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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三)

见到韩兴之后,刘闳觉得自己找到了满意的伴读。正待向父皇提出要求的时候,却传来消息——大司马骠骑将军病逝。

刘闳对霍去病,有些防范。虽然不见霍去病如何为刘据鼓吹,但是他是刘据的表兄,只要他本身做得好,就是在为刘据加分了。因此,刘闳不喜欢霍去病。

“去吊唁一下吧。”听到太傅这么说的时候,刘闳撇撇嘴,父皇为他的丧礼弄了那么大排场,也不差我一个。

少傅石德却附和了太傅的话:“正是,殿下当去,也是展现储君风范。”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刘闳也只好去走了一下过场。果然赢了不少赞誉,还得了父皇表扬。

刘闳便趁机提出了想要新伴读,刘彻想了想,韩兴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做太子伴读,是许多人家巴不得的事情,点了韩兴当伴读,也是对韩家的优待了,当下应允了。

刘家父子觉得做伴读是项优待,韩家人却不这么想,韩嫣首先想到了自己当年的伴读岁月,老师是学究、同学是上司、饭菜全由别人安排喜不喜欢都得吃、起得要比太子早睡得还得比太子迟、太子学得好伴读就得彻夜苦读以期跟得上太子的进度、太子学得不好伴读也要跟着挨揍……一个哆嗦,我家兴小猪哪能受这样的苦。就算要进行点挫折教育,也不用下这样的狠手。

韩说、韩则以及两人的母亲对韩嫣的伴读生活还留有印象,直摇头:“还得像跟班儿似的伺候,咱们家到现在还用得着靠把孩子送进宫里受苦来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么?”

大人虽然看得清楚,也不能忽略了当事自己的意见。韩嫣小心地问韩兴:“兴小猪,很喜欢跟太子一起玩么?”

韩兴想了一想:“太子殿下,还算有意思,跟他一起玩,也没什么不好。”

“太子伴读可不光是陪太子玩,还要一起读书、习武、挨罚。”

“伯父,我没说要当他伴读……”

那你为什么说他有意思,还说跟他一起玩没什么不好?

“我只是说不反对跟他一起玩,没说要当他的伴读。”

韩兴当然不愿意,他自己也有伴读的小孩子,自从给皇子选伴读开始,他就留意观察,两相对比,发现伴读真不是个好玩的差使。自己家算是对下人很和善的了,宫里的规矩更严,岂不是更要受苦?小脑袋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偶尔与这个挺有意思的太子打打交道还好,要是天天这么伺候着,韩兴实在不想当这份差。

然而,皇帝说出的话,想让他反悔,实在是不容易。韩兴只好满心不情愿地跑去当“伴读”。韩嫣舍不得自家侄子受苦,­干­脆提议给刘闳多找几个伴读:“先前的伴读不是都黜了么?光阿兴一个太子身边的人也太少了些。”多几个伴读的,韩兴也好轻松一些。

刘彻一寻思,以刘闳的年纪,让他处理朝政为时尚早,不如多选几个伴读,也好让刘闳早日练习一下御下之道,当即同意了。大笔一挥,霍光和卫伉都成了伴读,再从在京列侯家里又选了六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凑了个整数。未央宫倒比诸王未就国时还热闹了几分。十个孩子便有几种不同的身份,卫伉已是列侯,霍光只是布衣,韩兴是列侯嫡长子,还有没有列侯爵位而是九卿之子的其他同学。半大孩子倒也不算讲究这些,却也隐隐有了分野。

孩子多了,难免会有麻烦事,尤其是顽皮的男孩子多了的时候。

这一天,正是习武的时候,刘闳是太子,哪怕在孩子群里,忌讳还是有的,何况这些孩子年纪也不是太小,大家都让着他。刘闳倒没觉出别人在让着自己,只觉得自己很勇武。打赢一场,还看看很投自己缘的韩兴,那意思——瞧,我够本事吧?当我伴读不亏吧?一旁卫青看得心里直抽搐,只能别过头去指导一下其他对练的人。

刘闳练了一会儿觉得老赢没意思,转眼瞧着韩兴练得很威风也在赢,于是挑上了韩兴。与当年的韩嫣刘彻武力值对比一样,在武事上没有严苛要求的刘闳比起韩兴来要差那么一点。开始的时候韩兴还能让着点儿,后来身上着了两下觉得疼了,刘闳居然还要“乘胜追击”,韩兴也生气了,认真了起来。

韩兴本就不是能点到即止的高手,意气上来,轻重拿捏得就不到位,刘闳也尝到厉害了,两人抛开太子、伴读之类的身份,纯粹是同龄男孩的较劲了,其他的伴读都停下手来,惊讶地望着场中的对战。卫青一瞧不对劲,忙上前分开两人。静了一下的伴读,嗡地议论开了。

如果是私底下两人打架,输了也就输了,还能很大方地承认技不如人来显示一下太子的肚量,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输了,刘闳面上挂不住了。

“哼!你放肆!”刘闳斥责的词汇有限,没有领悟到国骂­精­髓,或者说他也没想着怎么“切责”这个放肆的家伙,只等着韩兴道个歉,然后再安抚几句,找回点面子,两人便合好。于是,一面捂着被拧疼的胳膊,一面斜着眼睛看韩兴。

韩兴呆了一下,没想到在伯父那里打赢了没关系,换了他,赢了太子就要被甩脸子,也不高兴了,梗着脖子两眼望天就是不说话。

卫青也急了,立即宣布下课,让刘闳休息一下回去听下面的课,把韩兴留了下来。一面命人去报信。

待韩嫣听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韩兴正被罚站,刘闳已经在众伴读的拥簇下回宫听今天的文化课去了。卫青正站在庭院当中陪着韩兴,在他的课上出了事,他也有责任,韩兴比不上太子金贵,身家也不错,经过运动量极大的课程之后再罚站,卫青担心他吃不消。一见韩嫣过来,卫青倒松了一口气。

“伯父不是说,当太子很不容易,大家都捧着让着,说实话的少。要当个好伴读,就不能在功课上做假么?至少得让太子有个数,别被骗了。”

“呜呜~父亲说,伯父见到做假账的都是扔进廷尉府去的,为什么我没造假反要被罚,呜呜~”

韩嫣苦笑:“行了,你还是回家去吧。”

听说自己儿子和韩嫣侄子打架,想过来看看结果的刘彻听了这“童言无忌”,也默然。

于是,敢冒犯太子殿下的韩伴读,上工不到三天就被炒了鱿鱼。

被冒犯的太子殿下却没觉得快活,这么一闹,原来只是略让他一下的伴读们,缩手缩脚算是好的,一见他就开始奉承以防被他讨厌被赶走的倒占了一大半——被黜回家,会被修理得很惨的。刘闳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再想找个能把自己当正常同学看待的人,已经是晚了。

刘闳恨恨地咬着被角,他只是想杀杀韩兴的威风,没想赶人啊~可是韩兴却被韩嫣以回家好好教规矩为由,再也不让他接触了。“太子殿下继续读书吧,阿兴太胡闹了,可别跟他混一块儿了,臣已经让他父亲好好教他了,教不好,绝不放出来。”

太傅说话时的神情好严肃,刘闳好想哭,好容易有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就让自己一时抹不开脸给搞没了。

“想要不在你面前遮遮掩掩的人,你自己就得先有容人之量,”刘彻面无表情地下了总结,“你现在还想要韩兴做伴读么?”

刘闳点头:“儿臣当时正在气头上,才由着师傅罚他的。没想着要他走……父皇~再让他回来好不好?”

“你说呢?”刘彻咬牙,“这天下,从来不会缺有本事的人,只是缺了愿意对你说实话,不把你当成神主牌位供奉糊弄的人。这么一闹,哪怕原本赤诚以待,再回来,也不见得就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儿臣知道错了,现在伴读都闷得好无趣。您让他回来吧,他就是他又不会变成女孩子。”

“天下人多得是,喜欢用谁不喜欢用谁,这个随你,”刘彻笑道,看着刘闳发亮的双眼,“只是韩兴你得自己想办法。要是当他是个普通伴读,父皇就下旨让他再回来,他若拿乔,你也别再理他了,跟皇家拿身段的人,不值得用,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是想拿他当朋友,你就得自己想办法去了。”

“伴读和朋友不一样么?”

刘彻想了想:“伴读只是个职位,伴读是伴读,朋友是朋友。”

“什么样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他得不图你什么,没想着做‘太子的朋友’,而是‘交了个朋友,只不过这个朋友是太子’。”

刘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不是想跟太子做朋友?”

刘彻轻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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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过来的时候,韩嫣正在与僚属议事。众人上前见礼,刘彻四下瞧了瞧:“很忙?”

“例行公事,布置一下下个月的事儿。”

“那就散了吧。”一面说,一面一副想笑又忍住的神情对着韩嫣。

这显是有话要与丞相说了,众人很有眼­色­地告退。桑弘羊走在最后,只听得一句:“我跟你说,闳儿他……”原来是在说太子,这倒是大事了,难怪要散了例会。不过,陛下居然自称为“我”,丞相与陛下的关系不一般呐……

据说,当太子殿下趁休沐日跑去安平侯府找因为说了实话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任伴读的时候,韩兴规规矩矩地行礼、规规矩矩地请罪、规规矩矩地对答,目光不上抬、眼睛瞅地。俨然一副学究相,太子殿下傻了,悲哀地往大门外挪动。

待太子殿下一转身还没走出大门口呢,前任伴读扑到自己亲爹怀里撒娇:“我很乖吧?今天晚上请伯父过来吃饭好不好?伯父做的蒸­鸡­蛋好香啊~”

“嘭”这是贪嘴的前任伴读被敲了脑袋:“是你请伯父吃饭还是让伯父给你当厨子?还有,你怎么就知道吃蒸­鸡­蛋啊?”

“祖母说,你小时候比我还喜欢吃呢!别再打头啊,打笨了怎么办?唉~这年头,说实话的要挨罚啊~”

太子殿下猛地一回头,惊喜地发现,前任伴读正斜眼瞟着自己扮鬼脸儿,看着像是赌气,脸上却没有记恨的样子。

隔天,曾经“犯上”的韩兴居然成了侍中。刘彻过来,就是告诉韩嫣这项任命的。

“给个十岁孩子加侍中,他能做什么?你想什么呢?”韩嫣瞪着刘彻。虽然侍中是加官,表示皇帝恩宠的,但是被加侍中的人,无不是本身便有职衔、有工作的。

刘彻憨笑:“就代朕看看学宫好了,咱们难免有想不到的地方,呵呵,阿兴年纪小,闳儿差不多大,正好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想什么,回来告诉咱们,也好有个数不是?”

好吧,刘彻也是做父亲的人,疼自己的儿子无可厚非。

“闳儿注定要坐到我的位子上,我怎么能让他太孤单?”刘彻正了颜­色­,“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要冷静自持,既然选了闳儿,自然要给他最好的安排。我得给他一个能说说心里话的人。”

“既然要给闳儿一个朋友,不如就是阿兴了,”无奈地看着韩嫣,“由来先朝的臣子能兴旺到新帝登基的不多,你对闳儿尽心,我不想看到闳儿以后倒疏远了。阿兴这孩子单纯、­性­子也耿直,让他跟闳儿好好相处,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也省得你挂心。

韩嫣轻笑。刘彻,对于他认定的人,从来是不吝给予的。选了刘闳,便要给这个接班人铺好路,对韩家青眼相看,也要给韩家留一线生机。

“那就看他们自己了。不过是孩子呕气,过几日也就好了。”

“但愿如此。”

到底也没有说如果他们不和好要怎么办。这才是刘彻吧。

其实,从来没有把所有问题都丢给刘彻的念头,既然是两个人在一起,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扔给一个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其实,兴小猪没那么幼稚,敢把自家子孙教成直肠子,祖父大人会奋起于地下追杀兄弟三人的。

“嘿嘿,既不用当伴读又不用故意疏远太子,既然能拉近关系又不会靠得太近,你小子行啊!”韩宁一面咬着樱桃,一面拿指节检测小弟脑袋的硬度。

“不许打头!”韩兴抱着脑袋哇哇大叫。

“吵什么!反了你!”韩宁翻白眼,也敲了一下,“咱们家的家规,哥哥有权敲弟弟脑袋!不服气去敲阿曾!”

“什么时候的家规,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瞧父亲老是敲叔父么?”

“啊?”

“啊什么啊?这么逗太子,你给我当心点!不想理他也别勉强,想讨好太子的人多着呢。你便装老实也给我在人前装两年,保管他记不起你来。”

“没逗他,”韩兴有些不高兴了,“能玩到一起的人少,就他还好。只不过要在一起玩,他不能太小瞧我。”跟奴才似的呼来喝去,人家是栋梁!男孩子喜欢做强者,都想指点江山,所谓良禽择木而栖,现在只有太子这根木头可以选,只好把木头雕得比较不像朽木一点了。

“少得意了,”韩靖吐糟,“跟太子打架的时候,你根本没想那么多!”非常肯定地语气,“你就是练着练着驴脾气上来了,什么‘离得不远不近的正好’,分明是闯完祸之后才发现结果没那么糟。”

被说中心事,韩兴­干­脆躺在地板上假装睡着了……“我本来就在想怎么能不当伴读的么……打的时候是生气了,打完了就清醒了,所以马上装可怜当老实人,我还是很睿智的……啊……我在说梦话说梦话,呼呼……”

顶着侍中的名头,韩兴终于被再次拉进了未央宫。从板着脸旁听,到一起讨论功课,最后恢复了挥拳相向,只是死活不愿再做伴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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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道:“过近则狎。远点儿也不错,靠得太近,便容易见到不足之处,容易被挑到毛病。阿兴先头,就是离得太近了,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呢。”

韩嫣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正琢磨着退位的事情……”

“什么?”韩则惊呼。少跟皇家掺和,是韩家的信条,到了韩嫣这里违反得厉害,韩则早就想让弟弟离皇宫远点儿。许昌也是在丞相位上退下来的,但是他那时候已经年过六旬退了不久就死了,韩嫣现在的年纪,不做丞相了,要如何自处?

“哥,你想好以后要怎么办了么?”

“老老实实地教太子啊,”韩嫣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我退位了,正好给孩子们一个上进的机会。他们正是想建功立业的年纪,正该拼一拼。压着他们,实在太对不起孩子了。我若不退,咱们家就太显眼了。风头浪尖上可不是常人呆的地方。前一阵子又是改制又是用兵杂着立储的事儿,没人注意到,如今大事已定,大家静下来不免要把眼睛放到朝堂上,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陛下同意么?”

“我有法子让他同意。”

“?”

“没看出来么?陛下设了中朝、内朝,就是想分丞相之权……”

“你退了,正好让他再想法子继续削权……”韩则接口。

“这个陛下,在他手下真不好混,”韩说感叹,“早退早好,退得早了是好人,退得晚了——”是死人……

“就是,他们家父子都不是善茬,少惹为佳。”韩则对于天子的敬意早已经降到了最低。

杂事

“嘭!”砚台在铺了垫子的地上砸出一声钝响,墨汁四溅。

“畜牲!”刘彻喘着粗气。韩嫣只看着衣袖溅上的墨汁,不动声­色­。一旁的宗正额头冒汗。

韩嫣不急,是有原因的,这事关不到别人,只当看笑话好了。宗正冒汗也是有原因的,这事可大可小,单看皇帝心情如何,而现在皇帝的心情明显不好。

“母亲刚薨了,他们就闹出这种事来!”刘彻开始砸桌子,“荒唐!混帐!”

难怪他生这么大的气,刚得了个宝鼎,觉得自己很得上天眷顾,还在群臣面前炫耀了一把。没几日馆陶大长公主去世,陈须与陈蟜却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实在是太不长脸了。寻常列侯也就罢了,这两位却是刘彻的亲表兄加前任妻舅,陈蟜还是他姐夫,刘彻面上无光心下恼火。

骂了一阵砸了一阵,刘彻渐渐平静了下来,宗正瞄了一眼韩嫣,面露难­色­。韩嫣道:“陛下,堂邑侯与隆虑侯——”

刘彻一瞪眼:“要为他们讨情?”

“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来,臣能讨什么情?只是,两位身份,都是大长公主之子,要怎么处置,宗正亦不能自专,还得您拿主意。”

刘彻正在思量的当口,外头通报:“太子殿下求见。”

刘闳进来,六儿跟在后面,瞧见地上的砚台墨迹,两人都顿了一下。再看宗正一脸求救的表情,太傅却是眉眼如常,刘闳放下心来——是宗正遇到麻烦了,与自己没多大关系。

上前请过安,六儿自退到一边立好,刘闳小心地道:“父皇,您这是——”

“你给太子说。”刘彻直着宗正点名。

宗正小声解释:“馆陶大长公主薨逝,未除服,堂邑侯便与兄弟争财,隆虑侯,呃,亦不守孝行……”其实,这两个人还有一项大罪,孝服没脱便乱搞男女关系,陈须倒还罢了,陈蟜的嫡妻可是刘彻的亲姐姐。刘闳年纪不大,宗正不敢跟他直说通 ­奸­之类的话,只含糊一句带过。

刘彻冷哼一声,看看儿子,也觉得有关成|人话题暂时不要说得太详细,只对宗正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国家法律,难道是摆设?你就不知道要怎么办?”

宗正忙应了退下。他也是松了一口气,这事本不全归他管,本来承平日久,开国功臣之后倒是纨绔居多,常有不法受刑除国殒命的,也不在乎这两个家伙,有什么事廷尉也能办了。只因陈家与皇家的关系比较特殊,两代尚主,犯事的又是公主之子,还牵连到一个皇帝的嫡亲姐夫,皮球被踢到了他的脚下,这才不得不跑来请示。如今得了明确指示,一溜烟跑去执行了。

刘闳小声道:“那——姑母怎么办?”

刘彻一顿,看了刘闳一眼,揉揉额角:“封了她的儿子吧,这两天就宣诏去。春陀,你去跑一趟。春陀!春陀!死哪去了?”

“回陛下,他病重了,告了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凑上来回禀。

“嗯?”刘彻眉头皱得死紧。

“他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了,年纪确实不小了,”韩嫣Сhā了一句,“这个年岁一旦病了,怕不是件好事。”

“是么?”刘彻脸对着回话的小宦官,刘闳记得六儿提过,这是六儿带的徒弟了,仿佛叫靳忠的。

“看样子,像是起不来了……”

“唔,”刘彻点点头,抬眼看了六儿一眼,“你便回来替他的职吧,”再一转眼,指着靳忠,“你,去伺候太子吧。”两人忙谢了恩。刘闳身边跟着的人本就不多,自做了太子,伺候的人都是新派的,且说不上什么心腹近人,六儿本就是宣室当值的,如今回去,倒不觉得什么。

韩嫣道:“春陀那里,既病了,有照看的人么?”

汉时宦官有两个来源,一类是从小召进宫的,一类就是犯法受腐刑的,后者入宫前可能已经有了妻儿老来老去还有个人照顾,前者无儿无女就晚景凄凉了。

六儿小心道:“几个徒弟,轮流伺候着……”言语之中有些凄凉。

刘彻皱眉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不是还有亲族么?过继一个照顾也就是了,难道还要朕教?”

宣室内外宦官大喜,齐声谢恩。过继,民间本不是大事,在宦官看来就是大事了,少有人甘愿做宦官的后嗣,如今得皇帝开口,事情也好办些。

议完了事,刘闳退去听课,韩嫣留了下来。

“看你这样子就是有事,”刘彻把自己扔到靠垫上,“说吧。”

“突然想起来的,”韩嫣踌躇了一下,“宫里有多少宦者?”

“这我哪知道?总不在少数吧。”

“那也忒惨了点儿。”

“宫中宦者,又不全是无辜人,还有是犯法腐刑的,也算给他们一个活命的机会。”这个刘彻倒是清楚。

“呃?”韩嫣一顿,随即道,“那就更糟了,亡秦的中车府令……犯了错自然要给人机会,但是犯了罪,就是说本身有问题,给了一刀就拉到宫里来,实在不妥。再说,腐刑……”也不仁慈啊,正常男人,下了蚕室,简直就是生不如死好不好?

赵高,善书法通律历,也是人才,居然矫诏立二世、指鹿为马……刘彻抿紧了嘴­唇­。

用腐刑之人为宫中执役,皇帝小老婆一大堆,用男人当使实在让人放心不下,但又不能没有伺候的人,于是只好用阉人。汉初人口凋蔽,为了皇帝一家,让好好的良家男子做太监,那也说不过去,于是用腐刑犯便成了两不耽误的事情了。本来觉得很合适的事情,一提起其实的疏漏来,这才觉得是个大问题,不用多,有一个赵高就够受的了,内宫不比外朝,隐­阴­私事又多……

“让我再想想。”刘彻头疼了。

“废腐刑吧,得有个由头,这样,你上书,我来下诏。改腐刑为实边,嗯,宫里现在的人就先别动了,其他的,”敲敲书案,“你说,宫里要是缺了人手该怎么办?”

韩嫣想了想:“不如——桂宫仍用宦者,未央宫么——用杂役吧,反正也没有什么女眷。便是有宫婢……”斜看了刘彻一眼。

“看对了眼,便成全了他们也算一段佳话,”刘彻接得飞快,“宫婢亦是执役者,到了年纪也是放出宫。桂宫里人也不多,用不着那么多宦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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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快来。”刘彻眉花眼笑地招手。

韩嫣很是诧异。

皇帝下诏废了腐刑,关于陛下圣明的称赞自是少不了,刘彻被拿来与他那位废了­肉­刑的祖父一起被歌颂了好长时间,自己心里也颇觉得意。

然而,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高兴的事来了,不高兴的事也没避开。刘彻的女婿兼外甥平阳侯曹襄,刚抱上儿子没多久便故去了。曹襄在列侯里算得上是争气的了,身为公主子仍能上进,还随军出征任过后将军,加上当利的关系,平日颇得刘彻喜欢。外甥死在自己前头,刘彻当然高兴不起来。女儿成了寡­妇­,更是件头疼的事情。当利公主,在几个女儿当中年纪最长,最得刘彻喜欢,女儿不同于儿子,可以使劲儿地偏疼。刘彻开始为新女婿的人选发愁了。

这两年汉家公主的运气都不太好,先是馆陶,自己死了不说,两个儿子都丢了爵位。顺带着隆虑的丈夫的爵位也没了。然后是当利,青年守寡。接着是阳信,她倒没死,可是她儿子死了,儿子死了,她回平阳府治丧,转过头回家的时候,发现现任丈夫在偷人。拈花惹草,可以说是高位者常有的现象,可是这位通的,却是他父亲生前的房里人。阳信一看便晕了过去,待醒过来,收拾包袱就回了平阳府,这头刘彻也得了消息,没得说,夏侯颇自是倒了大霉。

刘彻一边­操­心这些大小姑­奶­­奶­们的麻烦事儿,一面还要处理国事,均输、置郡、治河……忙得不可开交。按说,他这心情应该没那么好才对。

扫了一眼室内,瞧见两个人,陪坐的那个是乐成侯,刘彻对面的人背着光看不清楚。待走到刘彻身边坐定,抬眼看着眼前的年轻男子,目测一下,身量颇高又不显得笨重,面相也好,皮肤白晳、高鼻梁、浓眉大眼,见到韩嫣,起身行礼,面上也不见慌乱,行止喜人。

长安列侯、才子韩嫣多见过的,这位却是面生,正在思量间,却听刘彻道:“这是栾大……”

细听栾大道:“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顾以臣为贱,不信臣。又以为康王诸侯耳,不足与方。臣数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则方士皆奄口,恶敢言方哉!”

韩嫣有种绝倒的冲动,能把话说得这样满,还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果然是“要骗倒别人得先骗倒自己”、“不在于说什么,而在于怎么说,关键不是言辞而是语气神态”么?若非不信这个,韩嫣都要被这种诚恳笃定的语气给说服了。

栾大描绘的前景也动人,刘彻正为前两件事犯愁。神仙、不死之事,就是唯物主 义教育了几十年的新中国,大江上飘了几十米的废旧农膜还会被某些人当成“白蛇娘娘”来拜一拜,何况巫医尚没完全分家的时代?一听四件难事都能完成,自然感兴趣。

刘彻显然已经心动了:“如何才能见到令师?”

“臣师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

刘彻打量了一下栾大,又看看一旁陪笑的乐成侯,点了点头:“你们且下去休息一下,等朕宣召。”

两人退下。

“怎么样?怎么样?”刘彻很兴奋,拉着韩嫣直问。

“长得还行,话么——”

“怎么?”

“还要验过才行,”韩嫣缓道,“神仙怎么就挑中他了?神仙既有能为,为何不先来见天子?还是神仙跟他特别投缘?嗯?”

刘彻有些不高兴了:“神仙的心思岂是凡人能解?”

“既这么着,你要怎么待这个栾大?”

“只要他说的四样事能成,便令其尊贵又如何?便给他信印、封为列侯也使得。唔,令有家属,当利新寡……”

“他说什么你都信了么?他有证据证明自己真有神通?你看过了?”

“神通?是个好词,”刘彻念了一回,“那倒没看过,你一向不大信这个,这可不大好啊。明儿,不,今晚便设宴,让他显一显,大家都来看看,如何?”

“若是他显不出来呢?”

刘彻只是冷笑。韩嫣静了一下:“容我回去准备一下,先当他是贵客吧,不行了再说。晚宴总要郑重些。”

刘彻点头:“也好,”犹豫了一下,“真的不可信?”

“试过才知道。别忘了新垣平,没抬举他之前怎么着都好办,若是先抬举了他,日后没有灵验,就不好收场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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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闳一口排骨塞在嘴里还没咽下,忙用力咬住了骨头,他怕自己大声笑出来。扭头看看太傅,也憋笑憋得辛苦。天啊,真有拿磁石跳舞装“神术”的骗子,唔,父皇脸­色­不大对劲,再用力咬住骨头,造成不能笑出声,会被迁怒。

栾大看着刘彻表情严肃,还以为皇帝被自己这一手绝活震住了,正待开口。韩嫣起身道:“累不累?且饮一盏。”

递出个空酒盏来。栾大一看愣了一下,旋即变­色­:“丞相固是人间尊贵人,也不能如此戏弄与我。”单看这宴会的宾客,栾大便知道皇帝很重视自己,尤其是召了新寡的当利公主来,先让自己与她照了一面,公主对着皇帝无言一拜的时候栾大欣喜若狂。此时见韩嫣递了个空盏,他开始拿乔了。

韩嫣一笑,左手向空中一抓,左袖在持盏的右手上滑过,再看时,酒盏已满:“请天帝琼浆,不算怠慢了神使吧?”再一伸手,左掌出翻出一颗大桃子来:“可要佐酒物?”当年曾经用这招成功震慑住了哭闹的韩宝宝,从此成为韩家哄孩子的压轴法宝,其实就是个小魔术,手快就行。

栾大目瞪口呆。

刘彻心下恼火,还存着一丝希望:“既可招致神仙,不如请来为当利主婚罢。”

栾大彻底傻了。

过渡

栾大如何请得来神仙?看到韩嫣那一手,他心下惶恐觉得事情要糟,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脸上的肌­肉­紧收了一下,旋即扬眉,说需要准备,后又将“陛下必欲致之,则贵其使者,令有亲属,以客礼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后可致也。”的话给重复了一遍,意思很明白,你不先兑现条件,是见不到神仙的。

栾大脸上的变化虽快,到底没逃过刘彻的眼,刘彻省过味儿来,火冒三丈,让栾大先证明一下自己的“神技”,却是看到韩嫣逗刘闳时拿的小玩艺儿,再让他请神仙,却又提条件,分明是没见到货便要人付款,付的还是漫天要价不许还价的巨款,这货物还没有任何保证。

虽然一切封赏都没明允诺,看起来只是设一场宴会,弄了个滑稽先生来取乐,刘彻知道自己明白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他了,这个骗子到现在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讨要封赏自己还差一点把女儿嫁给他了,越想越气。脸也沉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韩嫣方才空手取物用的什么手法,不过结合他一贯作为,刘彻也知道这看起来比栾大高明许多的手段,多半也是如磁石般用了自己不知道的道理。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刘彻道:“你能做出丞相方才的……”形容不出来,直接伸手比划了一下。

“丞相之技强于臣,此技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栾大此时倒不敢说得太满了,回脸看了看韩嫣,带着希翼,“难道也是同道中人?丞相亦能见仙么?”非常希望韩嫣能承认,栾大觉得自己也给了韩嫣天大的台阶,让他也成了神仙的使者,这样,丞相应该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了吧?

韩嫣心底翻了个白眼,压根没理栾大,对着刘闳招招手,刘闳吐掉骨头擦擦嘴,跑到韩嫣席边,恭敬地道:“学生谨听太傅教导。”

师生二人跑到一边嘀嘀咕咕,回来只见刘闳满脸兴奋与得意,轻蔑地看了栾大一眼,复又向刘彻一礼。照原样儿就把“学之不易”、“非有缘不得窥其门径”的空手取物给他父皇表演了一遍。举座哗然。

“父皇想看小把戏,儿臣虽然年幼,得师傅教导,也知彩衣娱亲。小小把戏,愿博父皇一笑。”刘闳笑嬉嬉的样子,很像考试得了满分希望父母高兴的乖孩子,恰好给了刘彻一个台阶下。

于是,“神使”成了个变把戏的,赏了五匹帛……

孝顺的太子殿下被陛下拉到御座边摸了摸脑袋,表现父慈子孝。

神仙之说,此时是大有市场的,栾大入长安时日也不是太短,在贵戚中小有名声,一向得人追捧。宫宴上的事情传到贵人耳朵里,曾经出了许多钱财供奉他的贵人们回头一想,不由得暴起了粗口:“他­奶­­奶­的!这个王八蛋,从来都只是收钱玩小把戏,他没有办过实事啊,老子怎么就信了他了?!”

开国日久,开国传至今的列侯里有本事的不多,被骗的大有人在。这些人与刘彻是一个心思,被骗了,面子上说不过去,表面上没吆喝,暗地里恨得牙痒。不几日,有人投了匿名信,说是在栾大住处见到了某列侯家的宝贝,据说是高祖皇帝赐的贵重物件,丢了一直找不到贼赃。廷尉去抄的时候还意外地发现了其他的贵重物品,然后,由“偷”变成了勾结游侠儿的“盗”。陛下英明地说:“岂能因他侍过一回宴,就误了国法?这么多家列侯、贵戚受其害,可见其恶。从重!”廷尉府判的徙边被皇帝硬改成了腰斩,大臣们一面说皇帝真是英明,一面领回了自家的“失物”。

至于自己曾经不长眼地供奉过“神使”,以及“神使”大家曾经差点成功骗倒皇帝的事情,长安权贵们选择了集体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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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手勒得死紧,韩嫣双手环过刘彻的后背,轻抚着。虽然面子上是挽回来了,刘彻心里真是不好受。韩嫣知道,刘彻对于神鬼之事的崇信源自他未生时,王太后梦日而孕,可能是为争宠而编的假话,可是她梦日而生的居然是儿子而不是女儿,实在是太巧了。更巧的是,景帝居然梦到一个老头儿,说:“这孩子就叫彘吧。”

刘彻一直以为自己是上天的宠儿,此时在神仙事上栽了个大跟头,不但是否定了他看人的智慧,对于他出生时的各种异相也是个变相的否定,他心里的难过可想而知了。

这种时候,还不能直说什么,因为表现上看来,皇帝英明无比,连安慰的话都找不到个引子。刘彻的心,已经被现实打得千疮百孔,哗哗流血了。韩嫣只好一边由着刘彻把自己勒得呼吸困难,一边轻抚他的后背缓解一下刘彻的紧张情绪。

“我是不是特别傻?”刘彻终于闷闷地开口了。

“你傻在哪里了?”韩嫣缓声道。

“装什么?!”刘彻忿忿地加大了手劲,听到韩嫣一声闷哼,才松开了手,面对面站着,“我让个骗子给糊弄了!别说你没看出来。”

“那傻子想把咱们当傻子哄,却让咱们看了场笑话不是么?”韩嫣失笑,“咱们早就知道了那把戏是怎么一回事儿,可也不知道真有人会跑过来丢人不是?你这气的什么呢?”

“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上前一步,抚上刘彻的肩,被孩子气地抖掉,笑了笑,“被个神棍当成是可以糊弄的人,换了谁都不会高兴。明知道他心怀恶意,为了大局还不能显戮,怕被人笑话,只好另找由头,我心里也觉得窝囊……”

“就是,”刘彻吐了口气,“实在是窝囊。”

“至少,这事还有一桩好处,别瞪眼,我说真的。你想啊,以后谁再心存侥幸,都得掂量一下——天子可不是能被骗的了。”从这事里韩嫣还学到另一桩好处,说话要注意表情语调,光凭说话内容不一定能让人相信,加上表情就不一样了。略歪了一下头,扬脸,四十五度的明媚笑容,晶亮的眸子,很好地缓解了刘彻的情绪。

“噗哧,”刘彻终于露出笑脸了,“你这是不是在说,韩大人聪明绝顶不会被骗?”瞥一眼韩嫣。

“你才要‘绝顶’!”

“嗯?啊?咦?呃?哦!哈哈!绝顶……”

“少贫了,且歇了吧。明儿还要商议治河的事情。”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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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是指望不上了,可现实中的问题它还存在着,比如说黄河。此时这条母亲河已经初显后世黄沙滚滚而下,有事没事就决一回口子,跑得不高兴了就改改道,抬抬河床努力向上做个地上河的样子了,这么些年来就没怎么消停过。

治水不外两策,一是疏,一是堵。疏固然是好办法,可是黄河沿岸无不是肥沃之地,疏就代表着要安置大量本来没被水患波及的人口,不划算。那就只好堵,可堵黄河决口,也不是件小工程。同时,因为黄河泛滥还产生了不少流民,又是社会隐患。

“就这么堵啊?”刘闳有些丧气,“堵完了冒,决口了再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黄河两岸,都是好土,住不了人种不了田,得亏多少钱啊?”一副吝啬鬼的模样痛心疾首。

“殿下,”石德一声惊呼,“君子不言利。”

石德比韩嫣略长几岁,本对韩嫣很敬服,不论别的,单就举贤荐士这事就让他佩服了,不嫉贤妒能,不蓄私客,凡所举荐必是坐定在丞相司衙内考较,一有所得必报天子,私邸不见生人,除了必要的礼节,不去串连。事母孝、待弟悌、与兄友,不蓄婢妾,行止有礼,很让家风严谨的石德佩服。

听说他是太傅,而自己被点为少傅的时候,石德很是激动了一阵。待旁听了韩嫣的课程后,觉得韩嫣确实有点墨水,教课也算生动。但是,那些教刘闳的“把戏”近乎墨家,让石德很不痛快。

“玩物丧志啊!”石德常常感慨,“太傅怎么不把太子往正道上引呢?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是要着眼天下的。这些小事,各有专人司其职,太子把眼光放在朝政上才是正理。”

直到出了栾大的事情,石德的情绪才有所好转。此时听到刘闳又跟钱较上劲了,石德又头疼了,他也不是腐儒,儒家如今只是诸子百家中的一派,也没有至上的地位,石德只是觉得未来的一国之君被太傅影响得钻进钱眼里,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刘闳悲愤地看了一眼石德:“少傅,朝臣要领俸禄、国家要赈灾、养兵卫国、赏有功之臣,孤还想办学校、启民智,让天下人不要被骗子轻易骗了……这些都要钱啊~不言利,这些事情办不来啊~”

石德哑然。

韩嫣道:“言利不言利的,关键是看言利是为了什么。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是正理。当然,也不能因为自己是好心,就一味求取无厌,要注意‘度’,事缓则圆。否则,好心办坏事,岂不可惜?”

刘闳受教地点头。

“不问钱财,做一清高之士,谁都愿意。只是这天下总要有个当家人,太子知道世情,总比不问盈亏只管花钱要好。”韩嫣看向石德。

石德想了想,道:“虽是这样,也不能太重视这些了,礼仪德教诗书都不能偏废。”

“这是自然,以后,讨论这些事的时间不超过三分之一,余下的三分之一学诗书,三分之一习朝政。”

“也好,”石德同意了,“听太傅的。”反正卫青那家伙是不指望了,一问摇头三不知的主儿,许是因为齐王的关系,一直在避嫌,还是别难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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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嫣带着刘闳用黄土堆起了河道的模样,讲解水土保持问题的时候,石德也勉强在一旁听着。亲见了流水冲过两块对照地,一种植草木,一光祼,结果后者泥沙俱下表演了一把和稀泥,另一个就要清许多。石德承认这些杂艺于国也算有益,只是:“这些更该让底下人去学,学了好为国效力,这教给太子算什么呢?”

“至少让太子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想使唤人做事,也要先知道事情是什么样的,省得被蒙蔽了。”

石德道:“这些东西固然有用,也比经学吸引人,只望太子不要太入迷。”

刘闳忙站好应了,石德这才踱了开去,留下韩嫣与刘闳。

黄河是因为泥沙大才决口的么?

比划着模型讲解地上河、水的流速、泥沙沉积。

便是水土保持,也有麻烦。本来这黄土高原上也是郁郁葱葱、树木茂盛的。现在,木头哪儿去了呢?

答曰:做题凑了。

皇帝用的,叫做黄肠题凑,即柏木黄心,即去皮后的柏木。棺椁周围用木头垒起一圈墙,上面盖上顶板,就像一间房子似的,外面还有便房。天子以下的诸侯、大夫、士也可用题凑。但一般不能用柏木,而用松木及杂木等。但经天子特许,诸侯王和重臣死后也可用黄肠题凑。

用的都是几十年以至百年以上的大木。动辄几千根上万根的木头用来垒一座冥宅。帝王将相有多少人?他们的妻子也是要用差不多的规格来下葬。汉之列侯,于今近两百,帝后十余人。

那,草呢?开荒开掉了,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开荒。本是好事,

气候又渐­干­燥……

刘闳实在难以接受展现威严的皇陵居然是黄河泛滥的一大祸首,神­色­很茫然。韩嫣道:“想什么呢?若是高祖时砍一棵树再补种一棵,到现在补种的也都能用了。”

刘闳大力点头:“对对,这与不要焚林而猎、竭泽而渔是不是一个道理?”

“正是,做事不能杀­鸡­取卵。”

同样的事情,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刘闳看到了不要竭泽而渔,刘彻听了之后却翻开了簿子,开始清点列侯的数目……

卫长

拉起裙裾,步入宫门。这里是未央殿,原本被称为椒房殿的,只是自陈后被废,便空了出来。直到几年前,父皇在未央宫北起了桂宫,命宫妃尽数迁居,这里却被粉饰一新,换上了未央的匾额——未央宫的后宫正殿,叫未央,正相宜,如今却是一个男人在主事。

未央者,未尽也,取其延绵之意。这里是太子太傅教导太子之处,原本,教导的是所有的皇子,只因立了太子,藩王就国。这里,就只剩下太子了。

一路上侍者宫人不断地行礼,卫长止不斜视,继续缓缓地走着。生为皇长女,父皇最疼爱的女儿,自出生起,就被人礼遇着,受礼,已经受得麻木了。能让她行礼的人,却是不多。父皇、母亲、去世的皇太后算一个、废死的陈后、几位姑母,还有,如今要去见的人。那位皇太子弟弟,见了她还要叫一声“阿姐”。

到得殿外,却听侍者言道:“见过当利公主。”

当利公主,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呼了,会叫她|­乳­名的母亲去了齐地,大家都叫她“卫长公主”。她有一个值得骄傲的外家——卫氏,枝属五侯,她的舅舅七出漠北、五战五捷,她的表兄少年万户、意气纵横。整个汉宫,没有比她更显贵的外家了。可是,为什么,她那身为皇长子的弟弟却只是做了齐王?

想不透,也不是她该想的。母亲曾说过,若非这殿里的男人一席话,或许,据已经是太子、母亲已经是皇后了。母亲错了,父皇,不是谁一句话就能改变了主意的,没有让他相信的理由,谁都不能改变他的主意,父皇做的事情,必定是他想做的。比如优待那个栾大。

直到证明了那棋子跳舞,只是磁石在作怪,而栾大并没有求下神仙来,父皇方才愤而将其腰斩。自己,才会站在这里,准备向他道谢。栾大,相貌壮伟,单看貌相也是佳婿,守寡的自己虽然不急再嫁,父皇命下,如果嫁的是他,自己倒不是太反对。只是……打了个寒颤,若真嫁了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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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光线很好,以前这里的墙壁涂着香料,整修过后,却是粉白的看着清爽,墙上的水墨字画透着舒雅。定眼看去,玄衣广袖,当中坐定的人与这正殿很是相衬。

拜下:“见过太傅。”也曾到过这里请安,拜的是废后,那时的椒房殿富丽堂皇却透着冰冷凄凉,被拜的那个女人在她眼里,只剩下盛大的排场来强撑着威严,那威严在她看来苍白如纸,无子无宠的皇后,父皇已经不愿相见的皇后,有何威严?眼前的男子,随意地靠在靠椅上,静静地看着,倒让人无法轻视。果然,有时候位份真不是一切……

“公主请起。”

她抬起头,眼睛适应了殿中的光线,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挂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师,他做太傅的时候,自己却在待嫁,宗儿满月,接待他的是曹襄,一直无缘得见。韩靖韩宁,被长安称为玉人,舅舅却摇头:“那是因为大家没有见到他的父亲。”传说他当年出行,掷果盈车,长安倾城来观,以为神人。

今日一见,果然,舅舅一向不虚言。老天似乎对他格外仁厚,那张脸上只见成熟不留沧桑。修长的手指如玉一般,握着一卷发黄的竹简——该是古物,现在都用纸了。

颔首谢过,规矩地坐好。父皇有命,此为诸子傅,须以父礼见之。父皇是天子,他自不能得了天子的礼遇,却成了天下不是皇家人却被父皇以外所有人参拜的人。“示以皇家重礼,师傅不行臣礼。”

其实,她们姐弟私下闲谈,更喜欢这个男人教育他的儿子的说法——尊敬长辈,不是为了显示他的尊贵,而是为了表现你的修养。

不安地动了动,总觉得这人含笑的目光好像把人都看透了一样。却听得他道:“公主此来,不是为了盯着臣发呆吧?”声音清澈如流水,老天厚待他的不止是相貌。

“是来向太傅道谢的。”

“臣做了什么要公主道谢的事情么?”男人轻轻挥手,侍者上前斟茶。她接过,缓啜了一口,定了定神,话要怎么说?——谢谢你没让我嫁给个神棍?

“学生说错了,是来道别的。”

“回封地。”

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么?明明是自己在心里的决断,谁都没说的。口中仍答:“是。”

“平阳。”

打了个寒颤:“是。”真的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么?

“能出去走走,真好。”

是么?你不是也曾出塞北击?是了,这人已经二十年未出长安了。曾获匈奴太子,将兵再出大漠,那一次,舅舅大获全胜因功封侯,几次大战之后,舅舅与表兄再战漠北,他,却再没有走出过长安半步。有人说,他功高震主,被父皇所忌,可为什么他还成了太子太傅?父皇先是让他做大司农,掌了天下的的谷货钱帛,他要改制,便让改。凡所举荐,无不应允。然后,他便成了丞相,怎会是不信任。可是,为什么,不再让他出塞了呢?是为了让卫家立功么?舅舅与表兄的军功可不比他差,父皇照样让舅舅居于大将军位,父皇何曾有过忌讳?而卫家,如今除了曾经显赫的名声、不受太子青睐的师傅与没有实权的爵位,还有什么?

“宗儿已经若许大,还未到过平阳,毕竟是祖上封地,还是早点见识的好。”

男人点头,不再说话。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问了:“太傅……为何,据弟被封齐王?当利要走了,不愿再搅入事中,只是,不想有件事情压在心里……”

男人眯一眯眼,笑了:“公主是想问,为什么齐王是皇长子,又深得陛下宠爱,却没有被封作太子吧?或者,还想知道,为什么,卫氏一门五侯,枝属繁盛,却比不过母亲早逝、外家无人的刘闳?”

她绞着袖子,不说话。

“你知道,外面怎么称呼你么?卫长公主。可你本应该姓刘,”猛然抬头,却看见男人目光四下打量,似在怀念什么,“公主应该还记得,这里原是什么地方、住过什么人。”

“废后。”

“陈皇后的母亲,你知道么?”

“窦太主。”

“我一直叫她馆陶公主,因母姓而得称,馆陶大长公主不是第一个,以前还有一位栗太子,也是因母而称的。先帝、陛下,却无人敢以天子刘姓以外的称呼来称呼他们。”唯一的例外,便是被称为钩弋子的刘弗陵,可他却是早折无子。

她呆在当场。因其母姓而称,不是很常见的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公主看来是累了,请回吧。”公主殿下,即使再有母系遗风,这还是个男权的社会,不以父姓称,本身就是个反常,哪家孩子不随父姓?窦太主?尊称?刘家的女儿,就算改姓也该改成夫姓吧?怎么成了母姓?不从父、不从夫,在这个年代,立身就不正啊。

“喔,”漫应了一声,又醒过神来,“姑母如今住在平阳侯府,尝问左右,列侯中可有贤者……”你帮我一把,我也给你提个醒。

眉头轻皱了一下,旋即松开:“阳信长公主,岂是臣下可高攀的。”

“当利告辞了。”

“公主慢走。”

竟是连长公主都不在意么?果真是傲得可以。

慢慢地往宫外走去,心下却难平静,果然不像传说的那样温和谦恭啊。曾经亲见过他拎着金家表兄的领子拖到长乐宫的。修成子仲横行京师不是一天两天了,碍着皇太后,无人敢惹,却被他像拎只猫似的拎了进门。

皇太后当时就变了脸­色­,母亲看事情不对带着自己与姑母一道退了出去,隔着门,只听见皇太后厉声喝斥,以及一句:“太后当为其计长远……”下面的话,离得远了,却没听全。只觉得他实在是无礼,皇太后发怒,他居然还是平声平调,居然没有语带惶恐地请罪。

据说父皇当时急着跑去长乐宫劝解,赶到的时候,却只听到皇太后一句:“这孩子就教给你调-教了。”于是,金家表兄又被他拎了出去,按着脖子道歉,完了扔到建章营去­操­练,从此老实了。

谁说他是好人的?金家表兄横行多年,他都不管,这次不过是冲撞了他家儿子,他才出手的。母亲说得没错,他也不是悲天悯人的正人君子。

摇摇头,长安的一切,已经与自己无关了,还想这些做什么,好好养大宗儿便是。这人虽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这样,就够了。夕阳拉长了影子,向宫外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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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傅,听说,卫长姐姐来过了?”刘闳腻在韩嫣身侧,太子风仪全丢一边,摆出歪缠的造型来。

“太子想说什么?”

“……”不说话,就这么看着。

“她要回平阳。”

“哦。”

“今日没有政事要观摩?”

“嘿嘿……”蹭过去,“太傅,讲讲税制吧。”

“陛下出题了?”

“国库……老是花钱……”撇嘴,“国家事情多么……”

伸手,从短桌抽屉里抽出一卷纸:“以后会好的,现在什么事情都只是刚起了个头,正是花钱的时候,现在花了钱,以后就不用了。来,都写在这里了,自己看去。”

“太傅……”

“嗯?” 抿了口茶。

泄气地歪头,手里的纸卷在地上拖了老长。往殿外挪挪挪,猛然回头:“今天研究税制,让我少写两遍功课吧~~~~”

“你说行不行?”

“……”终于拖着纸卷儿走了。

醋海

吃醋

火热……

韩嫣睁大了眼睛,双腿缠上刘彻的腰,双手环上刘彻的脖子,仰起脖子,承受着身上一波一波的冲击。几日未见,刘彻积攒下的热情,灼热得几乎要烫伤了他。韩嫣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张大了嘴,像是被捞出水面的鱼,连呻-吟都卡在喉咙里,只能随着身上的人一起摇摆……

在韩嫣几乎要以为自己会丢脸地晕过去的时候,埋在身体里的器官猛地抽动了一阵,灼热的液体洒在肠壁上。

两个人抱在一起,静静地回味着高-潮过后的眩晕。

“说,这几天都­干­什么去了?”刘彻一平复过来,又翻到韩嫣身上,四目相对,开始质问。

“一早跟你说过的,母亲这几日病了,”轻声回应,“我得照顾几日……”

“反正你不想见我的时候,家里就会有人病。”

“我……”韩嫣有些恼了,忽地想起,好像,刘彻说的情况是有发生过的,于是闭上了嘴,顿了顿,岔开话题,“母亲上了年纪了,病痛也是常有的。”

“就这样?”刘彻哼哼,“原来我真是不懂世事的,婆婆病了不用儿媳­妇­照看倒要儿子照看……”

韩说嫡妻仍在,但是韩母却是长住韩嫣府上坐镇的,母亲病了却扔到弟弟家里让弟妹照顾,怎么也说不过去。弟妹跑到大伯家里照顾婆婆,嫂子又早死,说出去也不好听。

“待母亲病好了便给阿靖定亲,内宅得有个主事的……”

“内宅主事的,不一定是阿靖的媳­妇­吧?不能是你的新­妇­么?你就没想着要续弦么?”

今夜的狂野,不是想念那么简单呢。韩嫣翘翘­唇­角,无声地笑了。只是,这种说法是从何而起?往日也有有意与韩嫣结亲的,却都被婉拒了,韩嫣心下明白这种事情刘彻必定知道的,却也没有今日这般激烈的反应……

“唔!”疼痛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刘彻伸出拇指和食指,惩罚似地捏住了韩嫣左胸上的红樱,捻着,微微地向外扯。

韩嫣吸气:“哪里听来的莫名其妙的话?”挺起上身以减轻痛楚。

狐疑地打量一下,刘彻勉强相信韩嫣不知情:“阳信公主去探病了?”

“阳信长公主久居长安,与家里也有些往来的,我母亲病了,她来探病不对么?”对上别有深意的眼睛,猛然想起当利临别时的话,“阳信长公主,自重身份,非列侯之贤者不肯轻降,岂是臣高攀得起的?”

“果然知道。”

“猜的。”

“呃?”

“陛下不用担心臣肖想您的皇姐。”韩嫣正对着刘彻充满威胁的双眼,笑着亲了亲刘彻的­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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