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骏气极反笑,“三个月就班师回朝,不觉得太快了么?我们到了东瀛和敌人只小规模地交手几次,连作战都算不上,只能算是敌方来扰我军打退了敌人。后来竟接到朝廷八百里加急,说什么我朝和东瀛和谈成功,严令我们不得出战,否则军法处置!”
“朝廷大概怕我脾气上来不听指挥,一日之内出动三拨人马,知会、诏书、禁令,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烈,生怕我做了反贼似的!看着东瀛人嚣张地掠阵,看着我大齐百姓在东瀛人欺侮下没有尊严、没有安全感的生活,看着那些伤痕累累甚至埋骨他乡的将士,我真想不顾圣旨举旗号令,杀向东瀛!”高骏说到激动处捏紧了拳头,额上的青筋隐隐跳动着nAd2(
端木清扬从开席起就一杯杯不停灌着酒,早已红了眼,“行睿!你要做乱臣贼子么!”
“我倒是想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哪怕将来青史上留个污名,我也不愿看边境百姓再窝囊、苟且地活下去了!”高骏大声说道。
“可那是皇帝手谕!我们从小读书习武,为的是保家卫国,难道是为了今日让你犯上么?”端木紧紧咬牙,他收复河山抵抗外侮的心丝毫不亚于高骏,但是为人臣者,“忠义”二字当头,他当如何自处?
“我们这样置百姓生死于不顾,你就忍心?孟子说民贵君轻,如今君主丢弃了子民,白白将河山拱手予人,子民拿什么去讲忠孝节义?”
“五弟!不可妄议君非,何况他还是你的父皇。”高骕皱眉道。
高骏冷笑几声,“呵呵,一个讲忠一个讲孝,你们两个真是皇上的好儿子好臣子。这些年大家都说大齐国泰民安,百姓生活富足,百尺之木风不能催,惟虫茓自毁其身。咱们位居朝廷高位,看得比谁都清楚。”
高骏指着高骕,“年年不是两河泛滥,就是西南大旱,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谁每回和我喝酒说起此事都要感慨一番?”
他又指着端木清扬,“吏治腐败,卖*官鬻爵成风,官员不谋其政,只知媚上瞒下中饱私囊,你这个御史心里不比我更清楚?”
最后指着自己胸口,虽然情绪激奋让他的双颊染上红晕,可是清晰的口齿说明他此刻毫无醉意,“不谦虚的说,我治军就算是好的,其他各路军备松弛、军纪涣散,哪里有半分当年齐胜军的影子?这样的大齐还是你们自小一心要守护要尽忠的那个大齐么!”
这几人意态激昂,来来回回说了这么一大通,其他人也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惹得高骏如此控制不住情绪nAd3(
刚刚发泄完一阵,端木清扬定了定神,“皇上手谕传来旨意让我们休战,后来更有大内侍卫带来密旨,让我们陪同东瀛使团一同进京,商量两国睦邻友好事宜。起先我和行睿还不太明白,后来多方打探才知道,朝廷一仗未打,居然就将燕、韩之地割让给东瀛,将国境线后退百里,以换得苟安。”
众人呆住了,云初月问道:“官府并未贴出昭告天下的文书,也许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呢?”
高骕沉声道:“东瀛使团进京就是为了这次和谈,等细节全部确定,割让名目商定下来,各级官府就要发文了。”
“此事我已听闻一些。”逍遥王抿了口酒,看起来比几个侄子要淡定得多。
“信和叔,燕、韩之地是你十九年前收复的,虽然我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次战争,但每次听信和叔回忆当年往事,都觉得内心激动澎湃不已,你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努力被一笔抹杀?”高骏双眸里闪着无奈又愤恨的光芒。
“当年与东瀛人的战争确实是我此生最艰难的一仗。东瀛人数百年前就来中华学习文化,两国多有沟通交流,东瀛人吸取了我朝战争思想的精髓,补之以坚忍不拔,其爱国报效拳拳之心令人敬佩,一直是我朝最有力的对手。当年一战,虽全歼东瀛全军,但齐胜军死伤十之七八,几乎没有人能全身而退,说燕韩之地是我大齐将士血肉之躯一寸寸堆出来的,一点都不夸张。”他语调平和,反而更衬托出当年沙场浴血的惨烈与悲壮。
“燕韩百姓之苦,我所见比你们只多不少。但是就像清扬说的,行睿你真舍得下一切做个‘乱臣贼子’么?舍不下,就得做‘忠臣’,就得眼睁睁看着杜宇啼血山河破碎,已成定局的事凭你们几个翻得过来么?从理智上说我要收复燕韩,从感情上看我却觉得它是本朝祸地,巴不得丢掉它才好。”
众人不解地望着高洵,他喝了口茶缓缓说道:“当我带着残破不堪的齐胜军回朝时,才知京中已发生剧变。燕韩之地的得失,固然关系本朝江山,但十九年前的那场变乱才是这些年来祸之根本。如果当日我没有请缨出征,也许祸事可以避免,瑜妃若是还在,皇上身边宵小之徒不能得势,朝中多贤良少佞臣,政治清明,江山稳固,就算十个燕韩我也愿拼尽全力打下来。”逍遥王仍然神情平静,似乎只有在回顾往事时漆黑的瞳仁深处才闪过点点微光。
瑜妃,十九年来他第一次当众提到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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