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暖宝家和秦成毅都忙活过冬的事宜,张家村其他人家却愁云惨淡。
短暂的欢愉过后,冷静下来的村民终于意识到即使不用全被征派,但每户仍要抽调一人。家中有多个儿子的人家就发愁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究竟选谁呢?
这情况在赵铁匠家尤为突出。
石氏生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年十九已娶亲莫氏,生有一儿;二儿子年十七未曾娶亲;三儿子赵小虎年一十。照理他们家的征派人选是一家之主的赵铁匠,但是赵铁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大儿子也跟着父亲学打铁,但手艺没出师。若赵铁匠离开了,赵小虎家失了主心骨,家业恐怕从此没落了。所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着想,征派人选就落到大儿子和二儿子身上。
石氏看着两个健壮的儿子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们服役,但是随着登记的日子越发临近,她想了良久,终于拿定主意对着大儿子说:“强子,你是老大,从小我就教你要照顾弟弟,现在你娶亲了,也有了血脉,通子还是光棍一个,娘可不能看着他绝后啊!”
赵强是个孝顺的,听到老娘这么说,立刻同意这一决定。搜各站小说,移动书城最快!
旁边的莫氏一听这话,这岂不是让自己相公送死?她和赵强成亲三年夫妻情深,儿子将将两岁,听闻后立刻晕厥过去。之后任由她怎么劝说,赵强也不改初衷。
报名前一日夜晚,莫氏摸着红肿的眼袋,看着熟睡的相公,轻轻说了句“别怪我……”终于狠下心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出了院门。
月圆时分,万籁俱寂,住在村中央的李婆子喘着粗气,猛拍赵铁匠家的门,尖声喝道:“快来人呀!强子,你家媳妇要跳河啦。”
☆、嫁娶风潮
赵强睡的迷糊,睡梦中听到有人要跳河,慌张下转瞬摸上旁边的床位,冰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惊醒,“静娘……”
本该属于莫静的位置此时却空荡荡的,连摇篮里的孩子也不见踪影。
石氏一马当先从卧房跑出来,看见木门虚掩着,铁锁被人扔在地上,连忙问道:“你刚说啥?强子媳妇要跳河?”
李婆子扶着门框焦急说道:“快去,不然等不及了!我刚出院子就看见强子的媳妇抱着孩子经过,我好奇问了一问,她说要带着孩子跟着强子去。哎呀——那时我还不懂,后来想想那方向不是要寻死吗?等我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走了老远,我唯有赶紧跑来告诉你们。”
赵强鞋子也来不及穿,马上朝着村里小溪的方向跑去。
赵铁匠点起火把,带着石氏和赵通,赵小虎紧跟在后。
一行人动静很大,惊动不少还未入睡的村民,经过李婆子吐沫横飞的宣扬,越来越多人顺着火把的光亮找寻赵强媳妇。
夜风萧索,唯有一轮明月当空,刚才和赵强度过十五月圆之夜,想不到这么快两人的缘分就要终止在这日,莫静伤心的抱着儿子蹲下痛哭。
赵强每日打铁练就无穷力气,脚程快一下子就撇开后面跟随的人来到溪边。媳妇每日都在小溪边洗衣服,有时候还会开心的和他诉说在溪边听到的家长里短,他想起她的细浅的微笑,心底惊慌不由加深。
“静娘……静娘……”
襁褓中的婴儿听到吵杂的声音,脸上潮湿一片,嘴角又沾有咸咸的液体,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黑夜中婴儿的响声很是突兀,而后又伴随着低低的哄诱声。
赵强循着哭声,找到正在独木桥上的呣子。
独木桥并不宽,仅容两人迎面通过,莫静站在木桥的边缘上,再走一步就是湍急的河流。
“静娘,别动!俺这就来!”赵强大步上前。
莫静摇头,“别过来,你就站那,不然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动,那你下来,有啥事俺们慢慢说。”
“我们没啥好说的,相公你要赴死,我和孩子也要跟着你去。”
这时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莫静看见阴暗中的石氏,不由出声道:“娘……”
石氏看见长孙被儿媳妇抱着,恶毒说道:“你快我把孙子还来——你要死就趁早,别祸害了我亲孙子!”
赵铁匠一巴掌甩在石氏脸上,“你还不给我闭嘴!”
莫静早就知道婆婆的无情,现在相公还在她就能这样对自己,她想不到往后守寡的日子该如何难过,“爹——别怪娘,我临死之前只有一句话想问问娘,然后媳妇死也安心了。”
赵强原地急的打转,“静娘,要问回家问,你快下来。”
莫静完全不听赵强的话,反而对着眼睛发狠露出幽光的石氏问道:“娘,若我和草娃死了,那相公没后了,是不是就不用相公去服役了?”
众人都想不到强子媳妇为了这个原因轻生,不少妇人已经轻泣起来。
赵强红着眼睛,梗咽说道:“俺不用你这样,你留在家好好养大草娃,爹娘也会看顾着你,往后你好好过就是了。”
“我死了,你再娶就是了,我和草娃都愿意,只要你平安。”
赵强痛苦发出“啊……”的一声,蹲□子,双手不断用力捶打地面,溪边的碎石头扎入皮肤,双手顿时流出鲜血。
赵通自从来到溪边一直都没说话,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时他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抱住发狂的大哥,抬头对桥上的莫静说道:“大嫂,你下来吧。我去。”
赵铁匠无力对着大家挥手,“今晚耽误各位了,请回去吧。”
赵小虎趁着大嫂愣神的当头猛拉了一把,莫静回到实地才发现自己脚软,萎顿在地。
既然事情如此发展,赵强自然留在家伺候双亲,而赵通则第二日报名参加徭役。
经过两日的核定,初次参加徭役的名单已经上报官府,开春后名单上的人员就要远离家乡服役了。
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冷,但雍国上下却掀起了一股嫁娶的热潮。
十七岁的男子需要统一参加徭役,富贵人家因为可以以银代役,所以这次的徭役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但穷苦人家就麻烦了,乡村十七岁仍未娶亲的男子很多,这次的徭役无疑十有八九丧命其中,所以为家族留后就显得迫切起来。
但是这些男子本来就因为穷困支不起聘礼,现在霎时间又如何能娶亲呢?
不久自李婆子家开始首次换亲成功后,张家村未娶亲的男子不约而同瞄准同样穷困的闺女,大家倒是能和乐的结成亲家。因为你家的闺女嫁给我儿子,我家闺女也嫁给你儿子,两家的儿子若是共同死在服役途中,那么谁家闺女也不亏,至少看在对方的脸面会当自个儿闺女一样疼。
若是不换亲,任凭你家出多少聘礼,万一女婿倒霉,那自己的女儿能侥幸生下孩子还好,还没怀上的话只能过继堂兄弟的儿子,怎么也不和自己亲,女人的一辈子就蹉跎了。
除了黑心卖闺女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即将服役的男子。
石氏在遭遇大多媒人的拒绝后,看莫静的眼光越来越凶狠,整天在家吵闹着二儿子娶不上媳妇要绝后了……
赵铁匠也没想到以自家的身家娶不上一个儿媳妇,要是以前只有
他挑拣别人,现在他倒是羡慕邻家生了一个闺女能给儿子换亲。
十月的张家村满是喜庆,土路上大红的炮衣铺满整个地面,昨日的还没清扫今日爆竹又点燃了。今日你家娶亲,明日我家娶亲,钟彩心为了回礼忙的头晕脑胀,张德看不过去,在赶集的时候买了几十个鸡蛋回来,不管谁来派请柬一律回鸡蛋。
这天,石氏满是挑剔的再次走进张家小院,小福知道她是赵小虎的娘,遂甜甜的喊了一声伯娘,石氏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满说道:“怎么一个大人也没有,这是不欢迎我吗?”
钟彩心挺着接近五个月的肚子迎出门来,“婶子快进来坐吧。”而后瞄到石氏手上的大红请柬,笑道:“婶子家好事近了吧?真是恭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石氏不好发火,皮笑肉不笑说道:“我家通子要成亲了,这请柬你们拿着吧,到时候记得带礼来喝喜酒。”
钟彩心像是没听出石氏的不满,接口说道:“那感情好,让我们也沾沾喜气。不知说亲的是哪家姑娘?”
“说你也不认识,她不是我们附近村的,姓蔡。到时候你就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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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情敌难为友?
钟彩心笑着应是,送了趾高气扬的石氏出门。
暖宝这才摘了几把白菜从后院出来,看见钟彩心挺着肚子站在门口,抱怨道:“小婶婶,大夫嘱咐过你一定不能久站,怎么我一不守着你,你就不听话呢。”
钟彩心还未答话,小福窜出来反驳道:“都是赵小虎他娘坏!不然婶婶也不用出来。我不喜欢她,以后也不跟赵小虎玩了。”
暖宝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幸好你不跟他玩,他早就把你姐姐我当仇人了。”
只是话不能说出口,转而望向钟彩心问道:“石大婶又来找茬了?”
“不是——前不久她家二儿子报名参加徭役了,所以今儿是来请喝喜酒的。”
原来又是一对因灾祸成亲的小夫妻。
这段时间成亲的人太多了,暖宝早就习以为常,没多问新娘子是谁。
赵通成亲这日排场很大,赵铁匠感念儿子替他服徭役,又想到以后一别多年,这次几乎把全部身家都花在酒宴上,连里正看到了也暗暗诧异。
酒宴的菜式无不让人眼热:白斩鸡;芋头焖扣肉;酸菜蒸草鱼;玉米骨头煲;香菇肉片;炸大虾;醋酸排骨;萝卜焖鸭;素炒面和花生猪脚浓汤。
这场恢宏的盛宴就像一面光亮的镜子,正面满是鲜花红缎,反面却是埋藏在繁华绚烂下的极致离殇。
蔡妮儿满心忐忑的坐在新房里。
屋外一片喧嚣,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劝酒声接连响起,此刻的她却像被隔绝在外,任凭外面如何热闹,屋内只有一盏红烛默默垂泪,蔡妮儿抓紧膝盖上嫁衣,垂眸想道:“但愿这次的聘礼够大弟娶上媳妇,那一切也算值了。”
不久房门被人打开了,只听到一群人混杂进入的声音,其中一个醉醺醺的男声尤为突出:“今晚给我面子,大家都散了吧。”
另一个更为醇厚的声音也附和道:“不是要拼酒吗?大家尽管找我,今天我就替通子拼了,谁不来谁是小狗!”
“怎么不来——兄弟们,今天我们喝光他们家的酒。”
“就是就是,强子,你以为你的酒量能比得上我们?来……把你弟弟虎子也叫来,咱们一起灌醉他们!”
“那还等什么,快走!”
“通子,你老哥可不能阻挡我们,你最好快上手,不然莫怪咱们来闹洞房。”
赵通推开调笑的兄弟,嚷道:“还怕你不成,等我提枪上阵完再来寻你。”
周围又是一阵荤话,“通子,你的枪磨利了?别是磨细了吧!”
“磨细的话,嫂子可不饶你。”
“才不是,通子还是童子鸡,就像刀一样,还未开刃呢。”
“……”
蔡妮儿年纪不小,虽未体验过那男女之事,但从小一家人住在窄小的船舱不多不少也听闻过深夜从爹娘那传来羞人的声音。
现在调笑的对象突然变成自己,大红的头盖下,脸色瞬间绯红,热气上涌。
“好了好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家都识相些。”赵强扒拉住一群着急想看新娘的汉子。
“哪能这么轻松,不行!通子,你好歹也要掀盖头给咱们看。”
“不对——至少要亲个小嘴!”
赵通酒气上脑,站也站不稳,由着赵强扶住半身,打着酒嗝抱怨道:“你们饱汉不知饿汉饥,谁还挡着俺亲热媳妇就不是俺赵通的兄弟!”
大家都指着赵通笑骂“有了媳妇忘了兄弟”,接着被赵强和赵小虎合力撵了出去。
赵通刚被大伙儿撩拨的气血上涌,这时望见红衣人儿安然静坐,急不可待的猛扑上去,反倒把新娘子压倒了。
蔡妮儿刚侧耳倾听到关门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想要怎样面对新郎,想不到下一刻就被压倒在炕,红盖头也被掀开了。
赵通迷醉的双眼只能看清媳妇模糊的轮廓,而且底下的人儿还在眼前不停左右晃动,他捧住媳妇的脸立刻把双唇凑上去。
蔡妮儿的唇上涂抹了胭脂,赵通还是第一次舔舐女人香软的唇,越吃越带劲,不禁啃咬起来。
蔡妮儿又羞又怒,这人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就对她做这样的事呢。她还谨记着要喝交杯酒,净脸,结发这些步骤,哪知道这男人一上来就抱着她狂啃,活像一个浪荡子,她心底不免对这个相公轻视了几分。
赵通年轻力壮,精力十足,再加上醉酒,哪会想到要安抚身下的人,情动时连上衣也不脱了,一手揽住媳妇的腰,一手伸入媳妇的衣裳下揉搓起来。
男人宽厚的手掌揉捏着□的玉珠,那地方就算是蔡妮儿自己洗漱时也不敢过多的清洗,就怕被人知道说她淫、荡,现在被人这么玩弄,她不觉舒服只觉委屈,眼泪像掉线的珠子从两颊不断掉落下来。
赵通解下腰带,裤子往下一退,连带着亵衣一并脱下,双腿间露出昂扬的物什。
蔡妮儿浑身发烫,满心打算着推开身上的人,不到一秒就被一个滚烫的硬物抵住最柔软的地方,不由得“啊”的一声惊呼。
赵通不顾媳妇的反抗,叉开蔡妮儿的两腿,对准入口夹紧双臀用力一挺,硬物顿时没入一片温暖柔腻之中。
蔡妮儿的身体自被侵犯就变得僵硬起来,直到
□传来一阵痛心裂肺的撕裂感,她不甘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再坏也不过如此,不是吗?赵通感觉媳妇不再抗拒他,越发放肆起来,那物什就像一条活鱼不断在蔡妮儿体内游动,进进出出的不下几百次,就算她有多不情愿,但身体还是背离她的思想,□慢慢开始渗出一丝滑液。
巨物顺着滑液一举进攻到蔡妮儿的小腹上,甚至隔着肚皮仍能感受到有力的抽动,蔡妮儿抹干眼泪,顺手拿起一个枕头垫到腰上,紧抱赵通的头,双腿夹紧赵通的腰,挺起□更加迎合男人的举动。
一起一伏间,她怔怔的望着帐顶,想起临出门前娘亲的忠告:“妮子,你得趁着男人在家使劲怀上娃,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孩子才是你往后的依靠。记得同房的时候在腰下塞上枕头,这样容易受孕。”
接下来的日子赵家人都知道为赵通留后是紧急事,所以蔡妮儿没有受到一丝作为新媳妇的刁难,一概家务全由静娘承担,她每天只需呆在房里任由赵通在她身上发泄。
赵通摸索着媳妇白胖的身体,那么软,那么香,和男人硬实的肌肉截然不同,难怪兄弟们谈起女人都是一阵淫、笑,现在他终于知道这销魂的滋味是多么痛快,恨不得整日抱着媳妇呆在炕上。
蔡妮儿为了尽早怀孕,对赵通的各个要求都尽力配合,赵通没想到媳妇这么柔顺听话,抱着蔡妮儿上上下下玩个不停,经过半个多月的索求,赵通被蔡妮儿榨的一干二净,而蔡妮儿终于能空出时间走出赵家在张家村内逛荡。
她一直没能忘记张德就住在张家村。
那日姆妈,大伯母和娘亲兴致昂扬的走访张家村,回来却一脸怒气,还未等她问个明白,娘亲劈头盖脸的斩断她的欢喜,“那汉子不是好人,你收收心吧,咱再找其他人家。”
谁也不懂她的失落。
晚上她坐在船尾,盈盈水波的河面一片宁静,泛着月光的河水如同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这么美,她却这么厌恶。她恨极了这片水域,恨极了乌篷船,恨极了常年身上洗之不净的鱼腥味,恨极了随着水波漂泊带来的晃荡感。终有一日,她定要脚踏实地,有田有房,让她的后辈永远脱离渔民的身份。
可是,这一切幻想都随着张德另娶他人而幻灭了。
她知道她不该责怪任何人,但是心底最初的期盼和渴望却如同毒瘾,越压制越膨胀,最终田媒婆再次上门燃烧了她的理智,她立刻同意和赵通的婚事,虽然最大的原因是这婚事能助她上岸,并且凑够一笔钱给大弟成亲,但也不乏希望见一见张德的缘故。
这日天气晴
好,钟彩心和张德正坐在院子编织篓子。
张德每编几下就看看媳妇,生怕彩心的嫩手被刮伤,钟彩心享受着丈夫的关怀,美滋滋的拿着柳条学着。
“彩心,要不你别做了吧,我顾着你速度都慢下来了。”
“那怎行,怀孕的时候多做做手工活,孩子肯定会伶俐一点,难道你不稀罕孩子聪明一些?”
张德无语,埋头加快动作想迫使彩心自动放弃。
钟彩心拍打丈夫的手,“呆子,你啥时候学坏了?你不停下我就……”
张德二话不说,拿过彩心手中的半成型的篓子,五指翻飞迅速跟上自己的篓子步骤,又递回给她,“我知道,你就不吃饭?不睡觉?不……”
“哼,知道就好。我脾气坏了很多,但也是怀了你儿子的缘故,所以这段时日你要让着我。”
“我何时不让着你。”满是抱怨的话语偏有带着宠溺。
两人顾着说话,谁也没注意到屋外站着一个人。来人看到院内两夫妻打情骂俏,咬了咬唇,强迫自己笑出声,“打扰了。”
钟彩心扶着肚子站起身,遥遥问道:“你是?”
“我夫家姓赵,本姓蔡,嫂子也可以唤我妮儿。”
☆、离别苦
赵姓,张家村只有一户,这女子姓蔡,想必就是赵通新娶的妻子,想到这,钟彩心扬起笑容:“原来是赵二媳妇。”
蔡妮儿:“是的。早前娘告诉俺钟嫂子吃酒的时候送来鸡蛋和布,真让嫂子破费了。”
张德一顿,放下柳条,这蔡妮儿的名字有点耳熟。
“彩心,你别编东西了,陪客人进屋聊聊。”
钟彩心把篓子交到张德手上,在衣服上抹掉草屑,拉上来人的手往里边走,“看你我的年纪相当,日后一定得多来串门。”
蔡妮儿的手经年累月干重活因而分外粗糙,两人的手握在一起,钟彩心那柔软的指肉让她忍不住挣脱,对比永远最伤人。
突兀过大的动作惹来钟彩心不解的目光,蔡妮儿悻悻解释道:“俺的手容易出汗,粘在一起难受。”
钟彩心一笑而过,毫不介怀:“汗而已,哪有这么计较的。”
就算如此,蔡妮儿仍是双手交叉握紧放在身前。
堂屋内摆放着一套全新家私,窗户纸雪白无暇,火塘的高梁上挂着满满一串熏肉,地上青砖拼凑紧实,土炕放着几个华贵的牡丹花抱枕。
钟彩心在火塘边盛了两碗玉米羹,递到蔡妮儿跟前。
“我饿的快,家里一直备着吃的,真让你见笑了。”
这话很简单纯粹,蔡妮儿却觉得很刺耳,她家还在为口粮发愁的时候,别人已经能随意吃食,拿着汤勺的手一阵紧绷,黑红的手指弯出深刻的轮廓。
“不如往后我就唤你妮儿,你也可以唤我彩心。”
自己是地上的泥,别人却是天上的星,她告诉自己要冷静,越是如此越要得体,“好呀!俺今年十八,不知俺们谁大谁小?”
钟彩心呵呵笑,边搅拌汤羹散热边说:“那我可是比你大两岁。”
蔡妮儿低头抚摸脸,真看不出来,还以为自己和她同岁。
“彩心姐,往后俺就唤你彩心姐。”姐姐——永远昭示比自己老。
钟彩心答道:“好呀。”她挺喜欢这淳朴的农家妹子。
“彩心姐,听说家里有两个女娃娃,怎么不见人?”心中突出一点儿看戏的小苗头。
汤勺移近嘴边稍微吹了吹,上唇沾了沾,还有些热,抬抬头:“她们俩刚去溪边洗衣了,等会儿就能见到。”
果然!她是不喜欢拖油瓶的吧,才会支使她们去干活。
“俺早就听人说姐姐家大义,所以才收养两个远房亲戚。”这是煽风点火吗?蔡妮儿觉得自己有些变了。
钟彩心不想在这问题上纠结,孩子是自家的,别人怎么说多少会伤害到她们,忘记并不是一件坏事,自暖宝爹娘去世,他们就已经是一家人了,过多的念记
会让他们的亲情存在一丝裂缝。
“羹汤要冷了,先吃完再说吧。”
蔡妮儿从张德家告别出来,脑海里仍回荡起钟彩心温柔的声线,得体的举止,秀美的面容。她揪过路边的狗尾巴草,怎么看都像丑陋碍眼的自己,但她一辈子只能做野草么?或许她也能努力做一朵鲜花,就像刚看到的抱枕上的红牡丹。
暖宝提着木桶和小福从溪边回家,小叔叔仍旧坐在院子编篓子,“叔,小婶婶呢?”
张德抬抬头,“刚来了客人,你婶子在里面招待,现在可能在睡着吧。”
小福拿起一件衣裳就要往晾绳上抛,“姐姐——为啥我还是这么矮?”
暖宝接过衣裳,“等你也到十岁那就有姐姐高了。”继续扭头问小叔叔:“刚才的客人是谁呀?”
张德摸摸头,似乎想不起,停滞了一会儿,迟疑道:“像是赵二的媳妇,叫蔡啥来着,好像是蔡妮?”
暖宝嘴里反复吟喃,莫非是……
想到那可怕的后果,暖宝马上把小叔往一边拉,两人凑到边角,“叔,该不会是张大娘给你相看的人?”
张德在脑海上过了一遍,脸色变得奇怪起来,瞪着暖宝。
“真被我说中了?”暖宝捂住口,左右疑神疑鬼的看了看。
张德搓手:“那咋办?”
暖宝翻白眼:“那能咋办,干脆当不认识好了。”
“这不好吧?”
“难道小叔想让婶婶知道?”
小福大声喊道:“你们又在说悄悄话不告诉我!”
这捣乱的小福。
钟彩心刚出来就听到小福满是醋意的声音,“那婶婶也只和小福说悄悄话,不和他们说,咋样?”
小福挽着婶婶的手臂,“哼,我们不理小叔和姐姐。婶婶我们进去把玉米羹都喝光,一点儿也不留给他们。”
张德和暖宝看着一大一小进屋,齐齐松了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的认定往后一定不再提蔡妮儿这号人。
似乎蔡妮儿也没有再来的心思,这个冬天就在小婶婶的肚子愈发膨胀之际来临了。
去年因为小福惹祸的原因使得大家守夜都滞留在家,今年家里多了一个人,不对——是一大一小,显得份外热闹。
小婶婶肚子里的小宝宝已经学会踢人,小福最喜欢就是望着钟彩心的肚皮,等着小宝宝做运动,暖宝看她想摸又不敢的样子真是可怜。
两只家猪杀了卖掉,养了一年的鸡也杀掉埋在雪里冷藏,想吃的时候随时在雪里刨出一只来,炕烧的暖暖的,这冬天让大家都长膘了。
不过这年过得并不欢喜,开春后服徭役的民丁就要集合远赴边疆,京都,或是南下修河渠,修马路,除
了几家新媳妇怀了孕能冲淡一些失意,绝大部分人家连冬日冒雪也要到瑶山寺求佛。不仅求平安,还求生子。
石氏不知是拜得神多被点化,还是母爱泛滥了一把,终于不再挑事,懂得静下心来跪在蒲扇团读佛经,而蔡妮儿也正在这时被发现怀上身孕。因为这事,石氏变得对佛更虔诚,大有一副浪子回头的感觉。
再凶恶粗鄙的人,也敌不过离别,而母爱更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它能让人生,也能让人死,或许石氏没有作为母亲的温婉和大气,却给了孩子最重要的生命,并愿意为这生命的延续做出努力。
农历二月,隆庆城城守曹双闵陪同役监守林海巡视新丁,隆庆城管制下的各县被征民夫聚集在驿道等候抽派。
三万人的队伍随着驿道蜿蜒排列,民夫的亲人站在驿道旁的山丘上挥泪送别。
这天,寒风凛冽,雍国的第一次征兵正式拉开帷幕。
☆、产子
时值三月,当每家每户都在山丘上送别时,钟彩心不敢乱走,因为肚子已经九个月,圆滚滚又带点儿尖,双腿有些肿,穿上平日的布鞋紧得很。
张德一心记挂妻子,一心担忧春耕,每天两头转,嘴角生泡。
张大娘家的大儿子也要去服役,最近几日隔壁哭声不断,暖宝没要紧事也不敢打扰他们,只是望着小婶婶的大肚子很害怕,这么大到时候怎么生出来呢。钟彩心也眉头紧皱,但她担心的不是生产,而是这肚子里很有可能是男孩,若来年也要征兵,那张德就不再是独丁,到时候……
四月来临,钟彩心的娘家早就送来了催产礼,不过因为是外嫁闺女,所以照理需要等到女儿生产后女婿上门告知才能来探望。张德家无长辈,一个男人两个小孩一点也不顶用,张大娘每天都来家看一看才安心。
二十那日,钟彩心躺在炕上等着发动,前一天她感觉下腹坠胀,沉沉的就像不停想要如厕,而后腰酸的厉害,让暖宝请张大娘来,张大娘高兴的一拍大腿,“就是这两日了。”
果然,晌午刚过,暖宝还在收拾碗筷的时候,小叔叔卧房里传来钟彩心的呼叫,“阿德……阿德……”
暖宝进房一看,火炕里天蓝色的床巾上沾着些许红印,那点点的血迹很刺眼,而小婶婶蜷缩着抓紧枕头。
“婶婶,我这就唤大娘来,你等着!”蹭蹭汲着鞋子跑到张大娘家。
张大娘带着大儿媳妇和二儿媳妇赶来,又让野小子石头去通知村里的稳婆。稳婆是张家村上了年纪的钱婆子,钱婆子这些年接生过的孩子不计其数,经验老道,所以钱婆子一听说张德媳妇要生了,一点儿也不紧张,胸有成竹背上工具跟在石头身后。
等到钱婆子来到,张大娘已经烧好热水,准备好布巾,初生婴儿的裹身布等物。
钱婆子阔步走进卧房,看见孕妇还在屋里不禁皱眉,“你们怎么不扶着她去杂物房,等她更痛的时候怎么抬她去?”
暖宝刚好端着鸡蛋糖水经过,忙说:“小婶婶生产就在这,不用移去杂物房。”
钱婆子诧异了一下,那炕上的被子套巾可是金贵东西,往常妇人生产都是躺在茅草上,最多在底下垫上旧布或是睡在木板上,不然晦气冲撞到丈夫,那罪过就大了。这家媳妇真有福气。
“那你们先收拾炕上的棉被,免得污了。”
张大娘接过暖宝手中的糖水喂钟彩心,让暖宝自己收拾,就算多亲近也不好接手别人房里的物什,这与礼不合。
r>暖宝卷好被子放在红漆的大木箱,拿出事先准备的布垫在炕上。
张德回来的时候暖宝和小福都被隔绝在外面,他们三只能听着钟彩心在里面低低哼叫。
“彩心,别怕,今天你乖乖生孩子,明天我就去岳母家请他们来陪你过月子。”张德焦急说道。
声音隔着土墙依然清晰,张大娘笑说:“阿德媳妇,你看阿德对你多好,你呀就好好生下孩子,痛一痛一下子就过去了。”
钟彩心也感动于张德的用心,抿起嘴勉强扯出弧度,很快又被痛楚折腾的咬紧牙关。
钱婆子朝着孕妇嘴里塞了一块四方的布巾,“别咬伤唇,这痛还有一阵子呢。”
被塞上布巾的钟彩心呜咽声更低,外面不明所以的三人听到里头安安静静,一点儿也不似生产,吓得拍打房门,“大娘,彩心没事吧?”
张大娘打开一条缝,对着外面说道:“没事,别大惊小怪,现在存着力气等生的时候才顺畅。”说完,又连忙把门掩上,漏进风可不好。
两个时辰后,阵痛变得有规律,羊水破了,钱婆子拿出钟彩心口里的布巾,让她随着规律呼吸,集中力气往下使。张德趴在窗户上,一边耳朵紧紧贴在窗户纸上听着里面的喊声。小福缩在暖宝怀里,小婶婶的声音一大起来,她又忍不住探出头接着又埋回去。暖宝摸着小福毛茸茸的脑袋,心里一阵发毛,生孩子真是一件恐怖的事。
天刚黑下来,就在红霞与黑幕交接的那时刻,屋内顿时响起嘹亮清脆的婴儿啼哭声。
大清晨,张德驾着牛车赶往边城接钟彩心的父母亲到张家村。
守门的陆伯看见面容憔悴却眼神清亮的姑爷马上猜到是什么回事,连忙引张德进屋,一边对打扫前厅的小丫鬟说道:“快进内院告诉老爷夫人,姑爷来了。”
小丫鬟把扫帚靠着朱红门柱放好,一溜烟往内小跑。
张德刚坐下喝上热茶,钟老爷和钟夫人齐齐从大门进入,张德站起身给岳丈岳母道早安,并告诉他们彩心昨夜生下一个七斤八两重的胖男娃。
钟良贵让马夫套车,钟夫人让小丫鬟搬上补品,一道启程。
张德不忘借来的牛车,但被钟良贵拉住,派了一个小厮驾着牛车追随在后,他们三坐上马车迅速回张家村。
钟彩心睡了一觉终于舒服很多,起身时候份外轻松,只是□仍有隐隐的痛楚。
昨晚折腾了很久,暖宝今早仍然能早起,这时正趴在床边看熟睡的小娃娃。那细细的,一条缝般的小眼睛紧密的合着,颇像小叔叔的眼睛。小嘴红
嘟嘟的,嘴角还有些水沫,头上有初生的毛绒细发,想必以后的头发定是浓密乌亮就随小婶婶。
“小婶婶醒了?”暖宝听到响动,抬抬头。
钟彩心揉眼,看到旁边的小肉团,用手摸了摸小宝宝的脸颊,轻声说:“你叔呢?”
“叔去了边城,大概有两个时辰了。”
“这么早就去了?也不知有没吃早饭。”那呆子这么急,早晨的风还很冷,也不懂照顾自己。
暖宝偷笑:“那还不是答应婶婶了吗?”
钟彩心佯装不解,满不在乎道:“他不会晚点再去。”
暖宝心知婶婶傲娇了,也端正脸色,重重点头,“小叔就是笨蛋。”
钟彩心一口气上不来,也不好为张德摆脱,顿时变得哑口无言起来。
“心儿!”老远就听到呼声。
暖宝跑出门,马车上依次下来一个华贵的妇人,而后是严肃的中年男人,最后就是黝黑的小叔叔。
“暖宝,你婶婶起床了吗?”张德刚跳下马车便问。
“刚起来了。”又对着来人说:“婶婶精神很好,正等着你们来呢。”
钟夫人的手搭在暖宝肩上拍拍,“好孩子,辛苦你了,看你的小眼都黑了,快去睡睡吧。”
“不要紧,小宝宝很好看呢,夜晚都没闹。”暖宝笑眯眯说道,“婶婶一早就盼着,老夫人还是快进去吧。”
钟夫人也不客套了,吩咐小丫鬟把东西放好,她就进屋看闺女去了。
小丫鬟得了吩咐,将带来的补品放在桌上,主动拿起鸡蛋和红糖,小米到灶房煮早饭。
钟良贵不好进入孕妇的房间,和张德坐在堂屋聊天。
屋内钟彩心抱起小宝宝,小宝宝在娘亲怀里哄哄,钟夫人刚进屋就看见小外孙的馋样,乐的扑哧笑出声。
“娘,你来啦!”
“来看看外婆的乖孙子,看这小嘴就像你。”
小宝宝凑近丰满里,左右上下胡乱弄着。
钟彩心不知所措的喊了声“娘。”
“我替你洗把毛巾,热敷上就有奶了。”
经过热敷,揉搓,小宝宝终于能喝上奶,小嘴一张一合的吸的起劲,钟夫人拍打他的小屁屁,“这孩子是个省心的,不像你,小时候吃不上就哭,一点儿耐性都没有,人说,三岁看老,那真是有道理,你的性子定是要找个像张德这样的才能受得了。”
钟彩心撇嘴,“哪有娘这么埋汰自己闺女的?”
钟夫人替闺女理顺头发,慈爱的说:“以前你那前夫是个孝顺的,你又不懂得温
柔小意的迁就,就倔着一副牛脾气,我真害怕你一辈子就那么过,当听到那人死了,娘多高兴啊!别说娘恶毒,娘宁愿你改嫁也不愿你呆在那个家。”
钟彩心看着怀里吃得正香的儿子也感怀道:“我也庆幸自己能遇上阿德,他是最包容我的人了。他一直觉得配不上我,其实是我配不上他。我很自私,很理智,他却很善良,很诚实,和他在一起一点儿也不累。现在有了宝宝,更加有盼头了,只希望能生多几个孩子,到时候围在一桌多好,到时候大嫂也生多几个,娘也可以儿孙满堂了。”
“不过……”
钟夫人疑惑道:“咋了?”
钟彩心面带忧愁,“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总觉得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刚生完孩子就喜欢呼吸乱想,没事,别自己吓唬自己。”
帮小宝宝打了个饱嗝,哄着他入睡:“娘,你说——以后还会征派民夫吗?怀孕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还有下一次,那生出来的是男孩,阿德就要服徭役了。”
钟夫人一直没想过这事,现在被闺女说出来,想想还真有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二更估计在12点。
再爆发就有三更在凌晨。
补充了大纲~~好多东西想写。
哇咔咔。
☆、满月误解
“事在人为,若真发生这事,你爹肯定会为你想办法的。”钟夫人拍拍闺女的手。
钟彩心点头,唯有这样了。
“我给你爹看看外孙去。”说着,抱起襁褓中的孩子走到门口招呼钟良贵过来看。
钟良贵大步走来,刚靠近冷不丁被老妻踢了一脚。
“让你走这么快,风都刮向宝宝这儿了。”
他笑了笑,耸耸肩表示无辜又无赖的挨上去。
张德跟在岳丈身后,差点儿控制不好就要撞上去。他可是很想看看孩子呢,刚出生时怕入风张大娘不给看,他也不好进卧房,只能匆匆瞄上一眼。现在他站在岳丈旁边,眼巴巴的看着钟良贵抱着孩子,孩子感觉附近有人被惊醒,小嘴文气的打了个小哈欠又睡过去,引得三人喊着心肝宝贝的稀罕不已。
张德搓搓黑红的手,摊在钟良贵面前,“爹,给我抱抱。”
钟良贵很是痛心疾首的教训了张德一顿:“你不去看彩心,只顾着孩子。你这样,我哪放心让彩心跟着你,张德,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