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自扬“嗯”了一声,似是不经意道:“你今天值班么?”
“不,我一会要回家。”她的手触到了大衣口袋中的盒子外壳,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看他,他的目光却似乎从来没有离开她一般,眼波轻轻一触,尽是笑意。
“君莫,送这份礼物给你,我比你更紧张。所以……不要急着拒绝我,好么?”他突然站住,她的目光,却低垂着,并不像往常一样笑意盈盈与他对视。
寒冷之中,韩自扬轻轻叹出一口气,化作了清冷之中的白色烟雾,直到君莫再次抬起头来,“你让我想想。”
说到底,工作这个东西,和饥饿一模一样——饿过了头,就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除了脑中白茫茫的失落感。君莫抬手看看表,不禁苦笑:“快两点了,叫出租车也很困难。”她想了想,决定去总台打电话叫车。
马初景走到她身边:“我送你回去。”
真是救星,她连连道谢——马初景正想让她在门口等着,突然面色古怪起来,他似乎强忍了一会,终于开口:“我还是不送了。”
君莫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他指指不远处几乎和黑色融为一体的车子,“看来有人等你很久了。”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那辆车打开了灯,慢慢向大门口开来。
马初景身手敏捷的闪开,只来得及留下说句“拜拜”。
后座的门打开,韩自扬给她让了个位子,简单的说:“上车。”
真是如影随形——想到他可能又等了一个多小时,君莫又忍不住内疚,而湖边那一幕给她刺激太大,她不安的握了一握双拳,低声说“谢谢”。
并不是他开车,他坐在自己身边,左手轻压太阳|茓处。君莫看到他的侧脸,只觉得这个男人的鼻梁真是挺拔漂亮的让人嫉妒。
“韩总,你回家么?”小肖问道。
“嗯。”他几乎闭着眼睛在说话,然后那双极漂亮的眼睛睁开,转头对君莫解释:“我今天实在不适合开车。”
小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君莫,笑着打招呼:“李经理。”
君莫略带局促的向他笑了笑。一路的沉默,直到小区门口,韩自扬先下车,替君莫扶着车门,随后对小肖说道:“你回去吧,我自己进去。”
黑色的车子驶远了,君莫看着身边的男子,今晚第二次给她震惊:“你住哪里?”她不敢看他眼睛,只盯着他的薄唇。
“哦,我和你是邻居。”韩自扬带着淡淡笑意解释,“朋友在这里有一套房子,上次我来这里几次,挺喜欢这里的环境,就转手给我了。”
“那……你住进来很久了?”君莫忍不住问,眉头亦轻轻皱起。
“嗯,还好。”韩自扬并没有多说,君莫也就不问,却忍不住想——
真是刻意的令人发指啊……她望进沉沉夜色,为自己的想法心惊胆战。
掰着手指头数圣诞节,才觉得真的要到了——君莫毕业论文做的是关于中国文化的强大包容性问题,她觉得真是有这么一说——圣诞节一传到中国,也就图个热闹,商家忙着促销,情人互相送礼,朋友借口聚餐,不外如是了。她睡到了午饭时分,这才决定用逛街消磨半天的时光。
出去的时候路过了凌姐的咖啡馆,依然关着门,君莫怅然,遂决定不去想它,又自觉很鬼祟的看了看周围,生怕那辆车出现——自己忍不住觉得好笑。
她随着人群慢慢闲逛,真是喜欢这样子——她爱极圣诞节的气氛,不是崇洋媚外,单纯的喜欢看到大街的窗口布置得白绿红相间,偶尔飘来独属圣诞的歌声,带点圣洁,带点灵气,却又沾满了中国特有的俗气的喜乐。美中不足,就是南方很少下雪,阴冷阴冷的——比不上大学时代呆在北方,鹅毛大雪下不够似的,总让人想起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最后一晚,街道上弥漫的火鸡香气。
路过星巴克,顺便带一杯摩卡,慢慢的边吸边逛——想起大学的时候,上网看到欧美明星的街拍图,人手一杯星巴克,底下就有人留言评论——“咖啡是那些明星街拍照必备之道具么?”忍不住笑喷,从此便印象深刻。只不过那时候就是想尝试,也只能远远的对小资的昂贵价格望而却步。
她走进商场,一楼的a区是通讯电子产品,一眼可见Xmas显眼的宣传攻势。柜台边就有一个年轻男子在买手机,君莫没有去看他的表情,想必是温柔、嘴角噙笑的。她无端的想起那个尚未收到礼物的女子,觉得自己能体会出她的心情——自己收到他的第一份礼物,一个红色的星巴克旅行杯,她喜欢的什么似的,从此只专宠这个杯子,至今如是。他这么了解她,难道也能预测这样子的结局?红色的温暖,支撑了这么多年。她欣慰自己终于能微笑的回忆,这么美好,真的不用再刻意回避。
在外边解决了晚饭回到家,君莫打开电邮,正好听到铃音,她一把丢开鼠标跑去找手机——她的手机总是乱扔,常常最后不得不自己给自己打骚扰。
是韩自扬:“平安夜有约了么?我现在预订可不可以?”他的声音带着素日里并没有的散倦,却让人心跳微微加速。
君莫慢慢踱回电脑前,一边仔细思考,她的圣诞节向来是奉献给酒店的,偶尔有过一次,是和恩平一起在大街上闲逛——那也是在下班之后了。
“工作算不算?”她叹口气,“平安夜是我们向来不能离岗。”
“几点下班?”
电话沉默了很久。
韩自扬又一次问道:“喂?”
君莫回过神来,“平安夜恐怕真的不行。圣诞节那天我再联系你好不好?”她不想再多纠缠,匆忙挂了电话。
韩自扬对着忙音呆了一呆,倒是第一次有人挂了他的电话。不过耐人寻味的是她的态度,至少已经说了会再联系,想了想,便轻轻笑了起来。然而他不需要她主动联系她,只要有这份态度就足够了。
韩自扬走进办公室,身后陈姐连着喊他几声,这才回过头来:“怎么了?”
“关于24号晚上慈善宴,主办方还在等您的答复。”
陈姐的话像是提醒了他,韩自扬不经意的问道:“打电话到南岱问问,我想预定平安夜
晚饭。”
陈姐答应下来,片刻走进办公室,开口问道:“韩总,他们有家庭和情侣两种形式的晚餐,您是要订哪一个?”她向来不苟言笑的脸部表情终于有些松动,挑眉望向端坐着的韩自扬。
韩自扬面无表情很久,这才缓缓开口:“两个人的。”
陈姐眼中带了笑意,她很想问“是不是那天来的小姐”,看到韩自扬僵硬的侧面,答应了一声,转身笑笑离开。
韩自扬拿出手机,名字选到了那一行,却迟迟不按下通话键,最后还是决定传简讯。
“平安夜一起吃饭,南岱西餐厅英伦包厢。我不介意你随时可以出去处理工作。”他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写得短信——事实上他几乎不给人发短信——觉得这样子的提议很善解人意,她应该不会拒绝。
果然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君莫搭上最早班的地铁赶到酒店,恰巧是前晚徐总值班——此时正好遇到她,惊讶的问:“怎么这么早就来上班?”
君莫正经的回答:“快到平安夜的活动了,我还有些细节需要筹备。”徐总大为赞赏的目光让她顿时觉得自己起早很值得。
换了制服积极努力的工作,接到短信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她实在不能确定韩自扬是不是在搞笑,想了足足半天,还是回短信:“可是我的工作很介意,我的奖金也很介意。”可是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她有意不提他送自己去看病,心中却一直有感激,于是还是回短信给他。
韩自扬正坐在中层管理会议上,手机震动。他低头看了一眼,略有些面色不善的眯起眼睛。也没有听到财务部的报告总结,似乎这样子的心情能传染,这一次会议开得人人如履薄冰——总裁亦是一言不发。
会议结束,他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了很久,然后又收到短信:“25号我下午六点下班,请您吃饭吧?”
他突然觉得轻松起来,立刻回复:“好。”他站起身,走过秘书室的时候吩咐陈姐:“取消南岱的预定。我还是去慈善晚宴。”
陈姐愣了愣,忍不住提醒:“南岱的情侣晚餐很难订到,韩总,你……”
韩自扬懒懒的挥了挥手:“你看着办吧。”
“那晚会的女伴呢?”陈姐追着问。
半个小时后,马初景接到了总裁秘书室的电话。
“马总监,平安夜南岱西餐厅英伦厅,白金情人烛光晚餐。”
“我没有订啊,这是什么东西?”马初景一头雾水。
陈姐握着话筒,小心词措:“这是集团对高级员工的奖励,如果您不需要,可以说明。”
“……要!”马初景连忙答应——不要的是傻子。
晚餐的时候见到恩平,君莫很有些心虚,生怕她提起圣诞节怎么过——她在H市朋友不多,和恩平可以算是相依为命了。她在恩平对面坐下,恩平倒是好,绝口不提圣诞节,两人不闲不淡的说话,相携走出员工餐厅。
君莫挽住她的手,突然笑道:“还记不记得那年圣诞节我们吃撑的事情?”
“哎,你还说?”恩平点着她的额头也笑。
那一次她们下班,特意没在职工食堂吃饭,没想到低估了H市人民的消费热情,所到之处人☐爆炸一般,最后丧气的发现连肯德基和麦记的外带也要排上半小时开外的长队。君莫一气之下拉着恩平进了超市,狠狠地拿了两个极大的面包,她饿得狠了,还没付钱,就边走向付银台边吃——保安很客气的请她们到了办公室。
恩平尖叫这是一生之耻,边说边撕扯菠萝包。就这样,两个在圣诞夜互相慰籍的孤独女子分别吃了一个足有枕头大小的面包,君莫回家后,半天翻不过身来——现行现报,肚子的形状和那个菠萝包一模一样。
她望着路边的那汪湖水,说:“其实酒店这个行业,累是累些,真的挺好的。”恩平没有接话,站定了脚步:“你怎么了?这样子伤感?”
君莫板起脸来严肃认真,“你知道国家培养一个大学生多不容易么?我正在想怎么给国家作贡献呢。”
恩平笑了一会,想起了什么:“今年的实习生马上来了,你到时候再分配一下吧。”
君莫“嗯”了一声,回过神来:“怎么归我管?人事部呢?”
恩平摇了摇头,“黄经理出差了,你凑合管管吧,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应了一声,裹紧了大衣走回办公室,平安夜的果然是不同的——园子里停满了高档轿车,宝马奔驰奥迪,下车来的无一不是翩翩风度的男子和精心打扮的女子,看多了,也就觉得麻木——这个社会上,在光鲜的表面下,可能揭开龌龊黑暗的事实。冷眼看着进进出出的男女,又有多少是互相将真心交付?
今天的工作并不多,最忙得怕是餐饮部——君莫去餐饮部帮忙,发现餐饮部经理都亲自坐镇,忙着在做总调度。好不容易到歇一下,员工休息室中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实习生,想来是轮休,正在看电视。
时尚杂志举办的慈善晚宴,君莫微微停了一下,似乎扫了一眼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几个小姑娘激动地在议论纷纷:“是韩总啊!我还给他送过东西!就在4号楼。”
电视中的名流们正在举牌竞拍,只看到他坐在前排,银色的西服,意料之中的面无表情。身边是他的助理小肖。君莫兴趣缺缺,快步走开。
大约是节日,心情特别的好,难得连客人投诉也少,君莫喜滋滋在家换上睡衣,片刻后身子已经被鸭绒被暖暖的包裹起来,君莫望着屋顶开始发愁:“明天请客吃什么呢?”
这个问题若是换了别人,本可以不用想。火锅、炒菜、西餐、洋快餐,什么不好选?但是对方的身份略有特殊——大约是非鲍鱼鱼翅配不上身份。可笑的是前两次一起吃饭,一次大老板亲自下厨,一次方便面解决。君莫放弃,听天由命,被请者来决定也不错。
下午六点,君莫换好衣服,刚走到街角处——某辆车就出现在面前,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的低头看表,生怕自己已经迟到了很久。
整好是六点。她钻进车子,欢快的打招呼:“嗨!”
韩自扬扬眉看她,似乎是想对她的穿着做出评论——那样学生气,好像……那一日她和那个人在一起时一样,简单的夹克和牛仔裤,高高束起的马尾,脂粉不施——话到嘴边,也只是逸出轻笑。
她的第一句话是:“去哪吃饭啊?”悄悄咽回第二句习惯用语,“饿死我了。”——虽然自己在他面前早已全无淑女风度可言了,不管怎么样,自制力还是要有的。
韩自扬将难题丢回给她:“你决定吧,我不挑食。”——他真的不在乎吃什么。
君莫想起上次的窘境,看看时间——又是高峰期,她无奈的转过头看他:“你说呢?这个点哪里还能填饱肚子?”
“要不去EMBRACE?”韩自扬提议,想必想起第一次两人到处寻找饭店的场景?
EMBRACE就EMBRACE吧,君莫咬咬牙——这样奢侈的会员制俱乐部,韩总裁当然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她无语的点点头。
可是事实给了君莫两个选择——第一,钱包缩水,但是可以吃好喝好;第二,暂时安全的钱包,无穷无尽的饥饿感。她哪一个都不喜欢,尤其怨恨第二项。
路实在太堵了,在遭遇了n个红灯后,君莫的脸色开始变差。韩自扬瞥了瞥她,叹气道:“前边有停车场,我们把车停了,下去随便找一个地方吧?”这样子的速度,开到城市另一边的EMBRACE,大约要饿到没有知觉了——虽然下来也未必找得到,总是存了万一之想。中国永远的人多地少——他们庆幸找到了最后一个车位。
两人走在一起,君莫原先并不与他并肩走着,只是人潮涌动,一拨一拨的涌过来,似乎随时能将人冲开,她觉得自己和碰碰球差不多,如今饿得轻飘飘,走路隐隐东倒西歪。韩自扬微微皱眉,伸手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一把。君莫也没在意,目光留连在街边热气腾腾的饭店中,而街头的鱿鱼香味更让她心情沮丧。
呵,莫非真的要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么,又冷又饿得冻死在街头,君莫的眼睛猛然间闪动出灿烂的光芒——这一家东北菜馆,临窗的空了一桌的位子,刚刚走人。
君莫是很想进去——可是,她看看身边的男子。韩自扬善解人意的说:“进去吃饭?我饿了。”
“嗯,好!”她大大的松一口气。
总算有了位置,君莫将菜单推给韩自扬,他却摆摆手:“你点吧。”
锅包肉、酱大骨、地三鲜、猪肉炖粉条……服务员好心的提醒:“小姐,我们的菜分量很足,两个人吃四个菜足够了。”
“嗯,我知道。”君莫点点头。饭店里人多声杂,又开着空调,再穿着大衣就有些热了,只是小店不比高档饭店有专门的衣橱,身边的椅子也泛着油腻。韩自扬将自己的大衣脱下,对君莫说:“把外套脱了吧,一会出去当心着凉。”
君莫依言将白色夹克脱下,正要放在身边椅子上,韩自扬突然将手伸给她:“给我。”他将自己的大衣放在椅子上,又将君莫的外套放上——那么自然贴心。君莫愣愣的看着他那件经典的英国牌子的风衣,良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韩自扬怀疑的看了看她,“饿傻了?”
“没有。”她掩饰的笑笑,左手托腮,望出去玻璃上用白色的泡沫喷料写满了歪歪扭扭的“MERRY CHRISTMAS”。原来最大的幸福不过就是在饥寒交迫的时候期待一顿即将到来的美食。她见到玻璃倒影中的自己正在微微浅笑,两颊上晕出粉色。
他不过吃几口就觉得足够了,本就不是很饿,也就安心得放下筷子看她吃。君莫小口小口的吃,却似乎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菜上——让旁边的人也会觉得吃得很幸福。菜的分量真的很足——至少在南方算是极多了。
君莫放下筷子,浅浅喝了口橙汁,笑着说:“我上学的时候,这样四份菜一顿就能吃完。而且量比这家的还要多。”她微微眯起眼睛,以前只要一和林颉峻有了小矛盾,总是一个人气鼓鼓的跑到小饭店,好好的把自己喂饱——她管这叫好好对待自己。
她的眼睛变得蒙蒙起来,韩自扬猜她想起了往事,他自认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却也止不住心中微微刺痛。他只是顺着她的话,“那今天够不够吃?”
怎么能不够,君莫想起那天自己也是这样对林颉峻说:“老了,吃不下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极可爱,认真地像是和对方争辩,韩自扬收回停驻在她身上过久的目光,觉得这一刻喜悦,真的切实,而非虚幻。
买单出门,韩自扬将外套给她:“要不要在街上逛逛?”
这样好的气氛,君莫也不愿意很快回家。才汇入人流,就有小贩挤上来推销玫瑰——不依不饶的样子让君莫气结,无计可施的望向韩自扬。他看了看小贩手中的花,伸手拿出皮夹,一边问君莫:“都要了。”
“都要了?”君莫不可置信的看看韩自扬,又狠狠瞪了一眼小贩——这样丑的玫瑰花——红中带黑的花瓣,还是奄奄一息的——15元一支,他怎么不去抢?
“我不要玫瑰花。”君莫笑靥如花,指指小贩身上挂的恶魔小红角,“我要那个。”然后她戴上那个红色的发亮小角,一蹦一跳的走在前面,似乎有两团活泼的小火焰在她柔黑的马尾上跳跃,韩自扬在她身后,嘴角含着笑,目光中有他自己从未察觉的纵溺。
这个城市的心脏地带,人来人往的围绕着五光十色的音乐喷泉,似乎绝大多数是学生。他们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城市的夜空难得清晰而星光可见,韩自扬觉得自己说了很多话,甚至是现在少有提起的过去,他说起自己大学时和同学一起办得皮包公司,曾经三天三夜的编程序,原来也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可他以今天的成就缓缓讲来,只会让人感叹这些经历让这个年轻的男子更加的富有魅力,一种混合着坚韧、智慧和成熟的气质。
“知道么?那天我送鲍威尔的时候,他特意提起你,说你是个态度很认真的女学者。”他说的时候明显嘴角带着含义不明的笑。
君莫微窘,她倒是不知道原来给别人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大约是高烧了一场,前尘往事变得模糊起来,只记得自己在博物馆义正词严又感情充沛的说了很长一段话。
她讪讪的笑,很是不好意思,只能向他坦白:“我是顶撞了他——犯了酒店业的大忌。”她吐了吐舌头,“可见,人人都有优缺点的。”语气中带了点小小的心虚,毕竟对方是瑞明的大股东。
韩自扬倒是不以为意:“对外国人,就是要有理有据有节。”
说到后来,君莫顺口便问:“那你一直没有喜欢的人?”问完了,才觉得自己矫情做作得很——可是这真的只是惯有的八卦思维发作,况且再一想,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的糗态看尽了,问问也没什么。
他却只是淡淡的笑笑:“如果你每天的睡眠都不足6个小时,你觉得还有没有精神去谈恋爱?”
君莫微微撇嘴,明显对这个答案不大满意,想了想,开玩笑说:“你可不是一般人。”她亲眼见证了这个人睡不到四小时,照样早起,精神奕奕。
他于是又说了一些:“真的是一直很忙。”
“可是明明很多小说里的情圣都是和你一样的身份。”君莫带着顽意说,有意让他觉得轻松。
“可能吧。”他耸耸肩,“也有让我欣赏的女孩子主动来表白的。”
君莫好奇的望着他,这样的目光让他不得不说下去。
“我挺欣赏这样子的勇气。可是感情不只是欣赏而已。”他的声音慢慢低沉了,转过头去看着她,“我也是最近能体会的。”
那一瞬间,君莫恍然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丝淡至极点的伤感。
接近午夜,两人走到停车场附近,韩自扬将车开过来,君莫独自一个人站着等待。突然觉得寒冷,那样子满世界的欢声笑语也冲淡不去的寒冷,即便想到将要回到的小家,却也觉察不出半分暖意。
她单薄的微笑慢慢绽开在韩自扬的眼中,他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她的笑容,带着让他看不透的表情——他下车,重重的关上车门,疾步走到君莫身边——伸手抱住她,大衣扔在车上,独属于男子的气息和暖暖的体温透过怀抱传递在君莫的身上。
君莫一时间不知所措,僵硬的让他搂在怀中,听到他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你不要动就好,等我慢慢走过去……你一定要比我有耐心……”黑夜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听来那样低沉而带着莫名的失落。
他微微退开半步,她依旧直直的站着,一脸惊愕,轻柔的月色下,只有发角的两个红色小角流转光芒。他伸手抚上她的发梢,英俊的脸慢慢靠近她。君莫看着那熟悉却又恍然间觉得陌生的□的鼻,薄削的唇,下意识的脸微微一偏,那样冰冷的吻,本来应该落在额上的吻,轻轻的烙在惶然闭上的眼上。
康宝兰咖啡
康宝兰中的鲜奶油与咖啡,纯净化去彼此的甜腻与苦涩。
那样子的表白。君莫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他说:“你不要动就好。”他的怀抱,也是这么温暖得让人不愿抽身……
他说:“你要比我有耐心。”
可是,她无法说出口,她的耐心,早已在日复一日中消耗殆尽。
照常的早起工作,在地铁上收到短信:“昨晚睡得好么?外出一星期,回来一起吃饭?”
君莫忍不住微笑:“请问我给您的印象就只能是吃么?”
韩自扬收到短信,回:“差不多。”关机,上飞机。昨晚送她回家后自己又回瑞明处理公事,早上直接到机场,亦是计划在飞机上补眠——早就没有生物钟可言了。
这一轮忙完,君莫便觉得这些天酒店立刻冷清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冷清——不过恢复了寻常模样,也已经着实让人松了一口气。
“李经理,实习生已经换好制服了,现在在一楼等着。”门口小张探出了半个头。
君莫补了补唇膏,应道:“我马上来。”这一批新来的实习生是A大旅游学院的大三学生,一直是南岱的实习签约单位,经过人事处的挑选,大约二三十人可以顺利分配到各部门实习。
这是报到的第一天,君莫先在办公室见了带队的副院长谢老师。四十多岁的年纪,端庄得体的女老师,看得出很关心学生,对带来的学生直是如数家珍,优缺点、性格详详细细的介绍给君莫,于是君莫毫不费力,顺利的将每个人安排进对应的部门。
谢院长办完就匆匆回学校了,君莫便负责带着他们去熟悉酒店环境。她在行政楼楼梯上望出去,门外叽叽喳喳的声音,显然是学生们按捺不住的兴奋。她看看时间,恰好是酒店客人走动不太多的时候,于是抓紧时间。
君莫一出门,立刻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一园子的萧索寒意,在年轻人低声笑语中也立刻被蒸腾开了。况且各个经过人事部挑选的,此时无不化妆精致,扎着发髻的小脸真是像玉石一样泛着美丽的光泽。几个女生穿着餐饮部的旗袍制服,君莫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女生露出的腿上,真是堪比杂志模特。
她略略提高了声音,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人群刹时间安静了下来,好几个女孩用毫不掩饰的艳羡目光看着君莫。君莫想起了第一次自己来南岱报道,也是带着一片天真,全然想不到其后的工作,不分昼夜的倒班,全然不似表面的光鲜。
她一幢幢的带着学生们介绍:餐厅,俱乐部,一至六号风格迥异的住宿楼。一圈走下来,早过了午饭时间,走边解释:“你们仔细看看手中的地图,最好尽快将路线记清楚。万一有客人向你问路,我们不希望回答人家好几个‘不清楚’。”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即使是实习生也不可以。”
园子很大,几个女生可能第一次穿高跟鞋走那么长的路,落在了后面,恰好前面是餐厅,君莫走到那几个女生身边说:“坚持一下,到了餐厅的工作室我们就休息一下。”
其中一个女生长得极漂亮,也不怕生:“谢谢李经理,我们可以坚持的。”
君莫也只是笑了笑,扫了一眼她的名牌——苗曼,见她穿着客房部的制服,心想这样好看的女孩子,真应该对人事部建议一下,转到自己部门来——再刁难的客人见到美女也应该没脾气吧?
最后进餐厅,服务员已经在打扫了。一下子便热乎起来,君莫先将大衣脱下,接着招呼各人:“在南岱工作,大家不要怕麻烦,尤其是冬天,记得随时把大衣带在手边,感冒了可不好——当然,像你们这样,进了楼层却不脱下,还是要感冒的。”
实习生们纷纷笑了起来,将大衣拿在手里。君莫正要往里边走,却见到熟悉的身影从电梯中出来,她愣了一愣——圣诞以来,她还没有见过韩自扬,然而职业习惯条件反射,她微微侧过身子,微笑着问好:“韩总您好,孙局好。”一边用眼色示意实习生们别挡着门口。
韩自扬也不意在这里遇到她,在外公务了半个多月,回来宴客,也没有与她联系,听她问好,脚步缓了缓,尚未开口,倒是身边的孙局长停下了脚步:“小李经理啊?忙着呢?”
君莫有些尴尬的只看着孙局,她忽然觉得那一夜之后,没法面对韩自扬,也正好装作专注的和孙局对话:“吃完饭了么?”随意寒暄了几句,孙局长倒是领着一群人先出门了。
大厅的人不少,韩自扬一直从侧面看着她,发髻很合礼仪的盘在脑后,化了淡妆,脸色似乎好了些,她并不望向自己,可是脸上却慢慢浮起粉色——不知是不是空调的缘故。他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
君莫向他们告别,走进餐饮大厅,问道:“刚才遇到客人,你们中有几个人向他们微笑致意了?”
实习生们目瞪口呆。
“这次没关系,只不过服务意识一定要树立在脑子里——南岱的客人,个个是贵宾,不论在哪里遇到,餐厅,客房,或者公园,不论认不认识,一定要记得微笑问候。”
似乎谁开口嘀咕了一句,“刚才那个男的好眼熟啊。”
君莫听到,想了想,扫了一眼一个立在一旁的男生,手中握了一款很新式的音乐手机,她笑着问:“你的手机什么牌子的?”
男生不明所以:“瑞明的。”
君莫微笑:“刚才那个穿着浅色衬衣的先生,就是瑞明的总裁。常上杂志,你们眼熟,并不奇怪。”她顿了顿,预期般听到一片惊叹的声音,尤其是好几个女生,已经在低声耳语了,“所以,我请你们各位,端正态度——我们是服务者,而南岱的客人,个个是贵宾。”她又强调一遍,“还有,手机可以不关,请一定开静音,不要拿在手里。”
餐饮的领班急步走来,见了君莫就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韩总他们临时要了一个包厢,刚走,我来晚了。”
“没关系,我也奇怪着呢,这个点了,我还在门口遇到了他们。”君莫示意实习生们跟上领班,“好了,这些交给你了,带他们四处走走,尤其是几个分到餐饮部的,你看着办。”君莫看了看时间,“一会人事部有人带他们去分宿舍,我先走了。”
她看着一群人向二楼走去,这才转身离开,想去职工食堂吃饭。走到门口,微微觉得讶异,那道修长的身影并没有走,似乎听到清脆的高跟鞋敲地的声响,转过头来,忍不住露出笑意。
他看着她忽然停住脚步,有点小小的惊慌,左右四顾一下,似乎在确定他等的究竟是不是自己,忍不住笑着说:“在等你,刚才没打招呼,特地补上。”
君莫的脸色,即便在冷风中,也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讷讷的说:“你回来了?”
他的车停在不远处,君莫陪着他走过去,韩自扬突然问道:“今天你怎么老在园子里走来走去?”
君莫一愣,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韩自扬微微一笑,眼角上扬,指了指身后餐厅的二楼,君莫回头望了一眼——那是餐厅二楼的一个包厢的窗户——极佳的位置,正好将整个园子尽收眼底。她“哦”了一声,笑道:“来了一批实习生,我带着他们四处熟悉一下。”想到自己还没吃饭,不由皱了皱眉,轻轻用手扶在了肚子上。
恰好走到车子前,韩自扬半扶着车门,问得极认真:“怎么?还没吃饭?”
君莫忽然展颜笑了笑,半开玩笑:“陪你聊天寒暄啊,顾不上吃饭了。”她向他挥挥手,一边往回走,“拜拜,韩总。”
韩自扬挑眉看她,表情专注,最后慢慢移开目光:“我还有事回公司,工作别太拼命。不要让人担心。”
他最后并没有给她一个眼神,然而叮嘱却分明带着亲昵,离得远了,君莫听得到汽车绝尘而去的声音,然而思绪却分明没有远离,纠纠缠缠的只围绕着一点上,越理越乱。
下午检查工作到4号楼,倒是看到了那个极漂亮的实习生,君莫记得她叫苗曼,于是站在一边问她:“4号楼的房间都记清楚了么?”
苗曼很自信的点点头。
“二楼左手第三间?”
“206。”
一连抽了好几个,对方答得清楚又准确,君莫不住点头,笑道:“很好。”
她喜欢小女生明快聪慧,长得又这样甜美干净,忍不住多说了几句:“4号楼是贵宾楼,南岱的常住房、套房都在这里,工作的时候要小心,不清楚的就多问问别人。谢老师对我说过,你在学校的时候就很出色。”
好不容易可以摆出一幅前辈的样子教导年轻人,却被服务台的铃声打断,君莫一阵挫败感,顺手拿起电话:“你好,四号楼。”
电话那头却没了声音,君莫疑惑的看了看来电,304。
声音立刻变得有些不稳,又重复了一遍,“喂,你好?”
“请拿一叠白纸来房间好么?”韩自扬的声音极有礼貌,旋即又传来一声轻笑,“怎么是你?”
君莫只是说:“请您稍等,马上来。”
她匆匆忙忙的对苗曼说:“拿一叠白纸去304,就在工作柜倒数第二个抽屉。”她转身离开,并没有看见小女生眼中的一抹亮色。
马初景在开门的时候,忍不住“呦”了一声,嬉皮笑脸的纨绔样子,“新来的服务员么?”苗曼有些拘束,递过纸去:“您要的纸。”门开了大半,韩自扬坐在沙发上望过去,是个很安静甜美的小女生,他心中莫名其妙的一动,淡淡移开目光。
君莫再次走进4号楼时,脚步匆匆,因为走得快了,有些气喘。她刚刚接到电话,一个实习生把茶倒翻在大堂吧的客人身上,立刻起了争执。其实君莫看到的,哪里是争执——分明便是大声地责骂。来人她并不认识,而此时苗曼站在一边,眼眶都是红的,低了头不敢说话。
一旁还有几个人,却是世间百态——盛气凌人的,落井下石的,低声下气的。君莫打起了精神,“你好,我是大厅经理李君莫,这位先生,实在对不起。”
全然没用——工作以来第一次,君莫觉得自己快崩溃了。空调的热气吹得君莫太阳|茓发痛,一跳一跳的很是难受。她觉得自己是个复读机,只会一遍遍重复几句话:“我们马上将您的衣服送去干洗。”“对不起,真是抱歉。”
而此时,苗曼开始低声抽泣。那个客人冷笑了一声:“你哭什么?遇到你们这种酒店,我才该哭。”
君莫不明白,怎么有这样难缠的客人,真是就差问一句:“那您说怎么办?”,这样的话又是大忌,只能低声下气的一遍遍的道歉。
“张总?久等了吧?”熟悉的声音,适时地Сhā进一片嘈杂中。
场面好似被冷水一激,刹那间冷却下来。
君莫抬眼看他,微微生出狼狈感,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带了些许期待。
果然,韩自扬扫了一眼苗曼,却不由想起了那一次,也是有个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得眼睛红肿,狼狈不堪,笑着说:“该说不是的是我,让你久等了,不然也不会出这种事。”他的眼角微微扬起,闲然一笑,“去吃饭吧?”
张总连忙回话说:“哪里哪里。”竟然什么也不再说了,君莫真是如蒙大赦,几个人从服务员身边走过,似乎没人回头看上一眼。君莫将手放在苗曼肩上,低声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苗曼的妆全被泪水化开了,哽咽着说:“我在上茶的时候,他摸了一下我的手,我一慌……”
顿时了然——难怪这样子恼羞成怒。君莫叹口气:“这件事就算了,也不要哭了,碰到这种客人——”她却说不下去了,只能说:“好在韩总来的及时。”她打电话到餐饮部,吩咐晚餐时尽快把弄脏的衣服送出去洗干净。
星光灿烂,君莫回家时候,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清脆的嗒嗒声响,其实她不喜欢高跟鞋,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扔掉鞋子,检查创口贴下的磨开的伤口好些了没有。后来终于习惯那一层厚厚的老茧,可心意还是难以扭转——到底还是运动鞋走路舒服,恰好遇到实习生也是下班回宿舍,纷纷向她打招呼。
苗曼裹着酒店发的大衣,脸几乎就藏在了大衣领子中间,娇俏可爱,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君莫忍不住又安慰她:“心情好了一些没有?”
苗曼点点头,忽然问道:“李经理,我该不该向韩总道谢?”声音很认真,君莫愣了一愣,笑道:“来,应该的。现在就给他道谢。”
韩自扬刚从宴会厅出来,见到她站在路边笑着和同伴低语,微微抬头喊了一声:“韩总。”
他本以为,只要身边有旁人,她总是对他摆出很单纯的工作关系,恭谨而没有一丝失礼——今天这样,心里倒是极高兴的,“下班了?”
君莫站在苗曼身前,抿嘴笑道:“下午真是谢谢你。”
韩自扬看见她身后的女孩子,记了起来:“是她把茶倒出来了吧?”他语气中有一丝笑意,分明看出君莫的神情,大约是觉得下午的客人不怎么样。
“谢谢韩总。”苗曼并不敢看着他,低低说道。
“是外地的客户,我已经让人送他去君悦住了。”他淡淡地对君莫解释。
君莫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这样啊。韩总,我们走了。”她忽然觉得很累很累,自己的心态,其实和脚上的老茧一样,早就越磨越厚,可就是这样——偶尔袭来的疲倦感才会一次比一次的猛烈。
谢院长再来的时候,连连对君莫道谢。
君莫倒是不好意思,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说:“这次来实习的学生,自己表现都很好。”
谢院长她微微笑了笑,“实习生的培训课都是李经理在上吧?”
“是啊,酒店让我去给培训的。”君莫心中有些忐忑。
“学生们都反映说,你的酒店服务上得很好。”谢院长说,略开玩笑,“比我们这些学校的老师好。”
“李经理,我们院正好有一位教酒店的老师就要离职。”谢院长很认真的看着她,“你有没有意向当老师?我是想,你边给学生上课,自己也可以再进修。”
君莫忽然觉得心绪小小的波动一下,她想起来,A大并不在本市,和家乡很近,也就是半个小时的车程——虽然这一带交通都很便捷,可自己工作忙,过年往往都回不了家,常常要父母过来看自己。可这些其实也不重要,她只是觉得累,累到只想找一个环境,再不必对人低声下气的道歉,也不用带上厚厚的面具,心情极差的时候也要笑颜迎人。
谢院长只当她不愿意,连忙笑说:“不愿意没关系——我也就随便问问。李经理你在酒店干的这么好……”
君莫嘴角一弯,听见自己说:“真的么?我愿意啊。”
曼特宁咖啡
高原的咖啡豆总是不经意间带着刚强,或许一生之中,只是需要那样一次的决绝,无关甜苦。
刚送走谢院长,恰好是午饭时间,酒店的职工餐向来是按时间顺序错开的,她今天轮得早,不过十一点不到,才进了餐厅,端了餐盘就往人多那里挤了个空位进去。
是房务部的一群女生叽叽喳喳的在说话,四号楼的领班小钟勺子在不锈钢餐盘上一磕,丁的一声,“唉,以后见不到帅哥了。”
君莫用纸巾擦去唇膏,Сhā了一句:“什么帅哥?”
“你还不知道么?韩总的助理来总台招呼过了,下午就要退房。”有人回了她一句,接着引起一片叹息。
君莫嘴里含的的饭差点没噎着:“怎么没人告诉我?”这样重量级的客户退房,照例是该由她去回访的——像是为了回应这句话,电话在下一秒响起,让她立刻就去。
椰汁才刚刚开封,她抿了一口,冰凉的滑进胃里,一时间有些难受,匆忙将勺子搁下,才想起何必虐待自己的胃,况且也不差这一刻。她看了看四周,没见苗曼,才问:“苗曼呢?今天情绪还好么?”她说得轻,几乎是压低了声音在领班耳边说的。
小钟点点头:“挺好的啊,今天还主动和我换了班,说是不饿,一会再吃饭。”她又叹口气:“她也真够倒霉,碰到那样的客人。”
君莫忽然间没了胃口,又记着工作,套上大衣,一头钻进寒风里。
到了四号楼,玻璃门一下子掩去了屋外的凛冽寒风,让人觉得暖和。地毯依然是柔软且密,尖锐的高跟鞋踩上去亦是一没而入。君莫先去工作间,没人,拨电话去韩自扬的房间,很久才听他接起,语气却让她有些陌生,于是分神了数秒才记得开口:“韩总?我是李君莫。”
那边似乎有些愕然,噢了一声之后也不再开口。君莫极快的说明来意,问他是否有空。
韩自扬犹豫了一下,只是说:“你上来吧。”
她站在门前正要按门铃,那扇褐色的门却被拉开了,苗曼低着头出来,见到她神情有些狼狈,低低的喊了一句“李经理”便侧身跑开了。
君莫转头去看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奇怪,一时间忘了大门已经微敞——里面坐着的男子出声招呼她:“进来吧。”
君莫环顾了一下,现在明明还没有到下午的清理时间,这件套房依然如同尚未使用过一样,透着冰冷气息——她见过很多房间,但凡住了人,或者满地的衣服,或者一桌的零食,虽是脏乱,却不乏生气。她心里奇怪,竟然忘了开口,微微皱眉。
“什么事?”最后还是他提醒她,递去一杯温水。
“韩总要退房么?”君莫瞥了一眼,他的目光并没有望向她,似乎在皱眉,“按惯例我该来回访一下,看看您对酒店有没有意见。”
“按惯例?”他忽然笑了,“君莫,你怎么能永远都对我这样客套?”
君莫低了低头,心想好在没有喝水,不然恐怕一口水已经呛在了喉咙里了。
“如果你是以朋友身份问我的,或者我会开心一些。”韩自扬看见她的手指,白皙而纤细,紧紧握着杯壁,“我现在住名修城,就这么简单——南岱的服务我很满意。”
如果不是那晚上她已经知道他家在何处,恐怕她会哐啷一声将杯子砸在地上,所以这一刻,君莫只是平静的应了一声,站了起来:“韩总,那我走了。”她才站起来,却又坐下,目光直接的投在他的脸上:“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她向来聪明,这些事情,只是闪电般在脑海中一现就联系了起来,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电话中他的犹豫,苗曼的表情……她有正常的情商和推理能力,而女生又向来对这些细微的小小线索敏感,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愿意去问这些,可是她也怕——怕万一小女生掌握不好分寸,让一切都难以收拾。
韩自扬的表情有些微妙,在她面前,似乎有稍许无所适从的尴尬,随即又镇定若初的淡淡笑道:“还要问我干什么?你猜到了。”适才他不无诧异的看到那个实习的小女生来找自己,而那样一番话之后,却只让自己苦笑不已,最后倒水给她,对着青涩甜美的女孩子却全然不知如何开口回应。
他要谢谢李君莫的一个电话,适时化解了那个氛围,他只好说:“李经理要上来。”苗曼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一般,急忙就往外走,他只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免去了开口的尴尬。可是这一刻,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尴尬胜似之前。
君莫也没多说,叹了口气:“韩总,她还小,总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你……别介意。”
他摇摇头:“我理解。”俊朗的神色间有些疲倦,想了想,到底把那句话说了出来:“年纪小从来不是借口,你呢?”
车子随着长长的车流慢慢的往前开向瑞明的大厦——韩自扬突然觉得自己失去了耐性,忍不住想狠狠地骂这个该死的拥挤交通。他
和那一日不同,他的身边坐着她,空气中都弥漫她的清新,他有意说去EMBRACE,是因为知道会所离得那么远,可以在车子这个温馨带着私密的空间里独处更长时间。后来不用转头去看她,就知道温馨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饥饿带来的恶情绪,他忍着笑提议下车随便吃一点,又何尝没有看到她窃喜的眼光,想起来嘴角不禁带笑——后来想想,自己确实疏忽了,既然要她请客,居然说了去EMBRACE——恐怕以后她说什么也不会轻自己吃饭了。只是刚他的那句话,恍如催命符一般,她就像被窥见了心事,忙不迭的离开,甚至忘了道别。他习惯性的伸手撑住额角,若有所思的望向车窗外,正红尘滚滚。
职工公布栏上贴着下一年的中高层管理岗位竞聘的通知。算算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君莫扫了一眼就往办公室走。许优快步走上来,打招呼:“李经理。”
君莫笑着回应:“早上好。”
“这次准备竞聘什么岗位?”她的话语中隐隐带了一丝火药味。
君莫笑笑不答。其实大家新知肚明,房务部经理即将内退,新上来的一批年轻经理人人把眼睛盯紧了这个空缺——对于酒店来说,客房还是分量最重的部门。君莫若无其事的态度反倒让许优认定了她心中把握十足。好在行政楼近在眼前,君莫打了个哈哈,便借口晨检脱身了。
她打开电脑,打印文件——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将文件塞进了抽屉深处。果然最近的热门话题便是竞聘上岗:基层的想竞领班,中层的想竞高层——连徐总见了她都拍拍她肩膀:“好好准备。”——意思是她有戏?
君莫总是笑笑,就连恩平问她,她也是高深莫测的样子,恨得恩平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你怎么回事?把我当竞争对手了是不是?”她凑近她:“你去试试房务部吧?我觉得你机会挺大。”君莫回她:“我资历不够。”意兴阑珊的样子,唬得恩平不得不大声提醒她:“你醒醒啊!这可关系到前途啊!”
“老师?你?”恩平偷偷捂住嘴巴,傻傻的问,“可是明天就是竞聘啊?”
“所以说啊,要不是这次竞聘,我还真走不了呢。”君莫用微笑掩去眷恋,收拾着办公室。身后好久没有动静,然后恩平大声地喊:“你辞职了?”
“嗯,那我竞聘你的空缺,是不是把握大些?”她喃喃自语。
“出去!”君莫又气又笑,顺手拿起一本废弃文件砸过去。
恩平搬了椅子坐下,平静的让君莫觉得伤感,“其实你走了也好,我也觉得酒店太累,你又不是很喜欢干这个。”
淡淡的话语,一下子让君莫的眼内蒙上了水雾,她本就低着头,很好遮掩,蓦然想起一句话:
“浮屠不三宿桑下,恐日久生情。”
漫漫想来,通透如佛家,无味如桑下,尚且让人流连,自己又岂能没有心魔?
那一日给徐总打电话,刚一开口说要辞职,徐总想都不想就拒绝——然后她说是去大学当老师,徐总沉默了一会:“那个工作适合女孩子。这样,好在马上要竞聘了,工作倒也不用特别交接,我会给人事处打电话,就说你三个月前就给我打过招呼了。”——按照惯例,辞职需要提前三个月向人事处说明。否则要扣违约金。
“君莫啊,到了那里,好好照顾自己。”
真是再平常不过的话,君莫想了很久,才低声说:“谢谢徐总。”
她走在园林里,目标是4号楼。路过湖景房,微微驻足,还是用房卡打开。径自走到露台,原木地板沾了一层冬雾,开着窗透气的缘故,很是清冷。
君莫微微后悔起来:“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是一晚也没住上。”以后再想住,自己掏钱——打完折也要两千多,哪是普通的小白领住得起的?
走到三楼,见到苗曼怔怔的靠着楼梯口,此时的304套房已经人去房空,正由服务员清扫干净。她走到苗曼背后,带着玩意想要吓吓小姑娘:“上班时间发呆?”
苗曼果然一个激灵,忙转过神,脸都红了:“李经理。”
“发呆也就算了——还对着走廊的摄像头,存心想扣分?”她指了指远处的探头,拉她到一边,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可其实君莫心里知道是为了什么,年轻女孩子的眼中,总是难以藏起心事的,会在见到爱慕的人的时候闪烁着眼神,却在他走远的时候追随他的背影。她们的双眼,还太澄澈清亮,可以让人一眼望到最深处。她想起自己这个年纪的时候,不过是三年前,常常在上课的时候望着讲台上那双眼睛——而能这样相视的,总也比一丝痕迹都不留也好。
她看着苗曼的脸,青春得像是能滴下水来般娇嫩。
忍不住的替她心疼,于是牵了她的手往楼下走:“什么时候下班?”
两人都不是中班,过了点就一起往外走。换下制服走在一起,她不过比苗曼大了三四岁,倒真像两个青春可人的女大学生。苗曼心底藏着事,就一直沉默,君莫有意讲些笑话,她也不过掩饰的露个微笑而已。君莫执意要拉她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下,“苗曼,其实我很羡慕你——”她制止了苗曼开口,微笑着继续说下去:“一辈子总要有一次的,大胆的把心意说出来。或许之后就再没有勇气了,能不能被接受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没有被接受,慢慢的也会忘记。”
苗曼的脸色苍白如同白玉兰的花瓣,咬了唇不说话,半晌才说:“李经理,你也知道了。”
君莫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湖水在夕阳下泛着淡金的灵光:“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总是这样,只有在一次次怅然中,我们的年纪渐长,我们藏起种种心事,任凭风雨粗粝,也只是在厚厚的甲壳上无声的滑过。
酒店的同事大都不知道君莫要辞职的消息,见了面依旧笑着打招呼,和往日没什么不同。更多的神色匆匆,边走边念念有词,明天还有基本业务的笔试,和寻常一样忙碌。君莫怅然脱下工作服,仔细叠好,顺便带到洗衣房。
她走到后门,恩平难得比她早,顾盼间有些古怪的样子——“怎么了?你真舍不得我呢?”君莫打趣她。
“嗯,不是的。”恩平老老实实的说,“我带了男朋友给你看。”
倒是真让君莫大吃一惊——
街对面一辆铮亮的凌志SUV,那个男子也在向这里张望——君莫觉得眼熟,忍不住讶然:“费欣然?”
“你好。”好像带着羞涩,费欣然伸出手去。
见了两次了——自己印象深刻的,因为觉得有些像林颉峻。
君莫有意缓了一秒,偷眼看恩平——果然,恩平果断的将男朋友的手打回去,“哎,别动手动脚。”
“有你这样的么?”君莫笑叹,“你好。”
“我知道,我们见过。”他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他、韩总、马初景和另外几个公司同事一起聚会的时候总是会提到李君莫。
“上次是不是韩总请客你也来了。”费欣然兴致盎然的问,“我就是那一次认识了恩平。”
“上车说吧,冻死了。”恩平不耐烦地跺跺脚。
车子空间宽敞,君莫坐在后排,看着这年轻的高级工程师,忍不住好奇想偷偷问恩平怎么开始的。
“去哪里吃饭?”
“你不是说要有档次一点吗?”费欣然把着方向盘,很是诚恳,“我特意去借的EMBRACE的白金卡。”
君莫朝恩平诡笑。
“呵呵,看出来了?我也就是兴奋了点,就让我显摆一下吧。”恩平讪讪地说。
君莫觉得费欣然是自己见过男人中气质最干净的一个了,一潭澄净的浅水,叫人一眼望下去就能看到湖心。马初景是像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但是仅仅是“像”,费欣然呢,根本就是一杯白开水——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温暖。
这一路车行顺利,费欣然的话不多,只是偶尔遇到红灯,从镜中看到坐后排的女友声情并茂的讲话,微微一笑。到了会所泊完车,已经有侍者恭然的前来询问有无预定。随后引他们去包厢。君莫和恩平都是行家,看得出服务员训练有素,一眼扫过去,白色的衬衣如雪,不见丝毫污渍,做工也极精良。
第一次来,到底还是好奇的,四处张望,不过也就是素雅之极的地方,五层的小楼,侍者引他们到三楼左手走廊——“这是韩总常来的包房。”费欣然用韩自扬的名字预定,果然便是白金级的待遇。
当然没有点鲍鱼鱼翅海参,恩平偏爱甜食,君莫顺水推舟将菜单往一边一搁:“你点吧,我从来不挑食,家常就好了。”最后也不过点了水晶肴蹄、虾爆鳝背几个平日里就爱吃的菜。最后君莫要了个甜点,见侍者出去了,笑着问:“恩平,你满足下我的好奇心?我倒不在乎吃什么,说说你们怎么开始的就行了。”
恩平不说话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啊。”费欣然一板一眼的说,“就是那次吃完饭,我就挺注意恩平的,后来又在酒店遇到,就要了电话号码。”
真够平板的……君莫忍不住想笑,她问:“她哪点吸引你啊?”
费欣然看看恩平,老实的像个孩子。
恩平笑眯眯的说:“你说吧,我也像知道。”
“就是人人都挺开心的,她一个人坐在那里……”他说不下去了,只能笑笑,露出很漂亮洁白的牙齿,像许三多一样,“我说不好,就那种感觉。”
君莫和恩平都低声笑了起来,交换了眼神——那天她哪里是不开心,分明是看不惯许优那朵交际花。
菜肴上来,无一不清鲜爽嫩,精致醇和,环境又极好,恩平不禁感叹:“有钱人生活真好”。
费欣然紧接着她的话:“那我们以后常来这里吃。”
君莫笑着说:“你看,昨天还抱怨我不能陪她吃火锅呢,这下总比和我在后街吃火锅有前途吧?”
侍者走进来换骨盘,走到费欣然身边笑道:“费先生,韩先生在楼上呢,怎么这次你们不是一起来?”显然对瑞明的客人都很熟悉了。
费欣然站起身,“我去打个招呼。”
君莫一时觉得慌乱,又安慰自己:“未必会碰到到的。”总是不能一走了之,低头喝了口果汁,心神不安。
侍者将门轻轻推开,到底还是下来了——韩自扬笑着走在费欣然前面:“我来见见欣然的女朋友。”他话是这么说,目光还是说了谎——君莫也站起身来,一直微笑不语。
“这么巧?韩总也在。今天君莫辞职,我们给她庆祝新人生呢。”恩平大大咧咧的站起来笑道。
“辞职?”他应了一声,眼神直直的落在她的脸上,君莫弯弯的发梢恰巧垂到耳垂处,说话便微微一顿,不经意间掠过一丝阴霾。
“嗯,真巧。”君莫将目光移到他的脸颊上,勉强打了个招呼。
“难得遇见一次,我去楼上打个招呼,一会一起聊聊?”韩自扬淡淡的说,转身去4楼,只留下一个背影。
费欣然浑然不解:“怎么韩总不大开心的样子?刚才我说起你们在下面的时候还好好的。”
恩平若有所思的看了眼窗外,前几日晴好的天气已经被严冬摧残殆尽,此刻俨然又是下着雪珠子,夹杂在细雨中,她忽然觉得很有意思,抿嘴一笑。
韩自扬下来得很快,手上拿了大衣,显然结束了上面的应酬。他在君莫身边坐下,斜斜扫她一眼。
“辞职了么?去哪里?”他漫不经心的问。
“嗯, A大。”君莫勉强说。
韩自扬忽然想到了一个词——气结。真是这样,一口气就堵在那里,却不好发作,空气中刹那间弥散开凌人的压力,迫的君莫不得不直视他的眼睛,此时深沉的寒色。
两人的问答进行得很慢,一个似乎随意,另一个却似绷紧的弦,答得勉强。
他侧首看着她,慢慢的说:“怎么把头发剪了?”他嘴角微微扯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看着她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冰冷。
头发本是她心血来潮随便剪的,可是他这样问,却显得两人关系非同一般似的,恩平放下了手中的饮料,也察觉出了好友此时的尴尬。恩平丝毫没顾忌场面的冷淡,饶有兴趣:“君莫,你和韩总很熟?”
君莫还没接话,韩自扬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茬:“怎么,李君莫,你从来没向别人提起过我?”
费欣然看看恩平,忍不住轻轻“哦”了一声,笑着说:“我说呢,那次我们聚会,韩总还把李经理带来一起打招呼。”
这次恩平忍不住“哦”了一声,嘴角含笑。同桌的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叫自己难堪,君莫放下筷子,“吃完了么?要不回去吧?”
其余三人都没有异议,也就起身出门——恩平和费欣然走得略快,将两人撇在后边。
韩自扬斜睨她,她低着头走路,露出皓然洁白的颈——这样冷的冬天,连围巾都没有戴——他无奈的叹气,明明在生气,却还是不知不觉地关心她的一点一滴。
到了停车场,恩平上了SUV,却迟迟不走,一幅兴风作浪的样子:“君莫,让欣然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来送吧。”韩自扬淡淡的站在君莫身前,拦住她半个身影,末了补充一句,“我们住得挺近的,也是顺路。”
君莫无奈的看了韩自扬一眼,明天还要去酒店办手续——她很清楚恩平的八卦能力。可他替她拉开车门,静静的看着她,君莫只能招手:“再见。”
倒是SUV迟迟没开,费欣然倒是还好,恩平愣了很久,转头叹道:“骇人听闻啊。”
柠檬咖啡
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没有层次的复杂其实很简单。
“介不介意我抽烟?”韩自扬把着方向盘淡声问道。
“嗯,没事。”
君莫以前讨厌吸烟,自小教育得当,总是将吸烟和肺部绝症联系起来,恨不得从此天下无烟。后来见过一个女子极优雅的点烟,就坐在酒店大厅中,像极了旧上海风尘女子,烟雾弥散中仿佛能显出旗袍中那一抹纤细的身段,从此以后,觉得烟实在是点缀风度的必备品。
她看他点上烟,夹在修长指间,却只是扶着方向盘,空气中浮起烟草味,虽不浓烈,却密密的沾染在每样物事上。
他将窗打开一半,呼得灌进冷风来,车又开得极快,君莫的短发飞扬到眼上,她伸手拨开。
“头发也剪了,新工作?新开始?嗯?”他的话淡淡的分不出喜怒,车速却越发的快。
“你干吗?”君莫身手去拦他,只不过触到了他的手,烫伤一般缩回,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由他飙车。
他倒轻笑起来,眼角微微勾起,放缓车速:“你干吗?”,旋即摇摇头,那支夹烟的手轻轻扶着额角,“这句话该我问自己——原来到现在你还是躲着我?”
君莫疲惫的靠在椅背上,耳中听着他的话,又似乎全然没有听进去——她一直觉得奇怪,只要和韩自扬在一起,自己总是很容易的就能将情绪全部崩盘——上一次居然能做到当街大哭,事后想想,这一场大哭,多年沉积的心情,居然带了些喜剧色彩。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哪里?”
“随便。”君莫真的有很多解释、很多话想对他说,他这样一幅冷淡的神色,隐隐开始觉得发闷,便转过头去看窗外——已经是很熟悉的景色,她忽然轻呼了一声,cafe shop重新营业了么?
“就去那里吧。”她伸手指给他看。
韩自扬看了一眼,脸色愈加铁青——她或许早就遗忘,可是他却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初识她的地方——兜兜转转,寓意着要终结在原点么?于是忍不住冷哼一声。
她在门外等他停完车,看着他大步向自己走来。他替她推开门,店里难得客人并不多——她却第一眼望向吧台,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凌姐在细细的擦拭那些骨瓷杯。抬眼看到她,淡淡一笑招呼:“来了?”
那双眼睛早已不是媚艳,流转清澈余韵,大抵心境明澈的人总是能这样。
君莫回她一笑,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了惯常的座位上。
她点了一杯热巧克力,韩自扬看了看她,低头看了看,沉声说:“柠檬咖啡。”——一菜单的注释是这样的:酸的果汁,苦的咖啡,辣的白兰地,甜的蜂蜜——
“甜蜜”?为什么只要她在身边,总还是能想起这个词?韩自扬看她被风吹红的脸颊,忍不住想替她抚整鬓角的乱发。可是,明明现在的心情酸涩难辨。
“你要说什么?”斜Сhā了柠檬薄片的褐色咖啡杯轻轻放在他面前。这样望去,韩自扬侧脸深邃,棱角分明。他的目光亦专注的望向远处。飘然而下的雨滴,似乎搅乱了那沉静的双眸。
君莫这么看着,真是无从开口,半晌,悠悠的说:“我以前,真是把爱情当成了所有——你知道么,恋爱的时候活得风生水起,失恋了——大概就算是得了自闭症。都几乎忘了,原来我也是个很上进的人啊。”
她搅了搅眼前的热朱古力,笑了笑,“其实我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刚来南岱工作了几个月,我就不喜欢——可是不喜欢又怎么样,还是得做好。”
韩自扬凝眸看她,她这么平静的讲着话,似乎相识以来,他从未听她这样子的平静讲述自己的人生,她的表情恬静,漆黑的眸专注的看着自己的眼睛,毫不逃避。
“我真不大喜欢酒店,来来往往聚聚散散的,没个定数,总有心慌的感觉。我告诉过你没?我其实挺喜欢当老师的。”她不自然的顿了顿,他的目光也一刹那的变得灼热,“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就是觉得寒暑假很好,可以到处去玩。后来觉得这个工作安稳,而且我喜欢当学生的感觉。”
韩自扬没有打断她,慢慢的伸出手去,轻轻伸手覆住她的手——她的手总是冰凉,她的语气带着凉凉的悲哀,似乎眼前这么一大杯的热气腾腾的朱古力也无法捂暖。
君莫愣了一会,那双手温暖而干燥,可是她觉得有些别扭,将手抽开,歉意地向他笑笑。
是啊,年轻的时候觉得少了爱情就天翻地覆——其实,熬过去了,日子就这样过。只求一个宁静,其实比什么都好,都舒坦——
她只是不意——真的不意原来最后还能遇上这样一个男子,温柔的对自己说:“你不要动就好,等我慢慢走过去……你一定要比我有耐心……”
可她知道,自己一直是在害怕,她怕投入感情,最后结局依然——总是先有一个人靠近,可最后还是会离开。这样的道理,亘古不变。
原来一个人长大了,会衡量了,也终于会选择了——她还是最爱自己,给自己选择喜欢的生活方式,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竟然开始飘下细细的雪花,夹杂在小雨中,只要外面有车开过晃着大灯,便清晰可见光柱中翩跹的六角晶体,茸茸的惹人怜爱。
咖啡冷却下来,他的指尖触到杯壁,沁凉入心——韩自扬突然觉得自己从没有好好了解她的心意——他曾想,以自己的耐心和所有,以向来的骄傲,总是可以做到一切的。
所以开始她一再的回避,然后知道她的往事,他总是从容不迫,觉得有足够的时间来化解——而她必然也能接受他。
其实他早该知道,她向来对他的疏离,并不是恶俗的欲擒故纵。感情的密林里,从来没有十拿九稳,她也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面对他的时候,似乎不知道什么是局促不安。她的手足无措,只是当他想要接近她的时候,她会像只受惊的小兔一样忍不住躲闪。
可她到底不知道——Xmas的创意来自于他自己,而那一款0001编号的手机则是真正意义上的独一无二——珠宝商设计了好几稿,方才定下那杯咖啡的形状。她不想去上班,就替她安排外出工作。她以为超市外的偶遇,其实那一日他遇见她出门,便一直候在超市外。这些她还来不及知道,就对他解释说,她离开的原因只是为了心情。
他如此的自信会有拨得云开得日子——可是原来她要的这么简单,只不过安生的日子,恬然的心境,甚至辞职——也不是为了自己。韩自扬心中了然,却越发的不是滋味,对座的女子轻轻拨弄自己的手指,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终于明白,感情上的努力和商场上的回报是截然不同的。他也曾经一一拒绝很多或羞涩或自信的女子,所以终于能体会到自己深爱女子的心情:她必然也是带着内疚和不安面对自己,也是不敢面对他的一切努力。
君莫抬起眼看他,他早已镇定如常,注视自己,双眼明亮。
他的态度却是难测——最坏不过就是再不见面,别致的人生Сhā曲——应该会难过,却也不至于悲恸欲绝。她有些迷茫的看着他,抿紧的嘴角那样子刚毅——如果自己再年轻些,正是对都市童话着迷的时候,整日幻想自己踩着高跟鞋,穿行在忙碌的都市中,终于遇到自己的王子,该多甜蜜——原来只是迟了几年,当一切真的发生,心境却截然不同。
“什么时候走?”他突然笑着问,“要不要帮忙?”
“不用客气,我的东西不多——衣服和书而已。先回家过个年呢。”君莫看着窗外,低低应道。
这样子的寂静,真是难得,只有空调暖暖的送气声和屋外隐约的雨滴声。
“君莫,你还记得我的话么?”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久没有喊过她的名字,心跳竟然也微微加速,“原来我一直把自己看得太重要,真是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究竟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早已经不重要。这条路走得艰辛,他也不在乎。只是还记得自己的话,一定要有耐心。他在心中默念一遍,似乎要坚定自己的心意。
他说得苦涩,“其实我本不该这么过问你的私事——可是,我至少要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我从来没有那么明白的说过,我担心,你是不是一直误解成了另一种感情。”
他本想一鼓作气的说下来——可是那么困难——这样低姿态的讲话,让他开始觉得惶惑。原来真的有一句话说,爱情让一个人变得卑微。他见君莫微微移开了目光,一颗心悠悠沉下去。
原来励志的故事,真的只限于事业。韩自扬觉得没有必要说下去了,她那样子聪明,才这样通透。也不用担心自己会懊恼挫败得想转身离开,早已对她泥潭深陷,脱身谈何容易?
他最后微笑,潇洒如故,淡声说:“辞职也好,总是别委屈自己。”
统共只有一把伞,车子又离得有些远,韩自扬打开伞,君莫走在他身边。伞面很有些小,他便拢着她的肩,微微靠近些走。韩自扬自己并不知道,他这么用力的抓着她的肩膀,雨水雪片噼啪打在水面上,周围这么寒冷,他却徒劳的觉得温暖。
其实小区近在门口,他突然说:“我送你进去。”君莫愣了一下,便随着他的脚步一步步的走。到了楼下,他的半边身子已经被雨水打湿,他并不甚在意,只是笑:“快回去吧。”
君莫向他道别,却听他在身后低低的笑了一声,真是带着磁性,逼得她回头——他抬步走近,伸手替她拢了拢发梢:“短发真的很好看。”
君莫拉开窗帘一角,那个身影在雨雪中向外走去。相识后,他从未给她凌人的压迫感,但她也知道他这样的人,必然有自己的坚持——然而他刚才的话,却那样柔软,柔软到她心痛。一样的风雪夜,曾有一个人用近乎粗暴的吻让她动弹不得,但她固执的离开。她看着那个背影,恍若时光倒流。
那一次,分开到现在,她似乎从未在自己的梦中醒来;这一次,有人想要接近了,她却懒懒的在他面前关上门。
或者,这也是惯性使然;或者,两次都会败给坚持这两个字。
第二日起床,稍稍赖了一会,立刻大叫不好——虽然不过九点,却足以让恩平充分展示她某一部分的天赋了。可是手续还是要办。她告诉自己真的勇士要敢于面对鲜血淋漓的人生,可是才进行政楼,许经理暧昧不定的轻柔嗓音已经飘了过来:“来办手续么李经理?”
新晋升的房务部经理,果然说话也开始深奥,有足够的自傲:“准备去哪高就呢?”
君莫还没回答——已经不用回答了,已经传来恩平快乐的声音:“我们小李不用高就,高攀就行了!是不是,君莫?”
许优黑着脸走掉,恩平不屑的抬抬下巴:“嫉妒。”亲热地挽着君莫:“走吧,你不是去人事部?”
真是天大的笑话——真的是笑话,她甚至不用徒劳的去解释就能想象到这样的对话:
“我没和韩总在一起。”
“你当我的眼睛是瞎的?”
……
莫非迫得她说:“呃,我没有接受他。”
问题是,会有人相信么?
可是三年的历练终于让她有了刀枪不入的本事——nothing is deceiving than a smile——君莫心中明了,面对或好奇或猜测的眼光,她只是笑,这样有什么不好?人人都以为她觅得良人,退隐归家——足以激励饭店的女孩子对未来充满想象,积极美丽的工作,期待未来。
她终于走出了酒店,还是熟悉的地铁3号线,永远相同的风景,总是变化的旅人。她靠在车厢上,真心希望即将走上的道路不管如何,安安静静就好。
薄荷咖啡
君莫将该搬走的东西整理打包,统共三大包,便喊了快递公司托运,看着那辆车绝尘而去。再看看身边,所剩下的不过一个小皮箱。而昨天在家中大扫除,这个小家亦是一尘不染,原来每一件事情都在默默提醒她该离开了,她转身出门,轻轻扣上的一刻,似乎听到闭起了心灵中隐深的小角落。
她坐在CAFE SHOP等恩平,其实时间很早,北方的冷空气强势压境,顿时一片阳光灿烂的寒冷,凌姐坐在她对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君莫看到她手上那枚硕大的钻戒,想起繁华若梦的那订婚的一晚,实在无法和眼前这个披着黑色披肩的清淡女子联系起来。
君莫有些可怜巴巴的想着自己新工作的收入,只能叹气:酒店的高级员工收入很好——她一年中至少有一两次敢壮着胆子进PRADA或者LV。话说回来,就算是在CAFE SHOP,单价也不便宜,只是老板娘和自己投缘,总也不肯收钱。
“是不是要走了?”凌姐突然说道,即使在落地玻璃窗外漫天的阳光下,双眸依然灿灿。
君莫笑笑,既惊诧她清明的眸,亦看到了眼角细细的鱼尾,恍然又觉得那一晚上,她也是这般夺目。
“我以前的时候也喜欢到处逛,二十出头的时候,一个人在欧洲转——最后还是最喜欢意大利。刚开始真是喜欢花式咖啡,又甜又香,就是喝不惯ESPREESO,觉得那么苦,那么小一杯——还得趁热喝。后来就在那里不愿动了,只不过回味到最后,最甜的反而最腻口,也是腻心,反倒是苦的还好些。”
她的话语极淡,回忆也如溪流潺潺,浸润在这家咖啡馆中。
“当时我男朋友事业起步,大概也是怕我在身边……”她笑笑,换了种说法,“你知道,总是有很多逢场作戏——就索性呆在欧洲学做咖啡。”
“然后我回来,开个咖啡店——不愁吃穿,才发现看淡了很多事情。”她的目光肆意的流淌在君莫的脸上,声音低沉,“我真喜欢你,君莫。第一眼就觉得我们很像。”她嘴角的弧度那样优雅,君莫只觉得带出一片云淡风清。
“不过你比我好,我年轻时想不透的很多事,你那么小就了解了。”她淡淡的立起身,笑着说:“你朋友来了。”
君莫很明白她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凌姐的故事,但她至少不会无比煽情的抱住她大哭告别——
就像眼前这一位,恩平攥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注意事项,包括联系的频率、金龟婿的养护,到了最后,君莫居然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不是专程来拿钥匙的么?
下午的车票回家,恩平慢悠悠的对她说:“怎么韩总不送你?”一副笃定的样子。
“别胡说了,我有腿有手,能走能叫车。”
大巴上没什么人,君莫得以一路昏睡回家。电话中已经和父母交代清楚,全家一致的支持,于是很期待着这个寒假,可以肆无忌惮挥洒的,不属于青春的时光。
家乡是典型的南方小城市,经济发展温温吞吞,人们收入也是尚可,一派恬然度日的气息,总是脚步放缓,从来不会浪费得天独厚的好日子。
君莫每日早起陪母亲买菜,总是遇见一大群看着她长大的阿姨,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手中攥着大把的相亲对象跃跃欲试。回到家后,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总是喜欢将几十个电台一圈圈的转遍,觉得下一个跳出来的节目定然会更好看。
隔了好久,目光盯着窗外,脚上也开始觉得冰凉,终于决定出门逛逛。母亲一迭声的说:“出去吧,别老闷在家里。”恨不得将她逐出去的样子,木已成舟,君莫只得去市中心走走。
只能去新华书店,学院给她打电话,通知下学期她的课程,她觉得新鲜好奇,便问除了酒店服务,能不能上一门旅游文化,多少也是和大学所学挂钩。之前在学校试讲过,效果也不错,谢院长很爽快地答应了。
书店甚小,她本就不指望能买上想看的书,倒是意外的在门口显眼处的新品推荐边驻足,一眼便看到了林颉峻的新书,名字又拗口,是关于周代的礼制文化的。原来是托了百家讲坛的福,历史终于开始火热起来——加上前些日子的历史论坛颇具知名度和影响力,居然陈列出了个小专题。
君莫拿了一本付账,边走边翻——他永远是这样,不会理会现在所有的人都以戏说的方式讲述历史,可大约也唯有这样,才是他心中的坚持。
回家时父亲正在看中午财经新闻,她走过去吃饭,略略瞥了一眼——端庄的女主播正在播报瑞明收购国内另一家手机生产厂家的签约仪式,她不由站住,电视中的韩自扬深色西服,正在签写合同,镜头里只有他的侧面,俊朗而坚毅的嘴角微微抿着,依然殊无笑意。
一周的时间,人生仿佛迥异了,没有他的消息,连带着隔绝起以往的城市精英生活。她当然是带着几分眷恋的,却更喜欢当下的日子。
而最后让君莫分外的想投入到工作中去的,却是春节的到来——原先她的春节假期往往在单位过,等到回到家早过了时节。今年倒好,她猛然发现原来身边那么多人已经结婚生子,也只能乖乖的给一张张天使般的笑脸掏红包。
开始期盼过正常的日子,大鱼大肉的亲戚往来,君莫比量镜中的自己,脸倒是圆了不少——随即很是得意,终于不用担心套不上纤细的套装。
父亲提前三天给她买好车票,君莫那一日极早的起来,天还是蒙蒙亮,散着薄雾。母亲还是比她早,出门锻炼去了。她在床上抱膝坐了很久,等到凉意渐生,才起身穿衣——小时候爷爷还在,总是由催自己起床,还老是一遍遍给她唱:
下定决心,
不怕牺牲,
排除万难,
去争取胜利!
君莫忆起那时候,不禁微笑。洗漱完毕,转眼母亲收拾好早饭,便坐下喝完粥,君莫便去街角的花店买了花,打的去陵园。
她在酒店的时候曾经陪着一个台湾来探亲的老太太去上坟,这样大的城市,陵园已经被压缩的密密麻麻如马蜂窝一般,她们找了好久方才找到老太太父母的墓碑——那样沧桑的碑石了。
她看着老太太,生出那么多感叹——当年必然也只是承欢膝下、珠圆玉润的小公主,转眼间,时光就那样在每一处烙下痕迹——生老病死,总要完整的一生方能细细品味。
君莫将花放在爷爷墓前,默默的站一会,墓碑两边当年植下的小青松如今长得高了些,见到老人的照片——那时去世前一年80大寿时拍的,依旧安详的看着她,君莫忍不住微笑——她想爷爷不会愿意自己每次想起他的时候泪水涟涟,他是那么圆融且宽厚的老人。
很久之后才慢慢离开,就像以前在家一样,总是要出门上学的时候,半个身子都在屋外了,她才慌慌张张的回头记得说一声:“爷爷再见!”总是能找到爷爷带着老花镜的双眼,叹气说:“这么急干吗?”
君莫听见自己很轻的说:“爷爷再见。”
特意提早几日到学校,工作虽是讲师,却被告知暂时只能以行政人员的身份挂在学院中,君莫其实无所谓,她将一大堆的书往宿舍搬——学校给青年老师配置的公寓就在操场边,一人一间。她刚踏进来,吓了一跳,可不就是大学的宿舍么?一样的大小,放着一张单人铺——需要爬上去那种,下边是组合式的书柜衣柜和电脑桌。君莫倒很喜欢,去商场添置了好些东西,总是要将小屋布置得温馨一些才好。
晚上楼道中并没有什么人,君莫一个人提了超市买来的大小包回宿舍,只是冲了澡便爬上床,呆呆看着天花板——她终于想起自己稍微有些择床的毛病,电话狠狠地响了起来,真把自己唬得一激灵——更是睡意全无。
全然陌生的号码——君莫却知道是他。
楼外操场上还有喧闹声,其实时间很是不晚,不过十点多——到底是学校,君莫记得自己上学那会,这个点刚刚下自习,肯定在夜宵的小摊上流连。
可是她的世界寂静如水,只有通过电流还原过来的低沉声音:“君莫?”
她索性坐起来,“新年好啊。”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愉快。
“你…在哪里?”韩自扬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稳,君莫职业病立刻发作,反应过来对方该是喝了酒。
“你喝酒了么?”
只有低低的笑声,他隔了好久方才说:“嗯,有些应酬。”
君莫踌躇了一会,不知该说些什么,顺口说道:“年前我在电视里见到你了。很忙么?”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突如其然,一字一句,“我想你了。”
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声。
韩自扬的车停在立交桥下,烦躁的将手机随手扔在一旁的车座上,他有些懊悔自己刚刚拨出的电话——就连自己都觉得很是莫名其妙。她走的时候,他已想得明明白白,分开一段时间很好——不过自我安慰罢了,这个“分开一段时间”即使在自己看来,也很是一厢情愿,他们又何曾在一起过?
可是那一晚,他送她回家,整整一夜,在办公室中,终于还是明白了。他该给她时间的——让她自己体会,生活中抽离了自己,究竟是否有一些变化。如果有,那自然最好。万一没有……他无奈的摁熄手中的烟,已然天亮,处理大洋彼岸来的公事电邮,便直飞前去谈判。
以前对时间毫无概念,总是觉得原来财富是随着年岁累积起来——每日都在忙碌的行程中——原来直到她离开这个城市,他竟然发现自己开始不经意间细数过往的时光,五日,十日,一个月……春节飞去美国,在他将事业迁回这里后,本来一直在美国陪伴他的父母反倒留在了那里——自己几乎又将整个地球走遍,明明知道她就在那里,却依然无法走近。
直到再回到这里,路过CAFE SHOP,在南岱宴客,终于学会思念,终于借着微醺拨通她的电话。
心乱如麻的坐在车中,想起了那句话——在钢铁的世界上生活,必然需要钢铁的神经。然而他却开始怀疑,自己的神经,是否早已被她细细的融化。
君莫起身,披了一件睡衣走到阳台上。她终于开始承认,这个电话带给她的惊喜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计——除夕那个晚上,她群发祝福短信,唯独在他名字的条目上犹豫好久,最后跳过。
她就这么在浓墨般的夜色中静静站着,微微咬着嘴唇,不着边际的捕捉思绪的跳跃。隐约可见,跑道尽头,温柔橙黄的灯光下,一对年轻情侣正在拥吻。
橙意咖啡
A大的课程设置规定前三周是自由选课时间——这让很多老师为难,尤其是非必修课的课程。若是上得不够好,或者学生间口碑相传严厉的老师,很可能最后被教务处告知“选修人数不够”而停课。
君莫想了很久该怎么上好第一节课,说不紧张那完全是自我安慰——她穿着平底的鞋子站在讲台上时,唯一庆幸的是鞋子没有细高的跟——否则她实在不敢保证教室里会不会传来双腿哆嗦发出的“嘚嘚”声。
这种感觉迥异头次面对客户的时候:相比台下二三十双毫不掩饰盯着自己,原来一对一的服务到底感觉轻松多了。
其实一开口,就觉得平静了些。前二十分钟只是给学生放了一些自己还是学生时候到处游山玩水的照片。那时候是自助游,仗着年轻,条件再差也不在乎,天南地北跑了不少地方。其实不过是个噱头罢了——这个内容和课本身内容并没有关系。她想这就叫沟通感情。
幸好反映很不错,再度站上讲台时君莫觉得气氛好了很多,她简单作了自我介绍,末了,加上学生最关心的点名问题:“我做学生的时候也不喜欢老师点名,所以不管怎样,来混学分也好,喜欢这门课也好,你们可以放心的是我不会点名。”
她微笑着顿了一顿,莫名想起了以前林颉峻的课,学生占座到了这么疯狂的地步——真是很了不起。“但是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来,我的设想中,旅游是年轻人生活的必需品——我们可以只是从很纯粹的爱好角度探讨,或许你们也可以认为这个课就是驴友俱乐部?”
下面有学生轻轻笑起来。
下课铃响的恰到好处,君莫去教师休息室喝了些水,倒是有个女生主动找到了她。
“老师,能给我们讲一些酒店服务的事项么?”那个女生直截了当的询问,“我们都是大四了,已经签了合同,在酒店工作。”
君莫仔细看了看那个女生,显然正在学化妆,略带成熟的眼影搭配其青春逼人的脸庞,别有韵味的好看。
“老师您随便讲些以前工作的事情也可以啊。”
学生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了解渠道保证自己消息灵通——君莫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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