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唐晓风下了夜班,本想回宿舍酣然大睡。
但是,今天的出诊任务特多,第一趟出诊近郊的医护还未归,第二趟接诊任务又来了。
这是一趟赶赴乡下的产科出诊。
一产妇在家自行生产,胎儿虽已娩出,胎盘却滞留子宮内,情况紧急。司机已在病房将产科医生接来,但没有护士。
唐晓风顾不得一夜困顿,提起诊箱跳上救护车。
救护车行进在崎岖蜿蜒的山路。
一路的颠簸把唐晓风的胃都欲颠抛出来,又困又饿的她极力与饥劳作斗争,睡意又肆无忌惮地肆虐她的意志。
唐晓风一下车,便习惯性的环顾接诊环境。这是她与方玉儒学习得来的“惯性思维”。
这是一座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峒场村落。与其它峒场不同的是该村农舍不是散落在山顶或山腰,而是坐落在盆地。
从东边的山坳越岭而来,沿着羊肠路下行直抵山腹,村舍散落腹地之上。四面延绵重峦,屏风似的环抱村落。从远处观,村庄就像一盘精致的盆景。
村庄草深林茂,清溪绕房,村舍炊烟袅袅,不绝如缕,梦幻般地风景像是陶翁笔下的桃源。
但是,这幅淡雅相宜的山水画,回到酱醋生活中便尽显穷困之貌。
医护一行来到病人家。
只见病人的丈夫正蹲在堂屋中央,焦虑地揪着头。
在烟熏漆黑的阁楼上,三个老妇人痴蹰在产妇床边,目光呆滞地看着血泊中的亲人。下身赤祼的产妇,躺在床上痛苦低吟。长时间的疼痛与寒凉使她无比虚弱。
婴孩已经娩出,但脐带未剪。
婴孩与母体脐脉相连。
面苍如纸的母亲正哀怜无助地看着身边的亲骨肉,目光里充满忧伤和爱怜。
婴儿赤身祼体地躺在母亲身边,浑身紫绀,手脚冰凉,偶尔发出恹恹地哭啼。
产妇的胎盘滞留子宮内,殷红的血液顺脐滴淌在婴孩身边。在婴孩身下淌成一滩紫黑的血污。
这对命系一带的呣子相依相偎的凄然之景,令人震撼!
医护二人即刻着手处置病人。
唐晓风遵从医嘱为病人开通静脉通路予补液。
产科医生农正红则将连接母婴的脐带剪断并结扎。
农医生麻利地将婴儿倒立,并拍打足底“呜哇——”婴儿发出微弱的哭声。将新生儿处置妥当,农医生即刻为产妇实施胎盘剥离术。
唐晓风从农医生手里接过新生儿,揭净婴儿身上的血污并包好,抱至火塘边取暖。好一会儿,孩子的面色才红润起来。
唐晓风将孩子交给年轻的父亲,返回产妇的床边协助农医生处置病人。
由于,胎盘滞留时间较长,子宮收缩差,为胎盘剥离手术增加难度,农正红嘱咐唐晓风为病人肌肉注射缩宫素。
由于,饥劳困顿,长时躬身产妇的床边,浓烈地血腥味令她险些栽头床边,她忙将腿紧靠床沿,将身体重心放在双脚上。好在工作裤宽松肥大,谁都看不出她的腿在颤抖。
经过医护两个多小时的辛苦劳作,病人终于摆脱险状。
救护车载着医患几人一同返程。
救护车进入市区的时候,唐晓风的手机响了。
“晓风,你在哪里?”是护长的电话。
“刚刚进市区,还有十分钟到病房。”
“我通知病房护士到大厅接病人,你到了院部立即回科室。”电话里,护长言语刻板得有些生硬。
“护长一向处事沉稳,今天怎么了?焦急召回在外医护,是不是出事了?”唐晓风绞尽脑汁地猜想事情是否与自己相干。
“唉,先回科室再说。”唐晓风在心里自语到。
救护车刚到门诊部,方玉儒和护长就疾速向车奔来。
“晓风,你家出事了!你父亲跌山,伤情还不清楚,我们立刻陪你回家!”护长焦急地说到。
“父亲!父亲出事了!怎么会?!”唐晓风惊愕地说到。
这世上,父亲是她惟一的亲人!他怎么能出事?!唐晓风顿感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救护车一路呼啸,朝唐晓风的家乡电掣而去。
唐晓风的心随着救护车的鸣笛声阵阵挛缩。
此刻,她无法猜测父亲的伤势,也不敢往更糟糕的方面揣想。突如其来的打击让她感觉周身的每一滴血都在凝固,每根汗毛都在竖立,每个细胞都处在极度地惶恐中。
唐晓风四岁起便不知母爱为何物。
二十多年来,是父亲与她相依为命。
虽然,父亲是潦倒的父亲,无法给她丰厚的物质享受。但是对于唐晓风来说,父亲却是厚山的脊梁,为她撑起一片蔚色晴空。
父亲的憨醇让她学会心存感激。
由于,她未能找到好归宿,一直不能让父亲安享天伦。假若父亲就此撒手人寰,留给她的将是一生的自责。更令她忧心的是假若没有父亲,今后,她将如何面对风雨的人生?
唐晓风凝望救护车窗外,一一掠过的熟悉的风景。
熟悉的景象沟起她童年的记忆。想起童年的艰辛以及与父相依为命的苦乐生活,她的泪水如泻闸地洪流夺眶奔涌。
她至今仍记得,十二岁那年父亲严冬为她潜水找鞋一事。
那年冬天,她一早便到池塘担水。
沿着泉眼顺势而砌的池塘内利石狰狞祼露,当她担水起身的时候,水桶被嶙峋的利石袢挂上了。她拼命摇晃肩上的扁担,水桶总算挣脱利石的牵袢了,可她的布鞋却落进水池里了。
眼看上学时间到了,没有鞋子她怎么到四里远的学校上课?年幼的她望着混浊的池塘放声大哭。
父亲闻讯赶到池塘边,一猛子扎进混浊的水池里。他在寒冷的水里潜游了几遍才找到鞋子。上岸的时候,父亲冷得直哆嗦。
十六岁那年,她在笔记本里写了一首青涩的小诗:“小时候/妈妈告诉我/生活是一只又香又甜的红苹果/当我在风雨中长大成|人/生活却像一枚又苦又涩的青橄榄.......”
父亲看了之后,在文字下批注到:孩子,在漫长的人生路上或许有人能够干预你成功,但却无人能够阻止你优秀。对于坚强的人来说,人生的每次打击都是一种重生,重生之后的生命会变得更坚韧。
父亲的乐观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品质。
救护车以最快地速度抵达唐晓风的家乡。
婶娘他们早已在村口守候。
“哎呀!风妮,总算盼到你了,快去看看阿爸!”婶娘说完,偷偷地撩起围裙擦拭眼泪。
唐晓风看见婶娘的悲泣之态,不祥之兆涌心头:“婶娘,我阿爸他人在哪里?!”
“在后山上。”婶娘哽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