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很快传来呵斥声,不知谁的声音,轰隆隆像打雷一般,秦浅本就坐在袁霂身边,这会儿他下了车,她便是在马车门边了,车里的女眷们都惴惴不安地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果然,没多久就听到兵刃相交的声响,秦浅心里着急,端王妃更是想伸手偷偷拉开帘子,被林芷按住,白着脸道,“别给孩子们添麻烦。”
端王妃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颓败,“我在想,这样出来是不是错了。”
他们从暗道出来,却还没走出几里路就遇见了追兵,可见新皇对这附近派了多少人马,这样下去他们如何能顺利到端王那边。
林芷却平静了,甚至面上透出些淡漠,如今敬王生死未卜,袁霜就在身边,就算是真的有什么,不过是一家子都送命罢了,她摸了摸袖子里的佛珠,心思更定,伸手揽着袁霜道,“不管怎样,娘陪着你。”
袁霜咬住了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不是怕死,而是心里还有一个教她一直惦记着,放不下心的那个人,她垂下头,掩住自己的表情靠在林芷身上。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秦浅的手越抓越紧。
袁霂就在外面,那个人,会画漂亮的画,写清俊的字,冷清又优雅,分明是应该在玉树琼林之间悠游而行,却无论如何都让人没办法将他和打斗联系起来。
秦浅回过头,不敢看门帘,她怕再这么盯着看,自己就会忍不住伸手过去拉开看外面。
入眼的是众人焦虑的神色,林芷母女像是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端王妃的手张开又攥紧,苏果担心的看着秦浅,身子尽量往外,像是在维护着她,雪瑶在端王妃膝前,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郑娴则不动声色地往马车正中挪了又挪。
手里传来的凉意让秦浅回过神,苏果白着脸对她微笑,若此时有一面铜镜,她一定能看到自己笑得有多难看。秦浅心里一暖,对她点点头,回握住她冰凉的手。
兵器声渐弱,传来大声的咒骂,不堪入耳的词语顿时听得马车中地的眷全红了脸。她们自来养在深闺,何曾听过如此“丰富形象”的下流话?
端王妃从未遇见过这样的状况,平常谁敢在她面前哪怕是咳嗽一声。这样的话,理他就是自失身份,不理却绵绵不绝,又不能像往时那般让下人叉出去堵上嘴打。端王妃听得几句,终忍不住寒了脸,随着敬王妃一道,闭目养神。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消停下来,近处传来了说话声,秦浅侧耳细听,努力辨认那个人的嗓音。
虽然只是很短的几句,她还是辨认出来,有点低沉,又带着清朗,咬字总是很清楚,听起来底气还足,不像是受了伤。秦浅略略放了心。
没等她多想,门帘就被掀了起来,或许是为了不吓着她们,视线内的一片都做过清理,地上只留了几摊暗红的血迹。秦浅的目光掠过扶着门帘的袁霭,定在袁霂身上。
黑色的衣服看不出有没有受伤,只瞅着,衣衫齐整,头发也服帖,面色更是寻常,就想方才并没有经历一场恶斗,而是刚吃了一盏茶,或是听了一支曲似的,从容不迫,一丝不乱。
“姑爷真了不得,”苏果凑在秦浅旁咬耳朵,“怎么现下还能一副成仙的样子。”
秦浅想笑,又忽而觉得自己前途坎坷,这样一个玉人儿,美则美矣,怎的就那么不真实了起来。
难道,秦浅轻咬着唇,她的夫君,她要一辈子都无法猜得透?
似乎感到了她的目光,正和青衣说话的袁霂回过头,恰对上秦浅来不及收回的视线,他眨了眨眼,面色忽然凝重了些。
被他这么一看,秦浅心头顿时升起些不安,和原先期待地一点都不一样,就算没有微笑,起码……点个头也好,怎么会是这般面色,像是,不大高兴似的。
秦浅暗自撇嘴,索性转过眼不看他,就见旁边的青衣边说着什么,边递过去一个荷包,那荷包……
秦浅骤然转过视线,瞪着苏果。
苏果正听袁霭说话,被秦浅轻轻一掐,回过头,却见她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
“怎么了?”苏果忙伸手探秦浅,以为她身上不舒服。
秦浅简直有些痛心地道,“你太冒失了。”
苏果愣了,半天没明白秦浅的意思,只得听她说下去。
“这事,怎么也该与我商量,”秦浅兀自喋喋不休,“虽说我也做不得他的主,总能帮你在爷面前递个话,到时候让爷去跟他提,也好过如此……”总也不至于像如今这样没脸。
秦浅的眉头皱得更深,私自相授,说出去不知道会惹来怎样地麻烦,若是被人再借题发挥……秦浅眼里一热,伸手抓着苏果道,“你且放心,我总会想办法保你。”
她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直打鼓,自己在端王府是什么情形自己最清楚不过,眼下也只能盼着青衣不爱多嘴,而袁霂,看在夫妻情分上,对苏果手下留情。
苏果越听越迷糊,终于忍不住伸手拉回秦浅的注意,“奶奶说的什么(?奴婢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秦浅收回紧盯着那两人的目光,却见旁边的雪瑶正神色不明地瞅着自己两人,她不敢再说,用眼神示意苏果。
苏果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正瞧见袁霂捏着那个荷包,顿时明白秦浅在说这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半天才冒出一句话,“您这都想哪儿去了……”
秦浅怜惜地看着“嘴硬”的苏果,伸手轻轻拍着她道,“你不用急,这事交给我吧,只是,你千万别乱来了。”
“奶奶,”苏果忍住叹息,想笑又不敢笑地道,“那是青衣大人要了去,装那个瓶子的。”她声音很轻,“那个”二字却咬得异常清晰。
秦浅眨眨眼,终于明白过来自己闹了一个怎样的笑话,顿时红了脸,尴尬地捋捋头发,又摸摸衣角,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可是西院里出来的。”苏果挺了挺腰杆,有些骄傲地道,西院出来的丫头,怎么可能做那么不规矩的事情,再者,她怎么会看上哪个粗鲁莽撞的武夫?苏果撇撇嘴,又不知怎么,脸有点微微发烧。
主仆两人一个发呆,一个脸红,都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脸色变幻。
雪瑶已经顾不上听主仆俩说什么,她的心思全落在袁霂手里的荷包上,一时间心思纷乱,忍不住偷眼打量苏果。
肤色还算细致,可不够白,笑起来还算过得去,脸又太圆,居然还有两颗虎牙,身材虽然匀称,总因为年纪还小,没几分线条。
啧啧,这样一个姑娘,居然也有脸勾搭她家少爷,雪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用眼神剜下苏果的眼珠子来。
难怪方才谁都不敢,偏她巴巴地站出来,雪瑶懊恼地绞着帕子,又安慰自己,秦浅脸色不大好,定是不愿意让袁霂这么快就收房,想也是,这才成亲几天,袁霂又一直没在府里,就是两人主仆感情再好,也不能这么大度。
雪瑶这么想着,心里总是松快了些,面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边三人各怀心事,待认真听袁霭说话,就只得了最后一句。
“咱们继续赶路,疾风陪他留下。”袁霭面色平静,温和如水。
秦浅没听到之前,又不好意思开口问,满腹疑惑。
袁霭不愧是好性子,看出秦浅的迷茫,又解释了一回,“方才打斗间,他受了内伤,暂时受不得颠簸,那边已经得了消息来接,咱们若不立刻启程怕是要赶不上。”
众人静默,大家其实也都明白,袁霭的语气虽然是商量,但显然已经做了决定,端王妃面色发白地看着袁霂,如今需要被割舍的居然轮到他了吗,费劲心计却还是如此结果,端王妃忍不住伸手捂住脸,旁边的雪瑶忙伸手握住端王妃的手,她也在偷眼看袁霂,嘴唇差点要被咬出血来。
郑娴在旁边一直很安静,直到袁霭说了那些话才抬了眼看袁霂一瞥,像是怜悯,又似乎带了一丝别的什么。
“疾风会随他一起留下,他对这一带比较熟悉,可以躲去附近的村子里,新皇暂时不会有多余的人手一家一户的查,不会不安全。”袁霭安慰道。
不会不安全,也就是说,也不会安全。
端王和新皇很快就要开始正面相对,袁霂那时候再想通过那么长地路程回去就更难,难道要一直带着伤,东躲西藏,一直到两方分出胜负来?
秦浅看着袁霂半天,一时思绪飞逸,她之前因为害羞,一直没敢盯着他的脸瞧,这会儿仔细打量,只觉得他比走的那天瘦了许多,脸色似乎也有些青白,线条变得更加分明了些,他面容安详,袁霭语气中隐隐透露出的危险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秦浅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似乎也是如此,也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勇气,鬼使神差地道,“若不麻烦,让我留下来照顾他。”
袁霭愣住了,秦浅却定了心神,直视他的眼,脸上一片坚定。
“说什么浑话。”端王妃恼道,“这种时候,怎地还添乱。”
“嫂子,”袁霜被林芷示意,拉着秦浅的手道,“你留下,又能如何……”原本理直气壮的话,却因为秦浅清亮的眼神顿住。
袁霜忍不住想着远方那个人,也是一阵苦涩,若是,她有这样的机会,怕是也希望能伴在他身边,她心里叹了又叹,不再开口。
“我总还受得了颠簸,”秦浅低声道,“我打小身子结实,也不爱病。现下的状况总是比他强些。我从前一直服侍二老太太,总也能伺候病人。”
就算是有危险,她也不愿再离开,然后惦念。
一向温和的袁霭的脸都要黑了,他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另一边,对远处的袁霂招招手,待他走近,方叹道,“弟妹说想留下来照顾你。”
袁霂扬了扬眉,看向秦浅,目光澄明清澈,让人不敢直视。
秦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地缩了缩,又努力镇定,她心里忐忑,知道自己这回又任性了,却怎么也控制不了,一听到他受了伤,甚至无法坐马车,她就慌了神。
人在死亡面前总(是较诚)实,秦浅终于颓然承认,她心里牵挂着眼前这个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在她心里扎了根的小哥哥,她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有点类似她对秦熙和二老太太的感觉,又不尽然相同,她只觉得,再不愿意在远离他的地方担惊受怕,若真地要面对死亡,她宁愿和他站在一起。
这种感觉来地那么突然又强烈,让秦浅慌了手脚之余,全然失了往日的理智,只按自己的心绪和情感,直白地,一点伪装都没有的说出来。
周围是一片寂静,秦浅只觉得鼻头微微刺痛,她知道她这么说不会有人同意,只是仍忍不住,或许,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为了让自己少些遗憾罢了。
秦浅轻轻吸气,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却觉得眼前的视线渐渐的模糊起来,她慌忙低了头。
直到她的手被另一双微凉的手覆盖,那人在她头顶轻声道,“那还不下车。”
秦浅猛地抬头,两滴泪瞬时洒落在袁霂的手上,她却顾不得那么些,红着眼道,“真的可以?”
袁霭有些吃惊,看着袁霂,“你确定……”
袁霂对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拉着秦浅的手,扶她下了马车,才转头低声和袁霭说了几句。
趁这功夫,秦浅忙对苏果道,“你千万当心,照顾好自己。”
苏果红了眼,甚至忘了改口,“姑娘,让我也……”
“不成,”秦浅摇头。
苏果也知道会如此,忍不住含泪抱怨,“这倔性子,总也该改改。”她口上说着,手却没停,收拾出一只几乎没有什么份量的包裹,“只得几件必须地,路上千万小心。”
秦浅点头接过,那边袁霂已经打点好一切,等在一边。
直到看着马车离去,秦浅都还觉得像是在梦里似的,她低头看看袁霂抓着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原本想着一定会被拒绝,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秦浅伸手扶着袁霂的手臂,软声道,“现下哪里不舒服?咱们是不是要找个地方休息?”
袁霂并没有答话,而是对疾风点了点头。
疾风识相地丢下一句,“我先去前面探路。”便几步飞奔离去。
秦浅见疾风就这么消失在小路上,心里不由得发了慌,忙攥着袁霂的手,好像这样就能护着他一般。
袁霂看着秦浅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像捧着易碎的瓷器,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脑顶,“我没事。”
秦浅定下脚步,她想起从前他宁可站一晚也不愿坐在脏椅子上,抬头瞪他,有些恼道,“受伤就别逞能。”又软了口气道,“你瞧,我没你想的那么柔弱,你靠着我,我能撑得住。”
袁霂有些苦恼,这媳妇虽然温柔可爱,又合自己胃口,却在某些时候实在固执,他看着才及自己心口,软嫩如斯的娇妻用一本正经的轻声曼语保证着自己的“壮硕有力”,还用力握着拳头,像是在展示自己的力道,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秦浅顾不上欣赏袁霂难得一见的笑颜,有些气恼地想伸手拍他,又怕拍痛了伤处,只得小声咕哝着抗议,“我是认真的。”
袁霂点头,“我知道。”又打断她的开口,“我也说真的,我没受伤。”
这一次秦浅总算有些回过味来,瞪大眼瞅着他,“你……”她有些惶恐,别是她非要跟着反倒给他们添麻烦。
袁霂耐心的低声解释道,“方才是权宜之计,之前敬王爷去得太急,有些事情还未办妥。马车上不相干的人太多,便找个机会脱身。”
秦浅松了口气,又有些犹豫道,“那我不是拖累了你们?”
若是有事在身,她在身边反倒是个拖累了,秦浅仔细瞅着袁霂,见他面色果然比方才要好些,放心下来,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次确是她又任性了,只是没想到袁霂居然会顺着她胡来,她脸色微红,水一般的眼波瞥向袁霂。
袁霂却没见到她难得含情的样子,垂着眼摇头,之前他面色虽一直未变,心里却暗潮汹涌,直到刚才方平静下来。
这次是装了毒药的小瓶,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这一路逃亡,谁能保证不会再有需要牺牲的地方,他自打听了青衣的话,就想好这次要带着秦浅一道走,只是一时情急,也没想到什么好法子,却没想到眼前这个纤弱娇小的小姑娘居然会开口要求留下来,想起彼时她泫然欲泣却又佯装坚强的脸,让袁霂忍不住捏紧了掌中的小手。
“无妨,原本也是要带你一道走的。”袁霂轻松的道。
秦浅有些疑惑地抬头,袁霂慢条斯理的从袖里掏出那个荷包,她顿时明白过来,说也奇怪,原本这事在她心里是极委屈的,可她看着袁霂手里的荷包,想着他方才的神情,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融化一般,只剩下一片绵软,止不住的笑意浮上眼,在微弱的晨光中神采熠熠。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三十七章 借宿
远处的天空已经略泛白,野外的视野很开阔,远处,太阳像是被厚重的云层压住,只透出些许光线,大团的云被抹上深深浅浅的金黄,天蓝得沉静。
田园乡村没有看上去那般可爱,朝来露重,泥土松软,秦浅伸手抓紧斗篷,明明已经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惊惧和跋涉,此时心里却异常舒畅,一丝困顿都没有,反倒比平常还要精神些似的。
这一路都是这样的羊肠小径,空气清新,带着一丝青草香气,树枝上闪烁着晶莹的露水,地上还有羞涩打着骨朵的小野花,秦浅好奇的伸手轻触,那团莹亮便顺着草叶滑落下来,指上沾得一片凉意,她觉得有趣,待要再伸手过去,却被袁霂从身后轻拍了一记。
秦浅忙扭头看他,却见他只是瞅着她,眼底满是趣意,像是在笑她的孩子气。秦浅不禁红了脸,老实收回手,跟在他身后继续前行。
疾风很快回来,对两人道:“前面不远就可以歇息了。”
袁霂点点头,没有多话,只是示意秦浅跟上,秦浅四下看了看,有些好奇他们究竟要去哪里,之前听袁霂的语气,她还道是要进京城,现在看来,却似乎并非如此,或许是因为怕遇到什么危险,他们走的这条路明显偏离了大道,一路的左弯右转。
她目光落在袁霂执着自己的手上,脸上又有些热气上涌,虽说已经成婚有些日子,但像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携手,就算盖在斗篷下面,总是让她觉得有些别扭,从小到大,她做过所有出格的事情,似乎都没有今天那么多,所幸二老太太和端王妃都不在她旁边,让她觉得稍稍感到安慰。
秦浅怔楞地看着斗篷上的花纹,不知怎的,竟想起白镜偷偷拿给她的书,那些辞藻语句不断的窜入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甚至清晨的空气都缠绵起来,闻着让人有些神醉,秦浅忙低下了头,掩饰自己通红的脸,却觉得耳根不断地烧了起来,心里暗暗啐自己胡思乱想,不敢再抬眼看袁霂。
小路上泥土湿润,踩上去虽然软绵,走着却费力,没一会儿就让秦浅脑袋上冒了一层细汗,之前因为紧张兴奋而忽略的倦意终于开始缓缓来袭,腿脚渐渐酸软,脚步也慢了下来。
“累了?”袁霂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秦浅,一路行来,她松软的头发被汗浸湿了,贴在额头上,脚上也沾了厚重的泥,喘息也有些急促,毕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劳累,能坚持到天亮已经是大大的出乎意料了。
秦浅实在想摇头坚持,却发现自己不光腿在打颤,全身都开始微微发抖,她想了想,咬着唇颔首。
疾风在旁边轻声提醒道,“转过这个路口就到。”
袁霂对他摇摇头,伸手扶住秦浅,“还是先休息一下。”说着便要她坐在附近的石头上。
秦浅看了看路口的距离,拽了他的衣袖,低声道,“还是走吧。”
袁霂皱了皱眉头,“不在这一会儿,别逞强。”
秦浅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是只怕一停下来,就没力气抬腿了。”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极限,这会儿也是全凭意志在撑,若真是停了坐下,一时半会儿怕是再难鼓起劲儿起身,这路口离他们已经不远,不若到了地方在休息也好。
疾风对袁霂轻轻点了点头,袁霂这才点了头,却伸手抓住秦浅的肩膀,几乎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惊得她轻叫出声,傻眼地看着他。
“快走。”袁霂却没有多看她,只抛了这一句,便率先提着她向前走。
秦浅被拎得脚几乎离地,差点咬破了唇,扭头见疾风好心的别过脸,却让她更加又羞又恼,这人看上去如此斯文冷清,如今这样,简直说的上是粗鲁,反差太大,让她半天说不出话来,甚至忘记了挣扎。
好在疾风说的一点不错,才路过那个路口,一座小院便入了眼帘,疾风熟门熟路的推门进去,里面早有一对中年夫妇候在门口,左手边的一间屋子里探出几个好奇的小脑袋,那妇人见袁霂扶着秦浅,忙迎上去接过,“跟我来吧。”
没等秦浅挣扎,袁霂便放了手,秦浅有些尴尬地冲那妇人笑笑,也不知说些什么合宜,好在妇人没再开口,直接带着她进了西边的屋里。
进了屋立刻就暖了起来,妇人这才松了手,微笑着道,“你们先吃点垫底,刚烧了一壶热水,这就让二丫给你们送过来。”
“麻烦大婶了。”秦浅忙道。
妇人摇摇头,不再多话,又去抱来被褥,一看便是全新的,她将被褥铺好,也不让秦浅帮忙,只推她过去吃东西。
秦浅只得走到袁霂旁边坐下,看着桌上粗瓷碗里的白粥,和桌上的几块玉米饼发呆。
袁霂也没有动,只看着门帘,像是在等什么。秦浅顺着他的事先看过去,就见门帘被微微掀起来,然后是一个小脑袋探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只大水壶,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将水壶放在门边的水盆旁边,好奇地瞅着两个人傻笑。
秦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捋了捋头发,又掸了掸有些发皱的衣角,自己这副模样要是让二老太太见了,非得吓得晕过去不可,她想起老人家,又有些忍不住晃了神。
在窗边收拾的妇人忙回头对那小丫头道,“去把我放在那屋的布巾拿来。”
小丫头脆生生的“哎”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秦浅看了袁霂一眼,起身走过去,她想起袁霂有些好洁,走了这么久的路,想来他也没有心思先吃饭。
让人有些尴尬的是,二丫头拎着摇摇晃晃的水壶,秦浅拎起来居然也有些吃力,倒了半盆水,差点洒出来。
二丫头很快回来,见秦浅在水盆边,吓了一跳,秦浅对她笑笑,居然让她小脸红透了,伸手将布巾递过去,就咚咚咚地跑出屋子。
秦浅听见外面孩子们可以压低的声音,透着藏不住的好奇和兴奋,二丫的声音显得有些尖细,她听到二丫用羡慕的口气说着自己的衣着和打扮,还说到自己长得像个仙子……
秦浅红了脸,眨眨眼,看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袁霂,更加手足无措起来,袁霂像是没有听见外面的声音,只是仔细的盯着她手里的布巾看,然后问她,“你的帕子呢?”
秦浅愣了一下,掏出自己的帕子。
袁霂点点头,接过帕子,慢条斯理的净了手,洗了脸,又将帕子洗了洗,才交给秦浅,微微一笑道,“麻烦了。”
秦浅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点了点头,就见他走到桌旁,拿起旁边一只托盘上的杯子漱了口,便坐下来,端起碗开始喝粥。
她连忙换了水,洗了手脸,学着袁霂漱了口,才坐在他身边,这会儿粥刚好入口,不像之前那么烫玉米饼很是粗糙,秦浅咬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就着粥硬灌了进去,便再也不敢碰那饼。
或许是疾风曾经交代过什么,这一家人都没有多问一句,妇人收拾完床铺便默默离开,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袁霂看了秦浅一眼,并没有动,只是道,“吃完了就过去休息吧。”
秦浅顿时心慌了起来,忙道,“你……先歇息,我还不困。”
才怪,她现在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叫嚣着酸痛,这会儿洗了脸,吃了粥,倦意更是上涌,恨不能立刻倒进被里,可她瞪着那张只有一张被褥的床,却怎么也挪不动自己的腿。
袁霂看出她的羞窘,弯了弯唇角,伸手压了压她的脑顶道:“别乱想。”
说着便强拉她起来,一路带到床前,不肯上去。
“我很累了。”袁霂弯下腰,在她耳边说道,他的声音很轻,气息也很浅,却让秦浅痒的缩了缩脖子。
秦浅听他这么说,却回了神,忙扭头看他道,“我服侍你更衣。”
袁霂似乎要说什么,却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秦浅的动作不是很熟练,但总算轻巧,三两下便将外衣出去,又替他将靴子脱下,正要起身,就被袁霂抓住了手臂。
袁霂面色也露出一些疲惫,却含笑瞅着秦浅道,“你是要我拎你上来,还是自己……”
“自己。”秦浅吓得一抖,忙快手快脚的脱了鞋袜,爬上了床。
袁霂舒了口气,笑道,“我现在也没力气再把你拎上来了。”
秦浅有些不好意,却又觉得好笑,抬头嗔了他一眼。
她方才动作太快,这会儿在床上反而有些束手束脚,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感觉。
袁霂皱眉瞅了瞅被褥,又瞅了瞅泥泞的斗篷,终于叹了口气躺进去,又伸手拉过秦浅,低声道,“休息吧。”
秦浅被他拉着躺下,虽然不安,却也渐渐平静了一些。
被褥虽然是新的,却不似家里那般干净的味道,像是搁久了没有晾晒过,床很硬,被子盖着也不舒服,秦浅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没想到闭上眼,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袁霂瞅着秦浅半天,努力忍了半天才没有动手掀开被子。
他想了想,伸手将秦浅拉进怀里,睡梦中的秦浅似乎醒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乖顺地蹭进了他的怀里,又睡过去。
鼻尖总算不再盈满那股怪异的被褥味道,秦浅身上淡淡的香气安抚了袁霂,让他放松下来,暖意熏起了倦意,他合上眼,没一会儿便也睡了去。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三十八章 病中
秦浅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二老太太坐在正中,林式陪在右手边,秦熙含笑守在母亲身旁,秦浅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两步,正犹豫要坐在母亲身边还是坐在二老太太身边,就被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秦焘抢先坐在两人之间,一面向而老太太撒娇,一面又伸手握住林氏的手。
秦浅气得大叫,伸手拉他,被他笑着躲开,二老太太在笑,林氏也在笑,秦焘笑的更加可恶,让秦浅急得直跺脚,伸手抓他,却落了空,摔进旁边的火盆里……
秦浅吓得醒过来,只觉得身边像是火炉一般热烫,她迷迷糊糊之中还道是在梦里,低声咕哝,“哥哥,快把火盆拿开。”
没有回应。
她伸手推了推热源,却听得低沉的呻吟,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顿时清醒了许多,她骤然想起之前的一路逃亡,猛地直起身来,看向身边的人。
袁霂脸上一片通红,他拧着眉头,嘴唇也有些干裂,或许是那几绺散发的缘故,显出几分稚气,他的手臂固执的在秦浅的腰间圈住,像是对她起身有些不满的咕哝了一句什么,听那语气,并没有十分清醒。
秦浅探手向他的额头,又抓起他的手,一边滚烫,一边冰凉,她有些急了,慌忙撑开袁霂的手臂,惹得他迷迷糊糊地起身,嘴里嘟囔问她要做什么,她低声安抚了他几句,便低头穿衣。
她早该想到,他之前从外面过来就是受了苦,又陪他们逃了一夜,再加上要照顾安抚她,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样的折腾。
秦浅有些着急,虽然她曾经在二老太太病床前照顾多时,可此时此地显然太过简陋,她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家里的那些物什,却颓然记起那些东西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几率实在是太低。
袁霂因为秦浅的起身很是不安,勉强睁开眼看她,眼神有些迷茫,秦浅看得心里一软,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低声安慰了他两句,又帮他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了门。
说来奇怪,一向娇养在家中的秦浅并没有因为颠簸和惊惧生病,倒是久不生病的袁霂突然病倒了。
这附近并没有大夫,即便真的有,也不能就这么大喇喇的请来瞧病,疾风随身带了药丸并不是很管用,袁霂的热一直到天黑还是没有退,还是秦浅想起之前余寄傲教过她用酒擦身退热,让疾风找来了些酒,掩了羞怯,忙碌到天快亮,总算让他的热度消退了些。
这几天里秦浅从疾风那里得知,袁霂在皇宫里几乎没合过眼,没吃过什么东西,大家都知道他喜洁,心皇当然也明白,想糟蹋一个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让他天天面对他最不能忍受的事情,疾风并没有说的太具体,只是在秦浅的追问下,才透露了一些,只言片语就足以让秦浅浑身发颤,不忍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