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萍被关进戒毒所,强制戒毒。不过那丫头真不是盏省油的灯,没两天,人就跑了。
我跟罗凤说,不管了,丫的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罗凤说你早干嘛去了,跟你说,现在由不得你不管,进戒毒所可是我担的保,人家还管我要人呢。罗凤拉起我,找曲哲去,或许他那儿有人知道。
又是曲哲?我逗罗凤,想见曲哲早说嘛,用得着拐弯抹角的绕。
曲哲挺配合,问了一圈,最后一个跟于萍一起跳舞的女孩写了个地址,说能不能找得着,看你们运气了。我们赶过去的时候,正巧碰到于萍下楼,看上去状态很差,迷迷糊糊的。曲哲说好象是毒隐发作,快服她上车。
到了戒毒所,于萍几乎丧失理智,我不知道原来毒品可以完全控制一个人,从意识到身体,不知道医生用了什么药,于萍安静下来,昏睡过去。
这样能行吗。我看着于萍,心有于愫。
得看她是不是真想戒掉毒品,如果不想,怎么戒都没用。曲哲说。
你很了解啊,是不是以前进来过。罗凤笑道。
曲哲一笑,只是听说过。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于小意,于萍的事我们只能管到这里,剩下的也无能为力。于小意见到于萍的时候,于萍已经清醒,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你来做什么?于萍冷冷对着于小意。
他们说你是我妹妹,于小意安安静静的说,我想来看看你。
妹妹?于萍象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蹭得蹦起来。我可没那种命。我的姐姐,在我五岁那年,就已经死掉了。
于小意凝神细想,却愈感迷茫,忽地烦躁起来,我不管,于医生不会骗我,你在这儿好好呆着,我再来看你。
看我?于萍冷笑,那时候你也这样说,你说一定会回来看我,带我走。可是结果呢,我天天盼着,天天等,直到有一天,我终于相信,你再也不会回来。你知道一千次的失望也换不来一次希望的感觉吗?于萍眼里闪过一丝无助,象是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天天坐在台阶上盼着姐姐来领她回家。每天清晨都抱着希望在等,然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因为失望而大哭。
不,我不知道?于小意一脸困惑,我不记得了。
你们全都滚出去,我不想看到你们。于萍退回床上,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扔过来。花瓶从罗凤头顶险险飞过,在墙上炸开,罗凤刚要发作,我一把抓着罗凤,退出病房。
丫的真不知好歹,要是我妹妹,我非亲手灭了她。罗凤抹抹头顶。
我失笑,要是你妹妹,于萍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样。
罗凤点头,那到是。
人生的际遇,是偶然还是必然,当真是一早注定的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所走过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是否都有它特殊的意义。
猫仔拒绝和我同行,因为公司派他工作,假期取消。你真没义气。我跟猫仔说。
拜托,猫仔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啊。
那我怎么办,东西都收拾好了。我想一下,一个人旅行,或许也不错。
算我运气好,出发那天,曲哲从天而降,介不介意加我一个。
有什么好处啊。我笑嘻嘻的问。
至少开车的时候不会一个人打瞌睡。曲哲笑道。
也是,起码路上有人陪我说话,不会寂寞。我上下打量曲哲,你最近很闲嘛。
罗凤说你想独自旅行,反正我闲着没事,刚巧打个便车。曲哲一身休闲装束,阳光下青春飞扬,象个邻家大男孩,我想有个这样的旅伴也不错,就是不知道罗凤知道后会不会杀了我。
一路风调雨顺,天下太平,我还想着尝尝孙二娘的人肉包子,结果连个黑店也没遇着。曲哲说现在什么都掺假,没准孙二娘的包子里包的是猪肉,那个谁不是说了嘛,人形的动物易得,难得的却是找到一口货真价实的猪。
我上下打量曲哲,说不会啊,说这话的人肯定没见过你。
曲哲一打方向盘,差点儿没把我甩出去,他说高老庄怎么走啊,你不回去看看。
我不跟他绕,伸手开了音响。曲哲的话在空气里自动消失。气得他干瞪眼。
汪峰的声音破空而出: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
时而宁静时而疯狂
现实就像一把枷锁
把我捆住无法挣脱
这谜样的生活锋利如刀
一次次将我重伤
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
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
我要飞得更高,飞得更高
我想起以前,跟程浩阿南他们一起出游,在车上无聊,便玩唱歌接龙游戏,比如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下一个人就得接着来字往下唱。输的人要说一件平生最糗的事。阿南是K歌之王,没他不知道的词,慧慧故意搅乱,就差没掐着他的脖子让他闭嘴。终于输了一回。阿南就讲,他平生最糗的时候就是给一女孩送礼物,被人当众退了回来,还告诉他不好意思,她喜欢的是另外一个人。
我大笑,这女孩真是慧眼。
阿南说什么啊,我对她连一秒钟的意思都没有,当时她过生日,觉得平时关系不错,而且好多个人都送了礼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独独把我的礼物给送了回来。
那你没解释一下。慧慧问。
有什么好解释的啊。难道我告诉她我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你会错意了。
那你就乖乖接受了。我憋着笑。
阿南想了想,当时我记得送她一个毛毛熊,我就抱着那个毛毛熊回家了。
我们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阿南就踢程浩,你们太也没有同情心了吧。
想起这些,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有了一种忧伤的感觉。那样明亮干净的时光,象是春末夏初的阳光,永远明媚温暖。回过头去,仿佛一切触手可及。
我想去丽江,是因为曾经看过一本关于丽江的书,类似于手绘本,整本书好象都流淌着午后懒懒的阳光,书上还说,丽江是最适合人居住的地方。我跟程浩说有一天我老了,就去丽江,每天躺在摇椅里晒太阳,看庭前花开花谢,为了这个目标我要努力奋斗。
程浩说那用得着奋斗吗?你没听过那个渔夫和富人的故事?
我说早听过了,可我不要做懒散的渔夫。
曲哲把音响关小声一点,问想什么呢。
我把去丽江的理由讲给他听,曲哲笑道,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桃花源,因为那是没有忧伤的国度,阳光永远明媚,四季永远如春,人们永远不必为了明天而担扰。
我说你梦中的桃花源呢,是什么。
曲哲装模作样想了半天,扔给我一句,不告诉你。
哼,你当我很想知道么。我把音响的声音重新开大,在铿锵有力的摇滚里向丽江飞速前进。
丽江的柔软时光,某本书如是说,在丽江生活过的人会知道,那样柔软如水一样的时光,穿梭而过,却无痕无迹。千年万载,也只是日升月落,弹指一瞬。这里是可以静止的空间,从容淡定的幸福。我们住的是纳西的小木楼,走上去,可以听到木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刚入住的时候仿佛进入时空隧道,我以为我穿越了。如果不是发生一点意外,我倒是越住越心安理得,大有不想离开的势头。
意外来自曲哲,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天傍晚我们看到有纳西女在街头河边卖河灯。这种河灯做成荷花形状,花瓣中心点着一支烛火,放到河水里顺水飘去,拒说可以圆一个心愿。我们两个一人买了一个,许了愿,摆到河水里。我不知道河灯许的愿灵不灵,不过很多的河灯飘在水里,点点烛火映着水面,真的很漂亮。我看得出神。曲哲问我,你许的什么愿?
我说说出来就不灵了。曲哲说那想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啊?
我说谁希罕知道啊。反正跟我没关系。
曲哲叫了我一声,我一抬头,他低头吻在我唇上。和程浩不同,曲哲的吻很霸道,在几秒钟的迷惑之后我反应过来,抬腿踢了他一脚,大概踢得狠了,曲哲唉呀一声,差点没退到河里,如果不是太过震惊,我想我会再补上一脚,让他到河里去喂鱼。而我最直接的反应却是,逃。我奔回房间,关上门,把自己抛在床上。曲哲跟了过来,在外面敲门,他说,洛洛,洛洛,你听我解释。
我把被子蒙在头上,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儿,外面安静下来,大概曲哲离开了。我想了半天,也不知该生谁的气,明天一早还得面对曲哲,难不成笑嘻嘻的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这种装模作样的事我不会,而且出游的好心情全部破坏掉。我只想快快离开。这样翻过来覆过去,直到半夜,我爬起来,给曲哲留了张字条,拿了车钥匙,偷偷溜出房门。
二十一
一路向西,路上我犹豫过要不要去陕西,因为陕西我只去过西安,汉中并不熟悉。看了半天地图,还是决定试一试,条条大路通罗马,区区一个汉中,不信我去不了。
就这样跑了几个小时,路上人烟稀少,两旁麦田绵延而去,我正想看一下地图,确认方向。车子突然晃了两晃,抛锚了。不是吧,我敲敲方向盘,早不坏晚不坏,单捡这个时候,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打开车窗,前看后看,天地悠悠间只看得到我一个人,就差独沧然而涕下了。等了好一会儿,看得我脖子都长了,终于看到天地的尽头冒出一辆车的影子,我大喜,蹦出车子,往路中央一站,心想,你停也得停,不停也得停。有本事你就从本小姐身上辗过去。
那辆车很听话,开到近前便缓缓停下,车门一开,曲哲从车走下来。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恨不得自己换影移形,凭空消失掉。
呵呵,好巧哦。我把心一横,笑嘻嘻的打招呼。
不是巧,我跟了你半天了。曲哲不领情,狠狠瞪着我,我说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丽江吧。
我哈哈两声,抬头望天,说,今天天气很好啊。
曲哲不理我,检查一遍车子,然后打发掉计程车。
上车。曲哲拉开车门,我乖乖上车。心下懊恼至极,明明不关我的事,怎么好象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恶意,你不用跑的那么快吧。曲哲声音缓和下来。
我不吭声——
你怕我?
————继续沉默!
是不是怕自己会喜欢上我啊!
我有喜欢的人了!忍无可忍,我绝定反击,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
我知道。曲哲说,我还知道他在国外读书。
罗凤告诉你的?我灵光闪现,想起一切的巧合。或许有些巧合并非天意,只是人为。
她无心的,我刚巧听到而已,不用那么大反应吧。
我握紧拳头,瞪着曲哲,开你的车,那儿那么多话。
开车又不要用嘴巴,用手就可以了。曲哲好笑的看着我。
我瞪着他,不说话。用目光杀死他。
曲哲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好了,怕了你。
慧慧资助的孩子叫王小鱼,在陕西地处偏远的一个小村子。那儿方圆百里只有一所学校,校长和老师都是一个人,叫王柏。他是慧慧同学的一个表哥,也是村里唯一一个走出去念了大学又回去的人。他说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回村办一所学校,教更多的孩子。慧慧的同学很敬佩这个表哥,便发动全班同学,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记得他们当时的口号是,尽一分努力,圆一份梦想。
都是青春年少,满腔热血,于是一呼百应,那个学校就这么生生支撑下来。
我站在学校的空地上才明白这儿为什么如此荒僻,交通不便,仿佛与世隔绝的村落。路上我和曲哲着实费了一翻工夫。看着校长王柏感激的笑容,我突然感觉难过,这样一个善良的人,如此心甘情愿,我们还有什么好抱怨。
其实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只带了一些学习用品和一点钱,晚上宿在校长家里,王伯有一个纯朴的妻子,见了我们不太好意思,只忙着烧水做饭。我见到了王小鱼,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男孩。单眼皮,脸上带着玩皮的笑,穿一件和自己身材不太相衬的大外套,显得身体愚加单薄,居然是赤着脚的。我说你为什么不穿鞋啊。他笑嘻嘻的道,这样更舒服。
王柏在一边解释,男孩子们长得快,买来的鞋子一年就穿不下了,所以很多时候索性不穿鞋。
曲哲拉小鱼坐下,哥哥回去以后给你买球鞋寄来,好不好。
好啊。王小鱼很兴奋,小脸上象是划过一道光,不过这道光转瞬即逝,他低下头小声说,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我和曲哲大奇。
他看了看我,我已经花了姐姐好多钱了,妈妈说我要好好读书,以后就会有很多很多鞋子穿。
曲哲拍拍王小鱼的头,鞋子是哥哥买给你的,等你以后有了钱,再买还给哥哥就行了。
王小鱼重新兴奋起来,抱着一个我们刚刚带来的足球,拉曲哲,那我们去踢球。一群孩子呼啦啦奔了出去。
我坐在石凳上看他们踢球,夕阳在他们背后度了一层金色,我发现曲哲在一群孩子中间显得很好笑,没想到这家伙还有做老师的天份。一个球滚到我脚边,曲哲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把球踢回去,坐在我身边说,好久没踢球了,以前在大学的时候天天踢球,好象进大学就是为踢球似的。
你上过大学?我说出这话立马就后悔了。
没看出来吧。曲哲一抬下巴。小样儿的。
我摇摇头。
是我叔叔供我念的书,所以我一毕业就帮他做事了。曲哲擦擦汗,继续说,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只有我和我爸相依为命。我爸很痛我,我要什么他都会给我。有一次,在大街上,我说我要吃冰激凌,我爸说你等会儿,我去给你买。那么热的天,我看着我爸一路小跑着去买冰激凌,因为怕冰激凌化掉,他一路跑一路用手护着冰激凌,却没看到呼啸而过车子。
我看着冰激凌的白色奶油散了一地,混合着血水,却惊恐的发不出一丝声音,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看到冰激凌都会吐。曲哲笑笑。夕阳的暖色光芒在他脸上涂了一道金色的轮廓,让他的表情有些模糊。我说不出任何可以安慰的话,我想我们都是孤独的孩子,背负着爱的忧伤与记忆,行走于茫茫尘世。
王柏站在门前叫我们吃饭。曲哲跳起来,好饿,不知道王校长会做什么给我们吃。
饭菜很简单,但很好吃,曲哲连吃了两大碗,王柏的妻子怎么都不肯和我们一起吃,只好由她去。
就这样住了三天,白天我和王柏一起教学生,这个学校只有二十几个孩子,却按年龄分成了不同的班。王柏说初中要到镇上去,很远,有的孩子上学要走好几个小时呢。我看着这些眼神清澈的孩子,心想城市里那些养尊处优却整天寻死觅活的人真该拉出去毙了。
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有个豪门公子,天天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抱怨学校的食堂是猪食,他自己吃饭有专人伺候,每回都在食堂摆满满一桌,他吃两口就叫,倒掉倒掉,这那是给人吃的。就好象他是吃狗粮长大的。
没想到有一天这位公子犯了事儿,居然在超市偷东西被抓。还强调说只是为了好玩,特刺激。更没想到的是他还有一更牛逼的老爸,非说人家超市载脏架祸,要把人超市给铲平了。
想到这里我忽然明白,原来人生从来都是没有公平可言的。
这样纯朴简单的小村子,这样努力生活着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少一点磨难,多一些幸福。
走的时候,王柏送我们到村口,王小鱼恋恋不舍的跟着我们,不说话。后来磨磨曾曾半天,递给我一个包裹,说是他妈妈摞的饼,要我们带着在路上吃。我接过来,摸摸王小鱼的头说谢谢。
王小鱼抬起脸,表面坚决的说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会考上大学,到你的城市去看你。
我说好,我等着。
我相信他可以,这个世界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想。
重新踏上旅程,看着车窗川流不息的风景,我忽然好想回家。我妈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说你这孩子翅膀硬了,会飞了是不是,也不知道常回家看看,我算是白养你了。我爸抢过电话,说,你别听你妈的,她是想你想的,整天念叨呢,怕你冻着,又怕你饿着。我听着听着就觉得想哭,心里酸酸的,我想不管我走的多远,不管我在哪里,我的父母都会站在不远处张开怀抱等着我。他们不需要我多风光多能干,只要我健康,他们就会满足。还有程浩,他给我说洛洛,不管你做什么,只要你喜欢,我都不会拦着你。但是我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而不是遇到什么事就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说。
二十二
回家的感觉真好!
先去我妈那里报了道,听我妈把积赞了一肚子的话清空了一遍,我发现我妈记忆力特好使,从二十几年前我哇哇落地开始直到现在,她都能数落得清清楚楚。直说到我两眼朦胧,我妈才放了我,临走还不忘给我塞了好些吃的。回了自己的窝,关了手机,拔了电话。蒙头大睡了两天。第三天一早,我爬了起来,神清气爽的出门,买了一份报纸,给自己找了一份工作。这一杀那我决定,我要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