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虫子
——我是一只春天的虫子,早已习惯在秋天死亡……有时候,秋天也会失约。
之前有人告诉我,上海的树叶都是随着春雨落下的,而且会像人的头发一样一边落一边长。我不信。www@
现在我也不信,这个时候正是夏天,一切都枝繁叶茂。
我一个人走到车站的广场上,原地转了三个圈,仍然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车站人很多,却没有一个和我相干。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的上海,也和筱筱一样,其实什么都没有。
不。无论如何都不会筱筱的上海一样,因为我的上海里,如果有麦子,就多了一分幸福;如果没有,就多了一分伤痛,连筱筱的都不如。
站在广场上不知所措的时候,有很多操着不同口音的人上来和我搭讪,问我要不要住店,要不要找工作,要不要买地图,要不要回家。
最终,我买了一张地图。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叠成很小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串电话号码。
在那张崭新的地图上,我好像一只迷路的蚂蚁,在四处乱爬,最后终于看到了我要找的蚂蚁洞,只是不知道,洞里是否还有蚂蚁。
换地铁,然后再换地铁,然后换公交车,然后步行,三个小时之后我终于找到那个地址。
那是一幢很小的房子,在窄窄的弄堂深处。爬上楼梯,找到了筱筱的房间,梆梆地敲门。
敲了半天门,没有人答应,我能够感受到自己心跳加速,手脚甚至在微微的颤抖。我越敲越用力,最后甚至拳脚相加,一直到隔壁的老太太探出头来,操着浓重的上海口音问我:“侬找啥宁?”
“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女孩,皮肤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很好看。”我放慢语速,用近乎贫乏的词汇描述我心中爱情的模样。
“搬它了,已在末宁来还。”
我听不太懂老太太的话,只留意到一个字,搬。
在来这里之前,我想到了人去楼空的场景,在预料之中,却仍无法平静。因为我还在期待着万一,比如在我敲门的时候,筱筱正坐在屋子里,看一本小说,画一页Сhā画,又或者是在给我写两个月之后的第一封信。
我失望地走出来,走出阴暗的小房子,太阳正好。一眼看到,拐角地方一家简陋的小店挂着公用电话的牌子,疯了似的跑过去,拨打麦子的电话号码。
三四声之后,电话还没有人接,心几乎快跳出来。幸运的是电话终究是响了,如果是空号或者关机的话,我会昏厥。
七、八声之后终于有人接电话。
“你好,哪位?”谢天谢地是我熟悉的麦子的声音。
“是我。”我尽量保持着平静。
“你在哪?”麦子沉默了好长一会,才继续说,她也需要一段时间把心情放平静。
“上海,就在你原来住的房子这儿。”我说。
“什么?”
“就是你一直写信给我的那个地址。”
“我搬走很久了。”麦子的声音闷闷的。
“你在哪?”我问。
麦子不说话。
“具体在哪儿?我去找你。”我说的时候有一点忐忑,更多的是生气。
“明天吧!”麦子话还没有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好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闯入。
我再拨那个号码,已然关机。
付了电话钱,想了想,我又转回那个麦子曾经住过的地方,我希望能够在那里暂时住一段时间,先在上海立住脚。
突然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一场关于爱情的战争,艰苦且持久。
转回去和那个上海老太太说了半天,她终于抄了一个电话号码给我,是房东的。再次转回那家公用电话,很快我和房东讲好了价钱,一个月150块钱,我把房子租下了,当时就住了进去。
房东说,麦子搬走之后,房子就再没有再出租。
打开房间门,只是一间很小的房间,确切的说只有一间六、七平大的卧室,厨房要和另外五家合用,而且没有厕所,白天想方便的话要去公共厕所,晚上就要用木制马桶。
屋子还算干净,光线也很明亮,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衣柜,屋子太小了,再也没有多余的空间放其它的东西了。
我不知道麦子是在何种状况下离开这间小屋的,因为她绝大部分东西都没没有带走,被褥整齐的叠在单人床上,衣服也都挂在衣柜里,还剩半支的竹盐牙膏委屈的躺在牙缸里……
坐在床上,坐在麦子的被褥上,突然幸福的笑了下,好像忘记了麦子已然离开,或许再不会回来,而是觉得麦子不过是出去一会儿,只一小会儿。
之后,仔细的察看麦子留下的每一件东西,旧的城市画报,写了一半的稿子,叠得很整齐的印有米奇图案的袜子……令我奇怪的是相册居然也在,而从前麦子是无论走到哪都要把相册带到哪的。打开相册,里边有她或许快乐的大学时光,和我们从前在一起时绝对快乐的日子,灿烂的笑和忧伤的阳光。
相册已经装满了,唯独前面被抽出了一张。想来想去,终于想出,少的那张是麦子和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天拍的,脸贴着脸,都没有笑。
因为我们没能考进同一座城市,在拍那张相片之前,麦子答应我一定在上海等我,我答应麦子一定去上海找她。这样的诺言,让我们有点忧心忡忡。
那张相片,是麦子唯一带走的东西,这让我在情感上有一些欣慰。
欣慰之余,我就安静的坐在床边,等着第二天的到来。
零点一过,赶紧找出手机给麦子打电话,拿出电话才想起进屋这么久还没给手机充电,赶紧Сhā上充电器,扯着电线,拨电话号码。
“我现在就想见到你。”我说。
“你住在哪里?”麦子避重就轻。
“我把你原来住的那间小屋子租下来了,看到了你留下的东西,发觉了你带走的那张相片,想起了我们的诺言。”我说,眼泪差一点掉下来,声音里满是委屈。
“挨。”麦子在电话那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好睡一觉吧!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肯定累坏了。”麦子说,我能够听出麦子只是在尽量保持平静。
“我想见你。”我重复着。
“诺言我还记得,也并没有违背,更不会违背,相信我。”
“我现在只想见到你。”我似乎只会简单的重复这句话了。
“这个电话就能找到你吧!等我电话吧!”麦子说完,决绝地挂了电话。
然后我一头倒在床上,感觉不到困,也感觉不到饿。一直到天都亮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电话并没有响。
太阳升到正中央的时候,电话也没有响。
后来,我还是睡着了。
电话铃声炒醒了我。是麦子。
然后,麦子在我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之前说,晚上八点,中山公园地铁站地下一层。
清醒过来,看表,已经七点多,急忙找来地图,找到中山公园,突然想到就是自己来这里换地铁的最后一站。离我这里并不远。
到了地铁站之后,才发现那里很大,上面是一个大的商场,下面是一个大的超市,还有许多上下地铁的人,人来人往,而我们又没约一个具体的地方,时间还没到,我就在里边转来转去,人很多,却没有麦子的面孔,或许有,却再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面孔,我与她擦肩而过很多次却无法认出。
时间到了。
时间过了。
我不停的走来走去,越走越快,我总是走着走着,突然猛回头看,希望这一次麦子能够站在我背后,笑吟吟的看着我。
最终,一次比一次失望。一直到这个时候我都还始终认为,这一切都不过是麦子精心安排的一次玩笑。
半个小时过去之后,我忍不住打电话给麦子。
“我找不到你。”我说。
“我看见你了,你还是老样子,还是喜欢穿格子衬衫,浅色仔裤。”麦子声音有些沙哑。
我听麦子这样说,就四处环望,却怎么也看不到她,尽管我心里很清楚,这个时候,麦子一定正在某个角落看着我,然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
“你约我来,为什么还躲着我不见?”
“因为我想看到你。”
“我也想见你。”我说。
“我也想,想让你抱抱我。”
“麦子,为什么不见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够当面说清楚吗?”我尽量压低声音,可声音还是很大,周围的人都不住的看向我,像看一个怪物。
“送你一件礼物,”麦子沉默了一会说,我能够感受到麦子的悲伤,和难言之隐,只是不清楚这难言之隐是什么。
“转角处,下一层有一个超市,在超市的第4号自动存包柜子里,密码是xxxx。”麦子说完电话又断了。
我找到那个箱子,打开它,里边有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手机,和一张小纸条。
“这个电话是只属于我们俩的一个秘密,是我们许多秘密中最重要的一个,我们会在彼此最需要对方的时候,听到对方的声音,记得储值,记得充电,记得我们相爱,一直到我们依然相信我们相爱的最后一天……”
开机。开机画面是几米的Сhā画,向左走,向右走。
然后收到一条消息:如果真爱,即使南辕北辙,也会狭路相逢。
一直到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和麦子已经遥远到只能靠声音联系。
我把这些都当成了一个游戏,一个只有我们两个玩家的游戏。游戏和生活一样,都是既有欢乐,也有悲伤,但我们偏偏爱游戏多一点。
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麦子的电话。
“你该找一份工作。”麦子说。
“我想你应该解释清楚。”我怒喊着。
电话马上就挂断了。
之后几次接到麦子的电话,我都无法克制自己,朝着电话那端的麦子大声的咆哮,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电话每次都会在我开始大声咆哮一秒钟后挂掉,终于,我可以克制住自己,尽量的保持平静,不再激动、大声的说话。因为我想能够与麦子多说几句话,而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麦子偏偏不再打电话给我了。
之后许多天里,我一直都没有接到麦子的电话。这让我完全平静了下来,终于开始冷静的考虑接下来的生活了。
找一份工作是最迫在眉睫的事情。
于是开始投简历,面试,反反复复。
一个月后,工作终于找到了,在一家大公司,做小翻译。
找到工作的那天,意外的接到了麦子的电话。
“你找到工作了吗?”
“找到了。”
“喜欢吗?”
“不知道。”
“记住!喜欢不喜欢都要努力工作,攒钱,娶我啊!”
挂掉电话,我去买了一个可以设定多次闹铃的闹钟,在早上一个个小时之内定了六次闹铃。每天,我都会会听着闹铃,醒来,清醒,哭泣。起床去上班,没有人帮我系领带,没有人给我准备早饭。一切,我都在慢慢的习惯,或者说麻木。
但我还是很听麦子的话,幻想这段煎熬之后,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于是我拼命的工作、攒钱,除了吃饭和交房租外几乎不花钱。
其实我不是故意在攒钱,这不值得大惊小怪,世上多是一些无心Сhā柳的事情。
工作之外,我唯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大街上走来走去。我一直相信,麦子就住在我的附近,而我始终会在某一天遇见她。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在我遇到麦子的时候,是否能够认出她。
开始,行走不过是一种宣泄,后来,我发现我竟然喜欢上了行走,有方向的或者无方向的行走。转瞬间就走到了秋天。
那是一个周末,我漫无目的的走,漫无目的的想着。我想了很多,却没有想到会在那样的时刻收到这样一条短消息:筱筱在人民广场音乐喷泉等你。
筱筱?那个火车上的女孩?我吃了一惊,发消息过去,没有回音,打电话过去,竟然关机!
没有办法,只好坐车过去。
到了人民广场的时候,远远就看见筱筱坐在台阶上,东张西望地。
走过去问她:“怎么关机?”
“怕你不来。”
有些气,也觉得很好笑。
“那怎么不说几点?”
“发消息给你的时候我就在啊!”她竟显得理直气壮起来。
“怎么知道我的电话的。”
“呵呵。”她狡黠地笑起来,“别忘了你曾经用我的手机给你的哥们儿们打过电话!”
“怎么想到找我?”
“在这里,你是我最熟悉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