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认真地注视着他,露出滑稽、恳求的神情。这样持续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猛地扭过了头,一边走开一边说道:“哦,我想是这样的,埃丝特。我会照料好他的。”
杰克夫人沿走廊走去,当她经过女儿房间的时候,若有感触地停了下来。她听到了女儿的声音:“你是我咖啡里的奶油,你是我炖菜里的食盐。”清晰、平静、青春,惹人喜爱的快活声音嗡嗡地回荡在空气中。
这位女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慈爱与温情。她沿走廊一路走去,来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个房间就在女儿房间的隔壁。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漂亮的屋子,布置得极为朴素,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在一面墙的中间位置摆着她的小木床,这只窄床显得又小又旧,好像是中世纪某个尼姑曾经睡过的床一样,或许的确如此。床旁边的小桌子上摆放着几本书籍、一部电话、一个玻璃杯、一个银质水罐。一只银色的相框里装着一张20岁左右的女孩照片,她是女儿阿尔玛。一个庞大的旧式木制衣柜立在房门旁边,这是她专门从意大利带来的。这个衣柜里装着她全部漂亮的衣服和收集而来的、薄如蝉翼的小鞋,这些鞋子全部都是用手工制作的,穿在她的脚上非常合适。在对面朝门的墙壁上有两扇窗户,她的写字台就摆在两扇窗户之间。在床与窗户之间摆着一张小小的绘图桌,是由白色的上好木材制成的。桌面上极其用心、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十几只削尖的铅笔、几只毛刷、一些整洁的描图纸,上面绘的几何图案清晰可见。另外还有一只浆糊盆、直尺、装着金色油漆的小罐子。在这张桌子正上方的墙壁上,精确而协调地挂着一把三角尺和一把正方尺。
床脚的位置摆放着一把躺椅,上面铺了绣有鲜花图案的丝绸,早已褪了色。墙壁上挂着几幅简单的图纸和一幅古怪、充满异国情调的花卉图。这是杰克夫人多年来梦想的花卉图,多年来一直未变。
沿着床对面的墙,摆放着两只陈旧的箱子。其中一只是宾夕法尼亚荷兰人的产品,上面的雕饰与色彩显得古色古香,图案也十分明快。以前的丝织品,以及她爱穿的高贵印度沙丽服都装在这只箱子里。另外一只是个很旧的五斗橱,上面排放着几件洗漱用品和一面方镜。
杰克夫人穿过房间,站在镜子面前,瞧着自己。她首先微微地弯下腰,认真地盯着镜子里的脸,脸上露出孩子般天真的表情。然后她转过身,从不同角度观察着自己。她举起双手放在太阳|茓上,开始抚摸自己的眉头。很明显,她觉得自己蛮漂亮的,因为这一刻她的眼睛里饱含着一种迷醉与得意的神情。她用迷恋的眼神看着手腕上厚重的手镯,表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满足。这是一条产自古印度、颜色很深的昂贵手链,上面镶着毫无光泽但却稀有的宝石。她抬了抬下巴,瞧了瞧自己的颈部,然后用手指尖勾画着她所佩戴的旧项链的轮廓。她注视着自己光滑的手臂、祼露的背部、发亮的肩膀,以及胸部和身材的轮廓。她一会儿触摸、一会儿轻轻地拍一拍,不知不觉中便与她简单而华贵的礼服所产生的触动产生了呼应。
她又一次抬起手臂,摊开一只手,把另一只手放在臀部,再次自我崇拜地绕着原地转了起来。她缓缓地转动身体,沉迷在自己的魅力之中。突然间,她开始惊恐地喘气,发出一声尖叫,因为她感觉到屋子里还有别的人。她抬起头发现女儿正站在那里,于是便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显得非常惊慌。
这位年轻、苗条、完美、冷淡、漂亮的女孩,已经穿过连接两个房间的浴室,此刻正站在门口。她看到母亲的一举一动之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母亲的脸涨得通红。两位女性相互看着对方,持续了很长时间。母亲为自己的举动感到十分慌张和内疚,女儿则冷淡地打量着她,老练的笑容里透出一丝嘲弄。此刻,她们二人之间迅速闪过某种东西。
母亲突然回过头笑了起来,就像人们已经发现某个秘密,但知道已经无需多说什么的时候所表现的那样。这是一种男人无法理解的笑,是一种洪亮而高亢的自由呼喊。
“哎呀,妈妈,照镜子的感觉好吗?”女儿微笑着问,走过去吻了吻她。
这时,母亲又一次发出歇斯底里、无助的笑声,浑身不停地颤抖着。接着她们二人没再争论什么,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这出盛大的女性喜剧随之结束了。无需说什么话,也没有什么值得说。在一切都已明白、相互认可、心照不宣的无声瞬间,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在她们所有的欺诈与巨大的幽默中,整个性别的宇宙已经在短短一秒钟内*祼地暴露出来。在不知不觉中,伟大的城市围绕着这个秘密的小房间不停地轰鸣着。在千百万人中,没有人比这种原始的力量更加强大了,这种力量比城市更加强大,比大地还要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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