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跛右脚,写字用左手,嘴歪脸斜,个子又小。于是,在学校里,他成了大家取笑的对象,光绰号就有好几个:瘸子、左撇子、拐把腿……
下了课,上厕所要经过学校操场,这时候,常常冷不丁会有几个大个子男生从后边包抄过来,把他高高举过头顶,做出要摔到地上的架势。
虽然他心里清楚,这是同学们逗他玩的,但一个又弱又小又有残疾的孩子,在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的时候,只能是吓得大呼小叫,哭爹叫娘,连连求饶!
好容易熬到了初中毕业,来到了人生的第一个十字路口。
本来想着身体不行,只有靠拼命读书考上大学,实现用知识改变命运的他,谁知上帝又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这个玩笑,给了他一个致命的打击,就像迎面挨了一记铁砂掌,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彻底崩溃,彻底失望,简直就是绝望了!
结果,别说考大学了,他连一所普通高中都没能考上。他的学生时代,就这样过早的宣告结束了:初中毕业,回乡务农!
他这辈子至死都不会忘记:1982年那个痛苦欲绝的夏天!
参加中招考试,他的文化课考了239分;而体育加试,因了他的残疾,得了0分!
体育考试时的场景,他直到现在还历历在目:立定跳远,掷铅球,引体向上。他的动作艰难而又滑稽。
除了没得一分,还博得了同学们的一阵哄笑。尤其是几个小女生的笑声,清晰而刺耳,直到现在,仿佛还回响在他的耳边!
而恰恰是在这一年,体育加试成绩要计入中招考试总分!——并且是唯一的一年!因为此前一年没有这项政策,此后一年这项政策就被取消了!
这一年中招录取的分数线是:240分!
造物主,就爱这样捉弄人!
命运,就爱这样给人开玩笑!
他不甘心,第二学年开始,他回校复读,希望来年再考。但让他内心纠结的是,明年再加试体育,再计入总分怎么办?
他解不开这个心结,终于,在复读两周以后,自动退学。
直接原因是,开学两周后,班主任要求上晚自习,走读生住校。而他和弟弟合用的那条席子,因他参加中招考试离校早,放暑假时,被弟弟不小心忘在寝室弄丢了。而现在,弟弟还不需要上自习住校;他要住校,却因贫穷不敢再开口向父亲要席子!他家穷啊!他父亲脾气暴躁啊!他怕父亲像凶神恶煞一样揍他!
间接原因是,他想,自己身体残疾,这是不会改变的现实。这意味着,明年体育考试还是零分。他无奈,他只能选择离开!
你可能不会相信:第二年,体育考试成绩没有计入中招总分,这项政策被取消了!但这是真的!
他想哭,他想笑,他想服毒,他想上吊!但这些都不管用。
他承认,这都是命。他向命运低头,他彻底屈服了。
他在家乡呆了六年。六年,2190天,在漫漫人生长河中,这只是浪花一朵;但对于余俊贤来说,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一种折磨,一种摧残!
干农活,他身体残疾,行动不便,出不上力。你可能以为,他根本就不用干;但他干了,并且干的还是常人干的活。
担大粪,上山下岭,他不比别人少一次;杀荆稍卖钱,跑六七里远的山路,背一百四五十斤的捆子,他不比别人少跑一步,少背一斤……
别人做到的,他也做到了;别人没有承受的,他却默默承受着!
物质上的,生活上的,**上的,这一切痛苦,他都能忍受;他承受不了的,是精神上的痛苦!
他本不想学医,可家人为了他的将来着想,硬逼他学医。一年半的时间,家人为他买了不少书籍,可他也读了,学了,记了,就是效果不佳。除了《药性赋》里的一些内容,别的什么都没有学会!
他认为自己不是吃医生这碗饭的。
因为家里太穷,可能是受了哥哥“写文章投给报社,发表了有稿费”的流毒的严重影响,在学校他就酷爱语文,喜欢写作。因此导致他哥俩学也没考上,钱也没挣到,落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生悲剧。
痴心妄想,死不改悔,直到现在,依然是:撞了南墙不回头,见了棺材不掉泪!
现在,他想重操旧业,读书写作,走文学创作这条路,野心勃勃,想当作家。但新的问题有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读书,可没有书读,也没有时间。好容易求爷爷告奶奶借到了一本,他只能熬夜。点灯熬油,被父亲发现了,还得挨骂。
他想写作,想投稿,可没有笔墨纸张,没有钱买信封邮票……
更要命的是,他已经22岁了。在村里,像他这么大的同龄人,有的已经当爹了!父母着急,没有办法,只能撇过他这个老大难,给他的弟弟先脱媒提亲了!
他的婚事成了父母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
他自己身陷其中,难以自拔!每日白天看着父母愁眉苦脸的模样,夜里听着父母撕心裂肺的声声长叹,俊贤的心,说用针扎,已经没了力度,说用刀剐,也不太贴切!用刀剐,剐完之后,人就死了,死了之后,就没有痛苦了;可余俊贤哪,却被这痛苦整整折磨了整整十年!
于是,他再次选择了离开!
于是,有了他和另外五个女人的故事!
于是,他和第一个女人莫夏捷相遇了!
柳暗花明 1 返校
余俊贤接到母校校长陈若林的录用通知时,他早晨刚起床不久。正准备吃罢饭下地干活去呢!
这又是一个春天。春节刚过,节日的气息尚未完全消失。闲了一冬的人们,似乎闲得着急,所以刚开春,就开始背着漏锄下地锄麦了。
刚开学那天,中午放学回家,在学校上初二的小妹文玲告诉俊贤:
“哥,听说俺们学校教初一语文的李大有老师,辞职回家了。”
原先在校时,李大有教过俊贤数学课,他非常佩服的一位老师。听到这消息,吃了一惊,急忙问:
“为什么?”
“听说是嫌民师工资太低,养活不了一家子人!”
“现在他的课谁上?”
“还在空着,没找到人哪。”
“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余俊贤的心里一下子就像开了锅!要是自己能应聘上,那该多好啊!
他立马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去了他的母校——沙窝初中。
改革开放以后,即便是在这穷困、闭塞、落后的山窝窝里,人们的思想观念,价值取向,也渐渐的、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俊贤在校时,教他们的老师大都是民师。步入中年之后,上有老,下有小的,一个月42元工资,实在难以维持生计。因此,大部分都弃教外出打工去了,有的甚至下窑成了煤矿工人!
现在,在沙窝初中任教的绝大部分教师,都是近几年的高中毕业生,没有编制,美其名曰:“计划外民师”。其实,就是临时代课的,所以也叫代课教师。
这两年,县城的公共汽车,已经通到了这里,终点站就在初中校园。交通便利了,一天去趟县城,就可打个来回。山外的世界很精彩,学校里除了为数极少的几个中师毕业生和三两个老公办教师外,代课教师占了绝大多数呢!
余俊贤和他们都是初中同学。不同的是:初中毕业后,他们上了高中,没考上大学回来了;而俊贤在家里修理了几年地球,现在也不想再继续修下去了。
自己的母校,自己的老师,轻车熟路,知根知底的。何况,近几年俊贤在家自学,读书写作,小有成就,已在省级刊物上发表了诗歌作品,并且已被乡里吸收为业余通讯员了。每次邮递员来送邮件,都少不了余俊贤成沓成沓的信件。
所有这些,校领导心知肚明,一清二楚。眼下又是急着用人的时候。所以那天俊贤找到校长,然后又去拜访了他当年的语文老师——现在已经是学校的教导主任——李夷吾。简单交谈了一会儿,没有多说什么。最后答复说:回去等着,过两天和你联系!
就这样,他告别了土地和农具,拿起了书本和粉笔,结束了他的农民生活,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
尽管前路漫漫,一切都黑洞洞的,他不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不幸在等着他,但至少说,目前,他离自己的理想又近了一步!至少说,读书,写作,再也不愁没有时间,没有笔墨纸砚,没有钱买信封邮票,没有人和他交往,只有孤独寂寞陪伴他了。
这样想着,余俊贤不禁心花怒放起来,脚下生风,走起来轻快极了!路边的油菜花,不甘寂寞的,已经鼓起了大大的花苞,似乎眨眼之间,就会开他个满眼金黄,一地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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