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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两个月过去了,王岚大腹便便,腿水肿得像两根白萝卜,站在灶台前久了就觉得疼痛。这时婆婆ⅿⅿ的闺房密友史密斯夫人来度小假。两个寡­妇­一堆儿唧唧喳喳有诉不完的委屈和*韵事,当王岚靠近她们的桌椅,两人都不约而同缄默下来。“ⅿⅿ,午饭我怕做不了,腿和腰都快断了。你帮帮忙,行么 ?”史密斯夫人诧异地拿眼看ⅿⅿ的反应。ⅿⅿ脸微红,不冷不热回答说,哦,知道了,你去躺躺吧。王岚转身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史密斯夫人的询问:你说她是乡下姑娘?这么娇贵!蛮会摆谱也,你这做婆婆的……ⅿⅿ打断她的话说,她是看到今天有客人,我才不买她的帐,我们去太太的飘香苑饭店。王岚拉过门把子“砰”一下关上。“没教养的死货!”那骂声听来像是一字一字从牙缝里迸出,带着十二分的狠毒。她用围裙擦­干­湿漉漉的眼睛,拖拖沓沓上了二楼。

楼下传来小轿车“嗡-嗡-嗡”的启动声,她知道她们走了。

下午的阳光从窗外菩提树浓密的树叶缝漏了几缕进来,刚好落在床上。她揉揉惺忪的眼睛,屋子里很静,她们在做什么呢?横竖撕破了脸皮,下楼随便吃点东西吧。小东西在里面乱蹬腿儿,她对着镜子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笑了。客厅里没人影,厨房也空空荡荡。她拧开收音机,调到爵士乐电台,用早上剩下的黑麦片做了个三明治。胡乱吃完就听到教堂的钟敲了五下。天闷热得不透一点气,腋下都可闻到酸酸的汗味儿,她忖度着去洗一下。

浴室玻璃窗外的木栏杆被什么东西“咚”打了一下,隔一会儿又是一声清脆的“咚”。王岚穿好衣服,打开窗户,正准备向下骂,“不准在这里玩,小心我告你们的状。”附近小孩经常来这里捣乱,烦心。ⅿⅿ仰首看着王岚,两团火烧圆了双眼。王岚赶紧下楼开门。

搞什么鬼?这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耍­性­子。眯眯说。

我刚在洗澡,你没带钥匙么?

大白天洗什么澡?!眯眯不耐烦地把王岚往墙角一推,擦肩进了客厅,高声命令道,去!给我们冲杯蜜桃汁!王岚没好气道,冰箱在厨房里,要喝自己倒!

反了不是?西莫怎么看上你这个*妞?!(*——对中国人的蔑称)

王岚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直到西莫回家。史密斯夫人嚷着明天是一定要动身回去了,这里不受欢迎, ⅿⅿ拉扯着儿子的衣角哭诉:我白养了你一场,老了还受你媳­妇­儿的气。我受点委屈倒没什么,偏生得罪我这个几十年的Old Friend 。 西莫向来是孝子,即使母亲让他半夜去买爆米花,他也会开车到几十里外的加油站。当下闷坐在沙发上,一旁是怨声载道的亲娘,一旁是满腹委屈的娇妻 。

翌日,史密斯夫人傍着ⅿⅿ的臂膀,向西莫道别。王岚轻轻对先生说,ⅿⅿ也去吗?我怎办?你加班时间又长,万一身体有个变化,都没人照应。西莫大概是在史密斯夫人上洗手间的工夫转达了妻子的意思,ⅿⅿ讥笑道,哦,这个时候需要我了?当年我们生娃娃也没听说身边要什么陪伴,我才不要做你们的老妈子。王岚涨红了脸,拉紧先生的手,示意他别再多言。她们开的是敞篷车,都戴着当时流行的宽沿草帽,后面缀着长长的丝带。车开远了,还可隐约看见那轻盈舞动的带子,像是在嘲笑两个傻不愣登陷在生活染缸里的年轻人。夫­妇­俩就这样看着前方,都没说话……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碰上西莫上晚班,王岚便让贝纳睡在床角。贝纳是一只老狗,不大爱动,­性­情温顺。它爱用舌头舔她的手掌,以示爱意。如果给它一块涂了­奶­酪的面包片,他便会左右摩挲你的小腿,摇摆尾巴。王岚全身心地接受它带来的慰安。

某一日,大概是五点钟,电话铃声响了,“Morning,是科林先生吗?舒夫人已于今日凌晨2时过世,你是她遗嘱上的受益人之一,请速通知斯特克夫人……”ⅿⅿ中午以前到抵了家,行李堆放在走廊里就往她母亲的公寓赶。

谢谢上帝,他们还没来过。快!把值钱的东西都放进箱子里。小甜甜,你拿不动重的,找找抽屉里,看有没有落下戒指什么的。你不知道,你这个祖母啊,老糊涂了的,上个月我来看她,她把金耳环摘下放进仙人掌花盆里,说第二日起床好戴。咦! 她的首饰盒子呢? 西莫,快打电话给玫瑰-保罗,问她来过没?

王岚当然明白她说的“他们”是她的两个弟弟。

ⅿⅿ,玫瑰-保罗说她拿了盒子。

乖女儿,­干­得漂亮!这件黑皮大衣值好几千呢,这个,小甜甜,你看,你生完孩子就用得上了。

王岚抬起头,哇!那是一条镶了金边的腰带。祖母算是逍遥一世了,四个丈夫走在前头,一个一个都给她留下一笔不小的遗产,草长一秋,人活一世,像她那样潇洒挥霍金钱直到走进坟墓的人有几个,王岚在报纸上读到的无不是越有钱越吝啬,握在手掌心出水,吃咸鱼罗卜也舍不得花。在她对祖母大赞特赞的当儿,ⅿⅿ已把整个公寓通检了一遍。爬在地板上,用细铁丝捞壁柜缝,像条猎犬寻找每一个线索。突然她蹦起来 ,大叫道,糊涂!我们赶快去银行啊!两脚麻利地Сhā进高跟鞋里,吩咐儿子扛箱子走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冲向电梯,那裹在黑­色­皮裙里的圆滚滚的臀部支撑在细细的鞋跟上颤抖不已,腰肢要脱了颈项飞奔出去。亲爱的,我看你母亲不大正常。王岚拍拍先生的背,白衬衣上沾满了灰尘。西莫说,甭在她面前这样说,她是这样的。

午饭前,ⅿⅿ满脸汗水回来了。眉线擦掉了一半,剩下两条短短的八字,像中国的仕女,咕隆咕隆喝下杯凉水便嚷嚷开了:账户上只有10万法郎了,我取了个­精­光。波妈她也是,把钱当水花,就没想到给儿女们多留点。餐桌上,她不停地埋怨两个弟弟会哄老太太,一个“骗”得了一座度假村,另一个“骗”得了好大一块高尔夫球场,而对这唯一的女儿却不闻不睬。

明摆着偏心,她哪里给我买过什么东西?儿子,你从小到大看着的,她又给你们买过什么礼物啊?她这样说着,说着,滚下了眼泪,要不是我离婚回来,经常去看她,她会给我存折吗?她心里也料到了余日不多,怕今后没人去墓地祭奠,5年前就在遗书上注明把骨灰撒在乔治陵园湖边。西莫打着喏,不得不做个忠实的听客。ⅿⅿ说到愤怒处语调高而尖锐,一个个元音、辅音像是豆子噼里啪啦从鼻孔冒出来,王岚站起身,做了个腰痛的姿势,上二楼去了。

吃过晚饭,ⅿⅿ拽上儿子、儿媳来到大女儿的家里。西莫的妹妹荷和姐姐、姐夫围在茶几旁,满桌金光灿烂,黄金、珍珠、玛瑙、宝石……戒指、耳环、项链、脚圈、臂圈、胸坠子……红­色­、绿­色­、蓝­色­……每一个人都兴奋地看着这摊宝贝。ⅿⅿ挑起一枚戒指放在牙齿上咬了咬,说,嗯!这是真的。看! 多漂亮的项链。

ⅿⅿ,我们都看过了,好看价菲。除了波妈的结婚戒指和几副耳环是真货,其它的都是赝品。大女儿半开玩笑地提醒。

ⅿⅿ不相信女儿的话,拿起能咬的咬一口,不能咬的放在台灯下仔细瞧过。滚他妈的蛋! 我要找律师。她瘫倒在沙发靠背上,突然站起来,唬了大家一跳,不能这样结束,我明天就去找律师要回我该得到的一切。这声音无力地消匿在空气里,无人附和。

波妈去世后一星期,两个叔叔打电话给ⅿⅿ,大家同去她生前居住过的公寓凭吊了一番。随后所有的家具都归ⅿⅿ。那张微微眯缝着眼睛,带着淡淡一笑的照片是波妈40岁风华正茂时照的,*而狐媚,ⅿⅿ把它放在壁柜上。王岚不知道ⅿⅿ每日望着波妈的笑是爱还是恨。她明显的激动过度,身上起了一圈一圈的“麻元”,红通通,奇痒无比。 从此,她的左手四指都戴了波妈的戒指,或大或小。六星期后,波妈的第二次弥撒在村子里举行,ⅿⅿ穿了身黑套装。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到酒馆喝得两脚踉跄,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小曲在石板巷子里响起,听不明白哼的什么,似哭似笑, 惹得街坊邻居趴在窗户上瞧。王岚把门虚掩着。“混帐世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唷!”哐啷,ⅿⅿ拉开了门的铁链。

冬天来临了,漫天飘舞着鹅毛大雪,王岚的预产期也一天一天近了。西莫把他儿时的房间贴上米老鼠和唐老鸭的墙纸,婴儿床上放着被褥、小枕头、绒毛狗熊,王岚喜欢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小床遐想。房间很大,看上去有点空荡。一日下午,她想起从波妈公寓拿回来的红地毯搁在楼角杂物堆里。ⅿⅿ不在家,她拽着地毯一角,沿着地板拖进去后,红红的­色­调顿时使整间房温馨柔和起来。后来,她便卧倒在地毯上打盹,朦胧中听到怒吼,“谁叫你动我的东西 ?这个地毯我要用的!”ⅿⅿ继续用瑞士德语骂儿媳,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双拳握得紧紧的,咯咯作响。王岚吓得蜷缩 一团,不能言语。后来的三天,只要西莫不在家,王岚便把自己关在卧室里。ⅿⅿ时而用法语,时而用德语大吼大叫。王岚开始担忧肚子里的孩子,并且思考今后孩子要面临的生存环境。更多的时候她怀疑ⅿⅿ不是­精­神失常就是极端的自私,实在不忍心面对西莫泪流不止的脸庞,她担心他的眼里将流出血水。在ⅿⅿ的面前,他只是一个懦弱的孩子,不会背负着忘记亲恩的罪名而离开老宅子。所以,她毅然决然给出租公司打了电话,在汀陵维小镇以每月400法郎租下了一套豆腐­干­大小的寓所。

一天,西摩试探着问王岚:ⅿⅿ病得很重,她想见见你,行不行?人都是健忘的动物,好了伤疤,忘了痛。王岚再次看到了她,她老远就向儿媳挥手。那头猩红的短发而今稀稀拉拉灰白杂乱披散在肩上,眼皮耷拉着,­唇­角的沟壑密密麻麻。——她是明显的老了!

小甜甜还是那么瘦。她说,拉着王岚的手摸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去会客室喝杯咖啡?她邀请道。

王岚点点头。闲聊了一会儿后,她竟谈起了她的过去:

ⅿⅿ学名玫瑰。从她的自述中我们得知她的父亲是他那个时代的一个人物,倚赖音乐上的天赋不到10年时间在巴黎剧院打下一片天地,从最初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外省音乐制作人爬到了总监的位置。巴黎人的眼中,外省人和偏远小山村愚昧粗野的农民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她的父亲在骨子里是很为自己的出身而感到自卑 ,发誓非娶一位正宗巴黎血统的名媛淑女不可。他对于婚姻的要求苛刻而简单,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律师藤勒的大女儿丽塔,一来二往就定下了这门亲。因为他家中原只有年迈的老母亲,前两年过世了,他便拿出五年的积蓄2000法郎,托岳父大人全权­操­办婚礼。丽塔高挑而苗条,人称“冰美人”。婚后一大段时间,只要有什么宴会派对,他总是携上她,极尽夫道。他们有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巴黎郊区还单独买了套度假别墅。人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的荣光,他的苦衷是不能向世人宣泄的,就如同溃烂在华服下的肌肤,虽然奇痛难忍,还得咬牙忍着,因为你在走秀,台下千万双眼睛死死盯着你。丽塔原本就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不热衷于床上活动,有了小儿子以后便搬出了夫­妇­房,过上尼姑生活。

这样熬过了一年,他染上了毒瘾,也热衷于烈酒。再后来他和音乐学院的一个吹小号的女生好上了,两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他为小情人置了房,又在银行为她存下一笔天文数字。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因脑*一命呜乎,抛下信誓旦旦的情人和结发妻子的三个幼子。丽塔是一个城府极深的女子,她看似毫不关心丈夫的*韵事,暗地里恨得咬牙切齿。好在死鬼还留下一个她可以日日夜夜拳打脚踢,出冤气的代替物——玫瑰。我们可以想象玫瑰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错就错在那个死鬼在身前多给了她爱情—— 一个父亲的爱情。她继承了父亲的浪漫和对音乐的天才听觉,而她的母亲在后天又赐予了她忧郁自禁的气质。丽塔打她,两个弟弟也打她。有一天吃过晚饭,玫瑰对丽塔说,学校体检的护士说她的右脚比左脚短一点,如果现在不矫正今后将带来很多负面影响。丽塔那时正往脚指甲上抹无­色­油,指缝间夹了一张张白晃晃的纸片,斜睨着问,你跛脚啦?搞得玫瑰脸“唰”地红了。

没什么,你不相信就算了。玫瑰听她母亲语气里满是揶揄,也就没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丽塔换了个脸­色­,关切地问道,我也知道上个星期你们体检了。毕业考试前都要走这个过场。嗯……你打算报考什么?

我……想学音乐制作。玫瑰壮着胆子轻轻吐出这几个字。

你是存心要气死我不是?!丽塔扯下脚上的纸片哗哗摔在玫瑰脸上,你还不如滚下去见你死鬼老爹,让他教你。不准学这个! 我早给你联系好了,瑞士有家女子职业学校,你去那儿好好学学人家怎么端盘子!玫瑰的人生由不得她做主,火车轰隆隆把她送进了瑞士边境。她说,那节车厢里就只有她一人,晚上暗暗的、凉凉的,她靠窗坐着,数天上萍水相逢的星星,数到一个站稍歇一会儿就忘了前面的数目,又得重新开始数。她这样错了几遍之后,着急地哭了。她记起父亲说过数到第一千颗星星就可以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那么,这个愿望肯定能实现。她突然像明白了什么,嘤嘤地哭了起来。她这一生想得到的东西压根儿就和她没缘。

爱情即便是一杯毒鸩她也会畅畅快快地喝下去,跌入情网是意料之中的事了。那个男人大她整整二十岁,是福特罗女子学校的体育老师。他告诉玫瑰车过学校旁边的隧道便是南部,有大片大片的椰子树、仙人掌、海滩……玫瑰着迷了,盼着放暑假就去。他的家离学校很远,只有周末才回去一趟。

有一天,他邀请玫瑰去他的寓所。他说,你就在客厅看书,我有很多巴尔扎克的小说 ,还有托尔斯泰的。我不叫你,你不能进厨房。神秘兮兮的。玫瑰笑道,先生,想不到你还喜欢玩游戏。

一听到保罗先生的解令,“可以了!进来吧!”玫瑰蹦蹦跳跳冲进去,桌子中间摆了一个两层花­色­蛋糕,Сhā满了蜡烛,一扎火辣的玫瑰Сhā在水晶瓶里,妖娆万分,前后放了两个高脚杯,旁边冰桶里斜靠着一瓶香槟酒。保罗拿起酒瓶,把*一提,泡沫冲了出来,“恭喜!恭喜! 又长了一岁。祝玫瑰小姐越长越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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