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绍棠有功名在身，一年后便带着琬琬上任去了，历任县令、知府、翰林院大学士等职，无论官职大小、品阶高低，生活中始终将琬琬放在第一位。

琬琬身体一直不太好，时气反复会诱发咳疾，那一声声隐忍着的咳嗽，敲得高绍棠心都要揪起来。

各处名医不知看了多少，总是翻来覆去那两句话，“心情过于抑郁，以致伤肺，肺气不宣，发之于咳。”“此病当以调养为主，平和心境，宽待胸臆，胜过良药。”

于是高绍棠公务之余，陪着琬琬游山玩水，四处寻她喜爱的玩意儿给她解闷。

见琬琬迫于子嗣之事，他便时常安慰她，“高家子孙众多，将来随便哪个叔伯兄弟家的孩子过继一个便是，爹娘那里我自会回应。无论如何我绝不负你，你也不须有压力。”好在数年后儿女双全，高家父母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后来呢？”小九好奇地追问道。

一串满是嘲讽意味的笑声，出自瑟瑟口中，“为她花费再多心思又怎样？还不是换不来真心？”语气冲着高绍棠，眼神却瞟向泠泠。

泠泠仍是只看着高绍棠，丝毫没有意识到姐姐的冷嘲热讽，惹得瑟瑟更没好气。

那一年高绍棠携家眷自京城返家省亲，正值秋高气爽，红叶遍地，高绍棠带琬琬去信城郊外登高望远，却在半路遇见了预料之外的人。

高绍棠常年在外做官，每年只有探亲假日才会回到故里。琬琬也不敢私下打听表哥的消息，只是在聊天中听他人说起，表哥这些年也是漂泊无定，特殊的身份让她再不能约见表哥，即使难得回趟娘家，也是机缘不巧错过会面，没想到这一别竟已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岁月，染白了仲卿的双鬓，在眼角刻上了细细的鱼尾纹。

虽说年华老去是人之常情，但琬琬看得出来，他眼神里的落寞和孤单，并不完全是岁月留下的痕迹nAd1(

她很想唤一声“表哥”，张了张嘴，喉咙一阵哑痛，半个字也发不出来。

仲卿见到她也是极意外，只是时间早已磨砺出沉稳心­性­，他冲他们点了点头，继续朝山上另一个方向走去。刚过不惑之年，身形竟已微微佝偻，看得她眼底酸涩。

“绍棠，我、我想给表哥送个食盒去。”

高绍棠望着她点了点头，“替我向仲兄问个好。”

“你不陪我去？”她惊讶道。

“你们多年不见，总有些话要说。我在那边亭子里等你，路上当心。”高绍棠说着递过食盒。

丈夫表情坦荡语气温和，一派自然态度，琬琬心头柔暖，这么多年还是会为丈夫的尊重和理解而感动。

“表哥，这个你拿着。”几步山路赶得体弱的她微微喘气。

仲卿惊讶地回头，“你一个人？”稍微一想便明了，叹道：“他是怕自己在场我们觉得尴尬吧，绍棠君子风范，我不及他。”

二十年未见，多少次想象过和表哥的重逢，是相逢一笑，还是默默垂泪，抑或惊天动地痛哭一场，以解自己这些年的愁肠百结？当年无数埋怨和孤苦，夜深人静时不知在心中揣测几回，以致辗转反侧，人前却要隐忍持重，她压抑得好辛苦。

本以为满腹衷肠，话到嘴边却仿佛一下子被山风吹了个­干­­干­净净，“表哥，你——这些年还好么？”

仲卿微微一笑，“挺好的。”遥指远处一座新坟，“今天是内子忌日，她就在这山头上。”

“表哥……”

他说“挺好”，可他怎么会好呢？他的身影、他的皱纹无不诉说着衰老和凄凉，而他的眼神中更是藏也藏不住深深的疲倦和沧桑nAd2(

琬琬心里揪痛，不忍再看。

明明该有千言万语，一旦见着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能怎么办呢？从休弃那日的“不相­干­”开始，她就再也无从过问了。

“琬琬。”还是记忆中从小喊到大的声音，她迅速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