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凉了,袁霂每日在外奔波,秦浅则是跟着大婶学着做一些简单又必要的活计,她有些担心,若是过些时候离开这里,去了另一处没人帮忙的地方,怕是她自己来洗衣做饭了,她从前没做过这些,自然要早作准备。
大婶人很和气,对她的要求虽然有些吃惊,却也没有拒绝,只是挑几样必须的教她,生火,做饭,就这两样足以让秦浅灰头土脸,差点毁了一件衣服。
二丫头一直跟在秦浅身边帮她,偶尔大婶在忙的时候,还会教秦浅一些简单的活计,日子过得倒也飞快。
袁霂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正瞧见往常总是陪秦浅在屋里做针线的二丫头,正站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和弟妹们玩,一面不断地回头张望西厢。
“怎么?”袁霂走近二丫头,低头问道。
“姐姐让我出来陪弟妹玩。”二丫头笑眯眯地道,又忍不住看了看袁霂,一脸神秘地说,“姐姐今天不知道在做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还让我出来和弟妹们玩。”
袁霂挑眉,秦浅不是个很有玩性的姑娘,这几天来,她虽然一直在忙碌,但也是在做针线活儿,或是跟大婶在灶间打转,再或是帮二丫头照顾几个调皮的小娃儿,今天怎么会忽然如此神秘?难道忽然起了顽皮的心思?
二丫头见袁霂没答话,转身想进屋告诉秦浅他回来了,袁霂忙对她摇头,示意二丫头留在原地,转身掀起门帘,走了进去。
不论秦浅在做什么,他好奇了。
里面的秦浅正穿着那件蜜色的衣服,背对着门,坐在炕桌前,手里不知在忙乎什么,她听到动静,慌忙抬头,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又用一块布盖住,这才走了进去。
不论秦浅在做什么,他好奇了。
里面的秦浅正穿着那件蜜色的衣服,背对着门,坐在炕桌前,手里不知在忙乎什么,她听到动静,慌忙抬头,见到是他,才松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东西,又用一块布盖住,这才走了过来。
“今儿倒是回来的早。”
秦浅替袁霂换下外衣,笑着询问道,“可是一切都顺利?”
这几天来,每次袁霂回来,她都会这么问一句,若是袁霂有兴致,会接口说上两句,也因此知道了些事情,像是余家现在销声匿迹,秦熙一个人在京城苦苦坚持,林家吃足了苦头......那些边边角角的消息不断的听到,端王和新皇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听袁霂提起,只是瞅着他不断消瘦,和不大好看的面色,秦浅觉得似乎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顺利。
袁霂伸手抹了抹脸,像是想抹去倦意,对秦浅摇头道,“并不顺林。”
在秦浅面前,袁霂一向不会说谎,若是有什么真不想说的便会直接沉默。
秦浅看他的模样,有些心疼,却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伸手轻轻在他肩背上敲打,从前在二老太太身边伺候的时候,她经常这样伺候二老太太,据说很解乏。
袁霂微微转身,顺手将秦浅的手握住,低声道,“无妨,只是不大顺利,又没有多累。”
秦浅已经习惯他的那些小动作,总是不会那么容易就脸红,顺从地拉着他的手,和他一起坐下道,“万事尽力就好,夫子也说过,ˋ尽人事,听天命。ˊ”
“我一向不会勉强自己。我自小不如哥哥,又从不愿和外人接触来往,如今倒是因为这个帮不得什么,能做的事情有限,不过是做多少算多少,”袁霂笑,他对这些倒是一向轻松。
秦浅自然也知他的脾性,便转身替他倒水。
袁霂似乎不想再说自己的事情,伸手掀开秦浅盖在桌上的布,拨拉着散乱的绣活儿,有些好奇地问道,“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是我送给二丫头点小玩意。”秦浅笑道,伸手过去展开给袁霂看。
“这是什么?”袁霂有些惊讶的看着手上散乱的布料,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
“四个荷包。”秦浅有些无奈道,“我本想把自己的珠花送给二丫头,可她说姐妹们都没有,她也不能收下。我也不愿意她为难,便想了别的法子,总是能一人一个。”
袁霂笑了,看着她桌上摊开的材料,有些奇怪道,“你哪里找来的这些材料,看上去......有点眼熟。”
秦浅干笑两声,心虚道,“是吗?都是我找来的......碎布料。”
“找来的碎布料?”袁霂挑眉,伸手继续翻那些布料,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秦浅上前伸手护住那布料,对袁霂道,“你平日里不是不爱这些,怎么今天忽而来了兴致。”
袁霂却不被她混过,忽然想了起来道,“这是你的那件衣服。”袁霂伸手搓了搓那布料,扭头对秦浅皱眉头,“怎么拆了?”
“这布料太显眼了些,左右也穿不着,这两天我翻了翻包裹,刚好想把不用的衣服清一清,带着也不方便。”秦浅的声音在袁霂的目光下,越来越低,“再说.....”
袁霂轻拈起那布料,凑近秦浅耳边,有些抱怨地道,“就算用不到,我也不喜欢你穿的衣服,被别人握在手里。”
秦浅红了脸,不敢相信方才那句是他说出的话,半天才笑了出来,道,“那早就不是衣服,只是布料而已.....”她迎上袁霂的目光,忍不住伸手轻轻捶了他一记,嗔道,“不过是给孩子们做个玩意。”
“就算你想给二丫头一个惊喜,也可以让大婶帮你找些布料。”袁霂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好笑,又讪讪地道,“衣服拆了可惜。”
“这家里什么用什都吃紧,男人们做活儿又多,总要有什么地方破了坏了的要补,哪儿能有什么多余的布料给我做闲玩的东西。”秦浅摇头,想起这家人的窘困。
袁霂虽然一直也在这儿住,但毕竟男人家看不到那么许多,又成天忙着四处奔波,自然并不能明白那些裁剪下来的碎布料除了闲玩,还能做什么。
“那这些线是哪儿来的?”袁霂低头仔细看各种颜色的棉线,并不是平日里秦浅用的丝线,绣出来的花也没有他之前见过的那般鲜活漂亮。
“各处找来的,唔,还有拆下来的。”秦浅笑得有些得意,之前她一直为线发愁,好容易想了个简单的花样,又千方百计从衣服上拆下线来,从二丫头那儿找来一些,总算凑齐,也用了好些日子。
袁霂抚着她的头发道,“你倒是为这个费了不少心思。”
“我喜欢那个小丫头,”秦浅靠在他身上,低声道,“她教会我很多,也帮了我很多.....”
袁霂安静的听,没有搭话。
“我从前从来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之前见了凝翠姐姐家里,便以为农家俱都如是,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是如此。读书的时候还曾为那句ˋ何不食肉糜?ˊ而笑惠帝愚钝,却不如自己也是那样的人。”秦浅看着手上未完成的荷包道,“我,很感激她们。”
这里的生活远比家中辛苦百倍,她却从这里见到了另一番天地。
袁霂重新打量那几块碎布料,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他顿了顿,像是想说什么,却张了张口,没说出来。
“怎么了?”秦浅抬头看他,心里不由得揪紧,“是不是有什么事?”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四十五章 道别
“二老太太,像是不好了。”
袁霂的话像是敲打在秦浅的心上,她像是瞬间凝固了一般,僵硬在原地,眼睛瞪得老大,只觉得心被什么人一把揪出胸膛,身上却什么也动弹不得,脑袋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快要涌出发顶,喷将出来,身上的暖意却一寸一寸的消失,她惊慌失措,觉得自己立时就要寸断成灰。
袁霂叹了口气,伸手拥她在怀里,他伸手摸摸她的面颊,这两天洗用的水凉,他的手也从原先的细滑变得有些粗糙,加上力道不轻,擦在脸上有微微的刺痛感。
秦浅的感觉像是在无限放大,她似乎能感觉到袁霂的气息吹拂过自己的皮肤,带来了战栗,让她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天黑了?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视线变暗?
“别哭。”袁霂的声音飘渺,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听不真切。
开什么玩笑,她没有哭啊,她一向乖巧听话,二老太太说不许为她哭,她便不会流泪,不光如此,她还穿上大红的嫁衣,拜别了秦家众人,欢欢喜喜的坐上花轿……
“别哭了。”袁霂见她眼神空洞,像是失了魂,有些担心地探臂搂紧她,声音温柔的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天知道他有多久没有如此说过话。
秦浅觉得耳边的心跳正合了自己的心跳,而自己的心跳,一忽而急,一急而缓,像是下一秒就要跳脱出去,她想闭上眼,却只能屏息。
她才没哭,秦浅很想张口辩解,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没有鼻塞涩,也没有心酸,哪里会有眼泪流出来?
可是,眼前的却一直都是花的,像是透过了什么,看不真切,秦浅终于忍不住眨了一下眼,觉得视线更加模糊起来,一切都变得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
“浅儿,”袁霂在她耳边低声唤她,“呼吸。”
什么?秦浅瞪着袁霂的方向看,却只能抓住一个模糊的身影,他在说什么?她像是失去思考能力,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觉得眼前不断出现黑点,黑点不断扩大。
“呼气。”袁霂的声音似乎带着无奈,轻轻拍拍秦浅的脊背,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忘了呼吸。”
秦浅呆滞地听着袁霂的声音,随着他的拍抚,徐徐呼出一口气。
天亮了,四周的黑暗也渐渐消散,一切又重新清晰可见……那么,方才袁霂说的那句话,也是真的。
袁霂伸出手,替她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泪水已经沾了他满手,他有些无奈,却腾不出手来掏帕子。
秦浅合上眼,将额头靠在袁霂的肩膀,有些急促的喘息着,只觉得头晕目眩,胃里不知是什么不断翻涌,让她皱紧了眉头,手上也用力抓紧了袁霂的衣服。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浅觉得自己像是哭着睡着了,又终于醒来,眼睛很疼,头也疼,耳朵更是嗡嗡直响,心却沉了又沉,总算能平静些面对袁霂。
转头看看窗外,已经是一片黑暗。
原来自己真的是睡着了,秦浅有些愧疚地瞅着一直抱着自己的袁霂。
“唔,你还好么?”秦浅打量着袁霂,伸手摸摸他的肩背,“抱歉。”
“无需道歉,”袁霂咕哝着,“不过是睡了一会儿。”
秦浅捏着他的胳膊,引来袁霂的皱眉,秦浅红着脸,低声道,“我很沉吧。”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哭到睡过去。
“只是有些麻。”袁霂摇头,“你没事就好。”
“是……哪里传来的消息?”秦浅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说得这一句话。
“别急,”袁霂回握住秦浅的手,不让她再摸索,扶着她的肩膀,“是秦熙捎来的信,说若是可以,让我们回去一趟。”
秦浅抬头,为难地看着他,“可是咱们现在这样……”
袁霂摸摸她的头顶,悄声地,“咱们明儿悄悄过去,看过就走,应该无妨。”
秦浅有些不安,但又耐不住心里渴望回去的念头,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出话来。
“我答应过你,带你回门。”袁霂伸手拍拍秦浅,语气轻松地道,“既然已经说了,便要做到。”
袁霂知道,对于秦浅来说,长辈只有二老太太一人,回门也不过是为了看看二老太太,让她安心,若是二老太太弥留之际没能见上一面,怕是她一辈子都难心安。
秦浅用帕子用力擦了擦眼睛,低下头道,“若是会给他们带去麻烦,或者给你带来沙马灾祸,我宁愿远远念着。”虽然很想去,但如今平静下来,却又考虑了更多。
“不会。”袁霂拍拍她,忽然问道,“你看我傻吗?”
秦浅摇摇头。
“那怎么会做出害了所以人的事情?”袁霂的微笑安抚了秦浅,“你今晚准备好,明儿咱们一大早就去。”
袁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让秦浅稍稍安下心,收了泪。开始考虑要如何穿戴,去了之后该说些什么。
“还有,”袁霂又道,“明天你把东西都收拾好,咱们走了就不会这里了。”
秦浅愣住了,意思是要离开这儿了么?她忙问,“那咱们是要去哪儿?”
这里已经住了太久,不能再多停留,二老太太的病危正是契机,让他立时就做了离开的决定,疾风那边也都准备好了,只等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
秦浅眨眨眼,意思是,他们俩就要开始居无定所的日子了?
“是啊,”袁霂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扬着唇角调侃,“随我一起亡命天涯吧,夫人。”
秦浅瞧着他一脸轻松,袁霂似乎永远如此,从小就像是不受任何事情干扰,不论是再困苦的境遇,他都能一脸平静,之前在端王别院里是如此,在太子那里也是如此,从没听他说过什么事情过不去,什么事情让他难过,虽然并没有武夫一般壮硕的身躯,却站在那里,让人觉得可以依靠,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他。
忍不住有些着迷的看着眼前的人,这是她的丈夫,一丈之内,最亲昵不过,最安全不过,秦浅心里一阵安定,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好。”
袁霂拍拍她的脸,“那就辛苦你了。”
他对家事一窍不通,那些衣物琐碎自然是交由秦浅来收拾。
秦浅点点头,将放在柜子里的包裹拆开,把这几天用到的东西收拾齐整,重新装进去,当她看到桌上的针线,若有所思。
那几个荷包眼见是做不成了,秦浅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费了好些心思的荷包,将它们也收进包裹,将半成品送人,她可没这个脸。
“我想去跟大婶和二丫头告别。”秦浅抬起头,对袁霂道。
“一会儿我陪你一道过去。”袁霂点点头。
秦浅又想了想,将之前那朵珠花从包裹拿了出来,用剪刀将金穗儿剪开,珠花是由几颗小珍珠组成的,秦浅数了数,将多余的珍珠扫进自己的荷包。
“怎么不都给了去?”袁霂瞧她小心翼翼的样儿,失笑。
秦浅瞥了他一眼,继续将那金丝缠在每个挑选出来的珍珠上,将它们摆弄的一模一样,才舒了口气,对他道,“二丫头想要和姐妹们一样啊,若是多出来,反倒不好。”
袁霂见她一脸认真,鼻尖都出了一层细汗,伸手帮她一起将珍珠分开,扭成一样的形状。
听说他们要走,这家夫妇并没有留,只是微微笑着点了头。
二丫头倒是红了眼圈,因为母亲在身边,她也不敢说沙马,只是小手偷偷的摸了过来,攥住秦浅的衣角,眼巴巴的看着她。
秦浅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伸手抱着她,张了张口,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等事情过后,她来看他们?若真的无事,她便应该随着袁霂回端王府,又怎么能随便到这种山野村子来瞧他们?
袁霂看出她的为难,走过去,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秦浅接过,总算松了口气,伸手摊平在二丫头面前,笑着道,“这个你们姐妹拿去玩,在这儿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这可不行。”大婶看见这个,慌忙走过来,拉开二丫头。
“不过是些玩意。”秦浅拉住二丫头,对大婶笑道,“您帮了我那么多,若是连这点小东西都不收下,我今后可就不敢再来了。”说得好像她还能再来似的,她有些心虚地看了袁霂一眼,正对着他带笑的眼神,忍不住挪开视线。
大婶听了却不好再说沙马,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瞪了二丫头一眼,退了一步。
“拿着。”秦浅拉过二丫头的手,放进去,“你们姐妹几个,一人一个。”
“我认得这个。”二丫头声音像是呜咽,“是姐姐的那个珠花上的,姐姐怎么把那个拆了。”倒像是拆了她的东西似的,一脸委屈和心疼。
“左右也用不到,身上也没带别的,”秦浅摸摸二丫头的小脸,笑着道,“别哭丧着脸,就算是不喜欢,就当看在咱们一道这么些日子的情分上收下吧。”
“怎么会不喜欢。”二丫头忙抬头反驳,抬头看了一眼大婶,见她微微颔首,才珍重万分的将那几颗珍珠收进自己的衣袋里,又郑重地对秦浅鞠躬道谢。
秦浅这才笑了,扶起她来,站起身来,和袁霂一道回屋里去。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回到老宅
秦浅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路走了一半,居然迎面遇到一小队兵马,眼瞅着就往这边过来。
疾风眼疾手快地将他们的牛车赶到路边,给那群人让道,袁霂和秦浅也跳了下来,恭谨地垂手站在路边,好在那些人似乎正有急事,行色匆匆间只是骂咧咧地嚷嚷着要他们让道,并没有多看他们,便快马加鞭的离开,卷起一阵风尘。
秦浅屏住呼吸,直到那些人远去才拿出帕子用力捂住口鼻,可还是被呛得咳了出来。
“还挺像。”袁霂拍着秦浅夸赞道。
“我刚才在发抖。”秦浅抚着胸口,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唔,咱们现在这般模样,见了兵家,是该有些惧意,”袁霂点点头,像是在琢磨着几个人之前的模样,“若是坦然平视,反倒奇怪了。”
秦浅想想也对,便点点头,放下心来,由袁霂扶着上了车,继续往前走。
“咱们只能坐这个么?”秦浅瞧着前面溜达的牛,有些着急,这头牛压根不走直线,不光一副悠闲散漫的样子,还时不时的闻花儿嗅草,这里离秦家老宅有一段距离,这样下去,天黑能不能到都成问题。
“不急。”袁霂摇头,像是享受凉风吹拂的感觉,眯眼道,“走得太快会让人侧目,疾风昨日已经找了一条小道,一会儿抄近路,应该不会太晚到。”
秦浅这才点了点头,没再吱声。
袁霂说的果然没错,那条小道虽然崎岖了一点,却缩短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一行人终于来到秦家老宅的后门。
或许是袁霂提早安排过,老太太身边的贴身丫头一早就等在门口,远远见了三人便开了门,招呼他们进去。
离开老宅那么久,秦浅再度回来,这里的空气里似乎都带了一丝熟悉的怅然味道,像是她出嫁前的那种感觉,忐忑又欢喜,她没有说话,也没流泪,只是低头跟着那丫头,往屋里去。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仆人,全是冷清,就连花园都显出有些日子无人打理的残败模样,看得秦浅更觉心酸,家里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样看着,倒像是……没落了……
“老太太正在二老太太那屋,”丫头的声音打断了秦浅的思绪,她眼眶泛着红,对秦浅道,“二老太太这两天天天唤着姑奶奶。”
秦浅努力咬着唇,对丫头点点头,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就要坠下泪来,她应承过二老太太,离了家便不能再哭,如今好容易见得一面,自然该笑对才是,她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努力将唇角扯出弧度。
“二老太太,现下是什么情形?”袁霂知道秦浅不敢问,开口询问那丫头。
那丫头像是吓了一跳,有些不敢相信袁霂居然与自己说话,说话也有些磕巴,“回,回姑爷,自打进了秋,就一直没下过床,睡着的时候比醒着多,这都已经十天没进一粒米,这两天更是连药都吃不下。
秦浅越听心越沉,知道这回是怎么也躲不过,她觉得口里一片腥咸,眼眶却发干,像是这两天已经流尽了泪,此刻再也流不出。
“浅儿,”袁霂轻唤,引得秦浅扭头看他,“你准备好了么?”
秦浅点头。
袁霂却没满意,想了一下,又道,“你的包裹里是不是有我的一封书信?”
秦浅愣了愣,袁霂怎么会这时候问这个问题,她低头想了一下,开口对他说,“像是没瞧见,什么样儿的书信?”难道会是什么要紧的,现在才想起来?秦浅有些紧张,若是如此,他们是否还来得及回去将那些东西拿回来。
袁霂见秦浅应了话,终于放过自己的唇,舒了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无妨。”
秦浅呆愣愣的看着那帕子,伸手接了过来,这才觉出疼痛,轻轻按在唇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却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轻轻叹了口气。
袁霂在人前向来谨慎,很少会做出逾矩的事情,如今到了秦家,更是注意,甚至走路都离秦浅有些距离,自然不能直接伸手去摸她的唇,只能引她说话,然后递给她帕子。
几个人都没有再多话,默默向前走。
二老太太的住处离得不远,不过转了两道弯就到了。
疾风停下脚步,守在门口,秦浅和袁霂相携进了院门,才踏进去,就闻到满院的药味,几乎和当年林氏弥留的时候一般的味道,秦浅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朝前走。
绿萝出现在门口,旁边还有一个端着托盘的小丫头,见了两人,忙吩咐了小丫头几句,迎了上来。
“姑奶奶可是回来了。”绿萝声音带了一丝哭腔,她眼睛肿得厉害,里面全是血丝,之前姣好的面容,变得苍白而憔悴,“二老太太惦念着姑奶奶好久,就怕……”她说着,用手捂住了半边脸。
秦浅伸手拉着她,低声道,“这些日子让姐姐担心了。”
绿萝慌忙摇头,又笑着拭泪道,“姑奶奶果然是嫁了人,和原先大不一样,让二老太太瞧见,得有多高兴。”
秦浅伸手替绿萝擦了擦泪,勉强笑道,“姐姐可不能再哭了,眼睛都跟桃儿似的。”说罢便要转身进屋。
绿萝见秦浅就要进去,忙拉了她一把,对她道,“一会儿进去见了面,姑奶奶可千万收了泪,二老太太已经油米不沾有些日子,那样儿……让人见了就难受,您可不能哭,二老太太最心疼您,可别招她心里难过。”
秦浅顿了顿脚步,在门口合着眼深呼吸数次,这才对绿萝点了点头,绿萝在旁边掀起门帘,两人走了进去。
进了屋,药味更浓,几乎有些呛人,屋子里的空气温热而潮湿,让人几乎有些窒息的感觉,秦浅脑海里不断翻涌着当年林氏去世的情形,几乎不能控制的停下了脚步。
外屋里人很多,老太太在,余氏和孙氏也在,孙蕙立在旁边,见她来了,几个人都看过来。
秦浅努力对众人笑笑,走过去在老太太面前跪下,“老太太,我回来看您了。”
老太太明显苍老了许多,整张脸耷拉的更加厉害,见秦浅和袁霂,叹了口气道,“好,你进去看看二老太太吧。”
秦浅点点头,又拜了其他几人,这才朝里屋去。
“等等。”老太太叫住秦浅,沉声道,“可不许哭。”
老太太一向如此,就算是红着眼,说起话来也带了霸道。
秦浅却被她一句话说得快哭了,咬住唇点了点头,“浅儿明白。”
袁霂走上前,和秦浅一道进了屋。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四十七章 风摇长命灯
屋子里光线很暗,只有屏风后角落里燃着一盏小灯,让人勉强分得出哪里是桌,哪里是床。
二老太太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人声也没睁眼,兀自想着什么,脸色不断变化,似悲似喜。
才几个月不见,二老太太已经瘦得像一张纸,薄被盖在她身上,几乎像是直接铺在床上,几乎都看不出身形起伏。
绿萝走到小灯前,将灯拨亮了些,照的屋子里晕黄一片。
秦浅凑近了些,二老太太的脸色枯黄里带了些灰败,虽然在闭目养神,却掩饰不住满面的倦意,她的头发也不像从前那样一丝不苟,而是散了下来,垂在身后,银白的发在灯光下变成暗淡的灰,面色也显得松弛而没有光泽。
“二老太太,”绿萝站在二老太太身边,将被子向上拉了一拉,低声唤她,“您睁开眼瞧瞧,谁来看您了?”
一开始,二老太太似乎没有反应,像是还在出神,直到秦浅等的有些着急,想开口说话,她才动了动眼珠,缓缓睁开了眼,瞧见站在自己身前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忙抬眼看了看周围,见袁霂站在旁边,这才低低地舒了口气道,“你来啦。”
秦浅忙跪在二老太太床前,带了一丝颤抖地握住二老太太垂在身侧的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二老太太,我们来看您了。”
袁霂也跟着跪了下来,垂首不语。
二老太太动作很慢,瞅了瞅这个,又瞧瞧那个,半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伸手摸摸秦浅的脸,“好孩子。”
秦浅努力压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对二老太太微微笑道,“抱歉,过了这么长时间才回来看您。”
二老太太摇摇头,有些吃力地伸手拍拍自己身边,示意秦浅坐下,又点头示意绿萝带袁霂在旁边的凳子上坐,才道,“我虽然一直在病榻上不得起身,却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天塌地陷的,别说你们,就连秦家都愈发难过。”
秦浅接过绿萝手中的药碗,一面伺候二老太太服药,一面道,“您且放宽心。哥哥们都大了,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我这些日子也总听到他们的消息,虽然境遇不如从前,总是过得去。如今既然事已至此,便只有更好,没有更坏。
“你倒是比从前更会说话了。”二老太太说罢,含了一口药汤,慢慢咽下,便皱着眉摇摇头表示喝不下去。
秦浅眼看着二老太太面色白得吓人,慌忙伸手扶她道,“您先歇一会儿,不急着说话。”
她看着手里的药碗,还剩一半多,却见绿萝对她摇摇头,这几天吃不进药,见了秦浅高兴,能吃了一口,也已经是不错。
“您如今身上不好,就不能再惦记外面如何,”秦浅将药碗递给绿萝,又让二老太太漱了口,扶着她换了个坐姿。
二老太太摇摇头,笑了起来,“许是今天高兴,精神倒好,还不困。”
秦浅见她头脸全是汗,却坐直了身子,倦意也消了些,之前看着有些浑浊的眼,亮了起来,真像是忽然就病好了似的,心里一沉,扭头对绿萝递了个眼色,绿萝忍着泪,对她点点头,默默退出屋子。
“您要好好保重身体,等过了这段,我还能多来瞧瞧您。”秦浅替二老太太披上薄被。
“净说傻话。”二老太太摸摸秦浅的头发,将她搂在怀里,“就是我真的不死,你也不能成日里想着过来秦家,像什么话。”
“二老太太。”秦浅听到她说那个字,忍不住叫了起来。
“这有什么的?”二老太太摇头失笑,“生老病死,你自小跟着我,怎么还那么看不开?”
秦浅低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可不像是我带出来的孩子了。”二老太太瞅着秦浅逗她,“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方为吾友。”
“我才不是友,您……”秦浅忍不住伸手轻握着二老太太的手,不想再提生死。
“浅儿,”二老太太像是没瞧见她着急的模样,慢条斯理地道,“天命不可违,我以为你很早以前就已经明白。”
“我不爱您说这些。”秦浅低声道。
“那不然你说我听。”二老太太笑眯眯的伸手拉着秦浅,有点舍不得放开。
秦浅想了想,却发现自己没有什么可说的,若说自己这些日子在农家里学做家事,反倒让二老太太更放心不下,可若说自己平日里一向都好又显得太虚假,她不知道二老太太病重的时候旁人都怎么跟她说的,但瞧秦家的光景也能猜出来,现在谁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她一时间也想不出沙马,有些苦恼地咬住了唇。
“浅儿替我梳梳头吧。”二老太太像是看出秦浅的犹豫,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道,“披头散发的,也怪难受。”
秦浅点点头,从梳妆盒里取来梳子,开始替二老太太通顺头发。
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出了汗,发梢有些纠结,秦浅瞧着二老太太比从前稀疏的发,心里更是难过。
二老太太开始低声吩咐秦浅和袁霂两人,她虽病着,头脑却清楚,从外到内,大大小小,俱都提及,直说了一刻才停,甚至说到了两人将来会有孩子,两人不断点头应是。
没一会儿,门被推开了,绿萝扶着老太太进了屋,后面还跟着家里众人,面上皆一片哀恸。
“我瞧你来了。”老太太红着眼,走到二老太太面前,坐在她身边。
二老太太心里明白,对她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年,多亏您照拂我。”
“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太太有些不满地道,“若不是你病着,我不得好好说说你。住在自个儿家里,还要说这些见外的,这是在问我讨要这些年你照顾秦家的道谢吗?”她口上虽是抱怨,眼里却含了泪,只是向来硬气,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二老太太笑了,“您说话从来都这么爽利。我自来就喜欢您这性子。”
“糟老婆子有什么好,见天儿的招人烦。”老太太瞅着二老太太,“您可得快点好起来,不然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让孩子们都嫌弃的老东西。”
“怕是没法陪着您了,”二老太太摇头,想伸手回握老太太,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无力抬起,只得缓缓地道,“怕是,要先走一步了。”
老太太见她虚弱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用帕子捂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家中其他女眷也都站在地下拭泪,却没一个敢哭出声来,满屋子只能听见二老太太沉闷而粗重的鼻息。
秦浅默默替二老太太通顺了头发,又将头发用她平常最喜欢的簪子挽了起来,接过绿萝递过来的饰物,一一戴上,心下恻然,知道这便是二老太太最后的装扮恶劣,更是将她的发抿了又抿,直到没有一丝乱发才停了手。
“好了,都不要这样。”二老太太对众人摆摆手,又对老太太道,“天色晚了,您早些去休息,别在这儿陪着我了。”
老太太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的孙蕙扶了起来道,“二老太太说的是,老太太这些日子身上已经不好,不能再累着,若您出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可怎么是好,还是回去歇息吧。”
秦浅有些吃惊地看着孙蕙,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个怯懦柔弱的姑娘,她料想老太太一定会生气,或是推开她,或是直接劈头便骂,却没有想到老太太只是眯了眯眼,脸色更沉了些,并没有开口。
旁边的婆子丫头们见孙蕙在劝,也跟着凑了过来一起劝着,将老太太扶了起来,走出门去,秦浅看着她略显佝偻的身躯,忍不住心里的叹息,曾经那样嚣张跋扈的老太太,如今居然也显出如此虚弱老态,让她一时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你们也都出去说说话,”二老太太见老太太离去,对其余众人道,“浅儿难得回来一次,总该和家人亲近亲近,”她见秦浅还想说什么,阻止道,“我想和霂哥儿说说话。”
秦浅这才罢了,抬头看了袁霂一眼,见他对她安抚地点点头,才慢吞吞的起了身,毕竟二老太太是袁家人,想和袁家人说说话,也是人之常情。
二老太太不是她一个人的,这她早就知道,只是还是忍不住一步三回头地看她,好像这样就能多看一眼,就能多留住她一会儿。
众人听二老太太的话,又见秦浅起身,也便退了出去,只留下绿萝在门口守着,随时听信。
秦浅出了门,眼泪便刷地留了下来,她用帕子捂住脸,却怎么也止不住肆意的泪。
“妹妹别哭了。”孙蕙抽抽噎噎地安慰,那模样倒是比她还要肝肠寸断。
其余诸人见她如此,也都哭了起来,一屋子的女人悲悲戚戚,也不知是在哭二老太太,还是自己未知的将来。
余氏伸手搂着秦浅,一手拿帕子拭泪,哭得说不出话来。
秦浅在余氏怀里哭了一阵,终于停了下来,她不敢纵性,一会儿总还要再回那屋去,不光如此,这次回来她还有好些事情要问。
“怎么没瞧见二嫂?”秦浅带着鼻音,扭头问孙蕙,她一早见得家中女眷就觉得奇怪,只是一直没得空,如今平静下来,倒是先想起来问。
“你二嫂之前身上不大好,熙哥儿进京不放心,一并带了去。”余氏低声解释道。
难怪,这老宅没有一个能回护白镜的人,秦熙自然不会放心让有孕的妻子留下,秦浅放了心,白镜在哥哥身边总是比在老宅更安全些。
“大伯母近来可好?”秦浅忽然想起她临走的时候余氏还在余家,如今秦家也不大好,身为大房太太的余氏自然不能再留在娘家,一时也不好问更多,只得模糊的问了一句。
余氏含糊的应了一声,似乎斜眼瞧了孙蕙一眼,轻轻扯了一下唇角。
秦浅心里咯噔一声,仔细观察余氏和孙蕙的神色,只觉得两人似乎没有了从前的亲昵,倒是透着疏离,余氏的表情像是在冷笑,孙蕙却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张了几次嘴,像是要辩解,却没说出话来。
孙氏像是瞧出秦浅的惊讶,却不想掺合大房的恩怨,带着女儿起身道,“我先带孩子回去睡觉,等一会儿再过来。”
余氏想了想,也说要回去换身衣服,跟着她一道走了。
留下秦浅和孙蕙两个人默默相对。
秦浅这才注意到,孙蕙和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这几个月让她整个人都感觉大了许多,不光穿戴显得稳重了许多,举止也不像从前那般少妇模样,反倒像是……一个掌家的妇人,秦浅瞅着孙蕙,若有所思。
“妹妹这次不该回来。”孙蕙叹了口气道,她语气虽软,却透着不赞同,甚至有点像是责备。
这不像是孙蕙会说的话,她向来都是说好话,换了从前,就算知道秦浅夫妇会为秦家带来什么危险,她也会笑眯眯的相迎,或者还会说上一句,妹妹多坐一会儿,再留几日,如今果然是和从前大不一样了。
“我们晚些就走,不会在老宅过夜,”也不知怎的,见了孙蕙这般模样,倒让秦浅冷静了下来,语气平淡地道,“大嫂不必多虑。”
就算是不为秦家考虑,只从自身考虑,他们也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秦浅不知怎的,见了这样的孙蕙,心情有些微妙。
“妹妹误会了,”孙蕙见秦浅面色变得快,似乎有些吃惊,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宅附近人多口杂,别因为什么,耽误了妹妹的事情。”
“无妨。”秦浅微扬唇角,对孙蕙道,“多日不见,大嫂一向可好?”
孙蕙盯着她,半天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在这家里是什么情境,自然是挨过一天,算一天。”
秦浅皱了皱眉头,没有顺着她的话讲,而是淡淡道,“可我瞅着,大嫂倒是比之以前,有了气势。”
孙蕙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正要说话,那边就听绿萝低声唤她们,“奶奶,姑奶奶快来,二老太太她……”
秦浅猛地站了起来,没再瞧孙蕙一眼,抢在她之前往屋里走去。
屋里袁霂正伸手握住二老太太的手,点头应着什么,“是,您放心,我会的。”
二老太太已经不能直身坐着,躺靠在身后的靠垫上,嘴唇是吓人的紫色,呼吸益发的粗重,带着浓浓的痰音,见秦浅上前,伸手过去够她,“浅儿。”
秦浅扑跪在二老太太床前,忙伸手握住她的手,合在自己胸前,含泪道,“我在这儿。”
“方才我还和霂哥儿说,”二老太太手得很吃力,说一句,就得歇上一会儿,“要让你跟他一起送我,不能说丧气话,要说……”她有些说不下去,闭眼喘息。
“伟载造化,”袁霂见二老太太喘得一阵痉挛,接过她的话,点头示意秦浅,“又将奚以汝为?”
“又,”秦浅擦一张口,便觉一窒,半天才再开口道,“又将奚以汝适?”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却压抑不得喉咙的酸涩,扯出哭腔来。
“以吾为鼠肝胡?以吾……”二老太太顺过来气,微微笑了,声音愈发低的听不真切。
“为虫臂胡……”秦浅将脸埋在自己手臂上。
旁边的绿萝低呼,“二老太太……”
秦浅泪眼婆娑地抬头,就见着二老太太缓缓合上眼,唇角还带了那丝笑意,粗重的喘息声却渐弱渐歇,她慌忙探手过去,惊觉二老太太只有出的气没进的气,终于哭了出声。
旁边的孙蕙见状也掏出帕子,大哭起来。
外面一阵喧嚣,丫头婆子们慌忙往外跑,余氏和孙氏气喘吁吁地才进了屋,便也掏出帕子,哭了起来。
秦浅只觉得耳边轰鸣,脑海里一片混乱,身上也一寸一寸的软下去,直滑床下滑落。
向来萧瑟处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再离老宅
嘈杂声,由远至近,又由近推远……
不知过了多久,秦浅终于回过神来,看着众人嚎啕的模样,发现自己似乎再哭不出来。
满屋子都是人,全都在痛声哭喊,像是撕心裂肺一般,看得秦浅忽然生出几许倦意,让她想离开这个屋子,远远离开,她有些无措地扭头看向袁霂。
袁霂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咱们得立即走。”
其实方才就已经该走了,只是见秦浅还在恸哭,不忍拉她,既然她已经回神,便再不得迟疑。
二老太太是袁家人,如今病重,皇宫肯定得有人安排在这里,这会儿人过去了,定是要通知宫里,他们多留一刻便是百倍的危险。
秦浅眨眨眼,方醒过来似的,再回头看了看二老太太,猛地咬住唇,对袁霂点点头,便扭头往外走。
两人没有打扰哭得厉害的其他人,便默默地退了出去,才到门口,就看见红肿着眼睛的孙蕙在旁边等着,见两人过来,便招手让旁边的一个婆子送两人出去。
秦浅不知怎么的,见了孙蕙心里总是觉得有一丝别扭,也无力再与她说话,只欠身示意,便和袁霂一道往外走。
“晚上可安排了住处?”孙蕙语气亲切地问秦浅。
秦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方才还责怪他们不该来,这会儿说这话是给谁听的,她瞥了旁边的袁霂一眼,心里更是烦恶,没精打采地点点头,“来前便安排好了。”
“怎么也该住一晚才是,”孙蕙攥着帕子拭泪呜咽,“这二老太太才过去……”
“大嫂,”秦浅有些虚脱地打断孙蕙的话,她知道自己应该再客套两句,或是像平常一样说上几句言不由衷的话,却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说那些。
“您请回去吧,”袁霂接了秦浅的话,淡漠道,“我们来去也不方便让太多人瞧见,二老太太那边应该还有事要忙,还请留步。”
孙蕙听两人都这么说,有些讪讪地停了步子,向两人道了别。
旁边的疾风便走了过来,一行三人很快在夜色中离开秦家老宅。
夜晚的风凉的透骨,秦浅乍一出门便打了个冷战,袁霂瞅了她一眼,往旁边走了两步,被她拉住。
“你才好了没多久,”秦浅摇头道,“别站在风口。”
她自己都奇怪,自己居然能在眼睁睁看着二老太太过世之后,那么快就已经恢复了理智,甚至能注意到袁霂站在了风口。
袁霂没有听她的,执意挡住了吹向她的风。
“我没事。”她嚅嗫着,是真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心里只有一点空荡荡的感觉,却一点都不痛,像是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事,也不要吹风。”袁霂自往前走,却放缓了脚步,合着秦浅的步子。
“咱们这是去哪儿?”秦浅终于想起来,四下张望,已经离开了秦家的老宅,他们却没有按照来的那条路走,而是拐进了另一条大道。
在大道上行走,不会有问题吗?
“找地方休息。”
袁霂说得轻松。
秦浅茫然地看着像是没有尽头的大道,有些困惑地道,“一直前走?”
袁霂笑笑,“左右无事,不若信步溜达溜达。”
好在他们并没有一直顺着大道走,而是在某一处拐进了旁边的小道,疾风体贴地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给他们留了说话的空间。
“你哥哥之前捎信来就说过,如今家里主事的便是你大嫂。”一向不多话的袁霂,居然开口闲谈,让秦浅惊讶不已。
“是,”秦浅点点头,有些不解,“若说起来,大伯母身上也还好,家中大小事宜,大伯母一向清楚明白,大嫂虽然也是精明人儿,可毕竟年岁不大,怎么也不该是现在这样……”
“你还记得之前余家的事情吗?”袁霂想了想,对秦浅道,“兴许就是为了这个。”
秦浅愣了愣,想起余氏当初因为余家出事,执意回娘家帮忙的事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低声道,“怎么觉着在家里也……”她并没有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回想起方才家中众人的痛哭流涕,与其说是真的在痛惜二老太太的死,却不如说是在哭秦家未卜的命运。
不管是谁在位,二老太太都是袁家的长辈,若是她活着,谁想动秦家,就不得不把二老太太也考虑进去,可一旦这个人没了,新皇对秦家就再没半分顾及,听说还在京城的林家已经遭了殃,余家也几乎算是销声匿迹,世家大多惶惶不安,生怕立时就轮到自己。
如今端王和新皇的争斗正在要紧关头,总会有牺牲者,二老太太活着,就意味着秦家暂时的安稳,可一旦她没了,秦家的护身符也就没了,秦家不光出过护国的将军,可秦柏的所为却更让秦家人头疼。
老宅的那一阵哭,倒是让原本悲痛欲绝的秦浅缓过了神。
在看见身边众人都用眼泪掩饰自己的虚伪和矫情的时候,流泪似乎也变成一件让人不可接受的事情,秦浅几乎应该感激那些女人们,若不是她们,她或许还不能恢复的这样快。
“这些家务事情,我并不清楚,”袁霂坦言,又笑道,“就算是该明白的那些,我其实也是知之甚少,从前在家中也是如此,在王府里的时日,还没有在别院的时候多。”
“从前的你,”秦浅偏头想了想,“像是林间山中的隐逸之士,若你对这些俗务有了兴趣,反倒让人觉着奇怪。
“什么隐士,我哪里有隐士的高风亮节,”袁霂摇头,有些无奈地解释道,“只是怕麻烦,犯懒。加上哥哥自小就护着我,也就顺势纵了自己的性子。”他说到袁家,声音稍稍放的轻柔了些。
秦浅看着袁霂垂下眼,想起那个笑声爽朗的袁霂,似乎那笑声已经消散在从前的记忆中,不知道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坚毅又诚恳。
“我很感激哥哥。”袁霂像是也想起来袁震,有些出神地道,“若不是他,我怕是……”
他的语气不对,像是有什么生死关头一般,让秦浅的心骤然提了起来,秦浅警觉地看着袁霂,他却住了口,像是之前什么都没有说,伸手拉着秦浅,往前走。
秦浅初时觉得有些不好,想要挣开,毕竟还在路上,可再看看身边除了远远走在前面的疾风,身边没有其他人,这才顺从地任由他握住手,一道向前走。
“没准儿过些日子就能见了,”秦浅安慰他道,这会儿袁震和端王应该已经在京城附近的某个地方,若是一切顺利,或许他们很快就能见面,可她想到再也不能见的二老太太,心里顿时又酸有涩。
袁霂大概是故意要转移她的注意,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其实有些事也该让你知道,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说。”
秦浅眨眨眼,抬头看他,有些不解他究竟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