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咳得站立不住,满衣襟都是血,小安子骇得说不出话,只能扶着他,哽咽道:“这里风大,皇上赶紧回宫吧。”
尚训却抬头一笑,静静说:“你怕什么。”
他抬头看宫墙上探出来的几枝桃花,淡淡说道:“明天,我和瑞王就是个了断了。”
第二日天气晴朗,满城的桃李在日光映照下莹然生晕。
盛颜安静坐在桃花下刺绣,周围一片宁谧,除了花瓣掉落的簌簌声,其他什么也没有。她绣了几针,身后雕菰给她递上茶水,她接过才稍稍喝了一口,外面就有垂咨殿的人跑来叫道:“德妃娘娘,圣上要见你!”
她以为只是询问朝廷的事情,所以也不在意,应了一声,进去换衣服了。本想穿稳重一点,但窗外春色透帘而来,一室都是桃花的嫣红颜色,不觉叹了一口气,心想,即使给自己看也好,春天,毕竟是来了。
换了一身轻薄的杭绸,这身料子在暗处是绯红色,而在日光下则呈现浅淡红,去年春天刚入宫时内府送过来的。
在穿过桃花的时候,一个恍惚,她仿佛看见去年的桃花下,瑞王爷仰头对她微笑的神情。
桃花是轻薄的生命,开得恣意妄为,全不管身在何处。她静静看了一会,对自己说,这又没有关系。那些父亲去世之后所受的苦痛,已经全不用害怕。不开心,总好过饥寒。
到达垂咨殿时,她才发现今日安静异常,大学士和众知事全都不在。
这里的牡丹樱开得正好,一树树花团锦簇,无一不好。是的,在这个宫中,开得不好的花,是没有权力生活下去的。
尚训正在花下喝茶,见她过来了,只是淡淡示意她坐在旁边。
仿佛根本没有昨夜那一场花月。但他分明低声说:“昨晚我睡不着……可能是因为早已经把一切都决定在今天。”盛颜不知道他决定什么,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他也正抬头看她。
像去年一样,两个人看着彼此。
她还是一样,美丽而平静,只是多多少少有点疲倦。
他也还是一样,清秀而恬淡,只是神情却是疑惧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互相都看到对方已经没有了清澈的眼睛。
两人沉默不语,直到小安子进来禀报说:“瑞王爷来了。”
盛颜惊得站了起来,今天尚训叫她过来,居然还有瑞王爷。尚训回头看她,忽然对她微微笑道:“没事,你何必这样神情?”
盛颜茫然失措,只能对着走进来的瑞王深施一礼,瑞王见过尚训,然后对她还礼,两个人落座,彼此无言。
尚训微笑道:“春天若是不看花,岂不是浪费了?”瑞王微微点头,并不看盛颜,她心里也不知道今天这是什么情景,只好在一边默默无语。
只有尚训兴致勃勃,站起来带他们一起去看牡丹樱,这重瓣的樱花颜色娇艳,富丽丰腴。
尚训却叹息说:“可惜这种花叶子太大,红绿交映,看起来未免有点俗气,啊,不如我们去德妃那里看看桃花,我记得她那里前殿是玉兰海棠,后殿是几十株绯桃,现在正是最盛的时候吧?”
盛颜低头称是,三个人便移到那里去。
到朝晴宫外面时,尚诫稍稍停了一下,向旁边瞥了一眼。盛颜回头看他,他收回目光,唯一迟疑,跟着他们进去了。
雕菰忙将后局刚刚送来的明前紫蒙奉上。三个人到后面看桃花,在晴好天气下,满庭都是艳丽的粉红色,正是开到最好的时候,像胭脂锦缎一般铺着。
尚训回头看瑞王,瑞王却在看盛颜,她低垂着面容看地上的花瓣,阳光照得她一身衣裳发出淡淡红色光芒,在周围绯红背景之前,一片安静里,她的容光几乎照彻整个清冷的宫廷。
如同簇拥在朝霞里,这样的美丽,这样的动人。
看的人只觉得说不出的安静,周围的风都停止了流动,一切都是舒缓而安定的。
尚训转头去看天空,他喜欢的人,他依赖的人,两个都在身边,现在,该是改变的时刻。
仿佛故意打破此时的宁静,他笑着对盛颜说道:“好久没有听你吹笛了,今日良辰美景,你吹一曲吧?”
盛颜迟疑着点点头,转头对雕菰说道:“去取笛子来。”
雕菰忙到库房去,将盛颜放笛子的箱子搬出,挑了一支碧玉笛,一只紫竹笛,一只黄竹笛。小安子过来,将手中的另外一长一短两支笛子交给她说:“这两支是皇上用惯的。”她便取了托盘,捧这五支笛子过来,先呈到尚训面前,尚训伸手取了那支长笛,示意她给盛颜挑一只。盛颜看了一下,将自己平时用熟的黄竹笛拿在手中。尚诫则说道:“本王不会。”一口拒绝。
“那么皇兄喜欢什么曲子?”尚训笑问。
尚诫略一沉吟,说:“就请德妃娘娘演奏一首清平乐吧。”
盛颜举笛在口,笛声便如珠玉滴滴落地,悠扬清越,尚训将自己手中的长笛轻轻敲着自己的手心打拍子,入神地听着。尚诫坐在他的旁边听着这首清平乐。这曲子乐音轻柔融冶,一派盛世平安景象,此时春日艳阳温暖,四周桃花无风自落,景色中人融融欲醉。
尚训将自己手中的笛子放到口边要和盛颜,却微微诧异,横过来看说:“怎么今天这笛子声音不对……”尚诫下意识凑过去看,不料尚训的话音未落,他笛子中已经寒光一闪,那里面藏着的薄薄一把匕首迅速刺入他的胸口。这把匕首颜色幽蓝,刀口极其锋利,瑞王虽然躲闪得快,却只听得轻轻的‘啵’一声,那把匕首已经在他肩头及柄而没。
正在吹笛的盛颜被此时突然变故惊骇得倒退数步,重重撞在后面的桃花树上,受这一振,一树的纷乱花瓣倾斜而下,全都落在她的身上。
尚诫受了那一刀,剧痛之下,已经伸手扼住尚训的脖子,狠狠将他按在石桌上,尚训自从去年秋天那一箭之后,一个冬天都没能将养好,此时胸背受袭,旧伤绽裂,一口鲜血喷在瑞王袍袖上。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护驾!”,数十个全副武装的人冲进来,领头的正是京城防卫司右丞君容与,率先奔去将刀架在瑞王尚诫的脖子上。尚诫再也支持不住,胸口鲜血已经顺着匕首的血槽流下来,湿了半个身子。他踉跄跌坐在栏杆上,勉强指着尚训问:“……皇上?”
尚训气息急促,良久才低声叫道:“阿颜……”
盛颜此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她无力走过去,只能靠在那里茫然地低低应了一声:“是……”
“你今日立了大功……”尚训忽然提高声音说,“要不是你,朕还真无法除去这叛党……”
盛颜在恍惚间看到瑞王尚诫冰冷而绝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这才明白尚训的用意。可是她看着眼前的血迹,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丢开手中的笛子,将自己的脸埋在膝盖中,无声痛哭。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格格媚,桃花修改过太多次了,已经完全昏头了……向大家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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