剂’的理论来自于......。”姚慎对“联方”可说是了然于胸,这刻说起来自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运用针灸的理论指导临床用药,而参赭镇气汤与升陷汤的联合则是‘联方’的雏形。”姚慎拿起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几个方子,然后用画出箭头来表示或升或降的方向。
只听台下有人道:“姚先生,可以问你个问题吗?”姚慎回过头来,见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年轻人,当下点了点头。那年轻人用手扶了扶眼镜,道:“你这‘联方’的理论似乎是建立在针灸的基础之上的,据我了解,目前在国内外还没有一家研究机构能证明针灸里的经络|茓位的存在,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姚慎头皮微麻,暗道:这话儿终究还是来了。但面上不动声色,笑道:“也还不是没有一家机构就能证明经络|茓位不存在的啊。”
那年轻人想了想,道:“国外比较一致的看法:经脉是神经、肌键、淋巴结等的综合,所谓那些经脉其实根本不存在的;而且在实际上,无论我们用什么办法也难以测出中医所说的‘经气’。在临床上,针灸疗效最为突出的特色应该是治疗中风所致的偏瘫,欧洲在发现针灸治疗偏瘫的特效之后,用现代医学、生物学和物理学的方法开展广泛研究,得出针灸治疗中风主要就是刺激神经的结论,因此研制出了大量使用电子脉冲刺激神经的方法,效果远远超过了传统的银针,时至今日,欧洲在“针灸”治疗偏瘫的方面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学西医的学生一般要比学中医的学生素质要高,这能从高考时的分数看出点端貌。这些牛人普遍的学习认真,更加上博闻强记,有厉害些的,书本上的知识是难以满足他们的需要,这时他们往往会涉猎更广泛的领域。就象眼前这位,肯定比较倾向于国外的研究动向,其实不独是他,一般学西医的都更关注国外的新知识——谁叫国外的西医要强呢?
姚慎看看麻院长,老麻朝他点点头,谢菲则早拿了凳子坐在麻院长身边,这时则给姚慎一个鼓励的微笑,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看来在学术会上,学西医的比较喜欢各抒己见。既然从老麻那里得不到帮助,那只好一切自己解决了。“电子脉冲,那应该物理疗法的一种,其治疗偏瘫的原理不过是借鉴了针灸的某些方法,它应该是属于是针灸的一个分支,并不能完全代表针灸,就象针灸并不仅仅用于治疗偏瘫一样。”
“比如?”
“比如临床常见的发热,用针灸可以刺十宣、合谷、大柕、曲池、内关、外关等|茓为,在临床上只要依法辩证,组|茓适当,一般都能取得比较好的疗效,电子脉冲估计就没有这个功能吧。”
姚慎原是梅县的一个小中医,平时用得上的就是开开中药方子,对针灸没有什么涉猎,对电子脉冲更是没丁点接触,不过是凭着以前所了解的东西来回答了,此时的回答看来还过得去,但继续下去的话就难说了。于是一心之盼对方偃旗息鼓就此议和,谁知道对方根本不体谅姚慎的苦处,道:“我们科室眼前正好有个发热的病人,上午经过一系列的对症治疗都没有好转,看看姚先生能否给我们表演一下神奇的针灸奇技?”
姚慎的头皮又是一阵发麻——这下玩笑可开大了,还现场表演!但眼前的情势势不能低头认输的,如果认输了,那不是变相默认针灸是虚假的?那建立在针灸基础上的“联方”又怎么能立得住脚?当下只得硬着头皮道:“首先声明,我对针灸的了解仅得一点皮毛,但诸位若是实在感兴趣,那我就勉为其难了。”台下众人一阵掌声——这架势,可不是继续在赶鸭子?
于是那年轻人走先,姚慎及几个对针灸比较感兴趣的年轻人,还有麻院长谢菲,这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向病房进发。
路上,那年轻医生向姚慎介绍了大概情况:这病人是上午进院的个白血病患者,以前做过一次化疗,属于缓解期间,这次是第二次入院,体温有39.5度,脉搏100次/分,血压与呼吸还可以,神志不甚清楚,表现得比较烦躁,血象化验结果白细胞正常,本来应该收住内科的,但病人家属说是白血病,死活要住血液专科。上午的治疗包括物理降温、补液等治疗,现在病人体温还在38~39度间徘徊。
进了病房,姚慎看那病人的头上敷盖着个冰袋,左脸颊上隐有青气显露,在左手上还输着液体,姚慎拿起病人的右手,只见掌心里潮湿,甚至沁着汗滴,把把脉,脉象数而有力。再问问病人的家属,说是病人自昨日起便出现口渴喜饮,今天发现情况不对才送来医院的,再细问一下得知,病人已经有两天没大便了。
渴而喜饮、手心多汗、两天没大便、脉象数而有力,这应该是个阳明病的胃家实证,但病人面上隐现青色,又似有肝实血热之象,当前应先泻肝实,刺期门而泻肝决实——这实是《伤寒》中阳明病的某一证。
想到这里,姚慎原本绷紧的心放松下来,心头却浮现一段歌决:伤寒痞结胁积满,宜用期门见深功。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五章
姚慎直起身来,道:“这病人用针灸肯定可以退热的,关键是我现在没银针。如果是刺一般|茓位倒还可以用注射针头代替,现在要扎的这|茓位部太安全,对针的要求就高些了。”
那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有些怀疑的道:“银针倒是不成问题,昶宇医生以前是学中医的,他那里好象有一盒银针。姚先生,你真有把握用银针退热?”
姚慎点点头道:“如不出意外,是应该能把热退下来的。”
那年轻人将身边的一个实习生一拍,示意他到昶宇那里去拿银针,然后道:“对于银针退热,昶宇医生以前也给我说过,对那些并且我们难以退下来的高热病人,还在病人身上我们也曾经用过,但效果好象不是很好。”
姚慎解释道:“针灸的关键在于选|茓组方,这就跟我们开中药方子一样,不是一成不变的,你们用起来效果不好,那是选|茓不恰当吧。”顿了顿,又道:“其实我对针灸是谈不上什么研究的,不过你给我推荐的病人刚好与我记忆中的一个方子契合,要不然我还真没办法。”
说话间,那去拿针的学生已小跑着回来了,跟在后面的还有麻院长与谢菲,另外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子,姚慎看他颇为眼熟,但也不甚在意,只是从那实习生手里接过针盒,从盒子挑了一根约五分长短的毫针,拿在手上大概比了一下长短,试了试针的弹力,感觉满意后便低头到治疗盘里拿了酒精去消毒。
关于针灸的刺治用具,古人多是以银为原料,所以称之为银针。古时的银针分为九种,有大针、长针、毫针、圆利针、铍针等,而每一种针都有不同的用法。现在所说的银针多是以不锈钢制成,种类则简化为毫针、三棱针、皮肤针第或称梅花针章。姚慎对这般改良的优劣是难辨优劣,但却知道眼前下针需得谨慎。
期门|茓的位置处在第六七肋之间,在那地方分布着肋间动脉、胸前神经和肋间神经,在下针的时候尤须谨慎。一般来说,象期门这样的|茓位可是针灸菜鸟的禁|茓,只有等到有一定应验后,方可对这些极易引起并发症的|茓位进针。姚慎以前虽有过针刺十宣的经历,但那|茓位处在指尖部位,那地方除了会给病人带来痛感外,根本就没什么危险可言。
站在身旁的众人只见姚慎先用手指在病人的胸肋间摸了摸,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压了一会,然后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个印,再然后就拿着个酒精棉球在上面慢条斯理的轻轻揉着。在场的都是内行人,知道那地方可能有着什么危险的陷阱,也知道姚慎的手法是未了定位与消毒——就象西医的胸腔穿刺,在进针前一样得寻点定位。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众人还待细看他将如何动作时,却只见眼前白光一闪,那短小银针的前部分已如电闪般Сhā入病人肋前,此时一只手轻压着病人,另一只手正轻轻的捻转针尾,或用指甲在上面轻轻刮擦,然后依法施为,在胸部相对称的位置Сhā上了银针,轻施手法,到感觉差不多时,便慢慢的将针退出。整个过程不过十分钟,姚慎的动作看起来潇洒自如,便若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的勉强与拖沓之处,唯一让众人不满的便是始终没能看清姚慎进针的动作。
那病人在姚慎进针时似被痛得清醒,但被姚慎压着而动弹不得,直到姚慎将针退出他身体后,才得以舒了口气,竟然道:“医生你刚才在做什么?看你那动作,生怕你将我的胸部戳个对穿呢。”姚慎温和的笑笑,道:“给你扎针呢,你在发烧,知道吗?扎针后就会退烧的。”病人恍然道:“哦,是这么回事啊。但刚才你的眼睛怎么直发绿光呢,看起来好凶狠骇人的。”姚慎将病人的手拍拍,道:“你在发烧呢,一定是看花了眼的。”病人将信将疑的应了一声。姚慎安慰道:“好好休息吧,睡一觉就退烧了。”说完,让实习生去拿了笔和处方,随手写了个方子递给开始那个眼镜,道:“病人发烧的情况过一会会好些的,要根本解决的话,还得服用一副中药。”
与麻院长一起来的那个眼镜把处方接过去看了一下,问道:“姚先生,你这是调胃承气汤吧。”
姚慎应了声“是”,将这个眼熟的青年仔细打量一番后,恍然道:“你就是那个昶宇医生吧。”
那青年点了点头,道:“是的,我们以前见过。”随即问道:“看你刚才刺的是期门|茓,现在开的方子是调胃承气汤,那你是把这病人辨为阳明腑实证了,《伤寒》云:‘阳明病,下血瞻语者,此为热入血室,但头汗出者,刺期门,随其实而泻之,濈然汗出则愈。’是不是这一条的主证?”
姚慎在心里大略的分辨了一下,觉得昶宇所说不错,便点头道:“是的。病人虽然没有‘但头汗出、下血’,但‘瞻语、不大便、手心出汗’这都表明是阳明腑实了,另外,病人的脉象数中带弦,肝实也是有的,所以就刺期门了。”说完,又由衷的赞赏道:“你的记性真好,《伤寒》我背过多次,但还是背不下来。”
昶宇点点头表示明白。
旁边一个实习生模样的忍不住说道:“姚先生,刚才我也看见你眼眶周围发青,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还用上了什么传说中的神功?”在场的几个年纪大点的还没等姚慎回话倒都先笑了出来,昶宇戏谀道:“难不成你也在发烧?”惹得身旁的几人又是一阵好笑。
姚慎当时在扎针时为了安全,便运出“鬼眼”以确保万全,“鬼眼”虽看不见神经血管,但对于肝气旺盛经气循行还是能看得清楚,唯一的缺点就是在用鬼眼时未免有点惊世骇俗,不过幸好眼前病人是实热证,针用泻法就得讲究进针快出针慢,这倒也符合了姚慎用鬼眼的条件,要不然这针还真不敢扎下去。这“鬼眼”在无奈之下用出还罢了,但这事太过匪夷所思,能少几个人知道自是最好,当然在别人说到此事时,姚慎自是会否认的:“这位同学说笑了吧。我们回会议室吧。”
于是一干人又回到会议室来,而姚慎也继续他的讲课大业,“鬼眼风波”一事就到此告一段落,只是委屈了那个学生,在姚慎讲课多时了,嘴里尤自嘀咕着:我明明看见了的啊。
刚才姚慎已经讲过了“联方”的理论,现在则拣几个典型的病例,比如舒雅淇、窦黎,在实际的病例中进一步的阐明“联方”的制作与运用,以侍病例讲完,姚慎的课也就讲完了。
“......经过中药与白蛋白、脂肪|乳、氨基酸的联合运用,病人恢复的情况比较令人满意,又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病人现在的情况基本好得差不多了,就准备明天出院。”
一待姚慎的话告一段落,昶宇便举手发问道:“姚先生,中医现在还在用那些古老的哲学来指导临床,对这一点,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荒谬吗?阴阳学说,木火土金水,这些简单而大略的东西难道真的有用?”
姚慎比较讨厌那些质疑中医有用无用的人,若是一般外行的话,那倒罢了,但眼前说出这番话的是以前中医的学子,这甚至让姚慎产生一种不愉快的感觉——眼前这人莫非是汉奸?话虽如此,姚慎还是很礼貌的答道:“那你认为该用什么指导临床?西医?不知道你发现没有,西医的生理病理多半是建立在酸性、中性、碱性的基础上的,象这样的仅仅用三种属性来认识人的生理病理,较之木火土金水来说,不见得要来得高明吧?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医西医都是通过某种方法在人的身上寻找一个定位的点,以试图达到认识人的生理病理,双方的落脚点不同,是很难说得上谁比谁高明。”
“昶宇医生也是学中医出生的,应该知道中医的五行对五味吧,用这个五味生套西医的三味或许有点牵强,但化学中把自然仅仅简单的分为酸性、中性、碱性,这是否有点数学与物理中的模糊处理办法呢?当然,越简单的处理办法会让人对事物的认识越深刻,这也是西医近百年来超过中医的原因吧。”
昶宇说道:“就如象棋与围棋,象棋棋盘只有10X9个交叉点,用电脑处理便可以将象棋的变化穷尽,所以电脑能与职业选手对战,而围棋要有19X19个交叉点,用电脑都难以穷尽其变化,所以电脑围棋只能与业余围棋手过过招。看看中医认识世界的办法,阴阳五行脏腑表里虚实寒热等等,有二三十个参数,这简直太过复杂了,所以在临床上开起药来一般没效果,只有等到老了,积累了足够经验了,才能治疗好一些病。而西医相对来说就简单得多了。从这个方面来说,中医是不是太过落后?”
姚慎冷冷的道:“你认为西医的处理办法能够完整的认识人体吗?西医的研究办法是从一开始就忽略人体的变化,这种办法在很多方面确实是比中医强;但也要看道,尽管如今科技是跳跃式的发展着,尽管西医对人体的研究已到分子原子纳米夸克阶段,但在面对糖尿病肝病肾病癌症爱滋病时,一样的不是束手无策?甚至就连小小的感冒也没有拿出令人满意的特效药来。”
“而中医的研究办法则是在辩证的过程中逐渐忽略某些不太重要的变化,将主要的变化放在眼前治疗,这就是‘标本缓急’了,与从一开始就忽略变化的方法相比,中医的这种办法应该要显得人道些也应该切合实际些吧?当然,限于历史条件,中医对人体的认识存在着一些误区与缺陷,中医的方法也的确显得过于繁复,但现在西医的精微研究不是正好可以弥补这一缺陷吗?而‘联方’,就是试图寻找到一条御繁为简的捷径。”
昶宇道:“或许你说的很有道理。就以我学中医的经历来说,中医所讲究的辨证实际存在着很大的缺陷,其中感受最大的一点是,对某些隐匿性疾病,我们根本是辩无可辩,比如你干才说的肝病里的乙肝,在临床上的症舌脉与常人无异时,我们根本是无从下手,这就给我一个感觉:中医总是一些大而无当的东西。另外,我声明一点,我只是谈谈一点看法,并不是想攻击中医。”
这就是懂中医的人给中医的锐利一击!
对昶宇所说的,姚慎也是深有感触。几年前在梅县时,姚慎面对接诊的几个乙肝病人束手无策,为此,姚慎专门托人到徐梧市买了一套《当代名医临证经验精粹》,试图从前人的脚步中找出什么“一招制敌”的东西,最后却发现,所有的努力都是徒然。或许那些名医可以用那方法让病人长期服药从而将病治愈,但用在姚慎手上注定是不灵的,因为没有任何人会相信一个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学生仔!
姚慎将脑中烦乱的东西逐了出去,缓缓吐口气道:“前面说了,古人拘于条件,对一些疾病的认识便不那么全面了,比如早期的乙肝就与常人无异,而一个正常人肯定不会去看医生了,等疾病发展到后期,病人出现了腹水时,病情又颇为严重而难治了。自从西医可以用化验来诊断早期乙肝后,有很多医生致力于该病的研究,据说已取得不错的成绩,但中医的保守痼疾让他们秘而不宣,这就导致了中医发展的驻足不前。对于你所说的‘中医总是些大而无当的东西’这句话,我只能说是你一心埋首书本而未曾用心在临床上耕耘,所以你没有收获的体验吧。”
当前的电视与报纸的广告中常见到一些治疗乙肝的广告,据说也有些病人经过服用药物而痊愈,但没有经过权威机构的验证,这终究不能作为有力的反击证据,所以姚慎的这番话说出来就未免显得心虚。
昶宇阴柔的声音再度响起:“那姚先生你对乙肝有什么看法?”
姚慎答道:“关于乙肝,我以前看过一些名医的治案,无非是一些驱湿逐热养阴柔肝的方法,至于具体的疗效,因为我没有经过临床验证,所以我就没有发言权——因为那时我太年轻,病人不会信任我而长期服用我开的方子了。到后来开始尝试运用‘联方’后,我开始有了一些新的想法,但若要说有什么把握,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若是结合西医的认识——乙肝病毒导致人的抗体杀灭正常的肝细胞,从这一点来说,乙肝与感冒差不多的,对感冒,西医用抗病毒类药物的效果不理想,但若真正的服用中医汤药的话,几乎可以一剂而愈,对乙肝,我想我们现在是还没找到确实的办法,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中医就会有新的突破也是不定的哦。”
昶宇点点头道:“谢谢,我问完了。”
姚慎看昶宇坐下,心里不由放了口气。
却听得有人说道:“姚先生,听你刚才那话似乎是说,西医的精微研究细胞学说之类的还比不上中医的‘望闻问切’,请问,是不是这个意思?”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六章
医大与中医学院的区别之一便是眼前的自由发问了。在中医学院讲课时,虽然一众学生听得兴致勃勃的,但却很少有人去探究深层的原因,那根本就是深切的失望之后的盲目崇拜。而医大的学生呢,因为大都有一个好的前途,所以在校时努力的吸收着自己原需要的东西,遇到有所质疑的,便毫不犹豫的提了出来。
“西医的细胞学说应该是通过研究人体的一个或一片细胞以达到了解人体的一个器官或组织,从而达到了解整个人体的目的。不知道我这样的表述有没有错误?这种办法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应该叫做:滴水藏海,或者是:一沙一世界。确实,一滴水能反映出海里的很多东西,一颗沙子也基本可以代表着整个沙漠,但不能就说那滴水就能代表着整个海洋吧,毕竟海里还有无可穷尽的生物还有变幻莫测的海底大陆等;同理,那粒沙子也不能代表着整个沙漠。那这样看来,细胞学说是不是会有所缺陷?如果细胞学说是完美的话,我想这世界应该没有什么治疗不了的疾病了。”
“中医对人体的了解是从外部从整体出发,望闻问切,收集一切能对诊断用药的资料,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去尽可能多的了解人体,这种办法可以避免‘盲人摸象’的尴尬,但所采用的办法毕竟较为原始,特别是切脉,全凭的是医者个人的感觉,没有很好的评判标准,给学习的人带来很大的困扰,如不是经验老到的,在临床上也不易取得很好的效果。”
“从这两个方面来说,中医西医应该是各有擅长各有优劣,而以目前中医西医发挥的作用来看,西医又要强于中医,不知道我说得还算正确吗?如果因为前面的话而给你造成什么误会的话,请你原谅。”
中医西医目前孰强孰弱可是明摆着,就算姚慎心里一百个想为中医多说上几句好话,但面对的是一帮行家,太过的话又能说得过去吗?汗!
那青年扶了扶眼镜,又道:“姚先生,我听了关于窦黎的治疗后心里有个疑问,你是不是简单的把白蛋白当做营养物质?”
姚慎想了想,答道:“根据人民卫生出版社第十四版药物手册所言,白蛋白应该是营养物质没错。”
“白蛋白是营养药没错,但人血白蛋白是从人血浆中提取的非变性、纯净的白蛋白制剂,主要用于如下常见的危重急症:一内科各种低白蛋白血症性水肿,如肾病综合征、肝硬化、腹水等。二、外科各种血容量不足引起的休克,如出血性创作性休克,颅脑外伤引起的脑水肿。三、妇产科的失血性休克、子痫、小儿早产等。对于心功能不全、高血压、食道静脉曲张、无尿症、烧伤性休克早期均不宜使用。 ”
“人血白蛋白价格昂贵,药源短缺,是一种急救药。但是,不少人把它当做营养品,导致这些情况产生的原因:一是由于人们的心理状态,认为价格昂贵即好药;二是人们对白蛋白性质认识不足。 人血白蛋白制剂不含任何抗体,不会增加机体免疫力。人体补充营养,应该用水解蛋白、复方氨基酸、葡萄糖等,这些药进入机体后会立即分解利用。另外,对进口的白蛋白制剂更应慎重使用。会有感染传染病的风险.”
“综上所述,姚先生似乎有滥用白蛋白的嫌疑。”眼镜青年话语温和,侃侃而谈,但话中的含义却很明显——对你们中医我了解不多,就不多做评价,但对西医,你应该是个门外汉,在行家面前就不要出乖露丑了。
会议室内空调呼呼的吹着,让人觉得分外的凉爽。
这一堂课讲起来,竟然生出这多风波。先是为了针灸而去扎针,然后讨论中医理论的缺陷,然后是指责姚慎临床用药的不严谨,这一番番的问难倒象是预先安排好了似的。谢菲一双黑亮的大眼在屋内转了一圈发现,除了那几个年长而老成的医生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外,其他的年轻人都比较认真的在等姚慎着答,甚至有几个实习生还拿着笔在做笔记,而麻老则在那里吞云吐雾,发现谢菲看他时,便和蔼的笑了笑。这一切都很正常,根本没有事先计划的痕迹。
再看看姚慎——姚慎看来依旧是从容不迫的样子,站在讲台上的身子依旧那么笔挺,眼中的目光清澈透亮,没有丝毫的慌乱痕迹,但细心的谢菲发现,在他逆光处的部分肌肤似能隐隐看见微微闪动的水光汗汽——姚大哥流汗了。虽然谢菲很挂牵那个被施针的病人,但更担心眼前的“口水战”。
前面的问题姚大哥答得相当精彩第当然问话的也很有水平章,但眼前的这个问题好象不是那么好回答的,姚大哥可不要马失前蹄而前功尽弃了。
思忖间,姚慎似已整理好了思路,只听他道:“这位先生所说的关于白蛋白的用途我也知道一点,但对于我将之作为营养药物便指责为滥用这一点,我不敢苟同。先不说教材上将白蛋白定为营养物质是否正确,我就说一说我个人从医的一点经历,或许从这中间你能了解一点我们中医人对西药的看法。”
“我以前所在的医院是个基层医院,医院的条件很差,在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医院里的夜班甚至就医生一个人上,打针发药收费都是一个人。”姚慎面露回忆之色。“我在进单位一月后就拿了处方权,并开始单独上夜班,单独处理一些感冒发热的病人,虽然很生疏,但处理这些小病还是能勉强胜任。”
“有一天夜班约十一点时来了个晕厥休克的病人,是病人感觉不对了便一个人来医院就诊但一见了医生就倒了的那种,当时血压情况不太好,其他的我记得就不是很清楚了。说实话,我在学校读书时便不怎么认真,毕业后又没马上参加工作,对于急救不是很在行,但当时的情形是只有一个医生面对一个单独的病人,没人帮忙,我不去处理急救是不行的。于是,我就手忙脚乱的给病人挂建立了静脉通道,推上阿托品与肾上腺素,然后做了点其他处理。”
“需要说明一点就是,按我当时所看的药物手册,上面好象没有说明那两样药物可以直接静推,但我当时就直接静推了,或者你们会说我过于卤莽,但我当时就是按照阴阳学说认识的这两种药物,按病人的情形我认为直接用上会没错,所以便用了。”
“很侥幸,那个病人我抢救成功了,按我当时心里的想法,我甚至以为我有了什么伟大的发明,直到后来我能有机会出来进修时才发现,原来直接用于静推那两样药物的用法简直太平常了。这样的经历对你们这些一出校门便进的是高级别医院的来说,或许很好笑,但那种认识并运用药物的方法的确在一段时间里提高了我的水平。”
“对白蛋白脂肪|乳这类药物的认识我也是用的这方法。中医里有句话‘体阴而用阳’,这句话多是指的肝脏,但用在这里一样的适合,白蛋白与脂肪|乳在进入人体后,部分用于人体消耗,部分则被人体储藏下来,到必要时它们会被分解开来,以应付人体的代谢所需,这是不是‘体阴而用阳’呢?用中医的眼光看来,这白蛋白刚好用于补充营养物质缺乏的人体的‘阴’,这应该没有大谬吧。”
姚慎的这一番话应该是很高明的,以姚慎在梅县那八年的西医水准,要想跟医大这帮随时关注国际最新研究成果的牛人相比,那肯定是拍马难及了。但姚慎很巧妙的避开了这一点,而把中医认识药物的方法拿出来,想来这时应该轮到那帮牛人干瞪眼吧。中医学院的学生学了五年的中医都学不出个所以然,就他们那一年的选修能学出什么东西来?
想到这里,谢菲便没心情听下去了,跟麻院长打个招呼,自己径自去看那被扎过银针的病人,想知道他是否退了热。等谢菲回来时,只听姚慎在讲台上面说道:“对化疗药物,因为我没有用过,所以不是很熟悉,药物手册上又没有写明这类药物作用于人体的机理,只是说能杀灭白血病细胞癌细胞。刚开始时,我把化疗药物认定为寒凉之品,不过由我这两天新接触的化疗后的病人来看,化疗药物中间也有辛热性的。”说完,姚慎低下头来喝水。经过一下午的舌战,喉咙着实有些燥了。
麻院长轻轻的问谢菲道:“那病人怎样?还在发烧吗?”
谢菲摇摇头,轻声应道:“37度了,那病人说是出了一点汗就感觉轻松了。”
麻院长点点头,走上讲台,道:“先向大家汇报个好消息,让我们忙了一个上午都不退热的那个病人现在已经退烧了,现在体温37度,从这上面你们可以看出针灸的一点点神奇功效了。”顿了一顿,道:“中医实在是有很多神奇的东西的,只不过现在的中医有些西化罢了。”
麻院长这话一说出,下面那些实习生便低声议论起什么来,看他们面带不屑的神色,想来那议论可不是什么好话了。麻院长对这些议论也不加以指责,道:“你们或许不信,或许会说我又拿什么‘失传’之类的借口,但与我们同龄的西医都应该知道一点,那时的中医可是纯粹的中医,那些老先生们只会背几本古典的中医名著,西医的知识是一点也不懂,但他们一样的能看很多病,甚至还看一些西医治疗不好的毛病,现在的湖泽中医学院据说还有这么一位老古董,但他确实很强。”
说完,转对姚慎说道:“今天的课就到这里吧?谢谢你的精彩讲解。”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七章
谢长江与麻朴直一般,正职是学院的“一把手”,在医院不过是兼任副职。一般来说,这样安排的意思只是让他们在适当的时候提点建议而已,对于医院的建设发展,他们是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的,但在事实上,医院里任院长一职的曾是多年以前他们手下的学生,面对以前老师的某些建议,他们又能抹下面子拒绝吗?是以,麻、谢二人在医院里一样的有着崇高的地位。
与麻朴直不同的是,谢长江更喜欢Сhā手于医院里的事情,就比如附一外面的商务大楼就是几年前在他一力主持下建起的,虽然因为被骗以及令得附一被官司缠身几年,也令得老谢在医院学院中的威信大为折扣,但老谢依然痴心未解,依旧拿出大把的时间来为附一出谋划策——特别是在发现姚慎这一特殊人才之后。
对于姚慎能得到的厚待,或许在医院内部会有着不同的声音,但看着白血病专科日益增加的病人,老谢将原有的一切顾虑抛之脑后,几乎无条件的支持着姚慎的每一个建议,亲自来解决姚慎在工作中碰到的拦路虎。就比如上次的处方事件——当时那几个学生的考试竟然全部通过,老谢为着这事还亲自跑去验看并随机的抽了两个同学进行再一次的考核,当确定没问题后,便全力的将医务科中的某些反对的声音抹杀掉,成全了这一次“另类”的改革。又比如眼前的装修——原来生怕来附一的病人不会太多,能一次按医院的格局装修了四层便已很大方的了,但看看现在发展的势头,原来那英明的决策便显得短视了,谢院长干脆发了狠心,请了个装修队夜以继日的工作,将商务楼剩下的三十几层全部装了,省得到时候再费手脚。
其时已是学院开学后一段时间了,但谢老无心于学院的管理,也无心参与各路发来的学术交流会议,当然更静不下心来进行中医基础理论的研究,只要一有时间第就算没时间也腾出时间章,老谢便到白血病专科去转上一转,然后笑呵呵的去巡视装修的进展。对于谢院长这一本末倒置的做法,医院里也有很多声音,较为倾向的一种便是,谢老头以前把附一弄亏后一直心存内疚,现在发现了个好苗子就费心栽培,想在这上面来 弥补附一的损失——当然这些话是不会让谢院长听见的。
当然也有支持的,这些人要么是感情深厚的老同事,要么是情深义笃的老学生,他们深恐学院疏于管理而闹出什么乱子,便不约而同的在早上、中午或晚上的某个时段去学院内探访——当然在去的时候是满怀忧虑的忐忑不安的,然而在回来后,原本那些负面的情绪倒是没有了,代之而起的是另外一种疑惑:怎么学院里的学习气氛倒要比往日浓烈多了?原本最受欢迎的“英语角”里再不是“英格里西”一类了,远远的看去,那些天之骄子们正聚精会神的摇头晃脑的读着什么,隐隐约约的能听见“之、乎、者、也”一类的字眼,走得近了,便会听见一些熟悉的句子,也有曾被他们铭刻在心的直到现在也不能抹去的: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侧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媸,怨亲善友,华夷智愚,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艰险、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其有患疮痘、下痢,臭秽不可瞻视,人所恶见者,但发惭愧凄怜忧恤之意,不得起一念蒂芥之心,是吾之志也......。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就是关于姚慎的“眼发绿光”事件。
三楼1床的那个湖南老太太经过一段时间的服药调理后,人变得精神多了,再不是初入院时那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天中总要有那么几次“串门”时间。老太太们一般都有一个让年轻人生厌的恶习,那就是唠叨,或许唾沫横飞滔滔不绝的说长道短能起到舒筋活血益气通脉的作用从而会有益于她们的身心,但对于聆听者来说,这可是个不小的负担。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一个湖南老太在住院期间的串门行为竟从未受到过冷眼,更别提会有人对她横加指责,如果说有人对她有些微的异议的话,那就是护士小姐了——小妹子们要给她发药量体温什么的,往往得在病房内转上一圈才能找到她的人影。
曾有个小护士对她聊天的流程进行了小小的调查,最终了解到这位老太能无往不利的绝招:
1.同情,以己亲身经历来安定人心:比如来了个新病号,这个病号虽是慕名而来,但看见在病房里来去的都是些年轻的小伙子,在心里就难免会有几分的疑虑,尽管相关的医务人员已做了解释工作,但事关自己身家性命,终究还是有些心下难安。这时候,往往就是护士小姐的前脚出门那湖南老太的后脚就跟了进来,手上驻着条油亮的拐棍,颤颤巍巍的踱进病房,在病人家属怀疑的眼光中,自得其乐的走到病床前问道:“伢子第妹子章啊,你是哪里不好?”待病人答了后,老太太用充满同情的语调说道:“病情很严重啊。”这时候病人及家属的心都会顿然一紧,但老太太接下来的话却会让他们定下心来:“不过不要紧,这里的医生厉害着呢。我刚进院时的病情要比你严重的多......但我还不是没事吧!所以,你们尽管放心好了。”
2.加入民间传说的演义以安定人魂:经过前面的亲身演说后,病人的疑虑已基本消除,对于老太太的好心虽也有几分感激,但神色间已有了少许的怠慢之色——因为病人想休息一下。但老太太对这些是视而不见,继续絮叨道:“你们知道这里的医生为什么这么厉害吗?你们肯定会说是因为他们的主任厉害,但主任为什么这么厉害?”见病人答不出第其实老太太也不指望别人能答出的章,老太太会先悠然的一笑,露出她缺了门牙的牙齿,道:“因为,这个姚主任生就了一双鬼眼!这是我亲眼所见,可不是什么鬼谈呢。”
3.进退有度,功成身退。一般的病人在大病临头之际,即使以前他第她章是多么坚强的无神论者,到了这时,往往对于民间的种种诡谈是将信将疑的,于是,老太太的一番话说出来往往就会达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效果,这时,老太太才会满意的一笑,只是轻巧的拿出几句话安慰道:“不过你们放心,即使他第主任章是个鬼,也是个会治病的好鬼。而让一个有着‘鬼眼’的医生给你看病,你的病能不好吗?”也不等病人发话来问,老太太便拄着拐杖向门外走去。而在经过她洗脑的病人的眼中,似乎在她那颤颤巍巍的身影中都隐带着鬼气。
开始时,护士小姐生怕她那奇谈怪论惊跑了住院部中的病人,曾有心想去干涉。但奇怪的是,不管是新入院的还是住院已久的病人,大家对传说中的“鬼眼”姚主任都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情,见到了年轻的医生护士们都会问:“你们姚主任呢?”但一旦姚慎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个个的便噤若寒蝉,只敢偷偷的拿了眼去偷看这位年轻而能干的主任。而当姚慎去看新病人时,总会有那么一两位病人躲在门边,以期一睹“鬼眼”的真面目。但若说是要出院,这非得要医生说了,否则就是拿鞭子去赶,恐怕也不会有病人自动出院的。护士小姐们乐得眼前一片安定团结的大好景象,对老太太的传奇演义也听之任之,只做不见,但深心里恐怕是个个佩服不已——这位老太太实已深得唠叨的神髓!
实习生中,黄靖刘医本几个又要先得知这一异样情形,当时找了个机会给姚慎说了,姚慎先是沉思片刻,然后苦笑道:“这些老太太们就是喜欢把希望寄托在鬼神身上,便象得若不是如此,她们的疾病就不会好的一般。”摇摇头又道:“若是这样能有利于他们的病情恢复,那也由得她们去说了。”于是,大家对老太太的串门演讲听之任之,或许是大家对这一闲嗑叨的结果估计不足,却不知道,关于“鬼眼姚慎”的传说只不过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便传遍徐梧的大街小巷,甚至从医大那边也传来类似的说法,这就更使得这一传说增加了些许权威性。以往的白血病之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黄靖在无聊时将这愈演愈烈越说越奇诡的传说加以整理,在网络上又来了一篇《笑熬糨糊.鬼眼姚慎的传说》,没想到这篇无稽的文章竟被某八卦报纸采用,益发的把徐梧弄得满城风雨,最后徐梧卫视捉住黄靖这位始作俑者,让他拿出一个较为合理的解释以避谣,黄靖无法,只得在镜头前把事情的始末细说了一遍。
黄东兴在听完故事后问道:“黄同学,你对于‘鬼眼’一事作何看法?”
黄靖脸色通红的道:“这纯粹是胡扯瞎掰的,这世上哪会有什么鬼神?是我不该跟风逐浪,写那篇劳什子文章的。”
秦小璐则在一边笑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姚主任真有一双鬼眼的话,你会怎么看?”
黄靖略一思索,道:“就算姚老师真有一双鬼眼,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在传说中,包拯相生就一双阴阳眼,日断人也断鬼,很威风的。姚老师如果真有一双鬼眼的话,那便可以多看很多疑难杂症的,如果能因此而多救很多人,那又何乐而不为?”
黄东兴颇感兴趣的道:“这么说来,你是很愿意有一双鬼眼的了?”
黄靖颇为神往的点点头,道:“具鬼眼而行王道,实吾所愿也!“
黄靖黄东兴秦小璐都不知道,就因为他们的这一期节目而让姚慎落得个响亮的字号:鬼眼王道姚慎。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八章
鬼眼王道姚慎——这话题无疑是当前徐梧最流行最热门的话题了。
每个小区的大婶大妈们,在清晨的健身场所舞完太极后,或是在操劳完一家的生活大小事后的晚间,总喜欢汇聚在一起,将几个脑袋凑着一堆,语声低微面带神秘的说着某件事情,若凝神去听,则多半就是谈论关于“鬼眼”的故事,与传统的鬼神故事不同,这个故事中的主角是一个善良的仁慈的鬼,眼见着这世上的疑难厄疾害得人苦了,便托附在姚医生的身上以普渡世人。有句话说得好:谎言说了一千遍也成了真理!关于“鬼眼”,开始或者有人不信,但在那些大妈大婶的刻意渲染下,弄得很多青壮小伙们也是疑疑糊糊,在上班时的话题自然就多了一个:“你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外面传得那么神,应该是有点依据吧?”而某些原本就信鬼信神的人则在人群中煞有介事的将故事演绎成一个个完整的版本。
徐梧卫视原本避谣的举措似乎在某些方面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但面对眼前的热点,徐梧卫视自是不会视而不见的,所以避谣节目还得进行。
节目现场:
黄东兴:危克平医生,你与姚主任同事这么一段时间,应该是对他了解颇深了,你对这“鬼眼”一说有什么看法?
危克平:空|茓来风、无稽之谈!我们追究一下这故事的来源便会发现,关于姚主任“鬼眼”的传说来源于两个病人,一个是中医附一的,一个是医大附一的,而且这两个病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发热,我们知道发烧病人的神识一般比较模糊,容易产生幻觉幻视,我想,这故事应该就是这样产生的,至于现在在市井中流传的种种版本,那不过是人们以讹传讹罢了。
黄东兴:这么说来,你认为“鬼眼”是绝无可能了?
危克平点头。
黄东兴转对另外一个特约佳宾道:昶宇医生,听说你最近转到中医附一上班了?
昶宇点头。
黄东兴:是什么原因?据我所知,医大附一的条件要好得多,你在那边发展的空间应该大得多吧?你怎么会放弃那边优厚的待遇?是因为“鬼眼”传说吗?
昶宇:我本就是学中医出身的,只因为对中医存在某些误解,所以在几年前就立心考医大的研究生了,而现在这个缠绕于我心中的疑惑被姚医生解开了,我再从事本行就很正常了。这与“鬼眼传说”并无关联。
黄东兴:哦?好象你还没毕业,医大那边能同意你这一做法?
昶宇:医大的麻院长是个开明人士,他首肯了我这一做法,再说,我的毕业课题与论文已经完成,这不能成为理由的。
黄东兴:那你对“鬼眼王道”这字号是怎么看的?
昶宇深思了一会,道:我认为这字号无关于鬼神,而是说姚主任对中医的理论理解透彻,总能从意外的角度来给人带来惊喜,所以便有了“鬼眼王道”的字号。
黄东兴:哦?这倒是个别致的说法,可以具体谈谈吗?
昶宇点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
—— —— ——
这事情得从医大讲课说起。
对于自己对医大的莫名熟悉以及在见到麻朴直时的莫名情感,姚慎只能归结于麻人旺的元神未灭,或许他已完全的与自己融为一体,因为这一点,姚慎也不知道自己拒绝麻院长的款待一事上是否对麻人旺过于残忍,但姚慎已习惯了一人独处的寂寥,在深心里更有种拒绝那血浓于水的感觉继续在自己身上上演——因为那根本不属于自己。所以,当日姚慎讲完课后,麻院长曾盛情的留几人吃饭,姚慎因身体上那奇异的感觉总带给自己几分不适,便婉言拒绝了,自己出钱带着谢菲与小马到翡翠楼去小吃了一顿。
翡翠楼的生意着实兴旺。姚慎几人进去时早已满座,只好定了位置后回车干等,直到夜幕初垂时才等到一个位置。
翡翠楼的手艺也着实不错。姚慎因为心情寥落,只是信手点了个酱汁肘子,便将点菜的任务交与谢菲与小马,自己则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也没去理会两人都点了什么菜。但等到菜摆将上来时,姚慎原本颓丧的心情却为之一振——都说“财帛动人心”,到姚慎身上,却变成了“美食动人心”了。
其实桌上摆的也只是几个寻常菜式:一个酱汁肘子、一个开屏柴把桂鱼、一道腐|乳冬笋、一道炒素什锦,但就这几个寻常的菜式让翡翠楼做了出来,却又要强于一般凡品。
先说那肘子——那酱汁肘子色泽红亮,看起来颇为诱人,姚慎在开吃伊始只不过是习惯性的用筷子刁了一大块上来——凭着手感,当时心里隐隐兴起一点希望——这肘子炖得烂泥般的,卖相实在又不错,只盼口味不是太差才好。菜入到口里还没嚼得几口,姚慎便停住了动作,神色中竟露出一副惊喜莫名的样子。
谢菲看他那糗样,不由似笑非笑的问道:“姚大哥是怎么了?可是在菜里吃到了个虱子苍蝇?”
姚慎怔怔半晌才似回味过来,道:“这肘子,肉烂味香,微咸带甜,肥而不腻,迄今为止,这应该算是我吃到的最好一道肘子了。”
从医大回来后,姚慎便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谢菲虽是不明所以,但心里也是不很舒畅,此时见姚慎面露笑颜,心里不知为何也轻松不少,笑道:“这翡翠楼倒是货真价实的,口味不错,再加上看见我们姚主任来了,还不多用出几分功夫?你再试试其它菜就知道我说得对是不对。”
小马在旁边符合道:“这桂鱼的味道也很不错的,姚主任尝尝吧。”
姚慎依言,伸了著去将桌上的菜逐一的尝了一遍,味道果不一般——那开屏柴把桂鱼是用蒸好的鹌鹑蛋拼成雀屏,桂鱼拼成雀身,汤汁里洒满葱花,更用一不知名的物事雕成雀头,只是看来便叫人食指大动。那炒素什锦里的内容物更是复杂,里面有鲜蘑香菇、黄瓜、胡萝卜、西红柿等,整个就一锅大杂烩,但颜色美观、口味清香微辣,别有一番风味。而那腐|乳冬笋看起来就简单多了,其内容应该只有腐|乳汁与冬笋,但吃起来脆爽适口、腐|乳香味浓郁,也是不俗。虽只简简单单几个菜,但在姚慎吃来,便似天下美味尽汇于此,令人胃口大开,精神顿时振奋不少。
与翡翠楼里其他食客比起来,姚慎的吃相确实有几分不敢恭维,谢菲只见他一个劲的望口里填食物,往往口中的还没咽下去,手上的筷子便已伸了出去。谢菲有几次便欲出言提醒,但想他难得开心了,如是说他粗鲁,弄不好会激起他心中的自卑情绪,到时候又是落落寡欢的,弄得大家没趣。但看看身旁食客们间或递过的惊讶目光,谢菲终是不好不予理会,想了想,道:“姚大哥,下午讲课时有一小段我没听,好象是说化疗药物分阴阳的问题,是吗?”
姚慎口里还含着一口饭,只能“晤”的应了声。
谢菲看他窘相,忍不住心里好笑,但还是正色了道:“你能再说说吗?”
姚慎几下把口中的事物咽了下去,道:“阴阳寒凉的分类概念你还是清楚的吧?”
一般来说,凡是运动着的、外向的、上升的、温热的都属于阳,相对静止的、内守的、下降的、寒冷的都属于阴。谢菲用手一掠面颊上的几根秀发,点了点头。
谢菲的动作优雅,让人看了没来由的心头舒坦。姚慎一定神,道:“你在舒雅淇刚入院时告诉我,一般化疗时病人表现为阳虚、化疗后表现为阴虚,这难道还不能将化疗药物评定为寒凉类的?”
提到舒雅淇时,谢菲的神色滞了滞,但终忍不住好奇,问道:“可是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现呢?”
姚慎解释道:“化疗药物的强处就在于它的毁灭能力,不仅仅对病灶,对人体的正气一样的会造成损害,而人体的正气分为阴阳二气,‘阳易骤生、阴难骤补’,阳气的恢复速度要比阴气要快,所以,在临床上我们可以看见病人出现阴虚的症状,但这阴虚也只是与阳气比较下的相对不足的阴虚,其实是阴阳都虚的。”这东西说起来还真难说得通,也不知道谢菲明白没有。姚慎将两手一摊,有点无力的味道。
谢菲低头想了一下,道:“就是绝对不足里又有的相对偏少,是不是这个意思?”
姚慎由衷赞道:“你很聪明。”低头喝了口汤,又道:“开始我还以为化疗药物的性味就这么能定下来,直到今天来了那个老太太我才明白,化疗药物还有热性的。”
谢菲又结合临床所见思考了一下,似乎有所领悟,待抬起头来时,却见两位男士都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一时有些心慌,生恐自己有什么失了礼仪的地方,暗自打量了一下又没发现什么,这才道:“你们不吃了?”
小马笑道:“我们都吃完了,就等你呢。也不知道你在想着哪位哥哥,都入神了。”
谢菲面色一红,道:“你别胡说了。”
当时姚谢二人都不觉得下午的讲课有何不妥,直到次日下午,当姚谢二人再次坐在翡翠楼时,才发觉原来那个说话阴柔文气的昶宇医生实在“问难”中已口下留情了。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五十九章
医生的正业就是看病人开处方,到外面讲课只是副业,只能偶尔为之,或许以后姚慎会有很多讲课机会,但眼前却确实腾不出时间。去医大讲了个下午的课,到回来时一看,科室里又多了几个病人,得,赶紧处理吧。
科室里是又来了一帮新的实习生,谢菲、姚慎、与危克平每人带了几个去处理新病人,讲解诊断用药的要点,然后带着这几个菜鸟去看老病人,分析治疗的进程与得失,虽然这几个实习生要比黄靖他们初来时的基础要扎实得多,但现在科室里的病人也要比当初的要多得多,几个人上午忙完下午继续,一直到四点时分,才带着学生把科室转完了一遍。
这恐怕是开业以来最忙的一天了。
谢菲一进了办公室就低伏在桌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姚慎的感觉倒是不错,虽然也有些困乏,但抽了支烟就精神不少;那危克平是最后一个进办公室的,看他一脸疲惫之色,估计这工作量也是够他消受的了。
危克平确如姚慎所料一般很疲倦,但他还是打起精神走到姚慎面前,道:“姚主任,等下一起吃顿饭吧。我的老同学昶宇请客。”
或许危克平的为人在某些方面有着为人不喜的一面,但一个多月来辛苦的工作表现却是有目共睹,谢菲本就对拒绝他的追求有所愧疚,此时便不好出言拒绝,只是拿眼去望姚慎。
姚慎对危克平的了解不多,但他添为自己手下的一个得力干将,吃一顿饭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于是对谢菲点点头,道:“好啊,我们一起去吧,忙了一天可真够辛苦了。”
—— —— ——
翡翠楼。
姚慎、谢菲、危克平到时,昶宇已将茶水果点弄好,见几人过来,便很有礼貌的一一招呼。
姚慎不明对方来意,便礼节性的点点头,倒是谢菲看来与他颇熟,见面时亲热的招呼了声:“昶宇大哥好。”简单的寒暄几句后,四人分宾主坐下,谢菲自与姚慎坐一边,危克平颇为嫉妒的看着姚慎,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只好与昶宇坐在另一边。
昶宇也不多做客套,待姚慎喝得一口茶后,便道:“昨日听了姚先生的讲课,觉得受益非浅,不过昶宇还有一个问题尤如梗骨在喉,是不问不快啊,所以今天就让危同学把姚先生请来以一释悬疑。”
昶宇说话礼数兼周,但却隐有风雨之象。姚慎心神暗凛,道:“昶宇先生的这个问题一定是非同小可了,也不知道以我浅薄的学识能否答出让昶宇先生满意的答案。”
昶宇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问题是从进了中医学院后一直就有了的,这么些年来自己一直在研究,也曾经找过几个专家教授,但都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所以,我也并不强求姚先生能够解答出来。就权当做大家切磋吧,哈哈。”
也不知道昶宇的这一番话里是否有轻视之意?姚慎看看身旁的谢菲,只听她兴致勃勃的催促道:“昶宇师兄,是什么问题让你一直这么伤脑筋?莫非昶宇师兄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而危克平则面色沉静,估计即或不知情,但多少能够猜出些端貌来。当下含笑道:“昶宇先生不要把我看高了,大家切磋切磋吧。”
昶宇道:“ 昨天我只向你请教了一个‘无证可辨’的问题,但我真正想问的却是‘有证可辨但却辨之不出’的问题。”
姚慎颇感兴趣的“哦”了一声,道:“愿闻其详。”
昶宇微低着头,那单瘦的身子看起来更象一个在受教的中学生。只听他道:“我在上高中时就落下个毛病,就是吃完饭后不久,胃里的东西就会返出来,当时我并不知道那是‘翻胃’,也不觉得有任何不适,只是觉得那毛病给我带来某些不便。比如,在与同学正兴高采烈的讨论着问题,胃里就翻出来一下,弄得我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很尴尬的,于是只好将之咽了下去,就象牛的反刍一样,自己想来都恶心。”
翡翠楼里生意兴隆,但往来食客似乎都是谦谦君子,若大一个厅子里竟然无人高声喧哗,静静的坐着,甚至能听见室内空调的沙沙声,微微的凉风将桌子上那薄薄的塑膜轻轻扬起,也卷起一股淡淡的茶香,让人心旷神怡。
“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开始看点医学书籍,然后高考的时候就填了中医的志愿,当时的想法是很简单的——自己学医自己治,后面的事基本可以想知,我在大二期间便开始自行开方拣药服用,这个过程一直到进医大读研,期间也曾找过几个专家教授看过,但效果罔然。”
“与众多的疑难重症以及隐匿性疾病不同的是,反胃的症、舌、脉都很清楚,也很容易辨证,但这么几年来,我按照各种证型服用过几乎五百副中药,但都没有进展——这是不是‘有证可辨但却辨之不出’的写照?”
“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我心中,让我对一直笃信的中医产生误会,于是我就考读了医大的研究生。虽然西医在这个病上的治疗也不见得高明,但那几个简单的治疗原则却容易操作得多。”
说到这里,昶宇将头抬了起来,两眼微红的道:“这不仅仅就是一个病,也牵涉到我的信仰问题,如果姚先生能释我悬疑,昶宇将不胜感激。”说罢,昶宇两眼热切的望着姚慎。
反胃,在西医叫做胃食管反流病,是由于胃、十二指肠内容物反流入食管引起反酸、反食、烧心等反流症状或组织损害,调查显示,大约有7%的人几乎每天都会发生返流症状,而15%的人每月至少出现一次。其发生机制主要是食管抗反流防御机制减弱和反流物对食管粘膜的攻击作用增强,而一过性下食管括约肌松弛第TLESR章是大多数胃食管反流病患者的主要发病机制。所以在治疗上,西医以抗酸为主,以胃动力药物为辅。
中医对该病的描述为:“食入之后,停留胃中,朝食暮吐,暮食朝吐,皆属未消化食物。”其病机主要责之于寒凉伤耗胃阳,如《圣济总录.呕吐门》云:“食久反出,是无火也。”
但不管是中医的宏观辨证还是西医精微研究,在面对这一小小的“反胃”一病上面,都面临着尴尬的局面。西医的抗酸及胃动力剂等有着起效缓慢、服药周期长、易复发的缺点,最后到该病发展为幽门梗阻时便得采取手术治疗。而中医对该病的著述在各代都有,除了从“无火”辨外,还有从痰、湿、痞、瘀、郁等辨证的,但效果似乎也不尽如人意,至少眼前的昶宇就是一个明证。
姚慎双眉微蹙,问道;“你都服用过些什么方什么药?”
昶宇苦笑了一下,道:“我或许是病急乱服药,只要是看过的医籍里我觉得有理的方子几乎都服过,比如温阳的附子理中丸、化痰的礞石滚痰丸、除痞的半夏泻心汤、化瘀的桃红四物汤、解郁的逍遥散、理气的丁沉透隔散、燥湿的平胃散等等;西药现在服用的是西沙必利、奥美拉唑等。”
昶宇所说的中药姚慎倒是都知道,那几样西药姚慎则是刚听说,估计是新药,当下也不去追究,问道:“你现在还有什么不适?”有心想用用透视眼去看看昶宇的胃,但想起在医大所惹出的风波,姚慎只能摇头。
昶宇道:“主要是翻胃了,以前是在吃后几小时或隔夜才出现,现在几乎是吃完就出现,就连喝水也是一样;然后是痰多,每每在吃饭时或是饭后必得吐上几口浓痰;第三是便秘,大便得三天左右才能通下,甚至腑气不通,很少打屁;第四是小便色黄;第五是人乏力,做事时总觉得精神不济。第六是手足心发热。”或许是这毛病将他觉得屈辱,或许是在座的都是医生,昶宇说起症状来就没什么不好意思。待姚慎表示听明白后,他又将舌头探了出来让姚慎看舌质舌苔,然后又伸出手来让姚慎把脉。
姚慎将这些做完后,又沉吟半晌,还是没理出头绪,看着昶宇那期盼的目光,只得斟字酌句的道:“自己给自己看病最是吃力,很容易顾此失彼而难以周全,所以效果就不怎么样,我是深切体会过这苦楚的;而你这病的症状多,相对来说又要比我的要复杂些,所以就更难了。就你所服过的那诸多方药,看来是都有道理的,但效果就不行,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头绪没有理清楚。我不敢说就比你高明,但能否请你容许我思考几天?过得几天或许就能想出一个好点的办法来。”
危克平很真诚的道:“昶宇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这病折磨得他也够久了,姚主任你可一定要帮忙啊。”
谢菲听了这话有几分不悦,道:“危医生你怎么能这样,外行不懂了才会说‘一定帮忙’之类的话,你好歹也是个医生了,怎么不懂一点常识?这病经过西医这么多研究还是拿不出好的治疗方案,姚主任难道就一定能解决?”
危克平心下恼怒,但面上讪讪的道:“关心则乱,我这时心急嘛。”
昶宇则不理会两人,只是满怀希冀的对姚慎道:“你说需要几天?我相信你。”
姚慎低头浅尝了口茶,道:“三天吧。”
刚才清香可人的茶水在入口后似乎有了几分苦涩。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六十章
黄东兴:三天后他给你开了方子吗?是不是联方?
昶宇:方子是开了,一次开一个方,但合起来看看,应该还是联方。
黄东兴:看来你是有点迷惑?
昶宇:这几个方子与以往的有点不同,当时我难免就有些弄不清楚。
黄东兴:那他是作合解释的?
昶宇:......
—— —— ——
昶宇把姚慎所开的方子拿过来一看,不由有些吃惊,道:“姚医生,我以前服用理中丸时就出现大便闭结不通,你这方子似乎要比理中丸更温燥,象我这情况服用下去,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危克平与谢菲见昶宇那模样,各自把头凑过去看了一下,只见处方上写着:乌梅 细辛 干姜 制附子 蜀椒 桂枝 红参 黄连 黄柏。其中乌梅的用量颇重,竟然有150克。这方子危克平倒是识得,但不明姚慎究竟为何要用此方,便不出声;而谢菲就没什么顾忌,将方子看得两遍后,抬头问道:“姚主任,你这好象是乌梅丸的原方,是不是?”
姚慎点点头。
昶宇绵里藏针的道:“据我以前所学的方剂所说,这乌梅丸好象属于驱虫剂,是用于胃热肠寒的蛔厥证的吧?方剂书又道,本方可治疗久泻久痢——这个方子用来治疗这些病肯定是个好方子,但用来治疗‘翻胃’好象不太适合吧?”话一说完,昶宇两眼直瞪瞪的望着姚慎,待他拿出个合理的解释。
乌梅丸方解:蛔得酸则静,得辛则伏,得苦能下。方中重用乌梅,是用其味酸以制蛔,先安其动扰;蜀椒、细辛味辛以驱蛔,性温可温脏祛寒,黄连黄柏苦能下蛔,寒能清热;姜桂附温脏祛寒,人参当归补养气血。现代偶用于胆道蛔虫。危克平也是个记忆力不错的人,在读书时又曾下过功夫苦背方剂,对于昶宇所说自是了解,但想书中所言,并无一条适合眼前昶宇的病症。
谢菲虽不能清楚的记起方解的每一个内容,不过大概的适应证还是明白,此时倒是能确定姚慎所开是何方了,但心中迷惑却不减反增,也是把一双溜溜的大眼望向姚慎,想听他做何解说。
昶宇这次是跑来科室里来拿方的。当时姚谢危几人刚带着学生查房开处方完毕,正是口干舌燥时,姚慎心中焦躁,便不欲多做解释——其实就算耐心解释也不见得能说得清楚,毕竟按以前所学,姚慎这方子实在是开得没道理,如果用传统的理论来分析,不说要耗费的口舌颇多,就算如实说了,恐怕也不见得能说服眼前这个记忆超强的年轻人。低头喝了杯水,再看看四面好奇的学生,姚慎灵机一动,道:“你们知道我是倾向于中西结合的,我就从这个角度来说说开这方子的道理吧。”
“据西医研究,反胃是食管括约肌松弛引起,按以前的说法就是幽门括约肌痉挛,这才导致了吃入的食物不能及时排空。这种说法,用中医的一个名词来说就是‘痞’,治疗上来说就应该消痞以复脾胃的健运,从这方面来看,昶宇医生以前所服用的半夏泻心汤是最接近本病的病机的,但为什么效果却不理想呢?”
“我们知道中医注重的就是双向调节,比如桂枝汤的既能发汗又能止汗,我们再看看其他的很多方子,其架构都是如此。那我们再看看反胃的西医病机——食管括约肌松弛、幽门括约肌痉挛导致当降的不降,如果要治疗,当然得让松弛的恢复紧张、肌痉挛的恢复舒缓、不正常降下的恢复降下,用中医处方用药的理论:辛味可开、酸味可收、苦寒可降,但我们还要看见,‘浊阴不降,清阳不升’,于是在辛味药物的选择上面我们自然会选择辛温的,于是很自然的我们就会选择乌梅丸,而不是半夏泻心心汤,因为半夏泻心汤里没有酸收的药物,更何况,反胃的传统病机是‘胃无火’,那有着大队辛温药物的乌梅丸就更对证了。”
“而经过酸收辛开、温升凉降的食管与胃壁就象已经疲软的橡皮筋中重新被注入了弹力,又会充满着活力与生机。”
姚慎的这一番中西结合让昶宇目瞪口呆——一般的中西结合就是看看西医的检查单子报告,得出西医诊断的病名,然后照病名开单子,或是以抗菌为主,或是以活血为主,哪有象姚慎这般的,用西医的病机来开出中医的处方?这或许是昶宇太过孤陋寡闻,未得见识过高人吧!
因为谢菲的原因,危克平向来对姚慎有着几分的妒忌心理,只巴望着姚慎能在什么时候能出丑,眼前姚慎的一番言论在危医生看来自是不甚通达的:既然是松弛,就应以补气扶正为主,既然是痉挛不通,就应该以活血为主,既然是“无火”,就应该以温阳为主。如是旁人的方子,危克平说不定会赞上两声,但眼前要服药的是昶宇,顾念两人多年的同学之情,危克平是无论如何也得保留意见了。
谢菲接触临床时间不长,对很多病还没有形成定见,又加上对姚慎有着几分盲目的推崇,这时听了这一番新奇的言论,便似发现了新大陆一般,道:“姚大哥的这一番辨证实在是太精彩了。”
辨证?这能叫辨证吗?昶宇苦笑。
姚慎强打精神,两眼炯炯的望着昶宇道:“这方子你得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三点之间服用,因为是煎剂,药力恐怕过于猛烈,你只能小口多次服用,一剂分做两日服尽。等这张单子服完,你会发觉反胃会减轻很多的。”
昶宇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
姚慎伸手握住昶宇的手,点头道:“信我,好吗?”
看看危克平,那家伙却把两手一摊以示无可奉告,谢菲倒是在一旁说道这方子应该不错,但就她那样一个菜鸟的话能信吗?昶宇在心里权衡半晌,对于究竟是否服用此方还是拿不出个主意来,没奈何,只好将单子拿起来,道:“我回去试试吧。”
姚慎点头笑笑,待昶宇走出门了又在后面交代一句:“服药期间千万不要服用生冷东西,也不要过饥过饱了。”
—— —— ——
黄东兴:我是不懂医的,对于姚医生的那一番话是没有评价的权利,不过看你当时的反应,似乎那段理论不怎么高明。
昶宇:我当时就觉得看病根本不应该象他那样看的。
黄东兴:那你事后是否服用了那张单子?
昶宇:反胃确实折磨了我多年,一直是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突然得到一个我从来没用过的单子,虽然这单子的理论似乎有欠合理,但如从姚医生那角度考虑,确又大有可能——于是,在回校考虑良久后,我还是决定服用了。
黄东兴:哦,病急乱投医,就连医生也逃不出这个规律。
昶宇:第笑章。
黄东兴:服用后感觉怎样?
昶宇:还不错......。
—— —— ——
昶宇尽管将信将疑的,但还是依着法子把两副药服完。
说也奇怪,自服完第一副药后,昶宇的反胃症状竟然没了,甚至每次饭后必吐的脓痰也不见踪影,当时心头畅快,直以缠绕心头的多年恶梦就此拔除,得意忘形之下,竟然忘了姚慎的嘱咐,在第四天时一不小心就吃了根冰冰淇淋。或许这也不能怪昶宇,毕竟是天太过热,而昶宇又冒着酷暑外出办了一点共事,但不管怎么说,不听医嘱的后果肯定不会太好——昶宇的又出现了翻胃,不过与以往翻出全是食物不同,现在翻的是水——水一喝下,不到三分钟就翻出来。
昶宇这时已相当信任姚慎了,眼见变症又生,也不做多想,打了车子就望中医附一而去。
与上次的情况差不多,昶宇到时,危克平他们刚把手头的事情忙完,正坐着喝茶。
见昶宇到了,危克平忙起身相迎,昶宇与危同学寒暄两句,落座后张目四顾,见想找的人不在,遂问道:“对了,姚医生呢?”
危克平应道:“刚来了个病人,姚主任带几个学生去看了。”
昶宇赞道:“你们姚主任人不错,来了病人还自己处理。”
危克平随口附和道:“查房得一上午,可能姚主任看我们都很累,就自己去了。”
谢菲这时搭话道:“昶大哥,现在感觉怎么样?”
昶宇自然是知道谢菲问的是什么,答道:“感觉不错,姚医生的药还真不错。”
谢菲有几分得意,微笑道:“是啊,当时我就觉得不错的。”
昶宇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是啊,我现在不又来找他来了。”想了想,又道:“不过他的那番辨证可有点不敢恭维,真的太出人意料了,但奇怪的是竟然有效,有点想不通。”
谢菲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当时我也很奇怪的,于是在你们走了之后我又去问他,他倒是又说出了一番道理——这次的解说是比较传统的那种,但你一定猜不出来。”
昶宇有些好奇,问道:“从传统的辨证吗?这很难的,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谢菲回忆了一下,脸上漾出一种似甜蜜似心痛的表情,道:“...... ”
—— —— ——
中午。
实习生们各自拿着盘子去食堂开餐,只留了一个已熟手了的值班。
在往常的这时候,姚慎多是装做认真的在看病历——因为这时候危医生总是找着各种借口与谢菲接近,献献殷勤,虽然谢菲对他不冷不热,但危医生抱着“胆大心细脸皮厚”的原则,总是坚持不懈。所以,不管是为人为己计,姚慎觉得还是待别人先走了好。但是今天好象与往日不同——在以为大家都走了的时候,姚慎却发现谢菲正笑吟吟的站在自己的办公桌旁边,见自己抬了头,便道:“无人喝彩叔叔,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姚慎心头一暖,装糊涂道:“你说什么?我在看病历,又要装什么?”
谢菲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姚慎,却是不做声。
姚慎心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发毛,当下硬着头皮道:“传说中的白菜,不知有何指教?”两人可是生疏了一段时间,今天谢菲的主动招呼的情况可是罕见,而招呼用语竟然是很久以前的网络称呼,估计她是有了什么问题要向自己请教吧。
谢菲将两手轻轻背在背后,倚在桌旁的身子微微晃动,贝齿轻咬,面上表情似笑非笑,估计也是想起了以前的日子。看着她的长发随着身子的摆动而晃动着,便如在眼前亮起一黑色瀑布,让姚慎心神微微的恍惚起来。
却听谢菲在耳边道:“姚大哥——无人喝彩,在问你话呢,你这人真是。”
姚慎老脸微红,道:“咱道上混的讲究的就是眼观六面耳听八方,是兄弟一时走神而没听清侠女在说什么,真是失礼了。”说罢,干脆站起身来做了一楫。
谢菲吃吃一笑,也不与姚慎缠夹不清,问道:“姚师兄,你这三天究竟有什么奇遇了?竟弄出了一个乌梅丸来治疗反胃。”
姚慎将面容一端,肃然道:“不知侠女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不知道真话如何、假话如何?”谢菲开始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模样,说到后面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姚慎依旧正正经经的道:“假话就是一个关于‘姚慎遇仙记’的传奇故事,真话就是胡蒙乱撞——所谓相请不如偶遇、所谓妙手偶得就是这般了。”
谢菲竭力恢复了她那一贯的矜持,道:“那就说说你的妙手偶得吧。”
姚慎微微一笑,道:“真话可就不那么中听不那么有趣哦,你听了可不要失望了。”
大林木 路旁土 海中金 炉中火 第六十一章
“反胃这病不大,却真的很难,我这三天晚上查了一些资料,但却很难找到头绪。比如《金匮》的呕吐门对于呕吐的各种病机都做了分析,也列了方证,但真正明确提出治疗反胃的就一条:‘胃反者,大半夏汤主之。’将大半夏汤的方药用来与昶宇的病对比分析一下,这方子显然不太适合,更何况他服过的那么多方药,仲景治疗该病的名方他不可能没服用过。”
“《衷中参西录》治疗反胃的有个半硫丸,张前辈在用药上面每有出人意料之作,但在这个方子上面看来,却有失了中医的中正平和,把半硫丸与大半夏汤主比较一下可看到,张前辈只不过是用硫磺来代替人参与白蜜,其立方之基还是‘无火’——从这方面论治的结果恐怕结果不会很理想,毕竟这是反胃的最初著述的病机,昶宇在这上面下的功夫恐怕不少。”
“第二天我让黄靖到图书馆帮我借了几本名医类案,翻看了一下仲景之后关于反胃的著述,所论无非痰、湿、痞、瘀、郁、虚等,虽然都很精彩,但放在昶宇身上还是不合适——就他点出的几个方子里就已包括了这几方面的病机,这就明摆着在提示我不要再顺着这几条路走了。”
姚慎白天得与谢菲危克平一起上班带实习生管病人,忙得不可开交,查资料的行动就只能放在晚上了,听他说来轻轻松松,但涉及的内容肯定不少——看他脸上那淡淡的倦容,恐怕是这几夜都没得好睡了。不自觉的,谢菲悄悄的伸了手去握住姚慎的大手,问道:“后来呢?”话一说完,却发现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扑通的直跳。
谢菲的举动先是让姚慎微微一怔,然后是心中慢慢溢出一种让人温暖的东西——这不知道是姚慎自己的情绪还是麻人旺老兄遗留下来的感情,但不管是谁的真情,却都让得姚慎不自禁的用另一只手轻轻的将谢菲的小手盖住,办公室内顿时变得温情而浪漫起来。即或两人之间有着什么芥蒂,经过这一番交流之后,所有的不愉顿成过往云烟。
“实在是难以找到头绪,于是在第三天晚上我干脆什么也不做,就登陆了个围棋网站下起围棋来。”
“哦?”谢菲有些不解,道:“你还没把问题解决就去玩啊。”
姚慎解释道:“我在下围棋时,人的思维能够得到转移与放松,再说,围棋中的很多东西都可以让我们借鉴与运用。”
谢菲大感兴趣,道:“是吗?”
姚慎点点头道:“围棋十诀中的几个要决就与中医的扶正攻邪很契合,比如:‘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逢危须弃。’,这是不是说的,在功邪时得注意扶正、治病时得抓住主证舍弃枝节?而‘彼强自保,势孤取和。’,这是不是说的,在病势强时更得注意维护正气?”
谢菲想了想后点头道:“还真有那么点道理呢。”眼睛忽闪,又道:“那你究竟在下围棋时想到了什么?”
姚慎打了个哈欠,道:“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精华已尽堪当弃’,既然那些方药都没什么大用,那肯定得放在一边。然后在后半夜时,我又结合围棋中的‘大局观’来把昶宇的病梳理了一遍,于是就得出了乌梅丸。”想想这样的解说似乎不够详细,又道:“我在下围棋时有个习惯,就是每在对局势感觉困惑时便把眼界抬高点,放弃局部的纠缠转而从整个大局来把敌我形势分析一遍,然后再选择下一步的落点之处。当时我就用这办法,放弃那些明显的证舌脉的辨证纠缠,这才得出了一个满意的结果。”
“比如,舌质淡红苔薄白、舌边有齿痕,这是虚寒之象;大便结、小便黄、腑气不通,这明显又是实热之象;其他还有,手足心发热似是阴虚,痰多则说明有湿。这些症状都很明显又都很好辨证,但若是想从这些证里去抓住一个主证却似乎行不通,于是我就将这些症状淡化下来,从整体上再来分析一下,于是这‘证’就很明显了。”
“舌质淡红苔薄白、舌边有齿痕,这是虚寒之象;大便结、小便黄、腑气不通,这明显又是实热之象;这一虚一实际却在胃脘部分隔开来,泾渭分明,把这一虚一实放在一个‘证’里,就可以轻易的把这个‘证’叫做‘上凉下热证’,是吗?”
谢菲的眼中露出几分钦佩的神色,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在《伤寒》里只见过‘上热下凉’的危证,这‘上凉下热’的证型倒从来没听说过。”
姚慎耐心的解说道:“依据‘温升凉降’的原则,这‘上凉下热’应该是正常的迹象,所以在历代各家著述里便未见踪迹。但现在这本应该正常的情形却出现了不正常,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出现了问题呢?”
“前人将本病归结于‘痞’,这痞应该就是这个病的本质了,但这‘痞’不仅仅只是将食物之类的东西堵结于胃脘部,更深层的原因还是——阴阳之气不相顺接,只有这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了,才会出现当降的不降当升的不升,于是在临床上我们就见到上面一派虚寒之象,在下焦却一派实热之象。那么在治疗上,我们肯定就要想办法将这不顺接的阴阳二气调和顺接。”
姚慎说话的声音微微的沙哑,谢菲想这应该是困倦所致,当时心里便想让他去休息,但此时听在兴头上,却终是忍不住的问道:“张仲景治疗阴阳不相顺接的倒是乌梅丸没错,但在注解中所说的阴阳不相顺接是指的‘上热下寒’的寒热错杂证,这与你所说的似乎不怎么合适啊。”
“当时我也很困惑,于是我将方子里的药物分析了一遍:蜀椒、干姜是温胃的,附子是温肾的,与黄连黄柏搭配在一起恐怕会直趋下焦,但有桂枝一味却避免了这一弊病——桂枝可通达上下。这么一看一分析,似乎注解中的‘上热下寒’便有几分偏颇了,更何况,把药物的性味结合了西医的病机分析还是能够说得通,那我还会有什么犹豫呢?”
—— —— ——
昶宇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感激。这佩服是佩服姚慎的智敏机变,想来要推翻前人的注解并且要在道理上说得通达,这不知道要下多少功夫,这姚慎却只是下了一晚的棋却做到了;感激的则是感激姚慎的责任心,为了开出一张能通情达理合乎逻辑的处方,竟然接连三夜苦熬。
危克平听了这一番解说则是兴起一股无力感。就象以前网络上流行的一个编排人的段子:咱刚用卫生纸擦ρi股,你们却已经用它来擦嘴了。自己一直以超越姚慎为理想为目标,但在自己刚刚掌握了白血病的证治时,姚慎却在前面轻轻的攻占了另一座堡垒,与他相比,姚慎却象横亘于面前的一座大山,直耸云天而不可逾越,想来不免让人颓丧。不过强烈的求知欲终战胜了心里的龌龊,问道:“那姚主任究竟是怎么评价的乌梅丸?是不是仅能用于‘上凉下热’型的‘阴阳不相顺接’之证?”
昶宇对此也很感兴趣,说道:“是啊,你问过姚主任吗?”
谢菲道:“当时我也很不解,不可能历代各家名医都没用过乌梅丸的,那么注解中的‘上热下凉’就应该不是虚妄之言,于是我就问他,他当时想了想,说道:‘这方子中不可忽视的应该是桂枝这味药物——通达上下二焦,所以,这方子应该对于上凉下热与上热下凉这两种证型都适合,这就是中医的双向调节作用。”
说话间,姚慎已带着学生进了办公室,昶宇忙起身招呼,姚慎见是昶宇,也有几分关切,问道:“感觉怎样?”昶宇感激道:“经过服药后,症状大为减轻,现在还有一点点小问题。”姚慎有些为难的指了指医嘱本,昶宇会意,道:“你先忙,我等等不要紧。”姚慎干净利落的吩咐了学生去开医嘱,将所需开的方药一一说了,这才转身对昶宇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昶宇忙摇手连说不客气,然后道:“姚主任,刚才听谢医生说了你诊治我这病的思路,我觉得受益非浅啊。不过我想问一点,你这个将所有症状淡化而从整体上来分析的思路有什么根据吗?”
姚慎微一思索,道:“老子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中医关于阴阳的解说也是:‘阴阳者,数之可十推之可百,数之可千推之可万。’而我们在临床的诊疗过程则是一个逆向的,就是先收集一些细小的可以反映整个身体内部阴阳变化的症状,然后据此推断身体的邪正盛衰,有时候我们仅只根据某一个症状便可得出正确的方药,有时候我们则仅凭病人的舌脉便已满足了开方的条件,而当这些都难以得出正确的结果时,那何不再继续逆向向前一步呢?也许就是这一步便已可令你豁然开朗。”
昶宇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西医的要求是精微了再精微,而中医则是宏观了再宏观,呵呵,似乎很矛盾,但在姚主任眼中,这两者似乎又可完美的结合,真是强啊。”
这一番话明显有着马屁嫌疑,姚慎一阵恶寒,忙道:“话不是这样说的,要中西结合,这很难吧,个人觉得首先要在中医上说得过去了,再结合西医的研究以参考、休正方向,如果牵强附会的话,估计难有好的结果。”话锋一转,问道:“昶宇先生不知还有什么不适?”
昶宇有些不好意思,道:“昨天吃了根冰淇淋,弄得现在喝水就吐,没办法,只能又来麻烦你来了。”
姚慎“哦”了一声,张口问了一下其他情况,又让昶宇把口张开来看了舌质,然后凝神思考。
昶宇忍不住赞道:“以前我吃了那么多药,却总是顾了这头却把那头弄得更糟糕。就说那痰,我以前服用过一些化痰的方子,每次都是痰没化掉,反弄得大便更不正常,最后服用药效峻猛的礞石滚痰丸时,弄得浑身没劲力,一天只想睡觉;当时我就想了,这痰真是难得化啊。没想到只不过服用姚主任的两副方子,那令人讨厌的痰就没有了,而令人奇怪的是,方子中那么多的温热药物服下去,大便反倒通畅不少。”
姚慎双目熠熠,道:“你那是舍本逐末了,我以前也跟你差不多,或许自己给自己看病的都会犯这个错误。”也不待昶宇说话,姚慎又道:“痰与秘在这个病里都是随病而生的,服用了调和的乌梅丸后,这些症状自然就减轻了。但乌梅丸毕竟只能治标,这病的‘本’还是胃虚,还得进一步调理。要不然过一段时间你又会出现反胃,就象你目前的‘吐水’症状。”
昶宇忙问道:“那这症状也得解决啊,要不然随时的在‘反水’,这也很令人讨厌的。”
这“反水”两字让人听来觉得很怪异,旁边原本默不做声的学生们都轻声笑了起来。危克平心中不是滋味,但面上不失分寸,也在后面微微的笑了笑。谢菲则禁不住问道:“姚主任,这‘反水’又该怎么辩啊。”
姚慎道:“《金匮》道:‘胃反,吐而渴欲饮水者,茯苓泽泻汤主之。’这有条文可用,还费力去辩什么,先服用两副药吧。”
—— —— ——
黄东兴:姚医生的见解还真的出人意料啊。虽然我不是很懂,但感觉他的那些话似乎都言之成理啊。
昶宇第恭敬的章: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黄东兴:你后来还服用过一些方子吧?
昶宇:茯苓泽泻汤服用完后又服用了几副参苓白术散,然后是几副理中丸,都是些平平无奇的方子,但经过近一个月的调理,这反胃的毛病就好了。
黄东兴:你以前服用过那么多副药都没好,现在却只一月的时间便好了,这确实很神奇的。
昶宇点头。
黄东兴:不过我听你说的,似乎姚主任在开方时多是开的原方,这好象没什么了不起的吧。据我所知,中医向来是讲究药物的加减的。
昶宇: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一个现成的方子已经满足了治疗疾病的要求,那还有必要去费力的加减吗? 在我看来,姚主任诊疗之技已近乎于道,所开的方子虽是平平无奇,但却每能切中疾病的关键要害之处,所以效果非同一般。
黄东兴:这就是你对姚医生“鬼眼”的评价。
昶宇第神往的章点头。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二章
鬼眼王道之名一夜响彻大江南北。
以前从未有过医生能获得这样一个江湖意味特浓厚而又霸气十足的字号,但姚师做到了。
——《笑熬糨糊》——
能进徐梧国防科大的主多不是读死书的主,这些学生的禀赋往往在高中时便是百里挑一,与文科生相比,他们似乎更注重劳逸结合。一般在经过一天的苦学后,一伙相投的便相约着来一场较为激烈的球赛什么的,既能舒缓一下绷得弦紧的神经,又能促进彼此的友谊,这可是一举两得的事,所以,在科大球场上活跃的并不仅仅只是校队的影子。
眼下球场中进行球赛的是科大八系一班与二班。这两个班在暑假前还是新生班,现在却都变成了大二的“老鸟”了,不过话虽如此,就单纯靠一个班里学生来组的队自然要比校队的水平逊上许多,很自然的,围观的学生多是班级里的同学,大家出于班级荣誉感,一个个的都在那里摇旗呐喊着,这热烈的场面也吸引了不少路过的高年纪学生,于是每每在进球以后,进球的那个班级里的学生的喊声就更起劲,望向四面的目光中更有着几分难抑的得色。不过,他们确实也是有几分得意的资本,因为在这两个队里各有一个水平出色的灵魂人物,一个是一班的吴言,一个是二班的魏锦生。
吴言身高173CM,在一班的队员里虽也算个高个子,但身体却要显得单薄许多,除了外貌颇为俊秀外,还真看不出他竟然有一手过人的篮球技巧——他在球场上诸猛人中高窜低伏的,看起来就象是波涛汹涌里的一叶小舟,好象随时有着倾覆的危险,但往往在间不容发间,吴言或是一个漂亮转身,或是在急冲中的一个骤停,总是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将球带过,而他在进入三秒区内的动作又带着很大的欺骗性,有很多球就在他那有如行云流水的动作间被投了进去。
如果说吴言的漂亮过人的技巧好比NBA的小飞侠科比的话,那魏锦生就是横亘于蓝板前的大鲨奥尼尔。魏锦生身高188CM,体重95KG,在两个班级的球队里,就凭这一身毛胚就可当之无愧的稳居大鲨之位,而难能的是,这家伙不仅仅是抢蓝板厉害,更有着一双能迅速占位的飞毛腿,在球场上他的动作或许不如吴言灵活多变,但得承认他的经验老道目光精准,防守时能准确的拿捏对方投蓝时欲进攻的方位、篮球触蓝后将往何方弹出,往往巨手一伸一拦之间便将球捞在手中,而面对他那犹如暴熊一般的身躯,又有几个人能阻得他片刻?
纯以身体素质与个人技术来说,魏锦生是要强于一班的诸人的,但打篮球更看重的是整体配合,抢断回球投篮前锋中锋后卫,这可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得了的。一班的一帮小伙们尽管一个个跑得气喘吁吁,但在吴言的鼓动下,一个个的竟都坚持了下来;而魏锦生相对来说就是个呐于言的孤胆英雄,只知道一个劲的苦干,或许每一次的进球都会给队友莫大的鼓舞,但在比分紧咬的情况下,那些水平与体力都有点差劲的队友难说不会慢慢失去进取的欲望。
最后一分钟。目前双方比分是57:54,一班以一球之差而领先,现在归二班发球,魏锦生在接到球后便如以往那般运球回场——这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了,如果魏锦生能在一分钟内拿下三分,将双方的比分拉平,接下来肯定是加时,如能得到加时的缓冲,那胜负的天平究竟向何方倾斜可不得而知了,而吴言他们如能将魏的意图破坏,那胜负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魏锦生运球前冲!一路上竟没人阻拦,直到过了半场时,在魏通向球蓝的前面出现三个人,三个技术并不怎么强的对手,或许他们已得到吴言的指点,在对方发球时便开始站位,此时与匆匆赶来的魏相比,他们虽看来就连气也喘不过来的样子,但立定的双足却不如想象中那般虚浮!魏锦生有心将球传给队友,但看看队友那更加不堪的样子,不由得不让人产生疑惑,这球他们能接得住吗?不过当魏锦生双目中闪现出在三秒区外要显得悠闲得多的吴言时,依靠队友的想法便告破灭——队友或许接球是没问题的,但在这个时候的他们是绝对过不了吴言的防守与抢断!魏锦生在把篮球从左手运到右手又从右手运到左手的瞬间便有了下一步的策略,既然没人依靠就靠自己吧,既然前面通路已断,那就去闯出一条血路吧!魏锦生深吸了口气,然后决定硬闯,直朝堵在前方的三人冲去!眼前那三个家伙对魏锦生的选择都失去了惊讶的心情,现在是最后40秒吧,只要阻得他几秒就够了,或许三人现在的状态都不是很好,三个人的体形都不是很大,但凭着以多打少的优势,这大块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破防吧?魏锦生运球急冲,在场外的观众甚至都能够听见他那深重的喘息声。
舒雅淇坐在一个稍远但又能看清局势的地方静静的坐着。魏锦生是校队的成员,据说是体育专长生而特招的,球确实打得不错,但队友的配合却存在很大的问题,整场球下来,好象都是靠他来腾挪运转的,就凭这,他竟然能将双方的比分维持着微小的差距,这简直是难能可贵了。不过看他现在的状态,舒雅淇不得不有些怀疑,“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篙”,魏锦生或许很强,但他能破得了三人联手的铁防吗?
只见场中的魏锦生在快接近那三个防守的对手时先耍了个假动作以迷惑那站在左边的对手,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时魏锦生却把球向右方抛了出去!站在弧形防守最右侧的那个球员肯定对魏锦生那假动作有所误会,在球被掷到眼前时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堪堪探出时那球已砸到他的右肩上,然后悠悠的向他的侧后方飞出去。魏锦生更不迟疑,在那三个球员还楞神之时便冲了过去,就在那篮球快要接近吴言所站位置时把求稳稳的把在手里。这简直是绝处逢生的妙手!吴言似乎也对魏锦生的这一动作颇为欣赏,在两人面对时竟然伸出大拇指比了一下,俊秀的面上露出真诚的神色,就连远远坐着的舒雅淇看来都有一点动心的感觉。
不过在场上的魏锦生可轻松不下来,这吴言虽看来也很疲倦,对自己的突入便似有些无能为力的样子,但看他脚下的变位却总是有意无意的站在自己必经之路上,按说以自己身高的优势是可以投三分的,但以自己投篮的命中率再结合现在的状态,这似乎不是一个上佳的选择!时间紧迫,由不得他多想,当下将球望身旁的队员方位抛去,自己则迅速进入三秒区内,当吴言跟进时魏锦生已从队友手中接过篮球,飞身而起。
灌蓝!球进!
全场掌声雷动,吴言似乎也为魏锦生这一漂亮的灌蓝动作所折服,在队友发球间隙里犹自对魏锦生鼓了鼓掌。得到对手由衷的赞扬,魏锦生抑不住心中几分喜意,不过在迅速跑位的同时,心中难免会有几分迷惑:这家伙怎么对自己的进球不是太在意?当魏锦生快要跑到对方三秒区内时,却听得终场哨声响起,球赛结束!二班以一分之差落败。
在接过同学递过来的矿泉水时,魏锦生这才对吴言在场上那奇怪的动作有所明白,不由对这对手有几分钦佩,于是便拿了眼去搜寻他的身影,却发现他已不在欢呼的人群中,再往稍远的那个让自己牵挂的身影望去,却发现吴言已坐在她的身旁,正笑着在说什么,魏锦生当时心里一紧,也顾不得与队友同学们去说什么,赶紧往那边赶去。心中则暗自告诫自己道,输了球可不能再输了人。
舒雅淇见魏锦生过来,忙起身招呼道:“魏大哥。”
魏锦生明知两人在这片刻也不可能说出些什么来,但心里却有股难抑的醋意,不过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也是笑着点头。吴言却伸手将他一拍,道:“小子,今天那灌蓝的动作简直帅呆了。”魏锦生悻悻的道:“帅又怎样?还不是输给你们了。”
舒雅淇打圆场道:“那是魏大哥的队友的配合欠了点,而吴大哥最后的策略也得当,只是不想让你投三分球,又刻意的拖延时间,要不然最后的赢家是谁还难说呢,毕竟魏大哥是校队的,实力是明摆着的。”
魏锦生听得舒雅淇帮自己说话,心里开始的不快早没了,笑着反拍了吴言一巴掌道:“就是,这小子就是奸。”
舒雅淇笑吟吟的道:“那也不叫奸,吴大哥那是动脑子呢,明知道打不过还不运用点策略,那还不等死啊。”
舒雅淇是八系的系花,原本人就生得漂亮,兼之活泼好动,这邻家小妹的模样实在是八系许多男生的梦中情人,虽然她在半年前不幸染上白血病而较以前瘦得多,而陡经生死的她似乎在这一场与病魔的交手中变得成熟内敛了许多,但文静贤淑又何尝不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舒雅淇那浅笑微嗔的笑靥在斜阳下被映得粉嫩生晕,直叫魏锦生吴言二人看得痴了,直到舒雅淇重新坐下了才反应过来,相互对视一眼,彼此会意一笑。
还是吴言先说话道:“对了,你现在怎么不打球了?”
魏锦生忙在旁边凑合道:“是啊,舒雅淇你现在怎么不打球了?”不过这也确实是魏锦生一直想问的话。没患病以前的舒雅淇也是十分喜好篮球,没事是便将班上相投的女子组织起来打内联,有时甚至加入了男生的队伍。当然以舒的水平而言,肯定是与男生存在着很大的差距的,但面对着自己的梦中情人,谁又能真的狠得下心来与她较真,更何况,面对着她那紧身后的玲珑若火身材,在场的男生恐怕惟恐眼福不饱,又哪能真的安得下心来打球?也因为这个原因,只要有舒在场,班上的男生肯定一个不拉,而象吴言魏锦生之类的优秀男生,又有几个女生能舍得不看,所以每次球赛时,在球场边上会挤满各怀目的的看客。现在的情况虽然还是如此,但舒雅淇竟然不打球了,这未免会让象魏锦生这样的男生遗憾。
舒雅淇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的个子虽然与自己只是一般高,但他身上的气质却有几分让人仰视的味道。舒默默片刻,道:“我生病期间拉下不少课程,现在只想能多腾出来点时间看点书。”
魏锦生“哦”的应了声,不在言语。打球咱老魏怕过谁了,但只要一说到看书,魏锦生就有种吃憋的感觉,书上那些字母符号似乎生来就与他作对一般,让人头痛。
吴言点点头,道:“那倒是。”随即大献殷勤道:“那段课程我都做有详细的笔记,如你需要,可以到我那里去拿,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东西可以来问我,我想我能帮上一点忙的。”
舒雅淇有些感激的点点头道:“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魏锦生在一旁看得心酸,道:“我成绩比较差的,‘吴大哥’有时间也得帮我辅导一下的。”
吴言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伸手将魏锦生一拍,道:“咱哥俩,还用说吗?”
象魏锦生这般的专长生在学校里一般是老师与女生眼中的宠儿,但他们的缺点就是学习死差,只能在校级比赛时才能大展风姿,这未免让人感到美中不足。不过也有文武两道都不错的主,这样的人似乎生来便是众人眼中关注的焦点——在学习上他们学得轻松愉快而又成绩不俗,仅这一点就让人对之刮目相看了,而让人羡慕甚至嫉妒的是,在课后的球场上更可见到他们矫健的身影,兴趣来时,更可见到他们揉身而上跨跃灌蓝的风姿——眼前的吴言无疑就是这种人中的一员,这也难怪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舒雅淇喜笑颜开,道:“那好,我们就组成个三人互助小组吧,以后有时间就聚在一起学习。”
这是一个意外收获!魏锦生呵呵憨笑着点头。
而吴言对这一意外的结果虽有几分不满,但想来能多有机会一近佳人芳泽,总不能将这提议拒绝吧,无奈之下只得点头。
舒雅淇道:“一言为定了。”
吴魏二人同时点头。不过一个是有几分无奈,一个则是高兴万分。
—— —— ——
晚上九点半,舒雅淇准时收拾了书本回了寝室。
九点半,《笑熬糨糊》节目准时开播,这是舒雅淇每个星期必收看的节目。
—— —— ——
听到昶宇那番“姚主任诊疗之技已近乎于道”的评价,舒雅淇心中有股难抑的高兴,走到寝室的电话旁迅速的按了个号码,待有人接听后,舒的心理不知道是兴奋还是难受,只听她语声微颤的道:“鬼眼大哥,过两天是国庆了,到时候我来看你。”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三章
舒雅淇应该比以前要漂亮些了吧,至少她的身材是要比患病时丰满得多,脸色应该是水嫩欲滴的,一双眼睛亮得就象黑珍珠那般,就是在闭上眼睛时,那微微颤动的睫毛也似在跟人说话一般,她的嘴唇应该是丰润的、稍稍涂抹了点淡紫色的口红,这样才会在舞台的闪灯下显现出冷艳而凄美的韵味;她那便似要从紧身牛仔蹦出的大腿会随着激烈的鼓点声而有节奏的摆动,或者说大家的眼光会随着她双腿的摆动而晃动;她一般都是谦和而文静的,声音在说话时是细细柔柔的,而在唱歌时那细柔的声音却变得清冽而高昂的、更有种直破云霄的气势......。
舒雅淇的电话给姚慎带来几分压力。
以自己一贯隐忍而内敛的个性,姚慎简直找不到与舒舒雅淇亲近的理由。
或许在开始的时候自己做得不错,但后面的行为就有些不厚道,甚至有点趁人之危的味道——作为一个标准的医生,自己关心病人是应该的,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自己不该利用舒的无条件的好感与信任而与她发生感情纠葛。
弄到现在这样子,姚慎甚至有点不知所措了。
这份感情能接受并发展下去吗?姚慎或许能做到不顾旁人惊诧的目光,但却不能忽视自己的感觉——每次在接到舒雅淇的电话时,姚慎都试图在心中去勾勒她的模样,但令人沮丧的是,每次舒雅淇都会变成站在舞台上的清莲,又或许那形象是她们的揉合体吧?因为舒雅淇也是喜欢穿牛仔的。但让姚慎困惑的是,这中间似乎又有一些是谢菲的影子。
真是变态。姚慎嘀咕着。
“你说什么?”坐在对面的年轻人问道。
姚慎怔了怔,这才省悟过来,道:“没什么。”
“今天可真是麻烦你了,如果没有你俩帮忙,这事肯定不成的。”
姚慎没有继下去的心情,将脸上的肌肉堆出个笑容,道:“天已不早了,今天就聊到这里吧,还有什么事情的话就明天联系。”
那年轻人忙站起身来与姚慎握手,很热情道:“大恩不言谢。你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我就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了。”
姚慎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温言道:“毕竟咱还是多年老同事了,说那些没意思。”
“那是那是,不过今后肯定还得继续麻烦你,到时候你可得帮忙哦。”
“有些忙我还不一定帮得上,到时候再说吧。”
“劳你费心了。这是从梅县带来的一点茶叶,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将就着喝着玩吧。”
姚慎想了想,伸手把东西接过来,道:“有事再联系,我们就先回了。”
谢菲也道了声晚安,便起身去挽住姚慎的胳膊,两人这才向外走去。待进了电梯后,谢菲说道:“姚大哥,你以前的院长很年轻的。”
姚慎语带讥讽的道:“副院长。确实是年轻有为的人物。”
刚才与姚慎说话的年轻人是梅县中医院上任不久的副院长,姓丁,为人与院长一般,都是初见面时一团和气,让人想与之结交,但处得久了便能感觉其心中的一点恶浊而自觉远离。按说象这样的人是难以被院长提拔赏识的,不过这姓丁的擅于借梯爬杆,只是籍着以前曾在院长手下实习过,参加工作这多年来竟一直以“老师”来称呼院长——这恐怕迎合了院长好为人师的心理,更何况这丁医生每到过年时便到院长家里走动,在如此耐心久磨之下,就是铁杵也变成针了,更何况被提拔当个小小的副院。姚慎在梅县时只不过是个临时人员,对此是没有评价权利的,但在深心里,姚慎还是为杜科长这类黄牛般肯干的人不值。
谢菲见姚慎似有不屑之色,便问其故,待听姚慎说了后,谢菲想了想道:“做医生的以看病为主业,如陷于钻营权力的泥沼里便会失去了医者的平常心吧。或许杜科长并不象你感觉那般的委屈。”
姚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象杜科长那样的人,如果真不能将心态放平,恐怕是难以做到事比亲躬的地步的。
姚慎将那丁院长安置在附一最近的动天宾馆,从宾馆出来没走得几步便到了动天街立交桥的位置。这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了,但街上的车流不见得比白天少上多少,在立交桥四面的几幢大厦商场里还是顾客盈盈,不过较之白天,大家的面上似乎都少了匆忙的神色,只是把超市里静谧的环境当作消暑散心的好去处,只是悠闲的在货架柜台间踱步。在大厅的一角还辟有供顾客休息的卡坐,从外面可以看见几对年轻男女正惬意的品调着咖啡,远远的看去,超市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温磬而祥和的气氛。
谢菲看得心动,小手一指,道:“姚大哥,我们也到那里去坐一会吧。”
姚慎点头。姚慎在回梅县办理人事关系时,或许是一时的虚荣心发作,当时是让谢菲扮了一回女友的身份,刚才去会丁院长时,姚慎为了不将事情弄穿帮,只得老着面皮又劳动了谢菲一回。两人近来又恢复了中西比武时那种亲密战友关系,但远远未到在大街上手挽手的程度,姚慎只道谢菲是为了剧情的需要而刻意添加的这么一出,此刻到了街上还是如此,这只能以她太投入的原因来解释吧。不过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姚慎还是很享受眼前这种状态的——几分小情侣般的甜蜜,几分兄妹间的无间。其实姚慎在进了电梯时便发现了这一异常状况,但若说要把手从谢菲的臂弯里抽出来,却似千难万难一般。
谢菲其实并不是为了装姚慎的女朋友而有那么一番举动,在姚慎接电话后出现那反常举动时,出于女人敏锐的直觉,谢菲认定那肯定是舒雅淇的声音,以两人目前的关系来说谢菲是没有资格去责怪姚慎什么的,但心中终是有几分不悦,于是便找个由头来试探姚慎。这时见姚慎的反应还算满意,反倒放开姚慎。
姚慎一阵失落,又是一阵的自责。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与舒雅淇的关系还没理顺,现在与谢菲似乎又有一点缠夹不清,如说是麻人旺老兄残留的兄妹之情在作怪,那为什么漾在手心鼻端的全是谢菲那淡淡的幽香?
两人找了地方落座,各自要了一杯咖啡。
姚慎一阵无语,看看谢菲正自得其乐的看着玻璃墙外面的夜景,有心想找话题的念头就自然消退了,干脆放松了心去调弄杯子里的东西,然后低头细品了一口。
姚慎以前根本就没接触过什么饮品,当然就不知道是什么牌子的,但觉得在调弄的时候就有股浓郁的香气,而一旦入得口中则转为淡淡的苦涩之气,颇投姚慎眼前的心境,想起这玩意还能提神,便起身到货架里找了个牌子买了些回来。
谢菲有些奇怪,问道:“姚大哥不是还有些茶叶吗?还买这些洋玩意干吗?”
姚慎笑了笑:“今天的事情多亏你与谢院长帮忙,如不是你们,这进修的事情还不知道能成不。也没什么好感谢的,这点茶叶就分送给你与谢院长吧。”姚慎所说的进修事宜便是丁院长来徐梧的原因,梅县中医院近年一直没送出什么人来进修,眼前院里的效益愈发的差了,几个领导聚在一起开了几次会议,才决定送人出来进修,不过院长还是脱不了小气的脾性,记得姚慎的“女朋友”在附一还有些关系,自己又不想出面,于是让丁副来找姚慎,让他弄几个免费进修的名额。
“你要给我与谢院长各送一点茶叶?好象我是没出什么力吧?只不过出来陪你说了几句话而以。”
姚慎正色道:“你虽然没出什么力,但能帮我圆谎就是一件大功,所以你也要享受一样的待遇。”
谢菲忍俊不禁。这呆子,只道他早知道了自己与谢院长的关系了,却没想到那根本就是瞎蒙的,而这瞎蒙则是为了一个谎言。见姚慎莫名其妙的样子,谢菲“正色”道:“唔......唔,据说你们梅县的茶叶是不错的,还记得你的那副对联,‘清茶香雅宜待客’,我可是一直很向往的,你给我的这份我就收下了,就当做给老网友的一份见面礼吧。”
姚慎点头:“是的,这本来就应该给你的。”
谢菲捂着嘴又笑:“恩,据说那谢院长人很正直的,你这么给他去送茶叶就不怕他拒绝吗?当然一点茶叶是没关系的,但万一他不收受的话,岂不是弄得你们俩都下不了台面?”
姚慎有些为难:“是啊,其实这茶叶也不值几个钱,就是表示个意思而已。”
谢菲将面上的笑容收起来,详装考虑了一下才道:“这样吧,我跟谢院长比较熟,就勉为其难的替你把东西送一下,如果他不要的话......。”
姚慎如获大赦,道:“不要的话你就一块儿拿着,关键是你能帮我将这烦人的差事完成,将我的意思表示到位了就好,至于他收不收我看都不是那么重要的。”说完后似乎怕谢菲反悔,又加一句:“这事情就这么定了,事情办好了我请你吃饭。”
谢菲莞尔道:“好一言为定,来拉钩。”
姚慎有些迷糊,也不知谢菲在笑什么,只是依言与谢菲拉钩。
谢菲也不做什么解释,拉钩后便将姚慎身边的礼品袋打开了,拿出一个包装得颇为精美的小盒子,道:“茶叶啊茶叶,我可是对你慕名已久了的,可不要让我失望了。”上次与姚慎到梅县时只在栖凤湖里玩了一遍,然后是到饭馆里吃了一顿当地水产的一种桂鱼。那桂鱼属野生,味道本就要比许梧市里所卖的要鲜美,而那炒菜师傅的手艺又很不错,将桂鱼与豆腐以及一种本地人做的黄|色的酸菜煮做一锅,这样炒出来的菜一般来说会不甚清爽,但谢菲还能记得当时的情况——那菜熬出来的汤汁竟是|乳白色的,就象一锅热气腾腾的牛奶,而那冒着热气的鱼汤还未进口,便先有一种异常鲜美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或许是对未到手的东西都有一种特别的期盼,谢菲对那桂鱼竟没多少怀念,只是对一直未得一睹真面目的“清茶”牵挂于心。
姚慎见谢菲把盒子打开,将里面的茶叶取出几片来放在口中品尝,便道:“似乎也有点行家的味道。”
谢菲装模作样的道:“人家本来就是行家。”说完将眼睛眯上,那样子还真有几分老茶鬼的味道。
超市里挂的是那种白炽灯,灯光柔和,但照在人的面上就有几分的苍白,从而让人的视觉产生误会,如不是谢菲那还在微微动的睫毛,姚慎几乎就把眼前的人儿当成了水墨肖像中的佳人,淡梳鬓鬟薄施粉黛,真是让人心向往之。想起谢菲的睫毛,姚慎心中一动——那不是自己勾勒多次了的人物里的形象吗?
谢菲不过是一时之性,又哪将茶能品出什么高低来,将眼睛睁开了便见到姚慎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抑不住心中几分得意,又有几分害羞,伸手轻轻将姚慎掐了一下,道:“姚大哥。”
姚慎一惊,见谢菲俏脸微红的样子,自己不由有几分尴尬,道:“怎么了?”
“人家在问你该怎么品茶呢,你这人真是,就知道发呆。”
姚慎有些忸怩:“呵呵,这个茶叶嘛,一般是以清、新、香来判别茶叶的品相的。”伸手从盒子里拿出一片茶叶,道:“如叶片老旧、盒底碎茶多,那肯定是陈茶了;如含在口中却感觉不出芬芳的气味,那多半不是上品;如叶片虽是清亮宜人,但在口中含得片刻便碎了,又没有什么香气的话,那多半就是上了色素的......。”
......
是夜,姚慎在床上辗转反侧。
自己应该是对谢菲有了那么点感觉的,但舒雅淇却该怎么办?
姚慎应该算是顾念旧情的那种人。在回梅县时姚慎偷偷给了杜科长一张数目不菲的金惠卡,或许姚慎不应该拿钱来玷污两人之间的友谊,但姚慎只希望能帮上他一点小忙,从而让他一心扑在事业上;对待感情,姚慎甚至念旧得有些变态,青莲已离人世多年,但姚慎尚自挂念着青莲的诸般好处。就这样的性格,让姚慎很难做那种以玩弄女性为乐的事情。又或许是因为她们太年轻了,让姚慎不忍去伤害她们那脆弱的心灵——虽说感情这东西是合则聚,但如是因为其中的一个而伤害了另一个,看着那么一张朝气蓬勃的脸将因为感情的挫折而变得日益憔悴,这让姚慎怎能心安?
与谢菲的交往在先,却与舒雅淇先有了较为亲密的关系,但若让姚慎在心中权衡一下两人的位置,却可能是谢菲的分量要重些。
姚慎可以在看疑难病人时通过认真的诊断辨证而果断的开下处方,但在感情上却是左右为难。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四章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国庆节的次日上午,舒雅淇来到附一看姚慎。
当时姚慎正带着一帮实习生查房。因为这几个是新来的,解说又得详细了再详细,有很多容易让人忽略的东西更得重点提出来,所以姚慎就得多费些精神,又哪里能分神去注意身外的东西?最后还是其中某个胆子大些的学生出言提醒,姚慎方才发现舒的到来,但此时正当查房当紧,又如何能分身出来招待?只得先让她呆在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又没什么好玩的,唯一能让外行人能看一下的就是几张报纸,待舒雅淇将那几张可怜的报纸看完就再没什么事情可做,只好百无聊赖的坐在那里。
等姚慎将事情忙完,时已近午。姚慎打发了学生先去吃饭休息,这才歉然的对舒雅淇道:“没办法,实在很忙的。”
舒雅淇理解的道:“没什么,我坐这里看你忙着,也可以多了解一下医生的生活。”干等了一个上午,换谁谁委屈,不过以舒的性格自是不会责怪姚慎的。“只是没想到你这么难找的,工作还这么烦琐。”说完露齿一笑。
舒雅淇果然要比先前丰腴许多,原来头上的寸发现在长了许多,还别致的梳向一边,看起来就象男式的小分头,只是面色红润,唇红齿白的,合着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更显现出另一番诱人的韵味。姚慎心里一跳,不敢多看,道:“你找了几个地方?”
“也没有啦。一开始我就跑原来的二楼看了一下,发现没一个认识的,跑到三楼才见到一个面熟的,好象叫黄靖吧,是他告诉我你在八楼,于是我就上八楼,然后我就找到你了。你说我的运气还不错吧。”舒雅淇说完,将身子往前倾了一下,做了个鬼脸。
姚慎心中又跳了一下,忙将心中的某种冲动压下,将目光偏向一旁,道:“运气是不错的,遇见了黄主任。”
舒雅淇有些奇怪:“黄主任?好象他还在实习吧?”
姚慎呵呵笑了一下,几句话将事情解释了。近来来白血病专科住院的人数较以往要增加了不少,原本安排的三层近两百张病床已经远远不能满足要求,新添加的楼层已到了八楼,但八楼的病人也将住满。由于新专科大楼的发展势头迅猛,原来的人事安排已显得不合时宜,在谢院长的提议下,姚慎现在已升任副院长一职,而谢菲危克平昶宇则各担任一个科室的主任,甚至还破格的提了两个表现不错的实习生上来当主任,黄靖就是其中之一。
话刚说完,就有护士小姐说新病人有事情咨询,姚慎只能抱歉的对舒笑笑,舒雅淇对此也没什么不耐烦的神色,但双目间似乎能见到些许的落寞。对舒雅淇的反应,姚慎心里隐隐高兴。现在再不是中西比武期间的情形,现在的姚慎需要面对的是更多的病人,因此就难以空余出多的时间来陪舒雅淇;又或许这是姚慎刻意的造成这种情形以逃避两人间有可能出现的亲密状况,以姚慎现在在学生中的威信来说,随便逮一个能独挡一面的来顶顶班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姚慎根本就没往这方面考虑。
关于爱情,姚慎是有自己的看法。
什么环境什么时间最容易产生爱情?在看过的很多书、很多电影中,以及很多现实生活的真实演绎都说的明明白白,那就是共患难之时。公主总是希望在遭遇恶魔时,有白马王子来解救她,而男人总是希望当女人遇到困难时,英雄救美的英雄就是自己,由恩情产生爱情的时候最是自然不过,还有两人一起遇到劫难时,互相扶持,共渡难关更容易产生爱情。姚慎与舒雅淇的结识与交往就应该属于这种情况——舒雅淇身患恶疾,而姚慎正处于中西比武压力最大之时,两人当时面对的都是自己人生中的最重要关口,因为互为信任共同努力,两人终能携手共渡难关,也因此,两人间有了颇为亲密的关系。不过,这也许只是在患难时的一时错觉,如果没有麻人旺从中作梗,以姚慎的本性来说,应该是不会出现这般情形。更何况,姚慎能参加那场让自己一举成名的大比武并享有如今成就,这应该全拜谢菲所赐,如说共患难的话,或许谢菲才是令自己更不容忽略的吧。
等姚慎从病房回来时,办公室里已多了两个活力十足的年轻人,正兴致勃勃的与舒雅淇在说着什么,说到兴处时,还用悬腕比划了几个动作——看来应该是在谈论篮球了,而舒雅淇则一扫刚才的失望神色,十足的一副热心听众的模样。姚慎看几人的谈兴正浓,便不欲去打扰,自个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了,到病房中再转了一圈,等估计时间差不多时才进了办公室。
舒雅淇其实早在姚慎点烟的时候就发现了他,但看他马上回头望病房而去,就估计他可能还有事情没忙完,这时见姚慎一副要坐下的样子,便跑过来拉着姚慎道:“姚大哥,给你介绍两个哥们。”指着应声而起的两个小伙子道:“这大个子叫魏锦生,这个奶油小生叫吴言,篮球打得都很棒,可是咱系里的篮球明星的。”然后回头指着姚慎道:“这就是近来传说中的‘鬼眼王道姚慎’——姚医生,我的救命恩人。”
姚慎仔细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两个小伙子。那个叫魏锦生的大个子国字脸,大眼浓眉,虎背熊腰,架势不错,但还未脱学生仔味,在介绍到他时,虽很大方的与姚慎来握手,但神色间还是有着几分羞赭模样。而那吴言的个子就与自己差不多了,身子则更显得苗条,配合他那张俊秀的脸,看起来似乎有股淡淡的书卷气,难得的是,他的双目中更有一股灵光闪动,姚慎注意到当舒雅淇与自己靠得比较紧时,在他的脸上有种异样的表情一闪即逝,然后也很亲热的过来握手。姚慎客气的招呼两人落座,又让舒雅淇座了,才含义不明的道:“恩,吴言、魏锦生,不错、都不错。”
舒雅淇俏脸微露得色,道:“我的哥们,能差到哪里去吗?告诉你,吴言科大八系的学生会巨头之一哦,而魏锦生更是我们科大校队的中坚。这两个可都是我们系的风云人物,倾倒于他们魅力之下的粉丝无数,我在患病期间出现的经济危机就是靠他们在学校里帮我化缘才能渡过的。”话一说完,舒雅淇走到两个人之间想来一个亲密点的动作,奈何没两个壮汉个高,便伸手在两人手臂上各掐了一下,于是两人便很配合的各自矮了身子让她搭上,只是各自苦着脸,逗得舒雅淇咯咯直笑。
姚慎不禁也笑了笑,道:“确实很强的,更难得的是都有一颗善良的心。”
两小伙终是面嫩,面上都露出些须扭捏之色。吴言则说道:“别听她瞎掰了,那次捐款活动是学校举行的,我们只不过比一般同学多出了点力吧,谁叫咱是哥们呢。”
姚慎点头,心里却是一动。眼前这两位应该也算舒雅淇在困境里的希望之星了,如说共患难,这中间应该也少不得他们的一份。而看刚才那吴言的神色,他们对舒雅淇是什么意思就很清楚了。或许自己应当多腾出点时间空间以留给他们,特别是这个叫吴言的,前途可是相当光明的——当男人才华,女人俏美,而且还是她的英雄,这样的爱情不可能避免的,呵呵。
吴言或许对姚慎有着几分戒备之心,只想把舒雅淇带离这个“不良中年”的地盘,抓了眼前的空挡道:“我们在学校就听了很多关于姚医生的传言,当时很好奇,现在见了,果然是仪表不凡啊。”姚慎不知道他这番话到底是赞还是讽,只能笑笑。只听他又礼貌的道:“对于姚医生的圣手仁心,我们深表感谢。不过现在是姚医生的上班时间,我觉得我们还是不宜在此多呆,以免影响姚医生的工作。魏锦生,你觉得呢?”
魏锦生憨憨一笑,道:“好象是这么回事。”
舒雅淇不满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刚来就要走。”
姚慎是过来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当下也不点破,道:“是啊,大家在办公室里聊天似乎不太好的,病房里病人的情况都比较重,最忌讳大声喧哗了。”
舒雅淇放低声音道:“我们可以小声点说的。”
吴言显是对姚慎的配合大感意外,懵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姚慎劝道:“你们还是先去外面玩吧,等我有了时间就出来找你们,这样总不错吧。”
舒雅淇尤自不满,但小嘴嗫嗫一番后还是同意了,道:“我们就去对面的文化宫去上网,姚大哥可记得要来找我们哦。”
—— —— ——
最先进入临床的312室有八人以及第二批被给了处方权的学生,除了因黄靖两个最先接触“联方”而表现突出的被破格提拔为“实习”主任外,其他的学生被分散到各科室里去以老带新,也顺便好顶班用。
到得下午接班时间,姚慎吩咐了顶班的学生有事情就去找昶宇,然后施施然的望文化宫而去。
动天街近年来的变化颇大,原本只有二十米的四车道现在已扩变四十米宽,人行道旁原本是班驳的法国梧桐的,现在已全部换上了四季常青的樟树,虽然这树还不是很高大,但在单调的钢筋水泥林里看起来还是让人心情愉悦的,而原本只是成|人游乐的文化宫经过改建,院子里更市郁郁葱葱的,花圃里的自动喷水龙头一刻不歇的向天空抛出一些氤氲的雾气,让在赤热的露天里行走的人更是精神一振。
姚慎不疾不徐的沿着卵石铺就的路面向里走,踱过一个长的走廊,在一楼的拐角处找到了挂着“风云”牌子的网吧。这网吧的规模忒大,里面密密麻麻的摆满了机子,估计至少有百来台电脑。或许是国庆长假的缘故,网吧里坐满了人,大多都是与舒雅淇差不多年纪的半大小伙,而他们大多又都玩的是一款改版后的“魔兽”游戏,这使得网吧里除了弥漫的烟雾外还充斥着他们噪人的笑闹声。
据说,玩游戏就要玩“魔兽”。姚慎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舒雅淇的“游戏三人组”,毫无例外的,三人也在玩这一款风靡全国让大小爷们沉醉其中的游戏,也毫无例外的,三人正大呼小叫的喊着“引怪、攻城、打钱、定怪”之类的游戏术语。姚慎虽然对这款游戏没接触过,但看三人配合还不怎么熟练的模样,不知怎地,姚慎想起了自己在多年前与青莲一起玩“罗马”的情景,耳边犹有一个声音在回荡,“不行了,我准备放弃。”,眼前也浮现出一双凄楚而绝望的眼睛。姚慎的心情顿时郁闷起来。
刚巧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姚慎心里早没有了与舒雅淇吴言他们会面的心情,便轻提着手机,悄悄的顺着由机子与人构成的走廊退了出来。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五章
来电的是杨骅。
杨骅是姚慎的病人。
两天前,也就是昶宇参加电视节目的次日上午,谢院长带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据谢院长介绍说,杨骅是省府某部的秘书,是特意来找姚慎来看“反胃”的。
既然是官场上打转的人物行事,就少不得要用上官场那一套过场。
于是姚慎再一次的光临翡翠楼。
到目前为止,姚慎是第三次光临翡翠楼。第一次是科室开业大庆,姚慎请客;第二次是昶宇为了治病释惑而宴请姚慎;第三次就是眼前的杨骅了。
姚慎正暗叹自己口福不错时,杨骅却说道,以后姚慎有的是机会来翡翠楼,甚至得常去光顾一些休闲娱乐之地去以“放松放松”。
“姚医生,你那中药开的不错,我按要求服了两副,还真没出现翻胃症状了。”杨骅将姚慎的杯中斟满了酒。“这毛病跟了我也有多年了,曾经服用过几个月的西药,但没什么改观,我当时就想,这又不是什么会死人的大病,没必要每天带着几瓶药随时吃吧?于是就没再治疗了。”
“前天晚上没事情就呆家里看电视,哟,没曾想就看见了关于你的节目,还是治疗胃病的,于是就到你这来碰碰运气,还真没想到,你这药的效果还特好。”
姚慎没有过与政要部门人物交际的经验,只好按着一般礼节的点头倾听,在对方说话的间隙里伸著去夹点自己喜欢吃的菜填肚,间或想想与舒雅淇究竟该如何相处。
“象我们这工作你也知道,每天就是跟在领导后面到处跑,除了写点小材料就是喝酒,有句话说的:‘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吃坏了身子喝坏了胃’,别人看了还说我们日子过得潇洒,却不知道我们其中的苦处。”杨骅叹了一声,但姚慎看他那神色却怎么也看不出气馁的样子。“我这毛病或许就是这么来的吧。”
杨骅的跟昶宇有几分相似,不过又有几分不同,据他说是平时吃东西都不敢吃的太饱,不然稍微受点风就会吐,晚饭也不敢吃太多,不然睡前也要折腾一会,直到打出一些嗝排气才舒服。按说这情况要比昶宇的要好得多,治疗方面也应该容易得多,但姚慎想到其中的某个关节,便道:“胃病没什么巧,关键是要保养得好。我给你开的这两副药只能暂时缓解一下症状,最关键的还是要你自己注意保养的。比如说要按时吃饭,不要吃生冷的东西等等,当然,象酒这一类的刺激胃的东西就更要少沾。”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其实我也没指望你能将我这毛病治好,只不过希望能通过服药能改善一下体质。”杨骅与其说是无奈,还不如说是自傲,毕竟能在三十岁就爬到省府当机要秘书的人不多,跟在权倾一时的大人物身边,说不定某天该上司突发善心将之提拔一下,也就是一个掌管一方生死的小头目了,更何况,眼前不定随时可狐假虎威一下,也能享受一下受人景仰吹捧的滋味。““说实话,参加工作几年来我的身体要比以前薄弱很多,平时手脚潮汗,而胃部最怕受凉了,上周出差时晚饭后吹空调凉着了,当天晚上上吐下泻发烧,到医院打了点滴才恢复。”
说到这里,杨骅将脑袋凑近姚慎道:“:“上次我还有个症状没告诉你,我两年前出现了个很令人尴尬的情况——就是阳痿。每次干活都要借助于药物,很让人心烦的。”
姚慎对刚才杨骅所说的那番话不以为然,这时听他说道自己阳痿,姚慎心里竟然有几分高兴——官场游戏的流程一般先是吃喝,然后是玩乐,这“玩乐”的类容可是大有讲究的,以姚慎的人生阅历自然是清楚其中的门道——阳痿最好了,这样就可以少作贱几个风月女子了。这倒不是说姚慎有多么的高尚,姚慎以前就有过那么一段荒唐岁月,对于留恋欢场,姚慎以为只要你情我愿价钱公道便无可厚非,但若花的是老“公”的票子,这未免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吃你的,用你的,然后再拿你的票票去XX——这是什么跟什么啊?
只听杨骅道:“这两天没有应酬,我就什么药也不用,专门吃你那中药,嗨,还没曾想,很久没自然出现的一柱擎天竟然在清晨里又出现了,真是意外之喜啊。”说罢呵呵直乐。
杨骅的话说得很自然,姚慎从他神色中找不到一丝的惭色,不由得在心底有些厌恶,但口中不好说出什么过头话来,只好道:“对阳痿我确实是没什么研究,你能有这收获也的确是意外之喜了。”
杨骅将杯子端起,道:“姚医生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强啊,呵呵,来,干杯。”
姚慎将杯端起,道:“说句扫兴的话,你目前的情况实在不宜喝酒的。酒对你的胃有刺激,对阳痿也没什么好处。”
杨骅仰头将杯中的酒干了,道:“咱这工作与你们不用,说得好是领导的亲信,说得不好听就是三陪——陪吃陪喝陪玩,如说要不吃酒,这又哪可能呢,现在这情形是只能走一步望一步了。”
杨骅说话时故做一豁达模样,但姚慎似乎从中间听出几分寥落的悲意,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仰头将酒也干了。
话说到这份上,杨骅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将话题一转,问起了姚慎的个人情况,两人边吃边谈,看起来倒也颇为融洽。到酒足饭饱之时,杨骅将桌子轻轻一拍,道:“姚哥,这酒咱也吃得尽兴了,该聊的咱聊得也差不多了,接下来就去放松放松吧。”两人已叙过年龄,其中要以杨骅略长,但杨骅许是习惯使然,又或许是酒后露真性,张口闭口的称姚慎为哥。
见姚慎颇为踌躇,杨骅伸手将姚慎一拍,道:“咱兄弟一起就图个尽兴,不要去做那般心里想着嘴里说不的假道学。”说着,将嘴凑到姚慎耳边并压低了声音道:“前面不远有家宾馆的盐浴弄得蛮有特色,妹子也都满漂亮的,不去见识可是可惜了。再说我还想试试我兄弟的火力呢。”
“还是算了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继续?”姚慎看杨骅呵呵直笑,其笑容中的意味自是不言自明了。让姚慎哭笑不得的是,不知道他口里的“兄弟”二字说的是姚慎还是说的他身体的某个部位?
杨骅不依道:“今朝有酒今朝醉,还说什么下次,走走走。”不由分说的半拉半拖的将姚慎带到吧台去签了单,然后又半拉半拖的带着姚慎望楼下的停车场走去。
姚慎暗自奇怪,要说与杨骅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按说对方如仅仅将自己作为一个治病的医生的话,应该不会这样热情的,这其中或许另有缘故?当下试探道:“杨哥你太客气了,小弟我无德无能,是受之有愧啊。”
两人这时已上了车子,杨骅甚至已打了火,听得姚慎谦虚,便将手头的活计放下,正色道:“无德无能?如你是无德无能的话那还有谁有得有能?别的事情我或许弄不清楚虚实,但就我亲身的感受来说,只两副药就能让我小弟在清晨站起来,这份功夫可不是人人都有的。说实话,我也陪着我们领导看过不少专家,但就是没什么疗效,要知道那些专家可都是我们徐梧地区叫得响字号的角色。”回头重新点火开车了,又道:“我这反应我们领导也知道了,对这一点很感兴趣,估计再过几天就会找你谈话,到时发达了可不要忘记兄弟的好处啊。”
从对方的话中,姚慎能把事情的缘由猜出个大概。姚慎近来风头甚劲,加上“鬼眼风波”一事在徐梧传得沸沸扬扬,这必然会引起某些当权者的注意,估计某人也是在无意中问起这事情,而碰巧杨骅又服过了姚慎的两副中药并且又收到了意外的疗效,于是便就事论事的说了,不曾想该领导似也有难言之隐,便吩咐了杨骅来继续观察治疗,如果疗效稳固,便会亲来就诊;而杨骅的故示亲睐,则恐怕是出于官场人的投机习气了——姚慎能治好该领导人的可能比较大,那姚慎在该领导人心目中的分量自应增加,或许就因为姚慎无意中的一句话而引起领导人的重视,从而将他杨某人提拔出眼前的苦海了。心念间,姚慎答道:“杨哥说笑了,我们当医生的再发达还不是个医生?”
杨骅张了张嘴,又摇摇头道:“你们知识分子就是迂腐,不多说了,咱说点别的吧。对了,盐浴你知道吗?”
姚慎摇头道:“听说过,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就说了你们知识分子迂腐的,连盐浴也不知道。”杨骅摇头道:“盐浴,按字面理解就是洗盐水澡了,但如是只单纯的喜个盐水澡就没什么希奇的,你知道这中间有什么窍窍?”
姚慎曾看过一篇讽世的小小说,其中写一个怨妇问一个男人最可能越轨的地方在哪里,文中被质问的男人答说,除了在家中、办公场所,男人还可以在宾馆在发廊在汽车里在野外以及在其他的一些匪夷所思的场所里其他的女人鬼混,姚慎虽然没光临过盐浴牛奶浴之类的场所,但想来,那应该是挂的一个娱乐休闲的牌子,其内涵还是脱不出Se情服务的套路。不过姚慎不习惯与一个还不太熟悉的人来谈论那些应该盖在被子下的事情,便假做思考道:“恩,用盐水洗澡,估计是利用浓盐水的高渗作用来去处衰老的皮屑从而达到美容的作用吧。”
杨骅大摇其头:“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这盐浴固然有美容去脂的作用,但男人还讲究美容吗?这盐水澡若没有些出彩的地方,会有那么多男人去光顾?我先问你,按摩你做过吗?”
“做过吧。”姚慎心里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前几年,在街头的各大小发廊的招牌上写着的就有“美容美发保健按摩”,这按摩就是其中的邪道了,这些所谓的按摩,本来是顾客花了钱来让别人按的,但一进了包厢卡座里,按摩的性质立刻会变味,变成了顾客来给女按摩师“按摩”的状况。杨骅口里的盐浴姚慎虽没见识过,但估计其中的“窍门”应该差不多。
“这盐浴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了,但这几年来它能够在徐梧保持长盛不衰,就肯定有其独到的地方,究其实质,其实与按摩差不多,但这按摩可不是普通的按摩了,而是按摩小姐一丝不挂的用身体给你进行按摩。”
“这本来也谈不上高明,但两个赤祼的身体间如加上了盐水的润滑,那效果就大不相同了。”
省府里出来的车自非一般凡品,而酒后的杨骅又将车子开得较为缓慢,如不是窗外不时呼啸而过的车流,坐在车里的姚慎简直感觉不出车子在移动。
“两人就位后,对方会在你湿润的身体上撒上盐末,盐是易溶的,但在某些水少的地方会有一些没有溶化的盐末,这样,在身体上就形成了清水、盐水、盐末的混杂局面,而这不同的状况则会给局中的 你带来不同的感受。盐末是较为粗糙的,搁置在两个赤祼身体上的一点点盐末在身体的摩擦下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这你可以想象,而清水与盐水虽不会产生摩擦,但它们会在身体间产生一种奇怪而令人舒爽的黏力——或许这就是其中最动人的场面吧,那感觉就象躺身于一风景优美的湖中并划着船,浑身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肌肉似乎都得到了放松,写意而惬意。”
“如果你不满于操舟手的随意,你可以在‘木浆’下加上一个‘橛子’;若是你觉得这舟子行驶得太过平稳,便可亲自掌舵,使出你最狂暴最猛烈的技能,抛起最富激|情的惊涛骇浪来。”这时车子缓缓的开进一个大坪里,杨骅找好车位并将车子停下来,然后回过头对姚慎笑道:“怎么样?够浪漫够诗意吧。”
其时已是夕阳西下,但秋伏的余威仍肆虐于每一个空间,在窗外匆匆的行人面上能清晰的看见没一颗汗珠,但姚慎却感到一阵恶寒。这决非车内的空调所致!
杨骅用简洁而文雅甚至优美的字句来描述的不过是一件......。
姚慎其实也算欢场中的老手了,但与眼前的杨骅比起来,自己似乎相差的不可以里计。
姚慎嗫嗫的道:“突然有些不舒服,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聚吧。”
杨骅理解的道:“不要紧张,这其实没什么,男人嘛,吃喝玩乐,这很正常的。第一次或许有点紧张,但习惯了就很享受。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名医了,以后这样的机会可多了,得趁机把握及时行乐啊。”说到这里,杨骅很果断的将手一挥,道:“我的任务就是将你们这些有点书呆子气的精英适当的改造一下,要不然你们的生活就太清苦太枯燥了。”
姚慎没来由的一阵厌恶,道:“真的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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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怕出名猪怕壮。姚慎在中西比武一役后便名噪一时,按说会有一些权贵人物来“叨扰”,从而将姚慎变为某些人物的“应招”医生,不过,或许是徐梧地区患白血病的人不是不多,又或许是白血病本就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人所易患的疾病,所以,在这几个月来姚慎的日子是很单纯的,但在昶宇参加了徐梧卫视的直播节目之后,这一显得比较“闲云野鹤”的状况或许就要改观了。只要一想到这一点,姚慎就会有一种心烦的感觉。
姚慎有几个在行政上混的朋友,虽然都不怎么如意的样子,但偶一聚会,便都很大方的表示当日由自己做东,而到结帐时往往是签单了事,以此来彰显自己的能力表示自己混得不错;而不能签单的同学,包括姚慎自己,大家在吃喝玩乐的过程中都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到聚会终结时,甚至有一两个乖巧的会来上两句:某某,以后弟兄有什么难处了你可记得要帮衬。而买单者往往会很轩昂很意气的道:同学一场,讲这个就有些见外了。这多半是场面上的话,说话的双方或许都未把这句话顶真,但在这一问一答的过程中却露出了一个信息,就是对有能力进行公款消费者的羡慕与纵容。以前姚慎应该也是属于这种人,现在姚慎好歹也算是个有钱人了,就象那些洗手漂白的黑老大一般,姚慎再不想参与类似的消费,甚至在心里产生一个颇为荒谬的想法——这社会的贪污腐化如此之多如此之烈而又令人见怪不怪,这就是因为大家的纵容与怂恿。
其实姚慎也知道,杨骅或许只是出于病人的立场而聊表感激之情,杨骅的签单行为是这世道最普通不过的行为,这根本怪不得哪一个人,但只要一想到杨骅的那一番话,姚慎还是感觉象吞下了只绿头苍蝇。
想到还要给杨骅的顶头上司诊病,到时候不知道会玩出什么希奇古怪的东西来;就算该领导能公正廉明两袖清风,但杨骅这位官场上的老油子肯定会少不了的。省一级的领导干部,到时不定有多大的排场,依自己的脾性,点头哈腰这种行为是难以做出来的,不过这几年来的工作经历告诉姚慎,在关键时候你不卑躬屈膝的还真难以过日子。
这感觉让人十分的不爽。
一般的,在对某一事物产生抵触情绪之后,人们往往用逃避来做自己的首选,即或明显的知道眼前的困境只是自己心理所导致,也有部分人不愿去突破这一心障,便如眼前的姚慎,明知道在给该领导看病之后确能在生活中增加许多便利,但不知为何,姚慎却不想去接受这一“光荣任务”,甚至将对方看着自己的一个普通病人也是不能。
或许是近来的工作压力太大,以至对病人有一种厌倦情绪吧,也许得趁着国庆这几天出去走走,散散心。
这念头初冒出来时姚慎还吓了一跳,但回头想想也似未尝不可。其时专科正是最繁忙之际,每天都有新病人进院,每过得七八天十来天便要新增一层楼以满足需要,看这发展趋势,专科里的老医务人员不得不暗自在心里佩服姚慎的目光长远——以每层楼最少的五个医生十个护士计,这八层楼就得四十个医生八十个护士,如果开始时不培养实习生参加临床而是从别的科室调人员过来的话,就算附一的医务人员再多,恐怕也很难抽出这一百二十多人来,就算眼前能抽出这股人来应急,那继续增加的病人又能怎么办?而另一个值得佩服的就是谢院长了,老谢能力排众议的将姚慎留在附一,又未雨绸缪的将商务楼装修出来,这才有了如今的大好局面,就算以前大家对他颇有微词,到现在也都烟消云散了。姚慎添为专科里的一面旗帜,对培养新人及扩张业务也确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眼前的事业已步上正轨,各个环节的运转都焊接的有条有理,就算姚慎甩手不管了,估计各科室也不会出上什么纰漏,那又有什么歇不得走不得的呢?
再说,这几天如还老实的呆在医院里,估计舒雅淇没事了就会来陪班,到时候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的;看那叫吴言的小伙也的确不错,还有个叫什么“卫生巾”的,都是一表人才,对舒雅淇又好象都有那么点意思,可得给人家留上机会。只要自己出去玩上几天,待回来时,也许一切便会大不相同了。
往往就是这样,人一旦有了逃避的念头,便会在心里找上各种理由以让自己好更坦然的去逃避。
姚慎自杨骅送他回家后,在家呆了不过半小时多一点,就萌生了出去游玩的心情,这念头一旦在他心理滋生后便不住的繁育壮大,到得后来,姚慎倒觉得也确是该出去透透气了。
于是,在夜幕初垂时,姚慎离开了霓虹闪烁的徐梧。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六章
姚慎此行的目的地是湖泽省的南陆市。
姚慎现在在徐梧可说是风光占尽,但细思自己的发迹史,这中间不无许多侥幸成分。不说其他,若是没有麻人旺带来的透视能力,就凭自己那半吊子切脉水平,还不一定能度过这么多坎,给昶宇诊病虽是全凭自己的本事,但自家人知自家事,是役之所以能成功,其中“灵机一动”所占功劳为大,若真以基本功来衡量水平的高低,自己不一定就能比昶宇危克平强。居安思危,姚慎其实很想找个机会来提高一下自己的水平,但一来公务缠身,一来也确是不知究竟谁是明师。在医大听麻院长说南陆中医学院有一个学徒出身的老中医,姚慎当时心里就隐有拜访之意,此次借机出行,难说不是这个念头在作怪。
徐梧与南陆两个省府间的距离与梅县至徐梧的距离差不多,而姚慎出行的时间又是在长假期间,火车上人头涌动,别说要找个座位,就是要找个能站得稍微舒坦点的空地也是不能。姚慎开始还很规矩的与旅客们站在过道里,只想在旅途中有人下车后能找个座位,但站得两个小时后,姚慎看看身旁有座的乘客把杯子报子之类的享受休闲物事拿了出来,而靠窗的甚至有个别已开始闭目假寐,这诸般情形,又哪有半点要下车的模样?
看看身旁乘客的打扮,有的正苦中作乐的在大声说笑着——这多半是学生;有的则上车之后便在座位下铺了个口袋,然后一矮身就钻进那狭小的空间里,而后来的则早有了思想准备,上车后只随便的找个能站得下的地方容身就闭目养神——这多半是小生意人,南陆有着中南五省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与书市,估计他们这是出去沽货了;有的则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虽然不停的在檫着额头的油汗,但还是竭力的保持着优游从容的模样——这多半便是公务员了,要么就是教师,在姚慎的影响里,只有那些不得志的公务员才能在仪表上与教师有得一拼。为什么是不得志的?得志的会呆在这种环境吗?
车厢里弥漫着汗臭、小儿的尿骚气、方便面一类速食物的食臭等,耳里则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让人的心里孽生出一种直欲狂暴的烦乱的情绪。看着每到一新站便不时挤上的乘客,姚慎心中暗暗叫苦。这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啊!心里想着,嘴上不由就说了出来。身旁有人不耐烦的道,不是人呆的地方你怎么还来,让让。姚慎回头见是一女乘务,手上推着个推车,原来却是车上卖货物的。姚慎让她过去,那女乘务便开始平板的叫卖声,想来刚才她也是在叫的,只不过自己一时走神,竟是没有注意。看着那些不耐烦让道的乘客,姚慎心中一动,在行李架上拿了自己的包,趁着那刚让出来的空挡,也不理会旁人的眼色,紧跟在女乘务的身后,一直跟到餐车,那女乘务这时方发觉,呵斥道,这里是餐车了,还往哪走。姚慎涎了脸道,大姐,在餐车里能不能给个座,实在没力站下去了。女乘务上下打量了姚慎一会方道,给座也行,但得交钱的,四十一个,不给票。姚慎忙不迭的点头道,行的行的。说毕从兜里掏出张五十的递上去道,不用找回的,只希望能坐得舒服点。
姚慎原来在梅县时,梅县的乘务员在车上一般抓了没买票的都不叫补票,只是让乘客给上票价的三分之一,这钱当然是进了自己的口袋的,而坐长途的则可以交上部分“买路钱”便可呆在餐车或是卧铺里,既可以节约部分票钱,更可以躲开车厢里那种拥挤的环境。这时坐上这趟列车,姚慎也不知道这一招行不行得通,不过想着天下乌鸦原是一般黑的,这车上的乘务没理由就比梅县的高尚,于是便跟上来试试,没想到竟自成功了。当时只是贪图旅途的几个小时能轻松一些,也没多想自己这行为在无形中已支持了歪风邪气。
坐餐车里虽然有股油烟之气,但这里毕竟不同于外面,少了那许多的拥挤,更少了很多的嘈杂。姚慎只坐得片刻,原本郁积于心头的烦躁情绪自是不翼而飞,在冷气轻拂中,约略的有了几分困意,于是便伏在餐桌上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胧中,姚慎听得身旁有人说话,当时心里有些奇怪,自己入座时身旁可是没人的,莫非乘务又多收了黑钱,便又安排了人?不过就算如此,姚慎也不能去责怪什么,自己能花钱图得片刻舒服,别人肯定也可以,只是原来的睡意已不翼而飞,只是身子慵懒,难得动弹,便低伏着听身旁那人说话。
“住房里的布置是很有讲究的,这本来是我家传绝密,不足为外人所知,不过看姑娘热情款待的份上,就稍微透露一点以表谢意。”姚慎听得说话的是一男声,语气中略带苍然之气,估计年龄在五十左右,只听那声音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家居风水对老人家或长者而言,目的是使他们尽量减少病痛的机会,和每当遇到疾病时能尽早康复,减少痛苦。需要注意的是:1.家宅的西北方和西南方不可有缺。缺西北方的住宅对男长者不利,缺西南方的住宅对女长者不利。如家宅有以上的情况,应马上在长者房间的缺方贴上一福字作补救。2.宅中不可有攀藤类植物,尤最忌是种植在天花顶上。这会使疾病久而不愈。3.在长者的房间摆放些象徵长寿的饰物来增添寿气,例如:福禄寿三星象、松柏的画、鹤龟的案图等。万万不可摆放牛类的摆设或图画,因牛只会为长者带来劳碌。除此之外,当然亦要注意宅内的阳光和空气是否充足和流通。”
“这说的是添寿。”
“若然觉得自己的皮肤是长期呈现乾燥,这样则要在睡房的西面,放置一杯清水,每天晚上更换,盛载的器皿最好是利用玻璃。若然觉得自己的皮肤是粗糙或容易生暗疮,这样则要在睡房的东面,摆放一盒泥养的铁树,千万不可让这盆铁树澪谢。若然要保持肤质娇嫩,不容易有皱纹或衰老,这样则要在床头边摆放一盆用水和石卵养的铁树,千万不可让这盆铁树澪谢。”
“这是说的你们女子关心的美容。”
姚慎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比街头摆摊算卦的还有过之,当时大为奇怪,心道莫不是火车上来了个相面骗钱的风水师?这骗钱骗到火车上来了,倒也是胆子忒大。当下抬起头来,只见身旁坐着一个身着白衫容貌清癯的老者,颌下留着一绺胡须,看起来倒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对面坐着的则是三个女乘务员,估计这时不用再去卖东西了,几个人正泡着方便面听得津津有味。
“一般人都知道养鱼能催财,但这鱼养得可有讲究。首先就是鱼缸的形状得是圆形的,圆形在五行属金,可以生旺水,所以为吉利之象;其次是鱼的数目以一、四、六、九为佳;第三是颜色,饲养的鱼以黑色、白色或金色为佳......。”
姚慎忍不住岔话道:“老先生,你这不是公开宣扬迷信嘛。”
那老者悠然的掉过头来,先是礼貌的向姚慎道了声惊扰,然后道:“迷信?这东西信者有,不信则无,我又不以其牟利,大家只是谈一点交流看法,谈不上宣扬吧。”
其中一个女乘务员口里正嚼着面食,这时含糊的道:“老先生可是个老教授呢,说的这些风水理论可都是结合了他的专业研究得来的,很有道理的。”
另一个女乘务员也说道:“是啊,老先生的风水学问可深了。以前我小孩经常生病,自请他给我小孩看了之后,说是名字与‘八字’相冲,给换了个名字,你说怪不怪,自换名字之后,小孩还真的很少生病了。”
小孩生病少,可能是岁数稍长后体质变得强健了些,并不一定跟换名字有关。姚慎有些不以为然,道:“老先生是研究什么专业的,竟然可以与风水挂上钩?”
那老者一撸下颌的短须,不疾不徐的道:“依我看来,这‘风水’源于易经,易经可是群经之首,是什么行业都可以与之挂钩的,如果拘于行业,就未免有些着相了。”
倒是开始说话的那个女乘务员道:“他可是湖泽中医学院的老教授,很有名气的。”
姚慎心中一动。湖泽中医学院、老教授,莫非眼前这位就是自己想要拜访的名家?看看他的容貌气度,倒是有几分传说中的高手模样,莫非上天体悯自己一番苦心而安排了眼前的一番巧遇?当下不敢怠慢,执弟子礼道:“老先生是搞中医的?学生也是搞中医的呢。”
那老先生一怔,随即呵呵笑道:“巧了,还真是有缘呢。不知道小伙子是学哪一科的?”
“在学校时学的中医外科,从业时却干的是内科。”姚慎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头,这内科外科的打了几个转,不过现在最终还是内科,这诸多周折可不须一一明说的。“请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先生呵呵笑道:“鄙人姓章名孝天,小伙子楞是客气,不知贵姓是?”
姚慎恭敬的道:“免贵姓姚名慎,徐梧人。”
章老先生暗自讶异,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姚字作女旁,其性偏于阴柔,而慎字作竖心旁,心者火也阳也,这一阴一阳却正好达到水火既济之效;而偏旁字意解则作女心,是告诫需得时时记取妇人之柔肠;如把姓名连起来则谐音‘药神’,这正合了小兄弟的职业——真是好名好姓啊。”
姚慎没想到就一简单的姓名还可以说出这么一番道理来,心里更是存下几分敬佩,道:“让老师见笑了。”
章孝天看姚慎神色,心里便有了几分谱,道:“刚才小兄弟说道风水是迷信,我一时心痒,卖弄了几句,让你见笑了。对风水学说,究竟应该如何处之,这确实是个有争议的问题。我也不为风水说上什么话来,就拿小兄弟的面相随便说上两句,看看能有几分准度,这样可行?”
姚慎对街头卜卦相面的从来就没几分好感,想不到眼前的老教授竟也喜好此道,心里也是有几分好奇,点头道:“学生愿意一试。”
章孝天端详姚慎半晌,道:“小兄弟的五官端正相貌堂堂那是不必多说了,你面格上最为尊贵的就是印堂处的这颗痣了,这颗痣相学上是叫做福禄痣,主的是一生富贵。”相面最讲究的是察言观色,章先生稍在姚慎的眼色中发现一丝不以为然便改了口风道:“在你的面格上还有一处需得评说的是你的笑纹,俚语中有这么一句话:‘一个酒窝值五百,两个酒窝一千元’,可见这笑纹与人的富贵密切相关;姚兄弟你的面上欠缺的便是这酒窝,不独如此,在与泪线相交之处的笑纹甚至有几分不相连,这就主你这一生得经受几分磨难。”
姚慎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算命的讲究的就是虚虚实实,在话语中不言及具体的事项。如对面坐的是街头卖卦的老头,姚慎多半会不以为然,但说话的是值得尊敬的老教授,这结果就大为不同了。其实,就“你这一生得经受几分磨难”这一句就有很大的问题,试问有几个人能不经受挫折?
旁边那几个女乘务员对这神秘的学问似乎颇感兴趣,刚才在姚章两人套近乎时,三人无聊了便在那里说着一些闲话,待章老头说到相面时,几人便不约而同的收了声。
只听得章老头缓缓道:“如只是这几句大而空泛的话,估计姚兄弟你会有几分不服。”举手止住姚慎的话头,又道:“在你左太阳|茓处隐有一青筋没入发际,这青筋在面格上的讲究就是‘左青龙右白虎’,想来小兄弟也能从中医诊断学里知道一点。”
姚慎点头。自与麻人旺融合后,姚慎的左太阳|茓处还真有一青筋在皮下隐现。
“你这条‘青龙’想是出现不久,观其直入云霄的气势,想来小兄弟定是最近开始转运发达了。云从龙风从虎,青龙入云后肯定是兴云布雨泽被苍生,姚兄弟今后的成就可是不可限量啊。”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七章
章孝天看来是个开朗豁达的前辈了。
由言谈中得知,这章前辈今年59岁,在湖泽中医学院多年执教《内经》,授课之余尚需到湖泽中医附一坐专家门诊,除此之外,还得不时参与南陆“风水易”研讨班的讲课,日程可是紧凑而繁忙的,此次因故回乡下老家,这时刚好乘坐火车回校,上车后正不堪劳苦之际,碰上了“心地善良美丽大方的某女乘务员”,得她襄助方能在餐车里有一落脚过渡之地。姚慎暗道了一声侥幸,自己也是一念之间,才花了点小代价进得餐车的,却没想到能有此意外收获。或许是天道酬勤心诚则灵,又或许是机缘巧合,竟让姚慎与南陆名家在这尴尬之地相遇。
在餐车里与令人景仰的前辈谈学问,这肯定是不敬不雅的俗事了。当时姚慎强抑心头激动,在对方不经意的询问下也简略的介绍了一点自己的情况,在说到此行目的时,姚慎正色说道,听说南陆有一位研究经典的前辈高人,我这是专程前去拜访,以期能在学业上能稍有寸进,却没想到就在火车上给遇上了。章孝天闻言一征,打了个哈哈道,小姚你还真好学。姚慎说道,学然后知不足呢。章老头于是说道,就以你在徐梧的成就,又有几人能担当得了“指教”二字?姚慎诚恳道,三人行必有吾师,更何况前辈乃精研《内经》与“风水易”的高人了。
两人闲聊间,竟不觉时间飞逝,不觉间窗外已是拂晓,外面的景物已是依稀可辩。南陆与徐梧一般,也属丘陵地带,但入目的景致少有徐梧那般粗旷的,又或许是坐在火车上的缘故,姚慎只觉得窗外那些一闪即过的常绿乔木较之徐梧要低矮得多,而在梅县随处可见的山,到了这里竟是难觅踪迹,即或偶一见之,又多是玲珑秀气的,宛若女子的纤手玉足,洋溢的是一种别样的风情。然后就见到了都市中常见的那些高大建筑,由少到多,由低到高,那些悬挂着的多彩广告牌在薄雾晨曦中也可看得清楚。蓦的眼前一亮,姚慎眯着眼睛,循着那光源向天际望去。原来是远方的云层被洞穿了一处,彤彤荡荡的,光明便从那破开处透了进来;初时那若儿臂粗细的亮处不过三五处而已,但随即的,在云层中遍布了这一光柱,然后,原本漫无边际的云层被撕裂得支离破碎,一切大放光明;这时的天也不是没有云的,只不过由原本遮天盖地的黑云变成了现在的稀疏的零星的点缀,却把个天弄得五彩蒸晕的,煞是好看。
章孝天叹了一声,道:“没想到在火车上能看到这么壮丽的日出。”
姚慎应了一声道:“是啊。”
两人一时无话,似都没从那境界中醒过神来。
只过得片刻便到了南陆。
姚慎原就行李少,下车时便把老先生的行李接了过来,章老头稍微推辞了一下,见姚慎坚持如此便罢了,只在口中不迭声的赞道,现在象姚慎这般的年轻人可少了。姚慎心理暗笑,这老先生可是糊涂了把,自己是来拜师的,帮着提一下行李实在太自然不过了,但口里自不会如此说的。于是两人一前一后的望出站口走去。别看章教授年近花甲,但身子骨还颇硬朗,这一路行来步履轻快,让姚慎在后面一阵紧赶。要说章教授的行李也够重的,估计里面装了不少的特产土货,沉沉的,那大包又不大好背,只能提在手上,于是那自制的麻绳带子直往肉里勒,等两人走出车站时,姚慎手里已被勒出一深深印痕。姚慎当时却顾不上许多,挥手招了个“的士”,在司机的帮助下将包裹安顿好后才舒了口气。章教授指明了去处之后,才轻飘飘的说了句,小姚辛苦了。姚慎丝毫不觉被怠慢了,忙推说没什么。其实在姚慎心里还生怕做得不够,只是想着该如何与章教授进一步的加深关系,以便让章教授能感其诚而授其艺,但姚慎本不是喜好钻营的人,情急之下又哪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转眼间便到了南陆中医学院,车子沿着学院内的林萌小道驶进一宿舍楼前轻轻停下。没奈何,姚慎只得手脚轻快的下了车,抢先赶到车后把行李搬了出来,再诚惶诚恐的帮教授送进屋子。当然,车资这类小问题肯定是先被姚慎解决了。一俟诸事办完,姚慎就不知该如何进行下一步骤了,只感觉一如涉世未深的少年,就连手脚也似没了放处。
还是章教授为人随和,伸手在姚慎肩上轻轻一拍,道:“小姚不错的。”
姚慎有些拘谨的笑笑。
章教授不以为意,想了想说道:“我周二、周四在附一坐诊,周一、周三、周五在学院内上课,如你有兴趣的话,到时候可来找我,大家随便交流点什么。”
姚慎正为求人所苦,猛可里听得章教授如此言语,哪有不应之理?当下忙道:“好的,到时候一定来,只希望教授您能不吝指教。谢谢了。”
章教授摆摆手止住姚慎的一连窜的道谢声,淡淡的说道:“到时候再说吧。你随便坐坐,我去给你泡杯茶来。”
姚慎一听到“泡茶”二字便赶紧道:“不用不用,坐了一晚的车,很累的,您老先休息着,我先走了。”姚慎曾读过一个“端茶送客”的典故,意思就是主人家若在说话告一段落时端茶来喝也就是到了客人该走的时候。现在或许已不兴这一套了,但在为人处事之际,姚慎也确实感到在某些时候,如果主人说要泡茶时,客人若还勉强停留,便会让宾主双方都落入无话可说的尴尬局面。
果然,章教授也不强留姚慎,只是在姚慎出门时面颇为关切的道:“小姚你也很累了吧,赶紧找个地方去休息一下。”姚慎最怕的就是与人客套,当时便象被火灼了一般的道:“没关系的,你歇着,我先走了。”说毕便拉了门出去。好在章教授也不多言语,只是在姚慎快走到楼梯转拐处时才似想到什么般的说道:“对了。下楼后就往南走,在学院侧门处有一院方办的宾馆,这宾馆不论服务还是价格都会令你满意,更兼得安全与方便。小姚如没有歇脚的地方的话,可到那里去挂个房间,不过记住了要说是我介绍的,这样的话,他们会给你方便。”
出得宿舍楼,眼前便是一空旷的运动场,运动场的左方是一栋十数层的教学楼,正前方的远处应该是学生的宿舍楼了。这时应该是晨间七点左右,在操场里还能见到一些喜好锻炼的男生在打球。姚慎左右无事,便找了个僻静点的角落坐下观看,以重新回味自己学生时代的生活。
偶有几个小伙子从姚慎面前走过,便会用诧异的目光看过来。姚慎知道自己这副打扮颇为怪异——身上穿的是以前与谢菲回梅县时的一身名牌,但身旁的包却是那个若干年前献血后的纪念品,如此强烈的反差,难免不会引得路人侧目了。但姚慎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反回头对他们一笑。这时的姚慎已没有了与章教授相处时的拘谨与不安,整个人已放松下来,这一笑便觉得面部有一种微微的酸涨感,用手揉了揉后才省起,原来自己在与章教授说话时一直保持着笑脸,竟让面部的肌肉紧张得有些疲劳了。这一发现不由让姚慎产生几分羞惭。想那章教授为人随和,处事从容,哪象自己这般的功利急迫一副市侩商人的模样?这一发现让姚慎失却了闲情,再没有心思去看什么篮球,自提了包去挂房不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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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陆市位于中南五省的南方,位置更偏向于内陆,所以,在能反映经济出经济发展的各个方面都比不上沿海城市,甚至较之徐梧都有所不如。与许多城市一般,在大街的两侧都是一长溜的门面,到处是花花绿绿的广告,到处都是喧扰的人群,这般看来,南陆也是很繁华的,但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在南陆市区的大型超市都要比南陆少上许多,如是打了车脱离市区的繁华地段,还可在街的两面发现少数六七十年代的建筑物——并不是说那时的建筑太过丑陋而搭配不上整个格调,在当今这个年代最注重的就是“面子工程”,如是一个城市中确实有着“不如意”的地方,那多半是这个城市欠缺更多的钱来让领导来打点门面。
姚慎一下午的时间跑了不少的地方,只是一门心思的想置办一份能拿得出手的礼品,但在五光十色琳琅满目商品面前,姚慎竟不知道该买什么好,最后一咬牙,在一家天华超市里购了一套两千多的西装。那西装的牌子到还不错,金利来,但一想起章教授那莫测高深的涵养与气质,姚慎就不由有些忐忑,这东西不会太俗气了吧?但不知怎地,姚慎偏又觉得应该置办一份较为正式隆重的礼品。到了晚上,姚慎拣了个路人稀少的时刻把东西送到教授家。姚慎送礼的时候章教授幸好不在家,开门的是一个富态的老妇人,姚慎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与老太太客气几句便将东西匆匆丢在他家。
次日是周一,是章教授的上课时间,姚慎不好意思去混在学生堆里,这倒不是年龄的问题,最关键的是名不正,姚慎一个外人若凑到教室里,若是给院领导知道了,不定会给章教授带来麻烦。想起章教授的“风水易”的理论,想起他在拆解自己姓名时的那一番新奇的话语,倒确实与中医里的某些学说有关联,便如自己用围棋中的某些理论来指导临床辨证用药一般,在风水学说里莫非也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宝藏?何况古人也有“医者,易也。”的说法,于是跑到书店里买了两本相关书籍,争取在跟章教授坐诊时能先了解点东西。
周二。南陆中医附一门诊部。
在众医生都还没上班之前姚慎便已窥好了地形,早早的拿了本《邵科风水易》坐在诊室外翻看。八点正时,章教授准时出现在诊室门口,姚慎看他穿着一件挺括的淡青色衬衫,头上的头发油光发亮的,定是抹过了发油摩丝之类的,整个人显得年轻干练许多,又哪有丁点在火车上时的疲塌模样?姚慎忙起身相迎。那章教授见是姚慎,先是很随和的与姚慎打了个招呼,没等姚慎说话,章教授就恢复了矜持的模样,拿了钥匙去开门。姚慎当时颇感几分没趣,但转念一想,或许名人大家都是这般姿态的,便即释然,也不等章教授招呼,自个进门去扫地抹桌子将诊室弄得干干净净的。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八章
接下来的程序就是诊病了。
章教授的病人流量不是很多,一上午二十几个接近三十人次,其中有重病号,也有不怎么严重的。与姚慎一起抄方的还有两个实习生,应付起来还算轻松,不过到十点多时,那两个实习生趁着章教授上厕所的当儿竟溜了,姚慎当时还有些奇怪——能在名老中医手下实习应该是莫大的荣幸才是,怎么会出现提前溜号的现象?或许他们是另有要事也不定。于是,在章教授回来时随便找个理由帮他们请了个假,谁想章教授竟丝毫不以为意,把手一挥说道:“现在的学生伢子稀瞎的第本地话:讨嫌之意章,没点噶子心思放在学习上,就随他们去了。你到这里替我坐会儿,我出去走走,等下给你介绍俩人认识。”姚慎点点头,却在心里暗笑,这老头子就是要强,嘴上说了不在意,但却在说话时漏了馅,讲出一口本地话来了。
也不说章教授出去做何公干,就只说姚慎在诊室里研究着上午所看的病例。章教授不是学徒出身的“经方派”么,怎么在处方上却鲜见《伤寒》、《金匮》上的方子?其实章教授甚至很少开出中药方子,能用中成药的就用中成药,不能用中成药的就用西药,转来转去就是那几样药物。以姚慎的经验判断,那几种药物应该是某些有联系的医药代表所代理的品种,一般情况下,每盒药物都有二元的回扣,多的甚至达到五元,只要临床医生能多开多用,就能够多拿到收入。但在姚慎的内心里却实在不愿相信这一点,接着又自我安慰道,名医也是人也得为生活为柴米油盐挂心,就算捞一点回扣也是正常的。不过若就他上午所开出的几个方子来看,似乎又要与姚慎的理念相背离。就说那“脑震荡后遗症”的吧,章教授所处的方是桃红四物汤,这是从“瘀”辨证,倒还无可厚非,但后面那个“颅内占位性病变.额叶前部胶质瘤”的病人时所开的五苓散就让姚慎有些不解了。
那病人在临床上伴有颅内高压症状,比如头晕、阵发呕吐症状。据那病人说,在看西医时是建议要手术的,但考虑手术的并发症较为严重,难以避免的是语言中枢的损伤,而且术后复发的可能性比较大,于是就选择了中医。当时章教授颇为自信的对那病人说道:“你介第这章病选择中医还是比较明智的。”回头又对姚慎道:“这病小姚你没见过吧,我去年就诊过这么一个病例,服药一年后症状全无,CT扫描也未见病灶,效果是不错的。”当时姚慎的神色跟病人一般,都是信任中带着景仰的味道,但现在看看这方子——五苓散倒是《伤寒》里治“太阳经蓄水证”的方子,这里用来明显是用来利尿以降颅压了,而方中所加的龙葵、蛇莓、蜈蚣、斑蝥诸药,这明显是根据现代药理所研究的中药性味而因病处方了。龙葵、蛇莓、蜈蚣、斑蝥固然能抗癌抗肿瘤,但以姚慎看来,因病处方与因证而处方可是有着高下之分的,若只是因为抗癌而抗癌,那与西医的治疗思想根本就没了分别。于是姚慎就拿这问题问他,当然语气是颇为委婉的。却听章教授答道:“这个......这个,五苓散用在这里是宣太阳之郁结的,‘头为诸阳之首’嘛。”见姚慎颇为迷惑,章教授又解释道:“宣太阳之郁结,这名词在中医上好象说得不多,我这是结合了‘风水易’后得出的新疗法,与你那结合围棋中的‘大局观’的想法差不多,差不多。”当时还有其他病人,姚慎不好多问,现在想来,这道理还是有欠通达的地方,看来,等章教授回来时还得与他讨教了。
本自还担心若是这时来了病人,姚慎虽是能看能处理的,但自己不是南陆附一的医生,开出的处方药房也不知道会不会发药,但看来章教授的诊室里生意就是上午那两小时,到十点半时再没有新的号子出现。姚慎独坐无聊,刚想出去走走时,章教授却带着几个身穿白大褂的男子走了进来,一见姚慎就笑呵呵的,说道:“小姚,来,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南陆的名医认识认识。
“这位是我们门诊部的陈定全主任,刚四十出头,可是年轻有为啊。这位是邓鸿方,这位是梁逢世,都是门诊部的老专家了”然后章教授指着姚慎道:“这位是徐梧来的姚慎,前段时间被徐梧卫视炒得火热的‘白血病之星’,绰号‘鬼眼王道’的姚慎啊,真算得上大名鼎鼎。我如不是昨晚上网查了查,还就把他当成了一般的风水爱好者了。来来来,大家认识认识。”
章教授这般声势倒颇让姚慎意外,不过他话语中可说的是介绍名医给自己认识,若是为了这般,那也不是不可,但这几个所谓的“名医”的姓名姚慎一个也不熟悉。当时心有点疑惑,在行动上难免会露出些须形迹。虽然姚慎只不过稍微犹疑一下便含笑的伸出了手,但面前的几位可都是老江湖,在姚慎的刹那迟疑中便已捕捉到了什么,于是在面上表现的就不冷不热。轮到那位梁逢世时,他甚至在姚慎伸手相握时自个到袋中去掏了香烟点上,然后淡淡的回身走了。然后是那位陈科长不咸不淡的问了姚慎来南陆的目的,姚慎便说是闻章教授之名前来到此观摩学习云云,陈科长闻言后礼貌的点点头道,姚医生还真好学你就安心学吧有问题可与我联系,说完竟也回头走了。姚慎自感怠慢了别人,对两人的离去也没什么话说,只是这样似乎让章教授下不得台面了,于是不好意思的对章教授笑笑。
章教授大度的笑笑道:“他们这是嫉妒你这么年轻就有了如此成就,不理他们。喏,这是邓教授,老内科专家了。咱几个随便聊聊。”说着找了椅子与邓教授坐了。
姚慎待两人坐好后问道:“章老师,我还是没弄懂你开的那个五苓散,若说是宣太阳之郁结,在方中加入的龙葵、蛇莓、斑蝥之类的寒凉药岂不是影响了药效的发挥?我个人觉得这方子开得有‘因病用药’的嫌疑,失却了中医因证用药的特色。章老师能否就此稍作解释?”
章教授当时心里一凛,但面上表情不变,道:“恩,这个问题问得好。这五苓散在《伤寒》里是用来治太阳蓄水证的,何谓蓄水?就是阳气郁结于体内时水液不得布散,所以在方子里用上茯苓、猪苓的同时又用上太阳经的专药桂枝以布阳。那个脑胶质瘤的病人虽然没有太阳经证,但在至阳之地却有胶质瘤这等阴邪停留,这岂不是太阳郁结?当然,用五苓散尚可利尿而除颅内高压的症状,可谓一举两得啊。有了这么多的好处,你说为什么不用呢?”章教授在开始说话时还有点咬文嚼字的,但说到后面就愈见流利。“这‘宣太阳之郁结’这课题是我近年才研究的,小姚你之所以不理解是因为你还拘于‘因证用药’的境界啊。”
邓教授接话道:“小姚,我说上两句你可不要在意哦。”
姚慎摇头示意不会。
那邓教授的身材肥胖,两手环抱着腹部坐在那里,虽是面带微笑的不时点头赞许,但自有一股雍容的味道,只听他道:“章教授说得没错,小姚你肯定还处于‘但见一证便是,不必悉具’的‘小柴胡’之境,在临床用药就有些放不开手脚了。”如果说章教授说话还比较含蓄,那邓教授说话的词锋就颇为尖利了:“用龙葵、蛇莓这类抗癌药物虽然看起来有些沦落下乘,但能兼顾病因,那又为什么不用呢?”
姚慎大感这番话说得似是而非的,但看章教授在一旁含笑点头,就不好出言反驳,毕竟章教授德高望重学识精深,自己之所以觉得不对,那多半是自己境界未到了。在围棋中是最讲究境界的,什么“坐照”、“隐忧”的,当年围棋国手吴清源之所以能称霸日本棋坛,将当时日本一流高手打到让先的地步,就是因为这“境界”二字。
章教授大度的将手一挥,道:“小姚不错的了,这么年轻就弄出了个‘联方’,而且在临床上取得不错的效果,象这样的年轻人可是少见的。”邓教授点头应是。章教授似乎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小姚,关于‘联方’你是否可以给讲上一堂课?你在网上公布的那些理论虽然很详细,但方药有欠缺,象我们这般老同志看了自然不会有问题,但那些年轻人肯定是在云里雾里——摸不着风的。”
姚慎想了想,说道:“当时因为与药厂签了协议,就不好公布,现在看来,将之公布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姚慎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白血病的病势一般都较为急重,如把“联方”中的方子制成的片剂,就有药性缓慢而不利于病的嫌疑,而经过这么一段时间的试用的效果也确是不尽人意,所以姚慎才会说“公布”二字了,要不然违背了和约的约束,姚慎肯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或许有人会说,既然制成片剂不行,那制成注射剂呢?药物制成注视剂可是有个讲究的。口服药物一般都经过胃液的与肝的灭活,在进入血液之前的成分已尽量的减少了对人体有可能产生的刺激毒害;而注射剂因没有经过食道的程序,也就没有经过肝与胃的首洗,所以一般要求的是药物的成分单一,以减少药物直接进入血液后的变化与可能带来的毒性。或许就因为这个原因,在临床上的中药针剂多是单方,就算是复方,也多限于三味药以内。就这个问题,姚慎曾与徐梧的两位厂长在电话中商讨过多次,都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两位厂长也曾组织人力想去攻关,但把所需费用来个简单的核算便不得不做罢了——费用太高,不是两个小药厂能够承受得起的。
章教授闻言,喜道:“那就好,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放得开。”
姚慎想了想,有些抱歉的道:“我在徐梧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在南陆呆的时间估计不能太久,如果是要讲‘联方’的话,就得尽早安排。”本来按姚慎的想法是,既然出来拜会名家,呆的时间不妨长些,但经过上午的抄方,再经过与章教授的一席话,姚慎却兴起了回徐梧的想法。
章教授笑道:“这个问题不大,我下午就去安排。只要到学院那边贴个告示,说是徐梧名家姚慎关于‘联方’的专题讲座,我看就算是国庆的长假期间,估计还是会有很多人来听的。”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六十九章
或许是应了“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句话,在次日的讲课会上果然来了许多人。
章教授将讲课的场地定在学院内的阶梯教室里,而讲课的时间则定在上午的九点半。
那阶梯教室与徐梧中医学院的差不多大小,可容身四百多人。在九点还没到时,教室里就陆续的有人来占座,到讲课时间时,教授里竟然坐满了人。
对于“联方”的讲座,姚慎在徐梧已经过多次实战,自然是不会怯场的,而经过了昶宇“反胃”一案的治疗后,姚慎关于“联方”的构想与内容已愈见充实,讲起课来自然是头头是道——将相关的理论叙述完之后,再把中西比武中的几个病案介绍出来,简单的分析与辨证,用联方后的效果,等等。象这般的理论与实际相结合的讲课,讲课的人避免了枯燥晦涩的说教而游刃有余,而听课的则能结合了实际运用来深刻体会到“联方”的精当与妙处,尤其在姚慎说道“反胃”一病的妙到毫颠的辨证时,听者都情不自禁的鼓起掌来。其实来听课的多是从电视上知悉姚慎其人的,关于“联方”的理论,在徐梧中医学院的BBS上也能查找出较为详实的文章,但在现场倾听姚慎绘声绘色的亲口讲述似乎更能增添其中的渲染力度,从而让在座的更能感受到中医的魅力,从而为之折服为之倾倒。
姚慎的讲课大获成功。
这结果在姚慎来说是毫无意外的。在缺少英雄的今天,偶尔有一个人跳出来说道我行的,而事实上这人也真行,那么不管怎样,这人多少会有很多掌声,这在眼前的中医界尤其如是。但章教授似乎对这结果很感兴趣,也很兴奋,当时就找了纸笔写了海报,安排了接下来的讲课日程,看其态势,大有将长假期间的姚慎都放在讲课上面来。姚慎只道章老教授一心提携后人,再说这讲课能让更多的人了解“联方”,这与麻人旺的初衷不相违背,这又何乐不为呢?
于是在第四天上午、下午以及第五天的上午,姚慎都到阶梯教室里去讲课。这讲课姚慎虽是即兴发挥,但每堂课的内容却是没多大的变化,即便如此,来听课的学生人数却未见减少。也很有几个老成的中青年混杂在其中,估计是附一的医务人员,这般人不象那些学生那般的兴致高昂,在听完时只是拿着笔记下几个要点,对于中西比武的细末枝节的兴趣不大,也没去探究姚慎“联方”的来历,他们这样的态度倒是减少了姚慎的不少压力。若是在每堂课上都要应付一帮行家的提问,那想想也是够戗。
到周五这天,姚慎应付完那些热情而好奇的学生之后,竟有些感到意兴索然。
章教授在那里吆喝着:“大家先走。姚教授讲了一上午的课,很累的,大家让他休息一下,有问题下午再提。”回头对姚慎道:“小姚,还有两天的时间,要不你明天再讲上一天的课,等后天再回去。”
姚慎看他面带兴奋之色,倒有些不忍拒绝,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徐梧那边还有点事得处理,这个......这个讲课,以后有机会还可再来的。”这两天的闲时,姚慎也曾抽了时间来请教“风水易”与中医的关系以及在临床上的辨证运用,章教授先是语焉不详的,见姚慎问得多了,便从家里拿了本《医易相通论》来送给姚慎,说道自己的所有研究都在上面了,有时间就自己看看。那书倒也真是章教授所著,在编者一栏中也赫然有邓教授的名字,但姚慎翻看了书的序章,发觉其内容多是从历沿革上考证两者相通的必然性、考证易经里某些理论与中医的互通之处,对临床的指导价值似乎不大。到了这时,姚慎的心不由有些冷了下来。此次南陆之行的收获......也算是在南陆众学子中播下了“联方”的种子吧,至于此行的主要目的,姚慎只能暗自摇头了。或许是章教授的学问太过精深博大,让自己一时难以体悟;又或是这世道本就少有真正的名家,所以对章教授也不能期望过高了。如此一想,姚慎心中兴起了回徐梧的念头。
眼见得教室里的人渐走空,姚慎给章教授打了个招呼,自己先行向门外走去。前两日里都是姚慎做东道请章教授与邓教授在外小酌,但看了章教授的《医易相通论》后,姚慎就没了这份心事,只想一个人回宾馆里收拾了东西回去。刚走到门口,却听得有人招呼道:“姚老师。”
姚慎应了声,见是个男生,手上却拿着个本子,便随口道:“这位同学,课已经讲完了,你如觉有必要,就去借同学的本子抄一下吧。”
那男声面上微窘,道:“是这样的,我们附一门诊部的陈主任让你去一下。”想了想又解释道:“陈老本来是要亲自来请你的,但他那还有几个病人得处理,就让我来了。”
“陈主任。”姚慎的脑中浮现出一张红光满面神情倨傲的脸来。心里不由有几分奇怪,这陈主任在见面之初就对自己颇不友善,这时却来找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待见那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姚慎心里的一丝犹豫已不翼而飞——这男生的神色里有着微微的窘迫、微微的拘束,还有着难抑的兴奋,这不是跟自己处与章教授接触时一般?当下让那男生走先,自己则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路上,姚慎为了舒缓一下气氛,便温言问道:“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那男生答道:“我叫唐龙。”姚慎哦了声,又道:
“陈主任还有几个病人要处理?这倒怪了,我跟着章教授坐了两天的门诊,好象以章教授的名望也只一上午看二十来个病人,陈教授现在还有病人,按时间计算,那他一上午的门诊量岂不是要比章教授还多?”那唐龙道:“陈主任是医院里实力派人物,有真本事,在门诊的那几个专家就数他病人最多,每天上午的号子都排到六十多个。章教授是学院派的,讲课还可以,但看病就不怎么样了。”姚慎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这么清楚?”唐龙在初说话时还有几分羞涩,到这时似已不那么拘束,道:“我这个月刚好在陈主任那里跟班。姚老师你是不知道,我们实习的最是关心带教老师的水平了,如是老师的水平高病人多,我们上班时就有心思些,如是老师的水平一般般,那翘班的学生肯定就多。”姚慎恍然的“哦”了一声,道:“跟我们徐梧那边差不多。”
唐龙呵呵的笑了起来,回看姚慎一眼,道:“不过我们最佩服的还是象你这样的老师,既年轻,水平又高,还是锐意创新派的,够厉害!”
姚慎看他眼中有几分狂热的味道,便打趣道:“这是你们给我的评价?”
那唐龙点点头又摇摇头,道:“不只是我们,我们的陈主任给你的评价也是这样的。”
姚慎有些奇怪了,这两天讲课也没见到陈主任的身影,他又怎么知道?那男生见姚慎有些迷惑,便解释说自己在听姚慎讲课时已做了详实的笔记,到上班时便拿来问陈主任,那陈主任在认真的推敲之后,觉得姚慎的“联方”简单易行,是个不错的发明。
学院与附一也只十几分钟的路程,两人谈笑间即到了专家门诊部。
在门诊大厅里悬挂有一介绍医生资历的牌子,姚慎着意站那里看了一下。只见上面写道:陈定全 专家门诊主任 46岁 男性 南陆中医学院毕业,皮肤病性病专家,曾师从已故名医林凌风。在牌子上还张贴了陈主任的半身像。相片里的陈主任一副冲淡谦和的模样,又哪有半分倨傲之色。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章
谢菲在姚慎玩失踪的次日就知道了姚慎的行踪。
姚慎在走的时候是没有告诉任何人的,但这不包括谢长江。
谢长江对姚慎有着知遇之恩,又是姚慎的直系领导,依姚慎的个性,工作上有什么事情的话,第一个最先知道的肯定是谢长江了,尽管姚慎现在已升任负院长一职,但这一习惯还没改变。
所以,谢菲在发现工作一向认真准时的姚慎竟然没出现在住院部时,便在午间休息的时候去套问老谢:“爸,那个姚慎一向是工作认真而拼命的,怎么今天都没看见他上班?”
老谢当时刚吃完饭,正泡了杯茶在看报纸,闻言后也不做答,只是吹了吹杯中的水,说道:“这茶还真不错,过第一次水时叶片竟都不散,到第二遍水时还是清香如故,手工炒做的毛尖可是不同一般。”
谢菲不依道:“爸......。”见老谢还是品茶看报,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当下过去捉了他的手臂摇晃,让他不能安心看报而回答自己的问题。谢长江很享受的随着谢菲的摇晃而晃动着头,直到谢菲不耐时方指着谢菲的鼻子道:“你啊......。”知女莫若父,这话只需说一半,而知父莫若女,就从这两字里谢菲也听出了父亲的意思,当下将老头子又是一阵摇晃,谢长江做惊呼状,道:“不得了啊,我高血压,你再摇我可就倒了。好好好,我说还不成。”当是父女二人笑笑,这才各自坐好了说话。
谢长江正正颜色,道:“小姚这人做事认真负责,难得的是又有闯劲,是个不错的小伙。附一的新专科从无到有,病人由少到多,这虽说是大家的功劳,但姚慎这带头人的功劳是更不容抹杀的,当然我们也看见了在开业那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起早摸黑,都不容易。”老谢本还想做长篇大论逗弄小女以享天伦,但见得谢菲神色中又有暴走倾向,这才忙道:“当然我们院方也考虑到劳逸结合这个问题,可不能将一个能人给捆死累死,是不?于是在他说想休息几天时,我们院方是绝不会不同意的。”
谢菲“哦”了一声,道:“他没有说要去哪里渡假吗?”
谢长江把报纸又拿了起来,道:“好象是说要去南陆的。南陆市好象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风景名胜,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
谢菲在口里叨念着“南陆”二字,突然想起在医大时麻院长说过的话,道:“听麻伯伯说南陆有一位学徒出身的只懂中医的老专家,莫非姚慎去拜师了?”
老谢头也不抬的道:“好象是他也这么说过。”
谢菲将谢长江的报纸夹手夺过了道:“爸,南陆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只懂《内经》不懂中医的老专家?”
“以前在中南五省的中医年会上见过那位老专家,好象是姓张,有六十好几了,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世。”谢长江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你啊,也不知道谁受得了你。”
谢菲伸伸舌头做个鬼脸,却又不忿于老爸的浑不在意的样子,道:“据说拜师学艺一般都得三五年,如果他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你们难道就不担心吗?”
“什么他他他的?就你乌鸦嘴。先不说那张教授还在不在,就算还在的话,对姚慎出门访师我们总得支持吧。以他现在的水平就给我们带来不小的惊喜,如果再拜了明师,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新的突破,我可是很期待的。”谢长江喝了口茶又道:“新专科经过这么几个月,一切都已进入良性循环,如果他不在院里也应该问题不大,毕竟危医生、昶宇都是老资历,姚慎又新带了一批有潜力的学生出来。当然还有我们的小菲,聪敏而好学,也是不错的。”说毕呵呵直笑。
谢菲知道自己说失了口,也不与老爸狡辩,但心里终究是有着几分的牵挂,便拾缀了东西去医院。
—— —— ——
林凌风?
八年前,在南北两方各有一位声明显赫的医界名家,有好事者把当时其他几个也较出名的凑在一块,仿照《射雕》里南帝北丐的排法而编出了这么一首歪诗:南林意翩翩,北李笑亦甜,东木西华澜,两谢敬陪末。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医学年会里作为一个休闲话题说了出来,但让始作恿者料不到的是,这歪诗的生命力极强,很快在各大城市各大地区流传开来,隐隐成为当前中医界的名人座次表。在诗中提到的几人,均是在医界叫得出字号的。这“南林意翩翩”的南林,便是指南陆地区的一位医界巨擎,叫林凌风,学徒出身。年少时效法其师,用药以轻灵飘逸为特色,但使其成名的据说不是这个原因。那林老医生年轻时是一翩翩美男子,比较注重外表;在行医生涯里,碰上的病人多是皮肤病,看着那些患者为疾病为外貌所苦恼的样子,林老以一招“以皮治皮”第树皮草皮类药物治疗皮肤病章,竟取得难以想象的效果,而林老也以此成名。那“意翩翩”即是指的林老外貌,也是对他用药的褒赞。当时的姚慎刚从业不久,对于林前辈可是神往不已,此次能有机会来了南陆,却没料到这位前辈竟已驾鹤仙去,一想到此节,姚慎不由遗憾不已。
那带路的唐龙见姚慎站在那里发呆,便伸手拉了拉,道:“姚老师,陈主任就在里面呢。”姚慎这才醒觉自己有些失态,忙整整面容,这才跟着进了诊室。
与章教授相比,这陈主任的架势更有名医的味道。如说传说中的林凌风是个美男子的话,那眼前的陈教授的相貌应算是丑陋的,甚至当得上古奇二字,站在侧面的姚慎还可清楚的看见在他左脸近耳部长着一个大大的黑痣,黑痣上还留了根长长的黑毛,这黑色与他面颊上的潮红搭配在一起,颇有几分怪异的感觉。但让姚慎感觉对方有名医气度的不是这些,而是对方在诊病时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说话时语调和蔼目光真诚。
陈主任在姚慎两人进来时也有所发现,当时他正给病人切脉,不方便多说话,只是指着旁边的个椅子让姚慎先坐等片刻。姚慎点头示意,人却漫步到陈主任身后要看他开方。
眼前的这病人是一中年妇人,脸上长着淡褐的斑块,中医当诊为黄褐斑,陈教授在切脉后处下清热解毒、活血化瘀、滋补肝肾为治则,但方子则要与姚慎所见一般方子不同,只见其中有夏枯草、益母草、蛇舌草、旱莲草、谷精草、稀签草、紫草等,全系草皮一类,果然走的是轻灵之道。
姚慎待他给病人交代好诸般忌宜后才说道:“陈主任这方子开得很有特色啊。”
陈主任稍稍一楞,但终究是行家,瞬即明白姚慎所说的特色是指的什么,道:“前人遗泽,这也算不得什么。”怕姚慎不明白,又解释道:“我以前师从于已故名医林凌风,这方子不过是拾得林前辈的一点牙慧罢了。”
姚慎礼貌的道:“你说的林凌风前辈就是‘南林意翩翩’中的南林吧,我记得在八年前还是林前辈的声名正盛的时候,却怎么突然间就过世了?”
陈主任点点头道:“林前辈就是那歌诀中的南林。林前辈原本在南陆就享有些名声,不过在八年前出了那段歌诀之后才让他名动四方的。”
说话间,姚慎见他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便赶紧将烟拿了出来给对方散了一根道:“试试我们徐梧的特产。”陈教授将烟接,过点燃后美美的抽了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吸烟的?”姚慎道:“我刚才见你食指与中指发黄,而食指甚至黄中带黑,便估计你是个老烟客了,更何况我也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在说话时喜欢摸袋子拿烟的。”
陈教授颌首笑笑,又道:“对一个医生来说,不出名肯定憋得难受,但太出名了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八年前林老就退休了,被院里返聘坐专家门诊,本来也不怎么辛苦,但自从有了那段‘南林意翩翩’的诗后,林老的声名大振,于是就有很多慕名而来的病人就诊,也有一些慕名而来的拜师者,而林老又是那种责任心强的人,有很多事情交给学生去做后还要自己把关,这一来二去的就把老先生折腾得够戗的。想想一个六十好几的人还有多少精力,哎,林老是被累死的。”
姚慎想起自己在专科开业的那段时间,不由心有同感的点点头。
陈定全侃侃而谈:“林前辈在中医外科上的成就就在这皮肤病上,总结其思想精华则有三个方面:1.以皮治皮,就是用皮内药物治疗皮肤病;2.以色治色,合理的运用五行生克学说,有针对性的运用药物的颜色以治疗色素缺失或异常的疾病;3.认为肺主皮毛,治疗皮肤病多责于肺,用药当轻灵为法。这些道理可是金玉良言字字珠玑,在临床上也是多有验证,诚是皮肤病治疗的不二法门。我资质愚鲁,在林前辈身边呆了三年,只拣得几个粗浅的方子,但就这几个方子也足以应付了多数疾病。”
姚慎见陈主任在说话时不无傲色,但想来,一上午能看六十多个病号也是足以自傲了。
一旁的唐龙Сhā话道:“我们附一的制剂‘紫铜消癜片’就是林教授原来遗下的方子,专用来治白癜风的,效果不错。”
姚慎点了点头。白癜风俗称鬼脸疮,就是皮肤上大片的皮肤颜色发白,而在白色的边缘处的皮肤则发黑,于是在病人的脸上身上出现大片的黑白相间的色斑,看起来颇为吓人。“这病西医好象没啥好办法,但到林教授手里却能取得不错的疗效,这“南林”可真是名至实归啊。”旋又奇道:“唐龙同学,你还没走吗?”
这时已是中午,各个诊室多已关门下班了,走廊里静悄悄的,再没有新的病号前来,一般学生都早已回寝室上食堂了,也难怪姚慎有此一问。
唐龙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想听你们聊聊。”在唐龙看来,陈主任固是南陆附一的实力派人物,而姚慎更是徐梧新出道的强者,只听其绰号“鬼眼王道”便知其实力非同一般。这两个强者相遇,会不会演出一场惊天的龙虎斗呢?这念头一起,此刻就算拿鞭子赶,估计唐龙也不会走人。
“不管他,我们继续聊。”陈主任将手一摆,道:“这紫铜消癜片是林前辈在四十岁时所创,方中以紫丹参、紫背浮萍、紫草、紫苏叶红花、紫铜等药为主,取火克金之意,经过二十多年的临床运用与完善,其临床有效率已达88%。”
紫红属五行中的火,白色属金,在五行中火克金,这治则构思得不错,可谓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姚慎不知自己也变成了传说中的人物,只是在脑中假想着林凌风的绝世风采,半晌才叹道:“这林前辈也算得上是天纵之才了,只可惜去世得早了些。”
“都是虚名害人啊。”陈主任摇了摇头。
姚慎想了想道:“瓦罐难离井上破,一个好医生为病人累死,这也算是死得其所吧,好在林前辈在生时还带出了你们一帮弟子来,也算是走得心安了。”
陈主任嘿嘿冷笑道:“一帮弟子?林先生的理论看来就简简单单的几条,但要在临床上灵活运用就比较难了,再说中药的效果比较慢,价格又比较贱,不能给医院给个人带来很好的收益,这一来二去的就没什么人再钻研了,到如今,真正能坚持林老思想的弟子中可以说就剩我一个了。就说眼前专家门诊的几个医生,除了我还开几张中药单子,其他医生简直已把中医忘了。”
姚慎点头,道:“其他的我不大清楚,前天跟章教授一上午的班,二十多个病人只开了三张中药单子,确实是少了点。”
唐龙在一旁道:“我们主任一上午看六十多个病人,其中有四十多个要开中药方子。”
陈主任:“六十几个算什么,林前辈在声名最盛时一天要看三百多号。”
三百多!姚慎不由咋舌。不过又有些不解,问道:“章教授不是研究《内经》的吗?怎么在临床上倒少见他开中药?”
陈主任不答反问道:“你这次专程到南陆来是为什么?”
姚慎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主要是想走师访友,与同道中人探讨一下这中医究竟该如何学习。之前曾听说你们南陆有一位学徒出身的《内经》高人,而在路上又刚好碰上,于是就到了这里。”
陈主任哈哈的笑了起来,就连在一边的唐龙也笑了起来。
姚慎莫名其妙的问道:“中医注重的就是传承,我走访名家又有什么好笑?”
陈主任收住笑脸道:“你走访名家是没错的,但你不该走访的是章教授。”
姚慎道:“这又有什么区别吗?章教授难道不是名家?”
陈主任道:“我们学院以前确实有一个学徒出身的张教授,但不是你现在所走访的章教授。”
想想之前章教授的言行,姚慎暗道原来是碰上李鬼了。
只听陈教授道:“章教授其实在南陆也算得上名人,但他这名不是出在正途上的,你跟着他也有几天了,应该会有所了解的。”
姚慎有些不好意思,道:“是吗?我看章教授说起他那一套来象模象样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的,我还看过他著的《医易相通论》,写得不错。”姚慎其实还没能细看那书,也许是出于维护自己颜面的本能才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陈教授有些不屑:“他那本书也确实下过不少功夫,写得是不错,但再不错的东西还是要在临床上有用才算真的不错,如果单纯考证一番就可以成为中医大家,那这历史上的名家也不知有若干了。而在事实上,章教授的名气全在于风水易经上,经常在外面给别人看地场风水而赚一些外快。”看姚慎似乎不信的样子,陈教授又道:“你可别小看了这份收入,他给别人测改一个名字收三五百元,看一个宅基得千儿八百的,如碰上大老板的话就不只这个数。你不要奇怪,现在的人虽然文化水平提高很多,但还是很信那玩意的,章教授每个月在这上面很随便的就能赚上六七千元。”
姚慎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教授正色道:“开始章教授介绍你时,我把你当做媒体造星造出来的那些所谓的名医,就不以为然,直到在看了小唐听你讲课的笔记才对你的看法有所改观。你是个有着为的青年,本不用我来提醒的,但我还是怕你误入那些‘风水’的畸途,就让小唐把你叫来了。”
“自古就有文人相轻的说法,而在医界里,在一个单位的同事多是互不服气,只要有机会了就会贬低对方抬高自己。我说的这番话也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但求尽到我的本分而已,如果要贬低对方的话,我也不会当着小唐说出这番话来。”
“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事实上我也是准备今天回徐梧的。”姚慎想想又有些不甘心:“我到南陆后还与同事联系过,她可是明白的说在你们南陆是有为学徒出身的章教授的,没想到了这里却碰上个西贝货。”
陈教授微微笑道:“那个学徒出身的老教授姓的是弓长张,是你没弄清楚。也难怪你弄错,事实上章教授与张教授的名字也差不多——张教授名叫啸天。”
这次的境遇跟《射雕英雄传》里的裘千尺裘千丈的事情差不多,这也怪自己没问清楚吧。姚慎暗自好笑。
“张教授几年前还是一个叫天泉的小县城里的赤脚医生,因为在左近的名气较大,这才被学院聘来坐诊,而事实上他也根本不懂西医那一套,看病全凭中医的望闻问切,但偏又能看得好。”陈教授补充道。“不过纯粹的中医还是难以适应眼前的临床,因为他根本就不会看也不会开什么检查的报告单,因此也就没有什么提成,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收入与付出不成正比,张教授于去年就回他们小现成了。真是可惜。”
“天泉县?”姚慎不由有些意动。“真想马上去拜访一下。”
陈教授淡淡的笑道:“张教授为人比较古怪,不大喜欢与人结交,不过你是看内科的,应该会与他投契,而他那古典的纯粹的中医应该也会对你有所帮助。”
姚慎听得心痒难耐,正待说话,别在腰上的手机却响了起来,当下只得抱歉的道:“陈主任稍等,我接个电话。”
陈定全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事情多,今天就聊到这里吧,下次有机会我们再聚。”
姚慎知趣的起身与陈主任握手。
在临出门之际,陈教授又道:“学院对面有家叫玉楼东的茶楼,章教授没事时都呆在那里,茶楼因此甚至给他安排了专座,你如有兴趣的话可到那里走走。”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一章
徐梧附一白血病专科七病室。
“你们的姚院长还有点傲气哦。”杨骅摆弄着手机,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
“唔。”低头开方的昶宇随口应了一声,话出口后方发觉不对,恰好这时方子也开好了,便放下笔问道:“怎么?姚院长不会得罪了我们杨领导?”昶宇虽然一副书呆子模样,但于人情事故也不是完全不通的,这杨骅虽只是省府里的一个秘书,但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对方就是拿着根鸡毛当令箭也会将自己压死,所以,与这种人打交道最好还是陪着小心。
杨骅打了个哈哈道:“也没什么,我前两天在短信息里给他出了个对子的上联让他对,却没想到他会借着对联来将了我一军。”
昶宇奇道:“对联?将军?能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杨骅将手机中的短信翻了一条出来递给昶宇,道:“你先看看这条短信。”
昶宇见手机屏上显示的是:“有一家人,姑嫂都通文墨,一天小姑正在看汉书,嫂嫂从外面进来,就开玩笑的说:‘姑娘看书心思汉。’姑娘被嫂子说得面红耳赤,很害羞。过不了多时,嫂嫂刚要出外时,用手遮着阳光,小姑娘就说:‘嫂嫂怕日手遮阴。’报了一箭之仇。”原来却是条打擦边球的荤段子。
杨骅在一旁解释道:“这本来是别人发给我的一条短信,我把这条笑话中小姑的下联改成‘少女惧日手遮阴’发给你们姚院长让他对出下联,当时只图个好玩,也没指望他对出来,只等他说‘对不出’几个字时我就把这条短信发给他;可能是催得急了点,他今天倒是给我对了一条,你看他是怎么对的。”说着将手机里的短信又翻了一条出来让昶宇看。
原来姚慎在走之前就给杨骅打过电话,让他有事就找昶宇,当时姚慎也说了,这昶宇也是反胃多年,久病成医,如说在反胃这病经验最丰富最有发言劝的恐怕就数他了,而杨骅这几日来到昶宇这里开方拿药服用的效果也的确不错。这结果,如换做是一般人自是无所谓的,但杨骅终是官场侵淫得久了,未免就沾了不少官场的习气,只是顾忌着顶头上司还要找姚慎看病而不好发作,于是几弄出这么一个对联来,一方面是想姚慎头痛一番,另一方面是想与姚慎将关系处好一些。
昶宇在杨骅说话时就在想这对联该怎么对。这上联似乎在对联趣话中看过,上联中的“日”以徐梧方言解就有男女性事之意,而“阴”则谐音“荫”,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包含着两层意思,应该是一个比较高明的上联了,但考其内容却有下作之嫌。当时将手机接过来去看姚主任是怎么对的,这一看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杨骅苦笑了一下道:“‘壮男欲来物阳发’,这下联若只从字面理解是难以对得上上联的,不过巧就巧在出题的人是我,这就让他在下联中也弄出了两层意思来,虽然还是不怎么工整,但毕竟是对出来了,而且还借机摆了我一道。”
壮男对少女,阳发对遮阴,而阳发谐音杨骅,表面这下联也是有两层含义似乎是对上了,但这对上的只是联中的下作含义,严格点讲这根本算不上合题的下联,但看杨骅的反应,估计姚主任在这下联中骂人的意思居多。昶宇强忍住笑意道:“这个……这个……。”却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杨骅咧嘴笑了一下道:“也没什么啦,想笑就敞开笑吧,别憋着了。”
据说官场上混的人多是心计深沉喜怒无常而又尤善隐忍,这时看来这杨秘书好象反应不大,但还是小心为上,可不要得罪了。昶宇端了面容正色道:“这个……反胃是得注意饮食调护的,以我个人的观点看来,最好还是不要吃那些有刺激性的食物,比如生冷辛辣,最好不要吃那些冰过的东西,要不就复发了。”
杨骅点头道:“依我看,昶宇医生你的医术比姚院长要强得多。哦,对了,你们姚院长什么时候回来?”
昶宇将面上尽量保持着平易的笑脸道:“不知道,估计就这两天吧。我其实又哪有什么医术了,这几个方子都是捡的姚院长的用法,如果我厉害的话,我的胃病就不用姚院长来诊治了。”这“姚院长”几字称呼起来似乎有点别扭,但既然杨骅都这么叫了,自己就有样学样吧。
杨骅“哦”了一声:“这样啊,那我先走了,下次恐怕还得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昶宇客气几句,待杨骅走得远了才放开了笑出声来,不过笑了几声后又不由得替姚慎担忧起来。也不知道这杨骅的为人怎样,但明摆着的是姚主任将他得罪了,眼前姚主任在徐梧虽然红得发紫,但终究是一个医生,一个医生是怎样也斗不过在官场上混的人。左右思量还是觉得放心不下,将科室的事交给当班的学生照看,自己坐了电梯去找谢菲。
谢菲在四病室上班,从七楼到四楼也只几分钟的时间,昶宇匆匆的走进办公室把这事情说了,只看谢菲如何做答。谢菲与姚慎其实也没什么亲密的举动落如旁人眼里,不过在昶宇看来,在中西比武中姚谢二人荣辱与共,甚至那场中西比武就是因谢菲而起,因此,姚谢之间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友谊,更何况谢菲还是谢院长的女儿,如有必要,此事大可拿来跟谢院长说说。
果然不出意料,谢菲在听了事情的始末后,先是微微沉吟片刻,然后才微笑着说道:“舒妹妹,你怎么看?”
那个被唤着舒妹妹的年轻女子面上略红,道:“对联这东西我不是很懂,以前看过一副对联:‘因荷第何章而得藕第偶章,有杏第幸章不须梅第媒章。’昶宇大哥刚才说的那副对子应该是谐音联了。”
她身旁坐的一眉目清秀的小伙子接口道:“在对联典故中用对联喻世讽今言志抒情的故事很多,比较经典的就是苏东坡与佛印和尚的:‘水流东坡诗第尸章,狗啃河上第和尚章骨’,姚医生与那位杨秘书的对子虽然立意不是很高,但在对子中所藏的意思似乎就有一点骂人的味道。其实杨秘书也可将‘阳发’二字理解为意气风发,不过怕的就是他往一边歪想了。”
昶宇在少年时曾有一段时间对对联感兴趣,除了在笔记本上抄了不少的名对,还费了一番心思去查寻对联的简史与分类,令他惊讶的是,以他当时能找到并区分的对联就有组合联、顶真联、缺子联、谐音联、拆字联、镶字联等,如要去掌握它,也不知要费多少功夫,于是只得颓然作罢。今天几人说的几个对联都是昶宇颇为熟悉的,其中的掌故似乎还能回味起来,对之也没什么惊奇的,只是让他颇为奇怪的是,面前这位面目姣好的女子竟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搜遍记忆,却是难以找到关于她的一点资料,呐呐半晌,终于问道:“这位舒小姐是……?”
谢菲抿嘴一笑,道:“昶宇大哥,这是舒雅淇妹妹,也曾是你的病人呢,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昶宇有些不信,再仔细的端详了一下,这才点头道:“变化很大,也难怪我认不出。怎么?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了?可不要病情复发了。”
谢菲嗔怪道:“昶宇大哥,就你乌鸦嘴,你看别人面色红润精神十足,有哪点象要复发的样子?”
舒雅淇呵呵笑道:“我们这几天放假,没事做了就来医院探听一下姚大哥的消息。”自姚慎不爽约的当晚,舒雅淇就多次拨电话找姚慎,没料想姚慎当时坐在车上,手机没得信号,次日虽是接通了,但姚慎只是简略的说是自己有个紧急的学习任务便挂了。女孩子多是玲珑剔透的心肠,舒雅淇在当时就隐有不对的感觉,便也不继续骚扰姚慎,每日却跑来谢菲处来探听消息。这已是她来的第五趟了。
昶宇点头。这舒雅淇的变化可不是一般的大,再不是以前住院时那面色苍白死气沉沉的模样,樱口鹅鼻,面若桃花,在言谈举止中虽带有一些野性,但在某些微细的举动里又不失女子该有的韵味,也难怪自己认不出。看她身旁的那男孩,虽是一副白面小生的模样,但说话时中气十足,另他于俊秀中凭添一股阳刚之气,更难得的是在他眼中露出的一丝灵气,显见眼前这小伙不是个绣花枕头了——这应该是她新交的男友吧?想到此节,昶宇嘴上没有遮栏的就说了出来。
舒雅淇面上又是一片羞红,道:“昶宇大哥,这是我的同学吴言,也是我的哥们,昶宇大哥不要乱说了。”
那个叫吴言的小伙子却很大方的拉了舒雅淇的手道:“目前的身份是同学兼哥们,但以后就说不定了。”说罢,似是能预料舒雅淇的进一步动作,先自转身后退。舒雅淇本就有些羞窘,闻言后更有些恼怒,便骂了声“你作死啊”,如吴言所料一般在后面追打起来。
昶宇哑然失笑,正待说什么时,却听谢菲说道:“昶宇大哥,你觉得这事如何?”昶宇一怔,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道:“看来姚主任是得罪了杨秘书了。”谢菲面有忧色,道:“虽说医生的本分就是看病,就算得罪一两个权贵要人也是问题不大,但现实生活里……。”昶宇点了点头道:“别的也没什么,就怕时不时来个‘小鞋’什么的,那就麻烦。”谢菲点头。现在白血病专科刚步上正轨,可容不得什么风吹雨打的,两人却不知道杨骅来找姚慎的主要目的却是为了他顶头上司的事,就算有什么‘小鞋’之类的损招,只要他的顶头上司还在,杨骅估计也不会使出来。两人在办公室里坐得半晌,昶宇斟酌字句道:“也没什么好办法,除非……。”谢菲接道:“除非姚大哥不在徐梧。”昶宇点头:“只要他不在徐梧就不怕什么了,问题是姚主任最终还是要回徐梧的。”虽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但姚慎的事业根基就在徐梧,不回徐梧岂不可惜了?谢菲却不管那么多,道:“他不是到南陆去拜师吗?干脆就让他到那里多呆一段时间吧,只要过了这段时间,或许杨秘书会忘了他也不定的。”说罢也不等昶宇说话,径自去拨起姚慎的电话来。昶宇张了张嘴,但最终说道:“这样也好吧,也许姚主任能在南陆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二章
天泉县。
天泉县处于南陆的西北方。
南陆本就位于徐梧的南面,这天泉县还在南陆的西北方,那便愈更处于内陆未开发地带了,所以,这地方可想而知的是要落后得多。依姚慎的见识,这里就跟梅县差不了多少。若说有不同之处,那便要数眼前的川舒湖了。
川舒湖外连洞庭湖,跟号称“云梦泽”的八百里洞庭湖相比,这湖就象围于堰中的一汪碧水一般,渺小得甚至连洞庭湖的支流都谈不上,但若拿来跟姚慎家乡的栖凤湖一比较,却又显得巨大得多,站在湖岸拿眼望去,只觉得山峦突兀,湖荡浩淼,渔帆点点,芦叶青青,水天一色,鸥鹭翔飞。
这般景致,让长在山窝里看惯了山水的姚慎也不由得暗赞一声好。
或许在徐梧与湖泽没有名山大泽,但不能就说是没有绮丽迷人的风光。或许只要去耐心的发掘去寻找,总会有一处别致幽静之地让人沉醉其间——这川舒湖明显就是这样的一个处所了。
眼前一条石板铺就的小道,姚慎漫步而行,在路的尽头处便见一所木屋,木屋的外面用竹篱圈起,在院子的一侧还搭了个架子,上面爬满了藤蔓,还可见到成窜的葡萄,而在院子的另一侧则见到一个穿着洗得发白了的粗布衣裳的枯瘦老者正弯腰劈柴。
张教授在天泉县应算得一个名人,姚慎探听起来自是不难,如果姚慎没记错的话,眼前这座木屋应该就是张教授的家,而面前这位劈柴的老者多半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只是让姚慎没想到的是,这位老教授竟然坐在这般偏远所在。抬手轻叩那搭在竹篱上的木板钉就的门问道:“大伯,请问张老中医在吗?”
那老者似是凝神于眼前的活计中,姚慎喊得两声后才缓缓转过头来说道:“小伙子找张医生有事?”
那老者两鬓微霜,额上皱纹虽拧成川字一般,但眉毛粗黑,说话声音洪亮,看来只有五十多的年纪,只是他颌下的山羊胡子却是一一半的白来一半的黑,又让姚慎没有十足的把握。当下试探着道:“我也是学中医的,叫姚慎,徐梧人,专程找张前辈来拜师的。”
那老者在听到“姚慎”两字时两目似星火般闪耀一下,但瞬即恢复了浑浊的模样,淡淡的打量了姚慎一番道:“鬼眼王道?原来是贵客来了。”
没想到徐梧卫视的做秀节目弄出的绰号竟然弄到邻省的一个小县城都知道,这或许只要是中医人便会不由自主的关心中医动向的缘故吧。姚慎不知道应该骄傲还是应该惶恐,只好低头说道:“不敢,后生小子而已。”顿了一顿又道:“老先生一定就是张前辈了?”
那老者点头后又摇头道:“我就是张啸天,一个农民,担当不起‘前辈’两字。”
“张……先生。”姚慎有些奇怪。听陈主任说道这张前辈为人有些古怪,在来前姚慎便对如何称呼他动了点心思,既然古怪,称他张教授肯定是不行的,直接喊老师多半也是不妥,想来想去,最好还是称他张老中医,没想到还是不过关。
张啸天又回过头去劈柴,道:“我已经不从医了,你如果要拜师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一句话就封死了大门,果然是古怪啊。姚慎因先有了准备,便道:“呃,是这样的,我大老远的来一趟也不容易,张伯你看我能不能在你这里玩几天?恩,天泉的这条湖很大的,景色也不错,能多呆几天玩玩也不错。”那老者手上的动作一顿,姚慎心里不由一紧,没想到他最后还是说道:“随你吧。”姚慎心里喜欢,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也不急着与老先生说话,而那张老头更是一声不做,只是不紧不慢的劈着柴禾。
这情形有类于武侠中的场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者看来却只五十多,说不定就练了什么养气的功夫。灰土布杉、呐于言辞,这就是那些传说中的隐者的装扮。你看他,将一径若儿臂长若尺许的柴禾轻轻竖在一木墩上立稳,然后将双手握住前端勾向内的柴刀举到与头平齐这才向下挥砍,看那柴刀的去势也不如何迅疾,但却吃进柴禾约一指多深,然后老先生再把双手举起挥下,刀子连着柴禾再次击在木墩上,发出沉闷的声音,而柴刀在这动作完成后又吃进一指多深,如是四次,那柴禾便被劈做两开……姚慎暗自好笑,自己未免太无聊了吧,这木柴,自己一刀下去便可吃去一半有多,最多两刀便可将之解决,这老头分明是个老迈无力之人,自己却楞要将之美化一番,呵呵。不过,这老头动作的节奏与力度把握得很好,姚慎看他劈了数段长短一致的木柴,都是四刀便解决,看来这劈柴的活计不过是张老的健身运动了,要不现在城镇里多已烧煤烧气了,如没必要,他也不用来劈柴的。
张啸天闷头劈了半个多小时的柴禾,而姚慎就坐在院内看了半个多小时,两人间竟没说一句话,间中只能偶尔听见山雀的一两声鸣叫,然后就是枯燥而沉闷的劈柴声音。然后,张啸天到屋子里拿了把锄头自去山坡上的菜园里去锄草松土。那菜圃的周围也是用竹笆围起的,约一亩有余,里面除了两垅种的是青菜萝卜外,其他的尽都不是常见的植物。姚慎在菜圃里转了一圈,见再没有新的动作便走了。张啸天暗自摇头。这年轻人能不发一言的在这里坐上半个多小时,这份耐心对于一个老者来说自然没什么,但眼前这小伙子竟也耐得,倒是有些难得了,只不过最后走的时候竟没打个招呼,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 —— ——
尽管是暮秋时分,并且在前两日里下过一场雨,但中午时分的日头还是很毒的,张啸天舞弄一天的活计,到这时了也是一身汗湿,当下提了家什收工。才进得门,就听得有人亲热的招呼道:“张伯累了吧,这里是刚泡好的凉茶,喝了正好解乏。”张老头抬眼去看,原来却是那叫姚慎的小伙子正坐在堂屋里。
这里之所以称之为堂屋,是因为这屋子里的布置完全是按照旧式农村里的格局:在常人称之为客厅的地方就是夯得实的泥地,在靠近后壁位置的地方挖了个坑,那坑中有不少的草木灰,在坑旁还放着水壶锅子一类,这应该就是张老煮饭做菜的所在了;在靠左壁的位置留有一个门,在门下铺着木质楼板,这应该是主人安歇的房间;在靠右壁的地方放着一个木桌,木桌上放着一部黑白电视,在电视机前是一个被擦得锃亮的陶制茶壶,在茶壶边有一个盛满茶水的杯子。姚慎此刻就站在桌旁,两眼含笑的望着张啸天。
张啸天怔了一怔,也不搭话,自个将锄头挂在壁上,然后到屋后洗了把脸,这才慢吞吞的进屋。
不过等张老头进屋后,姚慎却已不在屋里,张啸天也不理会,只是抱膝坐在靠椅上喝茶。大约也只几分钟的光景,姚慎果然笑呵呵的进了屋,手上端着张老头洗菜用的大木盆,边走边说道:“刚才到市面上转了一圈,见你们这里的鲫鱼不错,刚好肚子又有点饿了,就买了几条过来自己炒吃,张伯不会怪我多事吧?”张啸天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只是伸手从身后拿出个尺许长的烟杆,从挂在烟杆上的一个小黑布袋里掏出点旱烟装上点了。
姚慎见张啸天没出声便也不说话,自个到外面抱来柴禾到灶坑里点着。在这土灶里烧火看来简单,但现在一般的青年还真不会烧,张啸天只道姚慎会出洋相,但姚慎竟熟门熟路的,先找了火引子点燃,然后在火引上面陆续的加上细小的柴枝,然后再加上粗块的柴禾。待得灶坑里火烧得旺了,姚慎便将灶旁的黑铁锅架上,放上菜油,然后几刀把已破好了的鱼剁了。张啸天在一旁有些看不过了,说道:“小伙子,这鱼是你自己破的吧,好象还没剐鳞。”姚慎乐呵呵的道:“我是徐梧梅县人,在我们那边吃鱼可不剐鳞的。”一般来说吃鱼是要剐鳞的,但这川舒湖上游没什么制造污染的厂子一类污染源,如不剐鳞似也可行。于是张老头便又默不出声。
姚慎待得锅中的油滚熟了,这才将剁好了的鱼块逐一放了进去,也不用锅铲搅动,只是在火焰上偏转着锅子,让油水火候吃透每一块鱼,待觉火候差不多时才将鱼块翻了一面继续煎;等到这鱼块的两面都煎得焦黄时,姚慎将以备好的葱蒜一类的作料放进锅里,再倒了一瓢的清汤进去焖煮。不一会儿,张啸天那小小的木屋里便充满了一股诱人的清香。
张啸天自个拿了双筷子去夹了块鱼吃。当时在伸筷子时心里还有些犹疑,当菜一入口,却令张啸天对姚慎的看法大为改观——这鲫鱼来得虽贱,但由于份属野生,鱼肉就丰满而清香,只是没想到这不剐鳞的鲫鱼在煎黄煮熟后竟多了股酥脆的感觉,再加上姚慎所添加的佐料适当,就这平平无奇的炒法竟较之大宾馆中主厨的大师傅的手艺不惶多让!这口味,真一个爽字了得。
……
次日清晨,张老头象往常一般的早起,先到屋外的公路边慢跑了几百米,然后回到院子里站桩调气。待呼吸和匀后,身子前俯两手撑地,用力使身躯前耸并配合吸气。当前耸至极后稍停,然后身躯后缩并呼气,如此三次。继而两手先左后有向前挪动,同时两脚向后退移,以极力拉伸腰身,接着抬头面朝天,再低头向前平视。最后,如虎行般以四肢前爬七步,后退七步。
张老头这套动作属于五禽戏中的“虎戏”。五禽戏相传为汉代神医华陀编创,是一种以模仿五种动物动作和神态为主要内容的功法,包括虎戏、鹿戏、熊戏、猿戏、鸟戏。其要诀在于“外融百骸畅,中适一念无;旷然忘所在,心与虚俱空”,通过这一系列的动作以达到“熊经鸟伸,为寿而已矣”的目的。
当下张啸天运气凝神,将鹿戏、熊戏、猿戏、鸟戏一一演练,最后,身子自然站立,两臂如鸟理翅般伸缩各七次——这套五功法算是做完了,而此时也是晨雾渐散,一个大好晴日已露端貌,张老头面对川舒湖呼了两口长气,心身一时有说不出的舒坦。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劈柴了,张老头刚回身到柴剁间拿起刀子,隐约间似有一个人影坐在院子中,凝神去看时,却是姚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到了。张老头心道这娃子也赶得早,但面上不动声色,也不理会对方的招呼,将手中的柴刀一丢,自顾回到屋中匆匆的将昨日的剩菜剩饭吃了,然后拿了锄头上山。
等下午回来时,情形有如昨日一般,姚慎早泡好了清茶在那里等候,而锅子中正咕噜咕噜的响得欢畅,充斥于鼻间的则是一股浓郁的肉香。张老头独子还真饿了,但又不好意思去揭开锅看,正心痒间,只听姚慎说道:“ 下午我到集市上割了两斤上好的牛肉回来,现在正煮着。”张啸天有些没好气,涩声道:“你炒菜只会煮的吗?不要和我泡蘑菇,年轻人。”
姚慎只是温文的笑笑,道:“这牛肉筋道好,年轻人吃还将就过得,若是拿爆炒的牛肉让老人去吃,那绝对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于是我就动了点脑子,先将牛肉切细,然后与熟油一起放锅里,也根本不去炒,只是放了一大瓢的水,等水气煮干了,这牛肉也软了,到时候稍微一翻炒就行。”
张啸天只得承认这年轻人想得周到。
姚慎见张老头好不容易开了口,哪会放过眼前的机会,道:“张伯,我看你那菜圃中种的一些东西长势不错啊。就只有那天南星不太对头。”
天南星是一种中药,功能燥湿化痰、祛风止痉,姚慎这时提出这个话题,自然是投石问路了。张啸天也不答话,只是暗自嘀咕着:鸟雀一般都来得贱的,在哪里都可以飞可以长的,但长着鸟足般叶子的天南星却没小鸟的习性,在山上野生它能长得碧翠诱人,移到菜园子里就病怏怏的了,不过书上说天南星喜阴凉,到菜园里自然是长不好了;那何首乌就象红薯,只要松松土,其他的根本不需要特殊照顾,长势偏生这么旺盛;这开着小白花的前胡也不错,在这向阳的菜地里好象影响不大;只甘草最好,虽然那红褐色的根茎卖象不太好,但随种随生,根本就不用管,到6~7月间还会开出紫色小花……。
锅子里开始“札扎”着响。姚慎拿了锅铲边翻炒边道:“张伯早晨炼的是五禽戏吧,打得可比我们读书时的体育老师要好得多。”五禽戏、太极拳,这在学校读书时都学过,但姚慎从没认真炼过几回,其实不独姚慎,绝大多数的同学在毕业后便已将之甩落。
张啸天沉默半晌才道:“菜园里除了栽菜,还栽了许多药,除了少部分是自用,其余的都是用来卖钱的;五禽戏是我当学徒时跟师傅学的。是的,我以前是中医,但现在我已经退休了。”
姚慎不解道:“中医可是越老越香的,张伯怎么要退休?就算退休不干了,还可以带徒弟的。”
张啸天轻叹一声,将烟杆放在桌上,自个起身到碗柜里拿了碗筷去盛饭。姚慎的话触及了张老头的伤心事。男人在心情不愉快时就想来点酒的,何况锅中那油黄鲜亮的牛肉正好下酒,更何况张啸天在年轻时颇为喜好那杯中之物。
却见姚慎从身后拿出了个小酒壶,道:“今天在买菜时在路旁看见一家酒店,刚巧里面又有那种低度的麸子酒,就顺便打了两斤,也不知道张伯有没有兴趣。”麸子酒是糙米在酿酒时刚发酵的产物,颜色浓浊,看起来就似米汤之色,不甚雅观,但它确有米汤养胃之功,更难得的是其中蕴有淡淡酒香,于比较喜好此道的老者最是适宜。
张老头面露赞许之色,递碗让姚慎倒了大半碗一口喝了,再夹了几片牛肉吃下,然后惬意的呼出一口酒气,这才道:“小姚你也费心了。关于你的故事我在电视里看过,如是你早两年来天泉的话,我肯定早放下一切与你切磋了。”见姚慎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张老头有些尴尬的笑笑,道:“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两天可看见一个病人来看病?”
好象是没有一个病人。不过这话不好说,姚慎只好笑笑,道:“主要是你老住得太偏,离城区远了点。”
“有花自然香,如果病人觉得必要,就是再远也会来的,如果不信任,就是住得再近也不会上门,你说是不是?”张老头将酒壶提了过来自己倒了一碗,又道:“我现在是没什么雄心,每天只侍弄点药草,偶尔有一两个病人上门了就开个方子,这日子过得也很滋润的,至少自己身体强健。”张啸天儿孙满堂,但自两年前从南陆回来后却坚持要一人独坐,贪图的就是这份侍弄药草的闲情。
姚慎说道:“话虽如此,但现在人讲究的就是方便快捷,你坐得远了,自然就少人来。”
张啸天摇摇头,黯然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决定退休不干了的。”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这道理在这上面一样成立。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三章
姚慎系徐梧省梅县东方乡松木寨人氏,苗族,男性,33岁,性格内向,喜好上网第围棋、罗马章,幼时习得苗拳。
社会关系:自幼丧母,其上尚有一兄,父亲因其兄好赌而气死。
个人履历:十八岁进徐梧中医学院中医外科专业就读,二十二岁毕业,曾与人合股开办歌舞厅三年,个人担任鼓手一职,二十五岁进梅县中医院住院部任中医内科医生第临时工章六年第包括下乡一年、省城进修骨科一年章,西医外科二年,三十三岁因中西比武而至省城徐梧,在徐梧中医附一白血病专科任副院长三月,其后飘零江湖……。
《笑熬糨糊.鬼眼王道姚慎》
张啸天幼时家境贫寒,在十六岁时便跟随镇上第当时天泉县还是一小镇章一老中医当学徒,五年后独立门户、诊病救人,虽谈不上医技如何高超,但在那年月也为左近的乡邻们解决不少问题。数十年来,除了将已掌握的弄得通透外,在闲时更将师傅传下的《内经》、《伤寒》等几本有限的典籍读得溜熟;随着年岁渐长,张啸天的医术也日益高超,在天泉以及相邻的几个县里薄响声名,到六十一岁那年,终被南陆中医学院在“发掘民间中医人才”的口号下招至南陆附一坐诊,也算圆了老头的“学好文武术、货卖帝王家”的愿望,毕竟不是人人都能被聘进省城的医院的。
不过到进了省城之后,老先生发现现在的人们已不是那么的相信中医了。倒不是说找张老的病人少了,就凭张啸天颌下的那把山羊胡子就可骗倒不少的病人,更何况这老头在医术上还有那么几手。让张啸天觉得心灰意懒的是在南陆附一的那些同事以及每年到临床实习的学生们。张老发现在他所接触过的同事里除了一的门诊部的林凌风主任外,其他的没几个真把中医当一回事,大家在临床上多走的是西医那一套,不管什么病都先上的大剂量抗菌素,中医的望闻问切基本上被西医的化验B超CT所代替,有的医生为了高额的回扣,更是大肆的把张老头认为没必要的昂贵的检查开上;而那些学生则更是不象话,张老头在临床上曾很随意的考较过几个,在被考过的几个学生中几乎没一个能扎实的掌握张老认为需要掌握的东西,而稍有一两个能看得上眼的,不是在学英语就是在背日语,真正能潜心向学于中医的可说没一个!
张啸天叹道:“那时候能引为知己的就是林凌风一个人,可惜这家伙没两年就去世了,他那徒弟虽也不错,但比他就差得远了。”毕竟年事已高,张老头只喝得两碗酒便面色酡红,说起话来也有些结巴:“林……大哥走了,我……我一个人呆那里也没什么意思,于是我就回来了。”
姚慎不敢劝酒,又生怕张老头子来抢酒喝,只得自己猛灌,还得一边转移他的注意力:“张伯你身体很好,回来不是一样的可以看病的,却怎么不看了。”
张啸天被勾起了心事,把放在桌上的烟杆又拿过来,姚慎忙从袋子里拿出盒装的纸烟递上,张老头接过来却不点燃,只怔怔的出了会神,这才道:“做医生的讲究的是自信,所谓:‘胆欲大而心欲细,智欲方而行欲圆’,如果没了自信,那这些就都无从谈起。我从省城回来时是想再干回老本行的,不过因为一个人,他让我对干了几十年的中医产生了怀疑,甚至觉得中医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于是我就打消了开馆的念头,而把在省城那几年的积蓄花在这里,种点药草自娱……。”
原来在张啸天离开天泉县时刚碰上医疗机构改革,医院、医药公司由以前的全额拨款改为差额拨款,而在读医药专业的学生也不再包分配,因为这个政策,县城里便催生出许多的药店与诊所,而这些胆子大敢于吃螃蟹的人多半都发了财。却说在天泉县人民医院有一内科医生叫辅秉奎,是个不甘心拿死工资的主,窥见单干的油水似乎颇丰,便办了个停薪留职的手术,自个出来开了家诊所。县城里的居民对个体诊所与正规医院的区分就是白猫与黑猫的关系,而辅医生也确有几分本事,更加上诊所里的药费普遍要比正规医院要来得便宜,所以辅秉奎的生意要比一般人的强得多。这诊所开了不到三年,辅秉奎果然发了点小财,于是在县城的黄金地段买了块地皮,盖起了一栋七层的楼房,并到卫生局申请了红十字医院的牌照,请了一帮医生,大病小病都治门诊住院统收,甚至还开展了外科,生意红火得甚至盖过了两所正规医院,而辅医生在县城的地位甚至高过了张啸天在县城里几十年的威望。
张啸天回县城时,有好心的邻居向他反映了这一情况,当时张老淡然一笑,还是按计划在城区租了个门面开业,没想到生意竟然十分的清淡,在省城里每天要看百来个病号的,回县城却只有十来个,而开方拿药的就更少了。张老当时有些不服气,便跑到辅的红十字医院去看个究竟,却见那里生意果然好生兴旺,虽谈不上门庭若市,但每天不少于三十个挂瓶的,其他来看病购药的又有若干,有些甚至是乡下专门跑来看病的。张老对西医不懂行,但判定疗效这点眼光还是有的,于是在挂瓶的病人中拣了几个病人来问,反映都说辅医生的医术高明,什么感冒发热拉肚的,只要一吊瓶就见效,虽然价格比一般的诊所贵,但效果比医院都要来得快云云,然后举例说某次患病的诊治经过以做说明。张老当时在心里比较了一下,如是自己开方的话,虽也有部分能达如此效果,但不能达到如此高的有效率,更何况中药更有服用不便口感不好的嫌疑,难怪自己那里病人落雀。
“以前别人说西医治疗急病厉害我还不以为然,要知道我自负的就是用经方验方治疗一些急难病的,但经这番一比较之后,原本热乎的心也冷了下来,也再没有心思去现宝,于是就到郊区来颐养天年。”张啸天神色中写满落寞,这让他的面部颜色显得更黯淡。
姚慎想了想道:“西医的东西我也知道一些,但要说有如此神奇却也不尽然,张伯可是到省城里见过世面的人,应当知道一些西医治病的事,莫非他比省城里的那些专家给你的震撼还大?”
张啸天沉思片刻,道:“我在省城里也参加过几次专家会诊,虽然那些专家说的一套一套的,但我都不怎么以为然,而事实上经过那些专家会诊后的病人也没有什么令人满意的进展,但辅医生的医术却让我惊讶,这也真的有些怪了。”
姚慎道:“西医的常规抗菌治疗,要显效一般都得三五天,若说要一吊瓶就见效,这多半是用了非常规的疗法,比如一个高热病人,如不问原因就上激素的话,多半在几十分钟内就会退热,这效果不错吧?但这样的治疗办法在正规医院里是不可取的,因为它给人带来的副作用是不可估量不可逆转的。这个辅医生的治疗卡我没见过,但我估计也难脱这个范畴,所以张老你不用妄自菲薄,我们中医的市场还是大大的有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姚慎不知辅秉奎的深浅,但为了安慰张老,也只得如此说了。不过姚慎暗说这也是一般常识了,若是这辅医生真是个不世出的西医天才,那也只好说声得罪了。
张啸天看着姚慎那坦诚而鼓励的目光,将信将疑的道:“这应该不会吧,我与辅娃子也见过几次面,他为人热情大方中不乏真诚,应该不会象你所说的那般缺德。”张老对西医可是一窍不通,也不习惯说出“激素”这类的专有名词。
姚慎:“张伯你这里可有他开的处方治疗卡一类的?”见张老摇头,姚慎又道:“这样吧,我明天去他那里摸摸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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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泉县虽是个山城,但其依山傍水的格局却要比梅县四面环山要显得爽朗得多,如不是天泉县背靠的那座山局限其发展,就凭其水陆两利的交通,这小小的县城应该升格成市级地区了。而在事实上,天泉县城在布局上已经显现出捉襟见肘的尴尬了——县城纵向距离约两公里,横向的距离最多两里,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内,纵向四条长街、横向六条通道状的小街把密布的建筑物分隔开来,虽然经过多年的经营,天泉城内已少见破落的房屋,随处可见的店面与充斥耳鼓的叫卖声把城区弄得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但天泉县已不可能有大的发展。
天泉县内的四条长街分别叫做水风井、三道墙、教育路、石板街,这几条街由内向外而列,最外侧的就是老城最先有的街道——石板街。
或许刚巧碰上赶集,在这十来米宽近里许长的街上遍布着各色人等,有背着背篓的女人,有挑着担子的汉子,有摆地摊的小贩,有悠闲的站在店门边的老板。姚慎信步在石板街走了一圈,发现这石板街竟然有六家诊所之多,除了有一家店内摆有中药柜,其他的几家都是西医诊所,而那家摆有中药柜的店子也不是纯粹的卖中药,在其大门口处更显眼的是一个擦得很干净的玻璃柜子,里琳琅满目的都是西药,或许是那玻璃柜的原因,在早晨还不怎么耀目的阳光下,那些包装精美的小盒子都似发出刺眼的光。
在石板街靠湖的码头处有一楼房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矗立那里,这应该就是张老所说的辅秉奎的红十字医院了,因为在这天泉县城内的八层建筑仅此一家。与此相对应的是,这栋楼房的装修布置都是一色的茶色玻璃铝合金窗,在墙面上贴的都是淡白的瓷砖,就这都比四面那些低矮得多的房屋来得阔绰。姚慎漫步走到正面,只见这房子的靠顶部悬挂着一个巨大的招牌——天泉县红十字会医院。姚慎上午特别到中医院那里看了一下,确如张老所说的,这红十字医院仅就外表就显得要比年代久远的中医院要成功。
一楼是一溜的卷闸门,现在当然都是打开了的,姚慎略略的看了一下布置:左面一开放式的药房,在药柜外面坐着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大厅的中央摆着的是一部正播放节目的34寸大彩电,靠右墙那边放着并排五张病床,有三个护士在那边忙活着——这应该是医院的门诊部了,二楼以上肯定是住院的,按这布局,只要有生意,内外妇儿各科都开设也不是没可能。而辅秉奎在县城里的声誉看来是不错的,在别的诊所生意还很冷清的时候,他那几张病床已睡满了挂瓶的,加上坐在电视机前的几个一起就有了十二个,看来一天完成三十个吊瓶对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
姚慎暗中分析了一下,辅秉奎生意之所以如此兴旺,应该与医院的人情化布置有关:大厅里一部彩电可以解除在吊瓶时的无聊;医生护士上班就在同一个厅里,只需一个示意便可提供周到服务;药房就在医生的背后,收费发药都不需要费什么周折……。
“这位先生,你是看病还是买药?”
姚慎循声看去,原来是一个肥胖中年医生正笑容可掬的看着自己,见自己没有反应,那医生便又问了声。姚慎证得一怔,这才发觉在不知不觉间自己竟已走进了大厅内。
另一个坐诊的医生介绍道:“这是我们辅院长。”
姚慎点头道:“你们辅院长还亲自坐诊啊。”辅医生笑着答道:“人手紧,没办法啊。”但询问的目光还是望着姚慎。姚慎不好意思说只是来看看,眼睛瞟见坐在电视前挂瓶的病人,急中生智,道:“是这样的,我昨晚熬了个通宵没睡,到早上了什么东西也不想吃,想到这里输两瓶葡萄糖。”辅医生笑笑,用一种较为亲切的语调责怪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要注意身体。”接着又问了姚慎的姓名年龄与籍贯,姚慎照实答了,只是把籍贯改做南陆,南陆的本地话颇为拗口难懂,而话尾又喜带“撒”的腔调,这是姚慎如何也模仿不了的,但如说上普通话就没多大问题了。辅医生口里说着:“哦,是省城人啊,看小伙子一身的打扮就知道来头不小。”手上却笔走龙蛇,几笔把处方开就。姚慎在一边说道:“就给我输点能量,不要消炎的。”辅医生也不知道姚慎是来挑毛病的,很配合的伸手将处方上的一组药物划掉,道:“少用点消炎的药物也好。你拿处方到后面交钱。”姚慎笑道:“我也没什么大毛病,只是一时吃不下饭。”走到后面的柜台去交钱拿药,然后自个走到电视机前与那几个吊瓶的扎在一堆去输液了。
姚慎从医也有多年了,但还真没有过输液的经历,抛开其他原因,输液时用一小针头扎进皮肤的那可以想见的锐痛是应该是姚慎逃避的原因之一吧。还好在辅医生这里请的护士相貌不错,说话语声轻柔,当橡胶压脉带捆上手臂时,姚慎便将目光转向小护士那婀娜多姿的身材,如此一来,在针头扎进身体时的瞬间不适便难以觉察了。
与姚慎坐得近点的有一个小伙子,一位给小孩喂奶的年轻母亲,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那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待护士小姐走开后笑着对姚慎说道:“怎么样?舒服吧伢子?”人一过了三十,经历的事情多了,一双眼睛也就忒毒,姚慎往往就喜欢用一双眼睛来揣测别人,没想到此时却成为别人揣测的对象。那汉子见姚慎不出声,便道:“不要不好意思啦,这只能怪这里的护士小姐太靓了,我每次生病都喜欢到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个调调。”那个正奶孩子的年轻母亲在一旁呵斥道:“黑皮哥,又说你那些龌龊的东西了。”说罢又哼唱着哄孩子的调子。那被唤做黑皮的涎着脸子道:“刘家妹子,我这讲的可是实话,就象我说的‘你那奶子涨鼓鼓的很惹眼’,这也是实话。”那女子脸上红得一红,道:“老没正经的,你要早死的。”黑皮呵呵直笑。这姚慎也是忍俊不禁。那汉子占了上风有些得意洋洋,转过头来对姚慎道:“怎样?老哥子还厉害吧?”姚慎点头。黑皮又道:“说实话,这里的妹子打针技术还真不错,我到这里多次了,每次都是一针见血。”姚慎看这汉子不似泼皮一类人物,但能口花花的“调戏”良家妇女,再看他一身腱子疙瘩肉,估计是个卖苦力捞世界的人,这类人多半喜欢占点口头便宜,但心眼爽直,当下也不卖弄什么心计,直接道:“黑皮哥是哪里不舒服?”黑皮道:“秋凉了,晚上被子盖得不牢实就感冒了,不过辅医生厉害,只输一天液就好了,如不是辅医生要我多打两天针我早就干活去了。”旁边那小媳妇头也不抬的道:“什么被子盖得不牢实,这头老牛晚上没事了就折腾他媳妇,就是弄感冒了也不奇怪。”黑皮反击道:“你男人不折腾你?不折腾你你会有这老二?就看不出你那风吹都要飘的身子还真能受得生得。”姚慎在他们的Сhā科打诨时站起身来将挂在输液架上的治疗卡拿下来看。那黑皮在斗嘴的余暇瞄见姚慎的动作,便顺口道:“怎么地?小伙子还懂医?”姚慎起身把单子重新挂上,顺手把那小媳妇的拿了下来,道:“那能呢,上面全是英文字母,就只它们认得我,我是认不出它们的。不过坐在这里实在无聊就随便看看了。”黑皮舒了口气道:“就是,那些鬼画符的有谁认得?我看你文质彬彬的,还以为你懂呢,那晓得你跟我这大老粗一样。可看出什么问题吗?”姚慎笑道:“能看出什么问题?我也是当画儿来看的。”黑皮听罢哈哈直笑。
其实姚慎在黑皮的那张小小的卡上已发现了辅秉奎发家的秘密。黑皮是感冒,那治疗卡上用的药物是抗炎抗病毒的,这大原则好象没什么问题,但在具体的处理上,问题可就大了。黑皮挂的是两组液体,第一组上的拉丁文是氧氟沙星加先锋霉素,第二组是葡萄糖内加入维生素、复方丹参注射液、生脉注射液、克林霉素以及病毒灵。外行人莫说看不懂这张小小的注射卡,就是全部写上中文,估计也是不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但放在姚慎面前,只一就通晓了其中的内涵,其实任何一个学了点医的都能知道其中的“妙窍”。
在教科书上对抗菌素运用的首诫便是不得滥用抗生素,在临床上建议先做细菌培养,而在运用时又得阶梯用药从单用到联用从初级到高级,这般墩墩教诲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抗生素的泛滥。因为国情限制,很多医院里都达不到做细菌培养的条件,在临床上,医院里的医生多是凭经验用药,有时二联有时三联,但多是遵从教科书里的原则,就这还避不了滥用的嫌疑;尤其在外科,据资料统计西方国家对抗生素的运用只23%,而我国则达到60%多,以姚慎在梅县时的经验,这统计数字其实是有水分的,在外科里抗菌素预防性的运用实际上是100%。不过这些用药的方法与辅秉奎的这张治疗卡相比就简直是小巫与大巫之间的差别了——辅医生竟然以氧氟沙星为溶剂来输注先锋霉素!而在第二组本应该常规是能量的液体中除了比较高档的克林霉素外,竟然还加入了中药制剂!
在这里之所以反复强调滥用抗生素是因为滥用抗生素给临床带来困难,就比如一个体质较差的病人若是在小病时经常运用比较高档的先锋类药物,他体内生存的菌株便会对先锋类药物产生耐药性,一旦他患上大病时去求治于西医,那他就会陷入无药可用的尴尬境地!目前,全球因感染造成的死亡病例中,呼吸道疾病、感染性腹泻、麻疹、艾滋病、结核病占85%以上,引起这些疾病的病原体对一线抗生素药物的耐药性几乎是100%。举一个简单的例子,上一世纪四十年代人类历史上的第一种抗生素——青霉素曾因经济实惠好用而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但到了现在,有几个医生还在运用这古老的药物?说到这,可能还不足以引人注意,但若说到“全抗药性鲍氏不动杆菌”的话,应该会让大多数人警醒。据报道,1998年之前,世界上没有“全抗药性鲍氏不动杆菌”的记录,到2000年,台大医院已从77名病患身上分离出199株“全抗药性鲍氏不动杆菌”。研究报告显示,到2002年,共治疗30名感染“全抗药性鲍氏不动杆菌”的败血症患者,其中有18人死亡。
其实抗生素除了上面的危害,更有着过敏反应、肝损害、肾损害、神经系统损害、消化系统损害、血细胞减少、二重感染等副作用,我国每年有二十多万人死于药物的不良反应,而如今多发的肝硬化尿毒症等疑难病,也难说没有抗生素的一份功劳。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由于缺少医学常识而把抗生素当做居家必备的良药,而医生也往往纵容人们的这一习性,这或许是除了抗生素就不会用其他药了。但据姚慎所知,一些医生为了高额的回扣,在临床上给病人开具一些不必要的新药高档药物,这就有些不可原谅了,到如今竟出现辅秉奎这种为了发财而置原则不顾的医生,这不知是医生的悲哀还是患者的悲哀,抑或是医疗体制改革放开的悲哀。
姚慎又逐一的看了坐在电视机前其他病人的注射卡,一颗心简直是越看越沉重。小媳妇的孩子感冒发热,在抗生素外还用了二毫克的激素;闭目养神的老者轻微哮喘,三联用药外加中西混杂……。显然,辅医生在滥用抗生素的同时还在将中西药物简单的混用,其评判标准显然仅仅只以两种药物溶配在一起时没有混浊沉淀为指标,至于这两种或几种药物混在一起会不会对病人产生什么危害,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起在徐梧医大上课时被人指责滥用白蛋白,姚慎不由有些好笑。自己用白蛋白多少还是遵照着药理书,如真要说滥用的话,徐梧医大很多科室里把抗生素当作预防性的用药,其滥用不知要比姚慎要强上多少,而眼前的辅秉奎医生不按常理出牌,比之正规医院里的医生又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其实辅医生也是正规医院里出来的,但到了钱面前,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吗?国外科研机构评说中药毒副作用大,于是国内的一些媒体和学者将中医贬得一钱不值,但西药呢?西药杀人又有几个人能明眼正视?
姚慎再没心情待下去,招手让那漂亮的小护士把针给拔了,也不理会黑皮的玩笑,径直出了大厅。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四章
辅院长的红十字医院生意确实不错,一上午除了十几个挂瓶的不时要换药,又不时有病人打肌注,把三个小护士忙得晕头转向。按说三个护士一起上班,一个配药一个做治疗另一个去应付门诊随机的病人,这应该不会如此狼狈,但辅院长却安排了其中一个兼带收费的职责,如此一来,剩下的两个的任务就重得多了。
却说给姚慎拔针的小护士姓柳,到辅医生这里上班才二个多月。辅医生这里的规矩不多,小柳倒是早适应了,但这里的工作比较繁忙而琐碎,包括查对药品病人、配药、注射、整理大厅的卫生、整理留观铺位的卫生,在病人走之后还得将输液架归位、处理一次性的输液器材等等,这些事情若是依次做下去倒也没什么,但在工作中往往就有那么些凑巧的事。就比如刚才不是老实的坐那里输液而是到处溜达的帅哥在拔针时就同时有两个病人要拔针,而又有两个病人唤着要换药。应付这几个病人的每一个也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但几个人碰到一起时,难免就会出一点点错误——有两三个病人输液架上的治疗卡不见了。这治疗卡在正规医院里一般都是交给病人的,虽然病人一般都不懂,但医院还是尽量做到看病用药透明化,但在辅医生这里就有个奇怪的规定,就是病人在输液完毕后,护士还得负责将治疗卡收回,否则就要扣发部分工资。小刘的工资本就不高,每月六百,这可说是辛苦得来的血汗钱,若是因为每张治疗卡而被扣去五十的话岂不是亏大了?于是小柳将治疗卡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寻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那在平时根本就不怎么在意的一张纸。没办法,小柳只得怯怯的走到胖院长面前嗫嗫的道:“辅院长,有三张治疗卡不见了。”
辅秉奎本自与一个病人谈笑,闻声后笑容也未见减得分毫,但小柳分明感觉到辅院长的表情有些阴沉下来,只听他似很随意的问了句:“是不是你放到哪儿没记起来?”
小柳忙分辨道:“不会的,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但就是没发现。”说完偷偷看了辅院长的脸色,又道:“唯一可能就是刚才在输液时到处与人搭讪的那个年轻人,有可能是别的诊所派来偷师的。”
辅秉奎对治疗卡一事曾几次强调,理由就是怕被别人偷师,其实行医治病,当凭一个“偷”字实在难有斩获,辅秉奎也并不怕别人偷师,但为着某个原因,却是绝不允许治疗卡外流。当下也不明言,只是暗中嘀咕道:“姚慎,这名字好熟悉。”走到门外找了个正聊天的黄头发交代道:“四海,刚才有个穿着条纹T恤的小伙子从这里出去……。”将姚慎的相貌大致说了一遍,又道:“你找个兄弟去跟着,看他到哪里落脚。”那黄毛仔是石板街的一小混混,没多少出息,平素就喜欢打架闹事,寻乡下的学生仔找点小钱,也知晓给财大气粗的辅老板办事必少不了好处,便喜笑颜开道:“辅哥,要不我找俩兄弟做他一顿?”辅秉奎道:“莫轻举妄动,先跟着看是什么来头,有事情就通知我。”四海点头后便去了。辅秉奎将这些安排妥当后才从兜里拿出个精致的电话来按了个号子,道:“吴哥,是这样的,这两天上面没有什么风声吧?……狗仔呢?”
做生意的若是没点关系还真不好玩,而辅秉奎能在众多竞争者中夺得红十字医院的金字招牌,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甚至有人传言说他跟县上主管文教卫的副县是摆把子;而在黑道上,辅秉奎是县城里土生土长的,为人处世最得方圆二字精髓,与街头混世界的黄毛们本就关系不错,这两年又赚了点,没事时便给两个落魄的点小钱花花,这也让他在天泉有了媲美“小孟尝”的称号。所以说,在天泉县能动得了他辅某的还真没几个。不过那小伙子来自省城南陆,在未弄清楚底细之前着实不可乱动,就只看他那一身名牌打扮,应该还是有些来头的,所以,辅秉奎才拨了这个电话。
—— —— ——
“您是吴局长吧?我想向你反映个事情。”
一个中年男子把头从报纸上抬起来,道:“你找吴局哦,吴局出去开会了,有什么事情?”
姚慎把手中的治疗卡递了上去,道:“您是卫生监督科的吧负责人?我刚才在一个诊所里输液,看见这几张治疗卡好象有点不对,就想到局里来问问。”卫生监督科主管个体开业的管理工作。
“我可不是什么负责人。”那男子将单子接过来看了一下,道:“这治疗卡很正常啊。”
姚慎“哦”的应了一声。现在各单位里的负责人多半已不是干本行出身的,眼前这位恐怕也是如此。
那中年男子把单子一放,自个又拿起了报纸,口里道:“其他没什么事吧?”这明显就有了赶人的架势。
姚慎有些不甘心,试着道:“您不觉得这治疗卡上用的抗菌素太杂了吗?喏,这张还中西混杂。”
那男子懒洋洋的道:“辅大炮就是这样的,跟他说过几次了也不改。”
“大炮”是行内人对那些滥用抗生素的人的戏称,看来这人应该是个内行了。当下姚慎道:“滥用抗生素有很大的危害,您跟他说过他还不改,你们监督科可让他停业整顿啊,只要停那么几次,我估计他再也不敢了。”
“这诊所既然存在了就有他存在的道理,小伙子你是外地的吧?这事情到这里说说就算了,不要再多做口舌。”那男子把头从报纸后探了出来,一双眼睛意味深长的看着姚慎。
“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麻烦您了。”姚慎不知道在他来时已有人交代过这位工作人员不用理会类似反映,不过姚慎到卫生局来也只是碰碰运气。在梅县时街上遍布的都是诊所与药店,而开店与坐诊的基本上都没有医师证药师证,相比之下,这辅医生要比他们强吧。姚慎也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出来了。
各行业有各行业的规矩,在医生这一行来说,互相维护互不揭短这应该是最基本的一条。医生于医生之间可以相互指出不足,但绝不可以在病人面前将真实的内幕捅出来,这是一个医生能安全安心工作的最基本保障,若是一个医生刚开了张方子就有人在旁边说这药吃了没作用那药的吃了会起反作用,想来肯定会有性子刚燥的病人找医生的麻烦。但辅医生已将为医者最基本的原则最根本的底线抛弃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辅秉奎已不算个医生了,只能把他当作个以医牟利的商人。就比如在开放的市场下,做烧鸡买卖的从乡下收来大量的病鸡来加工,以次充优,根本不去管消费者吃了后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而一个医生若是抛弃了为医者的原则,那他带来的危害甚至有过于那劣质烧鸡。
当时姚慎就想不留情面的将这谬误指出来,但指出来会有用吗?辅医生是正规医院里出来的医生,自己要说的他肯定全明白,既然他选择了如此经营,那便表示他是根本不会理会类似的指责的。病人?病人与医生在医患信息上处于绝对的劣势,说得直白点就是医盲,他们评判一个医生的好坏就在于这医生的处方治病快不快,至于会带来什么后遗症就难以顾及了。或许,就算他们能知道能顾及,但羞涩的口袋恐怕还是会驱使他们去追求更方便更快捷更有效的疗法吧。这情形便如时下的腐败,大家明知道腐败是不好的,但在自己或是他人遇事时首先想到的就是去找人去托人,即或是有一两个另类的不愿苟同不愿流俗,但那微弱的声音很快便会湮灭于茫茫人海中。
曾在电视上看过新闻报道,说是一家做美容的发廊竟然在里面给顾客看病输液,而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医盲在沿海开放城市看妇科将一打工女的子宮全部切除而没做任何止血措施,这些跑江湖的骗子之所以能有市场,还不是人们愿意去相信去接近。姚慎可以肯定,如果在辅秉奎的红十字医院里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的话,最多只会招来黑皮之类人物的善意嘲笑。所以姚慎选择的是到主管部门去反映,但对反映后能否起到作用,却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五章
张老就住在城东的郊区。姚慎沿着公路慢行,不时便到了地头。
远远的就可看见坐在院内的张老正悠闲的抱着烟杆。
姚慎默默的走到柴垛边坐下,也不说话。张老的木屋下便是县城与外界通连的公路,在公路的外侧就是绮丽迷人的川舒湖,坐在院内的视野虽不是很开阔,但足以看见湖中渔人泛舟的情景。
张老哈哈笑道:“怎么样?知道厉害吧?不过年轻人不要轻易就垂头丧气,要知道你也很厉害。”
姚慎点了点头道:“厉害。不过是乱用药厉害。”见张老不解,姚慎便简略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张老想了想道:“中西混用,处方不拘一格,这辅医生也确是个人才。”
姚慎啼笑皆非,道:“这跟中医用药不同,西医的抗菌素得考虑耐药性的问题,另外西药因为是直接注入血管中,所以最讲究的就是毒性问题,辅医生在没经过药理实验的情况下便简单的将中西混用,这可是西医最忌讳的事。只是可怜了天泉的百姓。”
张老道:“西医我是不懂,但想来道理是一样的,在《衷中参西录中》张前辈还不是把阿司匹林与石膏混用,而且效果很好。”姚慎一时哑然。张老得意道:“怎样?我就说他不错吧。”
姚慎耐下性子道:“就算他中西混用有创见,但滥用抗生素滥用激素还是有的。”当时为了给张老鼓劲,便随便编排了辅医生的不是,却没想到辅医生较之自己估计的还过分,姚慎暗中摇头,又道:“这就跟中医的‘十八反十九畏’,在已经说明了是禁忌的情况下根本不考虑临床需要而乱用一样,虽然效果不错,但给人带来的危害就更大。”
张老似乎明白了点道:“那倒是,如果病情不重而用上的话,那确实是得不偿失。”
正说话间,公路上缓缓的泊了一辆小轿车,一个肥胖的身子从车里钻了出来,隔老远就喊了起来:“张伯在吗?张伯好啊。”姚慎应声看去,却正是辅秉奎,便道:“说曹操曹操到。”
辅秉奎几步便走到篱笆墙外,道:“张伯好啊,又有事情麻烦你了。”然后似才发现姚慎一般道:“这位小伙子是……?”
张老不知就里,介绍道:“这位是我们中医的同道,徐梧来的姚慎,鬼眼王道姚慎,他可是白血病之星啊。”
辅秉奎做恍然状道:“原来是大名人,失敬失敬。”
那辅医生的笑容可是和蔼可亲,浑没有一点有钱人的架势,更难得的是,他似乎对自己没有什么印象。姚慎心中暗喜,道:“我只占了媒体炒作的便宜,实际也是没什么本事的,这次是专程来找张前辈拜师的。”
辅秉奎嘴里与姚慎客气,暗中却暗骂自己不警醒,连姚慎这样的名字都没印象,竟然班门弄斧的给他看了一场病。待客气完毕,辅秉奎道:“是这样的,我开了个小诊所,因为自己本事浅薄,遇到一些拿不下的病号就得找高手,平时就没少麻烦张老的。今天我那里来了个重病号,又想请张老前去会诊,既然姚名人在此,那就一起请了,让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能一睹名医风采。”
姚慎道:“哪里哪里,我其实给张老摇旗呐喊的份都没有,不过能多看看张老诊病,对我们这些后辈小子也有不小的帮助啊。”
辅秉奎笑着凝视姚慎片刻,这才点头道:“那是那是。”
张老看来确是帮辅医生会过诊,这时已从里屋提了个老式的药箱出来,于是三人便上了辅医生的小轿车。在路上辅秉奎随便恭维姚慎几句便到了红十字医院。辅医生医院的门诊还是那么生意红火,唯一与上午不同的是,在门诊的大门两边似乎多了几个黄毛。不过这也很正常,在梅县也有很多类似的黄毛,每天没事情到处悠转摆酷。不过姚慎发现,再他怎么酷怎么帅的小伙子,在见了张老后还是会尊敬的喊一声“张爷爷好”。
一楼是门诊部,二楼检验科,三楼内科。张老许是很久没看病人了,走这里后竟有些迫不及待,让辅医生指明地方后便匆匆的走在前面,只几步工夫便进了病房。
病人是位衣着破旧头发蓬乱面色苍白的中年妇女,姚慎进去时见她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也不与服侍的人说话。辅医生在一旁介绍说道,这病人是天泉县西芭村人,38岁,患原发性高血压18年,在家与老公争吵后引发蛛网膜下腔出血,昏迷48小时,经过一系列抢救后苏醒,现在基本情况都还不错,就是反映说眼睛看不见东西。张老在辅医生介绍病情时便开始给病人切脉,等辅医生说完后,张老还是闭目保持着那个姿势,辅医生是见惯不惊,只是从病房里找了张凳子让张老坐下。
姚慎在一边站着无聊,便随手将放在一边的病历拿了过来翻看,见得那病人还伴有寒战、轻微咳喘,体查及实验室检查有颅内血肿、水肿,双眼底出血、水肿等。正想翻看医院里的用药时,辅医生将姚慎肩膀一拍道:“姚医生,你过来一下。”姚慎只道辅医生到找自己谈有关病人的事情,也未多做考虑,跟他一间办公室模样的屋子才发现不对。因为屋子里坐着四五个黄毛,几人每个嘴里都叼着根烟,一个个不怀好意的看着姚慎。而房间的门在两人一进来后便被关上,并反锁。
辅秉奎拉了凳子坐下,给姚慎丢了颗烟,自己也点了根,这才道:“姚兄弟,你做人可不厚道啊。”
姚慎的身侧已无声的站了两个黄毛,一左一右,似有意似无意的将他可能的企图堵住。这阵仗,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更何况姚慎在梅县时也与混子打过交道。不过姚慎还是装糊涂道:“辅院长,你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辅医生也不作怒,道:“姚兄弟是内行人,也不用我点破吧?上午你到我这里打针,还拿走了几张治疗卡,有这事吧?”
话说到这份上,姚慎只得点头,道:“我上午打针确实是因为有些不舒服,在打针时觉得你那治疗卡有些不对,就到局里去问问。其他就没什么了。”
辅秉奎还是笑嘻嘻的道:“恐怕不是问问那么简单吧?到这里了,兄弟还不厚道就有些不象话了。”
这是出言威胁了。姚慎暗中戒备,口里道:“我确实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
辅秉奎道:“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四海,把你了解的情况说说。”黄毛中有人说道:“姚慎,徐梧人,于十月八日到天泉县,现住望江楼旅社412号,于十月九日、十日到城东张老中医家拜访,十月十一日上午九点在红十字医院打针,十一点曾到卫生局去了一趟……。”旁边几个流子忍不住笑道:“够了吧四海,你还很专业是吧?”辅秉奎却满意的点头道:“想来多余的话就不用再讲了,姚兄弟你这是断人财路啊。”
辅秉奎就是在正色时给人的印象还是一团和气,但姚慎却丝毫不敢大意。或许辅医生给自己带不来什么威胁,但身边这几个黄毛就难说了,或许自己可以以一敌几,但难以排除他们有操家伙的嫌疑,如今的混子手上的家伙可不一定就是刀片之类的东西。姚慎暗忖,如果做主的是这几个混子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如今做主的也是个医生,那就还有点说的,便好言道:“我到局里的事好象有点不合规矩,不过辅老哥开的单子确实有些过了,再说我最多只建议他们让你停业整顿一下,谈不上断哥哥的什么财路吧。”
“过不过自然有主管部门来招呼,兄弟你好象捞过界了。”辅秉奎依旧语声温和:“回徐梧去好好做你的名医吧,我们这些小地方自然有小地方的规矩。”
这话很的韵味耐人寻味,其中或许就蕴藏着“你走吧,不走我就不客气了”,甚至有可能是“不走的话,见你一次打一次”。曾几何时,自己也很想对别人这么说,没想到现在却变成了“倾听者”。姚慎笑笑,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理我知道,这事我做得也不怎么漂亮,我知道辅老兄是看在张老的面上而手下留情了。不过,我还想提个要求,不知道老兄是否可以答应?”
张老在天泉行医数十年,这城中的老老小小,也不知道有多少在张老手头受过惠,就是眼前这帮大小子甚至包括辅秉奎自己,可以说是张老一手摸大的,或许那几个楞头青不知道在那生活穷困的年月医生看病是怎么回事,但辅秉奎得承张老几分情面。不过姚慎那“白血病之星”的身份,怎么说也得顾忌一二吧。辅秉奎虽是有些不耐,还是将心头之火牙下,道:“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我们可以商量。”
姚慎道:“辅老兄也是个医生,当知道为医者的心情。刚才那病人比较少见,高血压、蛛网膜下腔出血还有失明,这几个病都不是很好治疗的,现在却全部出现在一个人身上,我很想看看张老是怎么治疗的。”说完后不忘赞一声道:“当然辅老哥在前期的处理还是很得力的。”
辅秉奎微一沉吟,道:“三天吧,这三天时间你可以跟张老自由出入这里,三天以后就别让我见到你。”
—— —— ——
三天。
姚慎很想在三天内将眼前这位身形臃肿笑容亲和的家伙干掉,如此一来,天泉县就没有了“辅大炮”,天下太平,但将辅助大炮干掉能解决问题吗?也许除了一个辅大炮,马上就会增加几个“辅大炮。”姚慎也很想在三天内将张啸天的一身本事掏个干净,但这可能吗?先不说张老头为人不善言辞,就算张老是个能说会道的主,有很多病在没有亲眼见到亲身感受的情况下是根本难以产生很形象的概念,更别说要如何在临床上运用了。
三天时间能做什么呢?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六章
……至此,姚师的第一次拜师梦可说是彻底破灭了。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姚师在医学上或许算得上个强者,但论混黑道,姚师就远远比不上辅秉奎请来的黄毛了;再说,就算姚师能以一敌五以一敌六又如何?难不成真的与那些黄毛来一场火拼不成?所以,一当对方提出让姚师远走时,姚师根本不做考虑便同意了。之所以要多留三日,是因为姚师觉得这辅某人也太不仗义了,自己捞了昧心钱还不准别人说,更过分的是他竟拉起几个泼皮来威胁人,于是姚慎就有了败坏对方的念头——那看病学艺的理由只不过是姚师留下来的托辞,因为在姚师看来那农妇也只不过是个高血压病人,而高血压病只要是呆过内科的每年都要碰上几个,那珠网膜下腔出血虽说稍微严重些,但症状被控制得好好的,就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了。当时姚慎根本就没想到张老在治疗这病时所开的方药竟大出他意料……。
——《笑熬糨糊.天泉行》——
大泽龙蛇,张啸天应该属于天泉县的一条龙了。
天泉县有着川舒湖这样的大泽润育,能有张老这样的奇人或不足怪,但在一些穷乡僻壤之地,也隐有一些不为世人所知的异士。
自从告别天泉的张老以来,姚慎乘车将天泉附近的十几个县市都转了一遍,除了起始的一站有着明显的目的性外,其他的都是心随意至,沿路打听,倒也探访到几位能人。比如鸿方县大龙村的叶志达老先生不过是一个农民,但却擅治烧伤烫伤;风木县石壁村的游大军老先生也是个农民,却擅治疗蛇伤;而志博县城里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对牙痛研究颇深;还有清河县的一位赤脚医生最擅治疗骨折。
这几位老头的手段应该划属草医范畴,有的是祖上传下的手艺,有的则是自己摸索出来的东西,但不管是祖传或是自创,都逃不脱保守二字,就是那退休教师也与开明无缘。中医向有保守一说,在民间的草医身上更是如此。
就说鸿方县的叶志达老先生,他那治疗烧伤病人的膏药纯粹是药物根茎熬制而成,外表看来呈淡白色,就与藕粉经开水冲泡调治的模样,但在临床用起来效果竟是好得出奇。治疗烧伤的膏药洗液姚慎也见过,比如现在在临床广为运用的湿润烫伤膏,外洗的如炉甘石洗剂,但这两种药仅限于浅度烧伤的病人,遇到深度烧伤病人时,因为膏药类药物不利于伤口处热毒与水气的散发而被现代烧伤所唾弃;但叶老就是怪,不管是深度还是浅度烧伤都去用他那粘粘的草药膏涂上。姚慎曾就此事问过,那叶老头笑道:“你说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懂,在我看来,这烧伤烫伤主要就是这‘热毒’和‘水气’,只要能败毒收水,这病就不怎么难了。”或许这老头的话有些狂了,但姚慎在他那里呆了半个多月,亲眼见到一深度烧伤并感染的病人在他手中得到控制。于是姚慎便好酒好肉的伺候老先生,在每次吃饭时更试图把老先生灌醉,以期对方在酒醉只好“不小心”的透露出那膏药之秘来。但那老头子忒警醒,每次都把握在将醉未醉之间,这炉火纯青的控制力把姚慎所有的企图都破灭干净。最后还是叶老说道:“以前有人曾出高价来收购我这方子我也没卖,姚小哥就不用多费心思了。不过,看在你这半月里好酒好肉的份上,我就破例告诉你一样主药——金樱子根,其他的你可以由这上面推想。”金樱子是中药中的收涩药,临床多用于治疗遗精止泻,在姚慎想来,它的根除了收涩外更有败火之功了,其他的药多半不出此则,但中药草药的数目数以万计,如要自己去推想试验,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心痒之下,便想老先生再说说其他组成成分。老先生打着酒嗝道:“小伙子知足把,能告诉你一种主药还是看在你是‘鬼眼王道’的份上。”
或许是南陆与徐梧相毗邻,又或许是徐梧卫视的炒作实在太成功了,竟让邻省的小县小村里的土医都知道了姚慎的名字,但尽管是声名如雷的鬼眼王道出马,也仅能知获一味主药而已,其保守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或有人道,姚慎能舍得在章教授那里花上几千元买西装,到了小县城却变得小气,只想凭着几瓶酒几块肉就想有所斩获,这未免有些太天真了。若真是如此,那就是诸位看官小瞧了姚慎。虽说姚慎对钱米着紧,但在拜师学艺上可不只是钱米二字便可的,尤其在这些比较传统的老前辈面前,若是俗气的拿出一大叠“红翅膀”来做礼,或许会有一两位贪图财物便收了姚慎为徒,但可以肯定的说,这样去拜师的姚慎绝对学不到最重要的东西,比如那位主药。姚慎的方法也逃不出一个俗字,但在这稍显落后与封闭的地区,与这些更传统更保守的医者交往,这应该是更符合传统中的拜师礼仪方式——在好酒好肉中蕴藏一个求道者的诚心。
对,是求道。
南陆的拜师行其实只是姚慎的一时之意,经过与章教授一会之后,对自己自视颇高的姚慎对天泉的张教授也没多少指望,只希望能对方能给自己一点点启发,但令姚慎所没想到的是,张啸天给自己的不仅仅是启发,甚至还有些心灵撼动的感觉。
—— —— ——
当日姚慎与辅秉奎谈判完毕回到病房时,张老已诊完脉正跟病人家属轻声交谈着。
辅秉奎道:“看张伯这架势,再过一会就要开方了。姚医生,你也是学中医的,趁着张老还没处方,你也看看这个病人然后再开个方子出来嘛,等张老的方子出来了再比比看。你们是同道中人,应该是有很多共同见解的,趁这个机会可以多做沟通。哈哈。”
辅秉奎的笑容还是那么的富有亲和力,姚慎却有着吞了只苍蝇般的感受。当时强抑着心头不舒,走到病床边看了病人,切了切脉象,然后与张老三人回到医院的办公室里坐下,这才笑着说道:“我是后生小辈,自然是不能跟张伯比的,辅老哥也是临床多年的高手,本不需要我多说的。不过本着学习进步的心理,我这里放肆的谈一点看法,有说得不周到的地方,希望两位高手多做指点。”说完向张老笑笑以示僭越。而张老则挥挥手表示鼓励,那张枯瘦的脸也露出了笑容,因为脸上皱纹多,看起来就象老槐树绽开的树皮,但却给姚慎一种信赖的感觉。
当下姚慎振作精神道:“高血压病在《中医内科学》上辩为眩晕,究其原因,有肝阳上亢、气血亏虚、肾精不足、痰湿中阻等。那农妇有高血压病史十八年,此次发病又因与人争吵所致,依我看来,这病当辩为肝阳上亢型;而在事实上,病人也确有肝脉第脉弦章、肝风第两手发抖章,另外还有肝阳上亢的症状——头痛,而肝开窍于目,肝阳上亢目精不明则见目红痛而盲;其法其理已明,在治疗上便可以选用平肝潜阳的天麻钩藤饮加减,也可选用镇肝熄风的镇肝熄风汤,在药物运用上可以选用活血止血的三七以及清肝明目的药物刺蒺藜等。”说完后两眼望着张老道:“张伯,你看我说得对吗?”张老含笑点头。
病人经服用汤药后,次日诊之,得知病人夜得畅汗,小便特多,8小时约达3000毫升,头胀痛得罢,目珠胀痛亦止,目赤亦退,血压竟然复常,已可看到模糊人影。姚慎便再未注意,只是一门心思的在天泉县城里四处悠转询问,在水风井街寻得一个还算当道的门面,于是让门面的主人帮忙找人粉刷一新,再购置了几个大木柜,而自己则驱车去相隔百里外的市区里进了一批中草药材。到十月十四日上午,姚慎找辆车将张老拉到店子来参观。
张老头对姚慎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道:“姚医生莫非想在我们县城里开个中医诊所?”
姚慎笑着点头,道:“是准备开个诊所,不过这诊所的主人却是您老。”
张啸天皱眉道:“我?我不是说了已经不看病了吗?这城里已经有个年轻有为的辅医生,哪还需要我这快入土的老头子来多事。”
“辅医生确实是年轻有为敢走新路,但这也不能说明您老就没用了是不?”张老头心有定见,想在短时间去说服他接受自己的观点恐怕不可能,于是姚慎干脆就顺着他:“如果西医能包打天下,他也就不用开着小车来接您会诊了,是吧?当然医生间是不应分高下的,一切应该以病人为主病人至上,但这也说明我们中医还是有用的、还没过时的,是吧张伯。”
张啸天缓缓点头。
“我们中医讲究的就是——大医精诚,张伯你看病是不错,但对我们中医的某些东西还没吃透。”姚慎干脆就用上激将了。
张老自负对经典吃得颇深透,听姚慎如此一说果然上当,道:“哦?不知道我哪里表现出不足了?”
姚慎稍显迟疑,道:“我说了张伯莫怪。”待见张老点头才道:“医圣孙思邈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侧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话说的就是我们为医者的基本原则。张伯本有着一身看病的好手艺,却因怕被别人比下去了而歇业,这是不是有违于‘安神定志,无欲无求’了?要不张伯就是因为衣食无忧了便想享享清福,如是如此,这又是没吃透‘先发大慈侧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这句话,图的是一人安乐。”
张老微一沉吟,道:“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姚慎慷慨道:“我们为医者追求名利但绝不应该看重名利,若张伯因为一个辅医生而将自己研究一生的手艺抛掉,这未免有些着相了,想来张伯在梦里都会有几分不甘心的。‘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张伯虽年近古稀,但为病人计,还是应当发挥余热的。”
张啸天终是老江湖,一下便明白了姚慎的意图,当下边微笑边聆听,待姚慎说完后才道:“小伙子脑袋蛮灵光的。”说完,张老起身从店里走出来,站在店门口上下打量。
姚慎心下惴惴,生恐张老不答应,道:“这门面我我已交了三年的费用了,只要张老同意出山,赢利与否都关系不大。”
张啸天显得有些犹疑的道:“小姚,这个……这个……。”
姚慎急道:“张伯有话就说吧,只要我能做得到,尽管吩咐。”
张啸天慢吞吞的道:“这个,我在想这店子该挂个什么招牌。”
姚慎一怔,却见张老哈哈的笑了出来。姚慎惊喜道:“张伯你答应了。”张啸天摸摸颌下的山羊胡须,点头。
姚慎也哈哈笑出声来,道:“这店名嘛,就叫‘张氏医馆’就不错,看病拣药兼开馆授徒,很好。”
张啸天颌首,待姚慎将店里的一系列规划说完后,道:“小姚你看病不错,但对我们中医的某些东西似乎还没吃透。”姚慎还道张老又发了童心,道:“哦,张伯请指教。”张啸天道:“三天前看的那个病人还记得吧,你知道我给她开的什么方?”姚慎有些奇怪:“难道不是天麻钩藤饮?”张啸天缓缓摇头,道:“我开的是麻黄汤,《伤寒》中麻黄汤原方。”姚慎不信道:“麻黄汤?”张啸天肯定道:“麻黄汤。”
有高血压病史,其病原因是与人争吵,西医诊断是高血压、珠网膜下腔出血等,临床见头痛眼痛目盲等证,任谁见了都会将之辩为肝阳上亢型眩晕或是中风,任谁都会以镇肝潜肝为治则,但张老却偏偏运用了八秆子打不着的麻黄汤,真是令人意外。自己在病人服药的次日便已发觉不对了,但却没引起重视,病人的出汗与尿多自己却将之当做运用西药的结果,现在听张老一说才省起,原来却是麻黄汤的发汗利尿作用了。
要说麻黄汤是八秆子也打不着也不尽然。《伤寒》云:太阳病,头痛,发热,身疼,腰疼,骨节疼痛,恶风,无汗而喘者,麻黄汤主之。”临证所见还有寒战、轻喘,加上头痛目痛,这还不是个太阳证?当日之所以犯如此明显的错误,应该是受外界环境的影响所致,当日辅医生带着几个黄毛来威胁以致于自己心噪气浮,这几天更是把心思花在如何对付他一事——当然,中西之争无处不在,自己锄强不成,扶植一下中医的势力也是正事情……若自己真的凝神静气的去看去辩就真的能将之归于太阳病麻黄证?自己之所以会将之辩为眩晕与中风,还是受病史中的高血压影响大,更何况有争吵病史……之所以会说十个人就有十个将之辩为肝阳上亢型高血压,是因为《中医内科学》里的分类已根深蒂固的植入自己头脑中,在老师的教导里,高血压就是中医的眩晕……
自怨自艾一番之后只得承认,就算是自己在状态完好时也不能准确的开出麻黄汤来,定定神,姚慎问道:“张伯,这里可有什么讲究吗?”
张老摸摸山羊胡子,缓缓道:“《伤寒》里有这么一句:‘实则阳明,虚则太阴。’,在《内经》中也有一句:‘阴病治阳,阳病治阴。’,这个病人的表现确实是厥阴经的弦脉,但治疗却用麻黄汤,其道理就是如此;当然我们也可说是舍脉从证了。”
姚慎素喜用经典中的理论来与人启发说教,在说的时候往往觉得简单易懂,一旦轮到了自己,却感觉……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又似乎还有很多东西有欠通顺。是的,一法通百法通一理通百理通,张老这治则一说开了就可以联系其他的来解释,比如‘实则阳明,虚则太阴。’,比如‘阴病治阳,阳病治阴。’,比如舍脉从证,又比如五行生克中的“金克木”之法,等等。但姚慎感觉总有那么一点东西在眼前闪现,似乎马上可以抓住,又似乎遥不可及。
注:在五行中,肺属金,肝属木,金克木,在肝气旺盛时可以通过治疗肺而抑制肝。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七章
徐梧中医学院高教楼501室。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油画中是一个上身半祼、两手抱着个水罐的少女,在画家的刻意处理下,那少女面部表情恬淡,无邪的双眼目视前方,而祼露处的关键部位刚巧被抱着水罐的手臂遮住,远远的看去,只见一典雅贤淑的美丽少女款款走来,让人心向往之——虽是一幅近于祼体的油画,但在画中竟没有丝毫的淫亵之意。
在画的对面是一张床,在床上伏身躺着一个长发少女。半晌,那素衣少女才翻过身来,只见她秀眉琼鼻,竟似比画中少女还要美上几分,只可惜她双目还是紧闭着,这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菲菲,吃午饭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似是惊扰了床上少女的好梦,只见她长长的睫毛不情愿的闪动着,好一阵子才睁开一双如水丽目,庸懒的应了声:“你们吃吧。”门外那声音道:“谢菲,快起来,老爸问你点事情。”那被唤做谢菲的少女还是不愿起身,奈何门外那人似不依不饶,这时更来敲起门来。无奈,谢菲只得起身出门。
房间外是一大客厅,客厅里的布置简单,就是一倚墙而立的大彩电和一布沙发,并无甚出奇之处,唯一可取的就是那素白剪纸花纹的沙发罩与木质地板的天然纹理搭配一起的几分朴直韵味;客厅过去就是餐厅,餐厅里放置的是一木质条形餐桌,在餐桌后的一木价上置有一盆玉竹,疏枝淡叶的,但却让室内增添了几分雅意。
此时的餐桌上肯定摆上了荤素小菜,室内肯定充满了氤氲诱人的香气,而在餐桌边肯定也坐了一个鬓角微霜的老者,一个面目慈祥的妇人。
谢菲芨着拖鞋走了出来,低头唤了一声:“爸,妈。”便在餐桌边坐下。
那鬓角微霜的老者道:“菲菲,怎么到了周末就这样有气没力的模样?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这老者肯定就是谢长江了。
谢菲摇头不语,将已盛好饭的碗端起,匆匆的拔了几口饭菜又将碗放下,道:“我吃饱了。”
谢长江与老妻对视一眼,道:“菲菲,知道姚慎的消息吗?他开始请假时只说要去南陆学习几天,怎么一去就不回了,还没一点音训,别被湖泽中医学院挖走了不成?”
谢菲耐下性子解释道:“不会的,我不是给你说过他去南陆拜师去了嘛。”
谢母伸手将谢菲头上有点乱的头发理顺,顺便也安抚一下女儿,谢长江则道:“拜师?那个张老头就那么厉害?厉害到将姚慎学了两个多月还没回?就是真的那么值得留下来的话,也该给我个电话啊,真是。”
谢菲道:“他的电话被人偷了,所以就没打电话过来。”
谢长江不快道:“就算电话被偷了还有公用电话啊,他的表现太欠组织纪律性了。”有些奇怪的又道:“他与你联系过?”
谢菲点头道:“与他在网上联系过。他那人您也知道,不怎么喜欢用电话的,所以就没打电话过来了。”
谢长江道:“就算再不喜欢打电话,但这个电话还是要打的,真是。”
谢菲小声解释道:“他有说过让我请假的,是我忘了。”
谢长江道:“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只要与咱菲菲说过就可以了。”说罢哈哈一笑。谢菲俏脸一红,道:“爸……。”谢母也是脸带微笑,但口里还是维护女儿道:“老头子,没个正经的。”谢长江更是得意,不过不好那么过分了,便转移话题道:“他对那个张教授评价怎样?”
谢菲道:“高深莫测,他给张教授的评价就是‘高深莫测’四个字。”
谢长江感兴趣道:“哦?小姚本来就很厉害了,那张教授竟然能得他如此高的评价,那岂不是更厉害?”
谢菲道:“据姚慎说,他与张教授接触得不多,看见张教授诊病就唯一一次,但就是那一次就让姚慎深感佩服。”当下详细的把从姚慎处了解到的东西说了出来,最后道:“姚慎最后说,事后看来张老所用的方子并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但那病人如是他来看的话,无论如何是不会开出麻黄汤的,张老的高明处就在于能将经方话腐朽为神奇。”
谢长江沉吟半晌,道:“麻黄、桂枝升压,这在现代药理已成定论,近百年来已列为脑血管类病用药禁区,这几乎成了每个中医的常识。张老头能够不受其影响而运用,这恐怕是因为他根本不懂西医的缘故,如就凭这一案例就说他高深莫测,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当然,他用麻黄汤来治疗高血压的思路还是给我很大启发。”
谢菲想了想,道:“这种可能不排除,但张老能将中医的辨证论治形成一种本能,这在如今就显得有些难能可贵了。另外据姚慎说,这麻黄汤中还有‘阴病治阳’、‘金克木’以及‘舍脉从证’的讲究,如往深层次去探讨,值得研究的东西就多了。”
谢长江这时已放下开始的玩笑之心,有些兴奋的道:“如往深层去探讨研究,似乎也不一定要伴见恶寒、发热的太阳见证,但如果真是没有恶寒头痛的伴随症的话,那么这个病究竟该用什么方子呢?”《伤寒》中关于太阳经的药方有一百八十多个,再加上历代脏腑辨证中属于肺脏的方子的话,可以运用的方子就不知道有多少了。谢长江想得片刻,只得颓然摇头。这问题以前也不是没想过,在用药时如是没有个参照标准的话,还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了。
谢菲不知道她老爸的想法,见他半晌未再说话,便道:“姚慎说他深受启发,于是就想多走访几个奇人,于是他就留在湖泽省没回来。”
看来姚慎这孩子有了新的想法了。一般来说,搞中医的有了新想法就代表着医术的进步,因为那灵光闪现只是片刻工夫,而要弄通那刹那的想法就不知道要下多少工夫了,这便如武侠中的瓶颈一说。但愿这孩子不要跟自己想到一条路上了。谢长江有些同情的摇摇头,道:“他有跟你说过他在湖泽遇上什么奇人吗?”
一说到姚慎的拜师访友的湖泽行,向来喜欢浪漫喜欢幻想的谢菲脸上不由有些兴奋起来,道:“那个张老中医是退休回了天泉县的,姚慎先是在南陆附一遇见一个与张老名字同音的《内经》教授,跟了几天才发觉对方是个骗子,于是就坐了车去张老的故乡天泉县,在那里跟了张老几天,然后就看了那个高血压病;然后他就有了游历湖泽省拜访那些隐于民间的高人。”
谢长江见女儿红光满面,再没有刚才病怏怏的模样,不由与老妻面面相觑,还是妻子反应快,赶忙起身为女儿冲了杯牛奶,而老谢则在一边配合的道:“哦?都遇上了什么高人了?”
谢菲道:“鸿方县大龙村的叶志达老先生用自己配制熬炼而成的膏药治疗深度烧伤,深度烧伤在现代医学里最讲究的就是清除伤口处的焦痂水疱,以保持渗出通畅而防止感染,但那老先生的原则却是给伤口‘收水’,很另类的治疗原则,但效果却很不错;风木县石壁村的游大军老先生治疗蛇伤特厉害,姚慎在他那呆了一个月,亲眼看他如何将一个在医院里治疗后手背严重感染的病人,据姚慎说那病人的右手已烂掉皮肤肌肉而露出了骨头,这在医院里是要截肢的,但到游老医生那里只不过用了点药药草草的,却能看见那病人的感染逐渐得到控制,腐烂的肉也逐渐脱掉露出新肉,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可以收口;志博县城里有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对牙痛,自己研制的药物还申请了专利;还有清河县的一位赤脚医生最擅治疗骨折,姚慎近来就呆在那里,可能这两天会有消息吧。”
谢长江毕竟有过上山下乡的经历,知道在农村里确实有些令现代医学困惑的草医,所以对谢菲说的也没怀疑,不过老谢对姚慎此行能有什么收获倒是持怀疑态度,道:“那些草医是很厉害的,姚慎有没有说他们把自己的秘方传给他?”
谢菲笑道:“没有。姚大哥最笨了,只知道给那些老先生买酒买肉,其他的手段一点不会用。”
谢长江也笑道:“那些秘方都是乡间草医传给后人谋生的绝招,就算小姚用上其他办法也没多少用处,倒是与他们多吃饭多聊天来加深感情的办法要好点,但估计最后多半还是会落空的。”
谢菲道:“也不算完全落空吧,前面拜访的那个叶老先生治疗烧伤的主药是金樱子的根,治疗蛇咬伤的主药是藤黄,只那个退休教师最保守了,姚大哥在他那里泡了几天,他楞是一个字不说,最后拿着个专利本子说可以合作办厂,但要了解药物就免谈。没想到知识分子比农民还保守,也真是的。”
谢长江思忖道,那金樱子的根是用来收水了,治疗蛇伤用藤黄,〈本草纲目〉上好象说藤黄这药物有大毒,这草医用它来治疗蛇咬伤,莫非取的是以毒攻毒?
谢菲却不与她老爸来探讨什么,将杯子中余下的牛奶一饮而尽,道:“老爸,不和你多说了。姚大哥到清河县去学接骨也差不多半月了,我去上网看看有没有他的消息。”说完,谢菲未等老爸发话就飞跑回房,只留下老夫妻俩相视摇头。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八章
歧 黄 公元前26--22世纪时,黄帝是传说中、各族的共同领袖,姓姬,号轩辕氏、有熊氏。歧伯,传说中的医家,黄帝提臣子,现存有我国最早的医书是《内经》,此书托黄帝与歧伯讨论医学,并以问答的形式而成,又称《黄帝内经》后世称医学为‘歧黄‘、‘歧黄之术‘,即源于此,扁鹊卢医《史记扁鹊仑公列传》载:扁鹊者,渤海郡郑人也,姓秦,名越人。又记其治赵简子、貌太子、齐框侯疾。考三人并非同时,盖扁鹊乃轩辕时人第《辞海》载战国时人章,其后乃医家宗派之通称。秦越人则此宗派之一。《列子力命篇》载:医者卢氏被人称为‘神医‘。扁鹊卢氏即‘正统神医‘也。
《笑熬糨糊.中医传说》
清河县处于徐梧、湖泽与广平三省交界处,属三不管地带,而清河县境内的高平村因为处在交通不便的雪峰山上,其落后便可想而知了。
雪峰山,海拔1570米,传说中雪峰山因终年积雪而名之,现在的雪峰山上是没有积雪覆盖的,但终年云遮雾绕还是有的,就因为这个原因令得山势原并不如何险峻的雪峰山变得危机重重,常有一些跑长途的外地货运在雪峰山的盘山公路的路途中翻倒,或许也因为这个原因,山上少见那些偷伐林木人的身影,而雪峰山更是湖泽境内少有的保持完整的原始次生林地带。沿着盘山公路而上,入眼处尽是古藤巨树,苍然成林,在林中尚可听见都市里少有的鸟唱虫鸣。在山顶处还有一神奇的水井,据说揭开井盖就会下雨,盖上井盖雨就会停。
处在接近峰顶处的高平村自然是少有人至,即是那些常跑货运的司机们也不愿意在此多做停留,而山上的居民们除了勤劳淳朴外,因着信息落后,还保留着某些迷信的东西,比如供应全村人畜饮水的那口井被命名为龙王井,平时用水只能通过开在井壁管道来汲取,当需要水来灌溉田地时,山民门会举行隆重的仪式、跳起土家人特有的“茅古斯”舞来乞求龙王布雨。
……
谢菲问道:“那井真的在揭开后会下雨?”
姚慎道:“真的,如不是真的,村民们会如此的神话那口井吗?要知道全村的房屋都破烂而简陋,唯有那口水井却打理得干净整洁,那井身可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大理石,在井壁上还有风格各异的石刻,在水井四面更隆重的立有几层石柱,而水井所处之地更用青石铺得平整,那可是全村上下唯一的一块大坪。”
谢菲:“‘茅古斯’舞?很奇怪的名字。”
姚慎:“那是山民乞雨时所跳的舞蹈,到盛大节日时也会做为狂欢的前奏,届时山民们会在龙王井处燃起篝火,女性村民会身着盛装围成一圈,而男性村民们会精赤上身在腰处围上表示稻草、面上戴着传说中的鬼神面具,在激越的鼓点声中跳起粗旷的舞蹈……估计很壮观的。”
谢菲:“你也没见过?”
姚慎:“我去时他们刚跳过一场庆祝丰收的,可惜没赶上。”
谢菲沉默。
姚慎点了支烟,也没发话。自从在天泉县被窃之后,姚谢两人便恢复了初识时的状态,完全靠网络联系,而姚慎近来所到之处多是小村小寨,限于条件,两人基本是半月联系一次,去风木县的那次更是一个多月才联系。也许是时间太久而让两人间有些生分了吧,如是对面坐的是舒雅淇,她肯定马上就会说:“哇,好好玩,我也要来。”谢菲的个性与自己差不多,也是内敛的那种,自然是不会说出这等话来,也许再过得一段时间就会忘了曾经有姚慎这个人吧。看看电脑上的摄像头,姚慎突然有种想看对方一眼的冲动,于是便点了视频申请。
“你那里也能视频聊天?”
谢菲的声音还是那般的悦耳动听!姚慎笑笑,答道:“这家宾馆的条件还不错,电脑上装了视频设置。”姚慎自被盗后,每次歇息都会选择保安较好的宾馆。“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说这清河县要比一般县城要乱一些,就只好拣条件最好的宾馆住了。”
说话间,在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秀丽柔媚的女子,一双宜喜宜嗔的眼睛。
姚慎让口里的烟雾遮迷了自己的眼,说道:“小菜,你好象瘦了不少。”
谢菲的语声里也似带了种异样的情绪,道:“姚大哥,你也瘦了不少,而且,你好象蓄了长发的。”
“还有点艺术气质吧?呵呵。”视频窗口中一个浓眉大眼、脸颊瘦削的青年——应该是中年男子了,颌下已蓄了短须,两眉间能隐见一黑痣,容貌看来倒也不失几分俊朗,只是在眉宇眼神间藏着几分淡淡的戏谑几分的不羁却有几分不谐。恩,如是英气逼人的眼神的话那就有点象那些热血上进的青年了。“我以前做过鼓手与主唱,那时候的头发可不象现在的中分,都长及肩膀了。”
谢菲还真的点了点头道:“有点流浪歌手的味道,不过再长点就更好。”
姚慎先是微感惊讶,不过想起谢菲曾写过的那篇文章便即释然,道:“倒忘了你是喜欢长发的,呵呵。”
谢菲抿嘴浅笑,道:“姚大哥,你说说那个接骨圣手好吗?”
大凡男子在与异性聊天时,总免不了要存下几分逗弄的心情,姚慎也不能免俗,道:“好啊,不过在说之前我有个小要求。”
谢菲不虞有他,道:“姚大哥还有要求,你这不是为难了徒儿吗?”想起以前聊天时斗心眼的情景,谢菲禁不住又微笑起来。
谢菲平素就不是那种喜欢张扬的人,这时笑起来也是保持着一贯的风格,只是在脸上嵌了两个淡淡的酒窝,便如悄悄绽放的百合,令向来沉稳的姚慎也呆得一呆。定定神,姚慎道:“你起身在摄像头前打个转,做个华尔兹动作,让我看看我的乖徒弟究竟瘦了多少。”
谢菲面上一红,还是依言站了起来在镜头前做了个漂亮的转身,然后坐下道:“这下满意了吧。”
其时已是十二月中旬,天已变得很凉,谢菲穿着一件深色夹衣,里着一件月白高领紧身内衣,虽只惊鸿一瞥,但其曼妙处其惊心动魄处也是尽收眼底。姚慎做了个色迷迷的表情,道:“乖徒弟的身材是越来越棒了,赞一个。”谢菲却不出声,却只用柔和的目光看着镜头,那眼光看得直叫姚慎发慌,赶紧清了清嗓子,道:“却说高平村的赤脚医生名叫苏有志,高中毕业,是留在村里的唯一一个高材生,行年四十有六……。”
贫穷落后往往伴生着愚昧,高平村由于鲜与外界接触,在村中便还保留有旧式农村的某些东西,比如说神汉。那苏有志的父亲便是高平村中的神汉,其在世时在村中颇有点威望,以往村中举行的盛大仪式多是由其主持。苏有志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在余暇时便跟着他父亲学那套糊弄人的东西,原只是想拿来骗点吃喝以周济家中的窘迫,却没曾想他父亲倒真有几分本事,平时村里的大伯小叔侄子外甥有什么头痛发热的,只要在苏父处讨碗滑过符的水喝下去,往往是不药而愈。这一来二去的,就连受过比较高的教育的苏有志也有几分相信其父亲糊弄人的玩意,再说在村里还有一口神秘的百求百灵的龙王井,这更让苏有志相信在冥冥中有一种主宰人的力量。比如一个骨折病人,在苏父诊治前往往是痛得要死,但只要苏父含口水在伤出一喷,也不需其他处理,只要过得几分钟那病人就不再痛了,这时也就由得苏父去施展接骨手法。
谢菲取笑道:“这根本就是迷信了,姚大哥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姚慎又燃了支烟,道:“我开始也是不相信的,但既然到了高平村我就不想空手而回,我总想弄个究竟出来,于是我就在村子里呆了半个多月。”
谢菲道:“结果怎样?”
姚慎道:“这苏医生是个比较好学的人,年轻时为了揭开他父亲符水的秘密就购买了一套西医教材自学,到他独立门户时已基本可以用西医来处理一些常见病了,因为村里没有医院,乡里便授予他赤脚医生的资格,而他由于顾忌别人说他搞迷信,近两年已很少用他父亲那一套了。”
谢菲道:“弄到最后还是没弄明白还是个传说?”
“你太心急了,我还没说完呢。”姚慎笑了笑,道:“他开始是死活不肯用那玩意的,后来架不住我每日相求,终于给一个发热的小儿喝了口他画的符水,而没有象常规那样用退热药。”顿了顿,看着谢菲要问了才道:“很奇怪,那小孩退烧了。”
谢菲道:“真的很奇怪。你有没有看过他接骨?”
姚慎惋惜道:“这次很碰巧,没有骨折病人去就诊。不过据他说他那符水除了止痛效果不错外,还能加快骨折愈合的速度,比如一个手骨骨折病人按正常的需要大约四十五天才能拆石膏,到他那里只需要半个月。”
谢菲不信道:“这太夸张了,不大可能。”
姚慎点头道:“我也不相信,于是我到他那里多泡了几天,每天好烟好酒招待他,最后他架不住便招了,这正应了:好汉敌不过糖衣炮弹啊。”
谢菲道:“姚大哥,有一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姚慎摇头晃脑的道:“但说无妨。”
谢菲忍住笑意,道:“好象你的招法很老土的,到张老那里是这招,到苏医生那里还是这一招,你就不会变点花样吗?我估计他招的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
姚慎老脸一红,出奇的没有辩解,道:“你说得对,他说的确实不怎么正经——他退热的符水与接骨止痛的符水都是一样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是月里夭折小儿的骨头磨的水,唯一的区别是,发热病人用的是头骨,接骨时用的是手骨——很恶心吧?”就在下午,姚慎将灌得酒意十足后,苏医生才压低了嗓门说道:把引产的或者是月里夭折的小儿的手骨与头骨上的肉刮掉后收集起来,用小红布包好后放在窗户背光处阴干,到用时拿出磨水即可。姚慎到现在身上似乎还感觉到他说话时那股阴森寒意。
谢菲撇嘴恶心道:“噎,这你也信?”
姚慎道:“怎么说呢?我是有几分不信又有几分信的,用小儿头骨退热,头为诸阳之首,于至阳之处应该存在至阴之物吧,这也许是它退热的奥秘;而小儿的生长力旺盛,其骨头自然会促进骨折愈合吧。当然我也只是说说,这事情没见过是当不得真的,也许真是他在糊弄我的。”
谢菲不住摇头,道:“姚大哥,你这次拜师尽是走的邪门呢,瞧你都弄了些什么回来。”
姚慎道:“也不尽是邪门的,至少张老那里可是正经的经典运用。”不过这话说得可不怎么理直气壮,毕竟后面的苏医生就有点交交代不清。“后面几个也是各有一技之长的,不过都帚守自珍不肯示人罢了。”
谢菲疑惑道:“姚大哥,按说你会在张老中医那里呆上一段时间的,但你没有,反而是到几个乡野草医那里呆了很长时间,你是不是想在民间挖掘几个秘方回来?”
姚慎搔头道:“我也不知道。那个治疗烧伤的叶医生还有那个治疗蛇咬伤的游医生应该都很厉害吧,他们的方子应该是很诱人的,但当他们明确的说不能告诉我时,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到现在我自己都有些迷惑我究竟在寻找什么。”
谢菲同情道:“你不会象我……们谢院长说的遇到瓶颈了吧?”
“瓶颈……。”姚慎喃喃的念道:“你老爸还说了什么?”
谢菲想了想道:“我在与他讨论张老诊治的那个高血压病人时,他好象说:‘如往深层去探讨研究,似乎也不一定要伴见恶寒、发热的太阳见证,但如果真是没有恶寒头痛的伴随症的话,那么这个病究竟该用什么方子呢’?”
谢菲这句话只说了半截,如是其他人还真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姚慎这两个多月在乡间寻找奇人,为的就是想找一个能解答疑难启开疑窦的人,或者是一种思路。当下哈哈笑道:“是它,就是它了,谢院长不愧是研究理论多年的人,一下点出了我心头郁结所在,厉害啊厉害。”
须知一般的中医甚至是名医在用药时遵循的原则多是“有是证用是药”,也有“没是证而用是药”的,但这层次就要求得高的多,而且没什么心得可谈,多半是从医者多年的经验所致。谢长江所说的“没伴随症状”就是那“无是证用是药”。本来以姚慎的资质还没到一点就透的地步,只是在南陆时听那章教授说“宣太阳郁结”之语时被人指责为“但见一证便是”的“小柴胡”境,这“但见一证便是的小柴胡”境便属于“有是证用是药”了。当日与章教授一别后,姚慎对自己的境界低下一直有耿于心,直到在天泉与张教授一席话后,姚慎才隐隐感到似乎能找到一个提高自己境界的办法,奈何灵光一闪即逝,再也理不出个头绪,这时听了谢菲转述的谢院长的见解后,顿如醐醍灌顶,哪还有不明白之理。
姚慎呵呵的笑了一阵,见谢菲还莫名其妙的望着自己,眼神中尚有几分担忧之色,便将其中缘由解释了一番,说毕又酣畅的笑起来。
谢菲先是替姚慎高兴了一会,忽然想及,如果一个病没了伴随症状,便如那高血压病人如是没有了恶寒轻喘的伴症,而在临床上要偏要去选用麻黄汤而实际上也是麻黄汤有绝对的疗效的话,那根本就有写强人所难了。这便如数学中的X+Y=Z,如果X与Y都不知道,如要去求Z的值就有些强人所难了。待姚慎收了笑容,谢菲便将心头的疑滤说了出来,接着又道:“姚大哥,你恐怕是空欢喜一场了。”
姚慎思忖片刻,道:“你说的也是,不过有目标总比没头苍蝇要好,而且我总觉得有个头绪就在眼前,不过是一下子想不起来罢了,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想起来。”
谢菲满怀希翼的道:“那你回来上班吧,也许上一段时间班就能想起来的。”
姚慎呵呵一笑,道:“我觉得这次出来对我的启发很大,比如陈主任那里的‘以皮治皮’法,张老的‘阴病治阳’法,叶医生大违现代医学理论的治疗烧伤的办法,以及游医生用藤黄来‘以毒攻毒’治疗蛇伤,这些都令人启迪发人深省,这可不是在医院里上班能学到的。”其实姚慎还想说的有章教授的“宣太阳郁结”法,不过这法也太过“匪夷所思”了,便按下不说。
谢菲低落的应了一声,道:“那你下一步准备去哪里?”
姚慎兴奋的道:“我觉得章教授那里还有点没弄清楚的东西,准备再去拜会章教授一趟。”这事情既因张教授而起,无论如何也应该先拜访张教授的,但姚慎的直觉却告诉他该去找章教授。
想起姚慎说过的章教授,谢菲不禁露出个会心的微笑,道:“姚大哥,我想与你一起去。”话一出口,就连谢菲自己都吓了一跳,但说完后又觉得很自然,好象自己早就应该说出这句话的。看着姚慎有些发怔的神色,谢菲肯定的重复道:“姚大哥,我要与你一块儿去。”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轻辉。姚慎不知道谢菲为了与他网聊而从下午等到晚上,而姚慎更不知道的是,也不知道她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在等待中渡过的。暗恋一个人是清苦的,是凄楚的,要摆脱这个困局,唯有自己多做努力。
姚慎追求的是医学境界上的突破,谢菲追求的何尝不是突破?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七十九章
悬 壶 《后汉书 费长房传》载,市中有一老翁卖药,悬一壶于布头。而他的药给人治病,每每药到病除,十分有效,引起人们的注意。结果发现这个神奇的老头,每到落市关门后,他就跳入葫芦里。古代医药不分家,就把‘悬壶‘作为行医的代称。一些开业医生也将葫芦作为招牌,表示开业应诊之意。后人称医生的功绩为‘悬壶济世”。术高明的雅称。
——《笑熬糨糊.中医传说》——
在火车上闷了一晚的乘客们在都已抛掉旅途中的谨慎焦虑无聊等情绪,一个个便如脱出牢笼般的急急奔向自己的目标,没有谁会对身旁无关的人多看一眼,也没有谁会多发出一点声音,走道里有的就是鞋跟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还有的就是在广播里赶瘪瘪的声音了。
谢菲有点无所适从的让人潮将自己吞没,再让人潮将自己送到出站口,但也只止于出站口。
或许最容易让人产生无助与迷茫的就是眼前无声的人潮了。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群陌生的人。
谢菲没来由的有些心虚起来。
姚大哥会来吗?看来是不会来的了。也许在他眼里就根本没有过自己,也许因为那个原因他看轻了自己,看来自己来南陆有些贸然了。不过,就算作为一般同事的话,他也应该来接自己的。是的,他一定会来,只是等下见到他究竟该说什么好,总不会说姚大哥我想你,那不是羞也羞死了……。
一双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谢菲无意的向上望去,只见一个亲切的笑脸,一双明亮的眼睛,然后是一个温暖的声音道:“谢菲。”谢菲脑中一片迷糊,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子,说了声:“姚大哥……。”感觉中,那男子先是伸出手来与自己握了一下,然后轻轻用力将自己拉向他的怀里,顿时一股浓密的男人气息包围了自己,恩,一点点淡淡的薄荷味,还有一点点好闻的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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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慎早早的便赶到了车站,并在车站找好了排在前面的“的士”,只等谢菲出现后就好走人,后来想及谢菲是第一次来南陆,有可能对环境不熟而走失了,便往出站口去接人。果然,一到出站口就见到那丫头在那里发怔,估计早忘了两人的约定,于是姚慎就向她走去。还好,那丫头想事情还不是那么入神,自己走到身边时就发现了,而且还招呼了一声。当时姚慎只是想去拉了她走人的,但不知为什么,自己在一那一刻却有种心痛的感觉,只想将她抱入怀中……。
两人在清晨的冷风凉露中相拥了一会,竟都没感觉一丝凉意,而谢菲的面上更是火热,姚慎体贴的道:“谢菲,很累了吧,先回酒店去歇会吧。”谢菲“唔”的应了一声,人却还是未动。姚慎低头在她耳垂上轻吻了一下,道:“听话,先找个地方歇脚吧。”两人这才上了车。
依姚慎的想法是先让谢菲在宾馆里休息,等下午或是次日再去找章教授的,但谢菲在洗刷后竟然精神十足的要与姚慎去逛街看风景。姚慎当时劝道:“你坐了一晚的车,就先睡会儿吧。”却没想到谢菲刚与姚慎突破了往日的距离,此时正想多与姚慎痴缠一会,又哪肯老实的在宾馆睡觉?姚慎无法,只好带着谢菲去街上溜达。
姚慎是少有在都市里溜街的经历的也讨厌类似的经历,但如与一个令人满意的异性在一起的话则又另当别论,更何况谢菲在自己心目中还有着一定的地位,如此一来,原本枯燥的逛街就变得有些生机勃勃了;再说近年来内地各方面的变化都很大,在商场内琳琅满目的商品也有不少独具匠心之作,平时没怎么光顾,这时趁这个机会也可大饱眼福,如此说来,这逛街也不失一大乐事了。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的玩下来,时间也已近中午,此时谢菲虽还保持着兴致勃勃的样子,但从眉宇间难掩的疲惫之色可看出她不过是强撑,姚慎也不点破,只是道:“听说……章教授喜欢到茶楼喝茶,估计这时他应该会在玉楼东吧,我们是不是去那里去碰碰运气?”谢菲也想见见那位夸夸其谈的章教授,两人便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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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宅十书》云:‘人之居处宜以大地山河为主,其来脉气势最大,关系人祸福最为切要。’,而我个人认为,不管是阳宅阴宅,都以占得龙脉为要啊。”
玉楼东茶楼走的是传统经营路线,店里除了茶类饮品外,还有杏仁果脯一类小吃,迫于竞争压力,店子里更有炒饭蒸饺面食一类,如此一来似乎有点不伦不类失却特色,但贪图这里的实惠以及品种齐全而光顾的人还颇多,这中间就包括章教授这类的知识分子,还有些就是被这类知识分子吸引的人——此时坐在章教授面前的是两个肥胖的中年人,西装领带笔挺,看来就是有钱的主。在章教授那一桌旁还围了一些人,估计是看热闹的。姚慎暗忖这章教授在这里还很受欢迎的,拉了谢菲也找个位置站着看热闹。
“龙脉的形与势有别,千尺为势,百尺为形,势是远景,形是近观。势是形之崇,形是势之积。有势然后有形,有形然后知势,势住于外,形住于内。”
“势如城郭墙垣,形似楼台门弟。势是起伏的群峰,形是单座的山头。认势惟难,观形则易。势为来龙,若马之驰,若水之波,欲其大而强,异而专,行而顺。形要厚实、积聚、藏气。”
“寻龙认气,认气尝水。清涟甘美味非常,此谓嘉泉龙脉长。春不盈兮秋不涸,于此最好觅佳藏。”
章教授说得唾沫纷飞不亦乐乎:“当然,这只是在山野乡村的‘寻龙认气’之法,在大城市里要看龙脉找上佳的宅基就是另外一门学问了。”说到此节,章老头把话一收,道:“如是胡先生、温先生对这感兴趣的话,我们换个时间再详谈……这是我的名片,有时间再联络。”章老头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在城市里要找好宅基地的办法是有,但不能免费供应,如感兴趣的话,约时间另谈。那两个胖子也很够味,其中一个把名片接过来道:“章教授的理论很新颖别致而实用,我与老胡最近都想找块地建房,等有相中的就先请章教授看看。”章老头矜持的道:“这些理论都是祖宗传下来的,也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不过若是两位先生觉得我的见解还能用得上的话,那章某人愿意效劳一二。”那两人与老章客气了一番后便告辞了。
旁边人见好戏散场,便各自回了座位,有一两个熟识的则玩笑道:“章教授,今天收获不小啊,眼看就有两只肥羊进套了。”章教授道:“看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我这是凭真本事赚钱呢。”说毕哈哈大笑。姚慎在哄笑声中拉了谢菲上前坐下,那两个闲人又起哄道:“生意果然不错,又有肥羊上门来了。”章教授见是姚慎,回头笑骂道:“什么肥羊,这是我弟子呢,徐梧专程来拜师的。”姚慎在一旁符合道:“是的,拜师来的。”这话谢菲听了有些忍俊不禁,倒是章教授在那里洋洋自得道:“是吧,我没吹吧。就你们把我这一套看得一钱不值。”谢菲忍不住道:“章老师,我们可是刚从天泉来的。”谢菲说话的声音不响,但刚好让章教授听见,只见章老头在说笑间面部表情顿然一僵。姚慎有些不忍,道:“章老,我有个问题想和您请教一下,您看我们是不是换个地方?”章老头略一思索,道:“好吧。”招呼了老板腾个雅间出来,姚慎再随便点上几个茶点,三人这才坐了进去。
姚慎待三人落了座,又招呼谢菲吃点东西,这才道:“我这段时间到天泉县拜访了张教授一趟,收获不小,但也有些疑惑难以想透,后来想张老您也是研究《内经》多年的前辈了,就想找您请教一下。”
章教授在姚慎说话时将眼睛望向一边不与人对视,谢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连桌上也喷了不少茶水。姚慎暗中捏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过于无理,谢菲笑着点了点头,嘴里却说道:“章老师,我一直对摇卦算命很感兴趣的,不知道章老师能不能帮我们算一卦?”姚慎中途几次要谢菲住口,谢菲只是坚持了把话说完,这才谦然的对姚慎笑了笑。
章教授终是多年的老江湖,虽然自己的某些行藏让姚慎看破,但为人的尊严让他不可能让一个小姑娘如此取笑,当下振作精神,道:“不知道小姑娘要算的是什么?”
谢菲想了想,脸色微红的道:“就算算我跟姚大哥的今后吧,比如爱情呀事业呀。”
谢菲俏目含春的神色,章教授只看得一眼便明明白白,道:“好吧。”从西装内袋中摸出几枚油光发亮的制钱放在桌上,道:“都说麻衣神相不过是察颜观色的东西,我就不给你们看相摸骨,也不问你们的生辰八字,就凭着手上的几枚铜钱,也得让你们看看我章某人的手段。”章教授开始与姚慎说话时还有几分不自在,现在却恢复了一贯的自信与精神。姚慎在一边劝道:“章老师,她还小,不懂事,您老不要与她一般见识。”章老摆摆手道:“无妨。”当下细细向谢菲说明了制钱卜卦的要领。
谢菲先摇了三次,得了个三个背,这是第一卦了。章教授沉吟片刻,道:“三背为重阳为乾,易云:‘乾,元亨利贞’,不知道姑娘问的是什么?”谢菲道:“先问姚大哥的事业吧。”章教授:“你确定?”见谢菲点头,便道:“元乃开始,这象征着小姚的事业刚开始,他目前小有成就,当以‘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来解,只要‘庸言之信,庸言之谨’,必定‘利见大人’,这是一上卦,主小姚事业有成。”谢菲笑了笑,打了个哈欠,道:“章教授说话比较深奥难懂,不过我还是明白一点,那是姚大哥的事业一帆风顺了。”章教授肃然点头。谢菲满意的笑笑,但身子却似吃不住疲惫,慵懒的靠在沙发上,道:“章老师,我实在是累了,也不想再摇什么铜钱,你看能不能就这一卦再说说姚大哥的感情?”章教授点头道:“单这一卦是难以说其感情的,但其卦象中有‘先天下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於人乎?’此语可断小姚不是感情泛滥的人。”
姚慎见章教授是让谢菲用双手依次合扣一枚铜钱,心想所求之事然后晃动手中的铜钱并让它自由落下来,如此三次便定得一卦,这与风水书上以三钱摇六次定卦有所不同,便问了出来。章老呵呵笑道:“心诚则灵,不拘于三枚六次或是一枚三次定卦,在八卦中更有明了乾坤二卦便明六十四卦之说,我这是去繁就简之法。”
姚慎忍不住道:“章老师,您真的认为这一套东西很有用,比如在相命预测上?”
章教授有些尴尬的笑笑,道:“这个,前面不是说了,心诚则灵嘛,所谓心诚则灵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真想去预测一个人的一生成就大事小事,这有可能吗?麻衣神相,不过是察颜观色的小道。”
姚慎暗示性的将谢菲的小手捏了捏,却没见谢菲做何反应,回头看时,谢菲原来已睡了过去。
涧下水 城墙土 白蜡金 杨柳木 第八十章
杏 林 三国时董奉,医术高明,医德高尚,为人治病,不受谢,不受礼,只要求治愈者在他房前栽杏树作为纪念。重症愈者种5株,轻者1株。数年后,蔚然成林,红杏累累,他建一“草仓”,告诉人们,要杏果的,不用付钱,只要拿一器谷子来换一器杏果。这样用杏果换来的谷子堆积满仓,他用这些谷子救济贫民。人们非常感谢他,送他匾额上写“杏林”、“医林”、“誉满杏林”、“杏林春暖”。这些赞誉之词成为医德高尚、医术高明的雅称。
——《笑熬糨糊.中医传说》
姚慎将谢菲轻轻揽入怀中,让她靠得舒服一点,这才道:“章老师,在您看来这风水之学都是假的了?”
“所谓的麻衣神相,不过是察颜观色的小道,只能在业余消遣一二,是登不得大雅之堂的。”
“您能确定?”
“这么段时间来估计你也看了不少相关书籍了,你认为通过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来判断他一生运势、通过房屋所处山脉格局水势走向来断定一家人的富贵发达的可能性大吗?”章孝天反问道。
姚慎点头:“风水学我只大概的瞄了一下,谈不上什么研究,不过我看那上面还牵涉周易八卦,比较繁复,就没多做了解。不过想来,这好象确实玄乎了点。”
章孝天这时已完全恢复了常态,道:“我研究风水易也有多年,按说依这功底也应该有所成就,但就这样还是没几个算得准的。周易、八卦不过是总结了一些最基本的规律并用大而空泛的句子概括出来,生活中的大小事情都可以往上面套,并且都可以说出几分道理,但如果真要去预测运势,这就有几分无稽了。”
姚慎道:“古人有句话:‘不知易不足以言太医’,而事实上在中医里的阴阳五行子午流注等学说也确实与易经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这是否表示中医也是无稽的呢?”章孝天在《医易相通论》中备细的考证了中医与易学相通的可能性,其中引经据典,内容详实,让人难有不信之感,这也是此行姚慎来拜访他的主要原因。
“医易相通与否是近年中医界争论的一大热门话题,我那《医易相通论》只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准的。”章孝天欲言又止,看了看坐在对面那年轻人坦荡真诚的目光,最终还是下决心说道:“中医的阴阳五行似乎与易经中所说一致,但深层的含义却大不相同,具体说的话,中医里数十种脉象数以万记的汤药是易经所难以包容的;说白了就一点,中医是经过几千年的实践总结而来,只不过借着当时的文化手段表述出来而已。”
姚慎沉吟道:“章老师,我记得你那本《医易相通论》中好象说道:‘中医理论基础来源于易经,望闻问切至高深处,断出的都是卦象,以卦象断五行生克,比类取象,治疗也是如此,如治肝,以针灸必取左肋章门,为何,盖因九宫中左三为震宫。’。这个观点我开始是不以为然的,如果诊出的病都是卦相,那我们这些中医不都得去学学风水,或者说学风水的都可以来看病开方?”
关于医易的关系姚慎近来也查了不少资料,其争议的焦点就在于《内经》与《易经》的起源早与迟,如是《易经》早于《内经》,那自然是医源于易,如是《内经》早于《易经》,那只能将《易经》排在中医之外了。章教授的《医易相通论》倾向于后一种论调,书中除了一些引自古文中的句子,还符了几个临床诊治的医案与八卦中的卦象联系起来以做说明。刚刚姚慎所说便是章教授书中所说,也是章教授以前用以炫耀的资本,但此刻听了姚慎的“不以为然”竟点头赞成。
却听姚慎继续道:“直到我到天泉县拜会了张老教授后,这看法才有所改变。”当下将张啸天所诊的高血压一案说了出来,又道:“张前辈的解释是‘阴病治阳’与‘舍脉从症’,不知道章老你对此有何看法?”
章孝天听罢动容道:“厉害,这老头厉害,也只有他这样不懂西医的才敢于运用麻黄、桂枝这类升压药物来降压。厥阴肝经的病竟然用太阳膀胱经的方子,好一个‘阴病治阳’。”想了想又道:“这六经辨证是医圣仲景所创,六经虽然也能与易经拉上关系,但六经辨证却是张仲景临证经验之大成,却与易经分毫挂不上钩的。”中医基础理论中,足厥阴肝经属东方属木属震卦。
姚慎道:“章老师似乎对于将病状及用药与卦象联系一起再不感兴趣了?我倒是觉得这中间有很多东西值得研究的。”
章孝天有些尴尬的道:“如你所说,如果将卦象与病状用药牵强的联系起来的话,那岂不是看风水的都可以来开方了?周易八卦说的就是一些基本的规律,只能用在事后解释,就比如电脑进位的方法可以用八卦来解释,但不能说电脑是根据八卦来研制出来的吧?我年轻时曾很热心的研究这个问题,到老了才发觉自己犯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错误,所以我现在已基本不谈那东西了。”
姚慎“哦”了一声,道:“我当时在听了张老教授的解说后就产生个想法,就是这个高血压病人如果没有寒战的症状的话能否采用相同的治疗手段?后来把这个医案与我们院的谢教授讨论了一下,谢教授也是很感兴趣。”
章教授道:“是谢长江?他怎么会犯这么低等的错误?如果没有寒战的表证那又怎能用太阳经的方?”
姚慎奇道:“你知道我们谢院长?”
章教授道:“八年前大名鼎鼎的人物,怎么会不知道?”
姚慎一怔,八年前?那自然说的是与林凌风齐名的人物了,于是道:“您说的是‘东木西华澜,两谢敬陪末’中的‘两谢’之一?”
章教授点头道:“谢长江在八年前就知道弄一些病名改革、病历书写改革,被人笑话了还不自知,现在又拿这些歪理来蒙骗年轻人,真是为老不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