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呢?”“杀了!”江离深深呼吸,道:“如果你祖父率领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战斗,你会怎么样?”“我会成为先锋!敌人想冲到我祖父面前,先问我的刀!”江离道:“如果这群人都被你俘虏了,但却不肯臣服于你,你怎么办?也一刀杀了?有莘不破!天下事并不是都能通过直截了当的方法去解决的!我看重的不仅仅是这次对水族事件的方针,我更希望的是你处事能多几分耐心和宽容。”有莘不破盯了他半晌,道:“不会有那一天的。”“为什么?”有莘不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总希望我能够为那个位置而改变自己。可是我告诉你,我根本没打算回家去坐那个位置。那个位置要考虑太多弯来绕去的事情,根本就违反我的本性。我的鬼王刀只有一条原则:亲者快,仇者痛!我就这样任性,那又怎么样!我一个自了汉,就算任性一点也不见得会搞得天下大乱!就这样一直任性下去,一直流浪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地老天荒!”
江离道:“自了汉?那你为什么还要管这件事情?”“做自了汉和这事又有什么冲突?”有莘不破道,“既然威胁到我亲人的安危,我自然是要管一管的。”江离道:“那如果你不回去主持大局亲族又会遭到灭顶之灾呢?如果形势逼得你不得不去坐那个位置呢?”有莘不破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事情,只是他以前不愿意去想。江离道:“有些责任,你总逃不开的,只是或迟或早的问题。”有莘不破不悦道:“那又怎么样?你讲了这么多话,到底想让我说什么!你说的这些大道理到底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联系?”
江离道:“眼前这个难题,其实我们有两个选择:最简捷的办法莫过于把水族的人一股脑杀了,灭了这一族,那不但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连后患都没有了。”
桑谷隽和芈压吓了一跳,都觉得江离的这个说法太过直接,但又隐隐觉得事情到最后仍有可能演变成这个样子。
江离又道:“当然也可能有其他的办法,但肯定都十分麻烦。而且我们也很难保证水族的后代不会像采采父亲这一代一样,再次爆发这样强烈的仇恨和野心!我们也很难保证我们的后代有足够的力量来压制他们!我想看的,就是你的态度!”
有莘不破看看羿令符,这家伙却闭上眼睛不理睬自己。他更倾向于简单、快捷的行事方式,更知道江离希望他的回答是第二个答案。他突然想起十二岁的时候师父教他烹鱼,还没轮到他动手,光是看到师父示范就把他吓跑了——那过程实在太繁琐、太考验人的耐性了!而有莘不破缺的恰恰就是这个,当年他不愿违背自己的天性把鱼烹好,今天他同样不愿意顺着江离的意愿说谎。
沉默了好一会,有莘不破终于开口道:“不是春天就一定不是冬天吗?你说的两种选择未必就构成绝对的对立!也许事情不会发展成第一个选择那样残酷,也不一定要像第二种选择那样麻烦!”
江离道:“哦?”有莘不破道:“别忘了还有采采!我们争取找到她,说服她!”江离道:“如果她起不了左右局面的影响呢?”有莘不破道:“那就抱着尽量不杀人的心情去阻止这个计划!”“尽量不杀人么?”江离点头道,“虽然你还是回避了我的问题,不过……好吧,能够守住这条底线已经很不错了。”起身就要出车。有莘不破问道:“你要干什么?”“找大相柳湖!”江离道,“水月大阵既然已经发动,我应该可以感应到一些蛛丝马迹!你说过: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对吧?”江离走出去后,芈压问道:“有莘哥哥,如果上了战场,也要抱着‘尽量不杀’的心情吗?”有莘不破道:“那怎么可能!战场之上只有你死我活的局面,仁慈这东西只能是胜利后的残余情绪!”桑谷隽皱了皱眉头,有莘不破这话说得太直接了,但他一时却无法反驳。于是他站起来道:“我帮江离去。”芈压道:“我也去!”师韶突然道:“我想到东方去看看。”有莘不破一愕:“东方?”师韶道:“对。这件事结束以后,我想到亳都走一遭,看伊挚肯否为我调一碗加盐的羹。”
有莘不破道:“没你的音乐,我们的耳朵会很寂寞的。”师韶笑了笑,走出车去。车内只余三人。有莘不破道:“老大,咱们也去帮忙吧。要找大相柳湖,多半还得靠你的鹰眼。”这句话,当然是对羿令符说的。羿令符却道:“我有点担心。”“担心什么?”羿令符道:“事情也许不会像我们想的那样顺利。”有莘不破道:“这是意料中事。”羿令符道:“你的鬼王刀很可能会舔血。”有莘不破道:“那也没办法。”羿令符道:“如果连采采的血也在上面呢?”有莘不破呼吸为之一窒。羿令符又道:“江离看起来文雅,但他其实比谁都倔强。别让他有机会看到你残暴的一面。”有莘不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每个人都有野蛮残暴的一面。”羿令符道,“要让人不看到你残暴的一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压住那些残暴的念头。
江离有点太文了,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残暴是会累积的,杀人是会上瘾的!”有莘不破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爱讲大道理了?这不像你啊。”羿令符不理他打岔,继续道:“如果你给江离留下了残暴的印象,那以后你用鬼王刀去杀所谓的坏人时,他会以为那只是恶人相磨。”有莘不破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羿令符却视若无睹,继续他那平静得没有半点抑扬起伏的语调:“那样的话,假如有一天由你来推翻大夏,江离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以暴易暴!”有莘不破别过头去:“不会有那一天的!”“是吗?”丢下这样一句话后,羿令符就大踏步走出去了。雒灵从背后搂住有莘不破,耳朵贴在他背上。有莘不破的心跳很乱。“为什么?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挺好?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往那个位置上推?”雒灵紧紧抓住有莘不破的手,但有莘不破却仿佛没有感到她的存在,“我不想去遵守什么法度,不想去体现什么仁慈!快意恩仇不是挺好吗?杀个把强盗,屁大的事情,他居然到现在还耿耿于怀!”有莘不破完全没有注意到,贴在他背上的雒灵突然一阵微微颤抖。
都雄魁道:“如何?要不要给他们一点提示?”“我看不必。祝宗人的徒弟在那里,应该可以找到方向。”都雄魁道:“你真打算袖手旁观,放任他们干去?”“他们连涂山氏的亡灵也能应付,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一个师韶。”
咚咚咚……是师韶在擂鼓。这威武的鼓声,是大战前的宣言么?
河伯之败
水月大阵已经启动,但采采却无法阻止。
她不敢央求水王,因为父亲对她虽然慈爱,但一涉及族务,却固执得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她试图说服水后,但水后却说:“采采,我知道这个计划会冒着被平原的民族群起攻之的危险,可我们已经没有筹码和你父亲对抗了。”
大部分水族的民众——包括女性——都已经向水王效忠。
“采采,这是全族的选择。在决定实行计划之前,我们可以争取否决它。但现在你父亲已经得到全族人众的竭力拥护,无陆计划的启动已经无可阻止了,无论我们内心是否赞成这个计划,都不能在执行上拖全族的后腿!”
采采想说服母亲,却被母亲反过来要求她全力支持这个行动。她突然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母亲,正如母亲根本不了解自己一样。水后反对这个计划,只因为她认为这个计划的风险太大;而采采她之所以反对,更多的是由于她不愿意站在昔日朋友的对立面。
在全族,采采找不到一个知音——即使在女性族人中。萝莎姨姆是水王的坚决拥护者,尽管十六年前曾一度倾向于水后的决策。萝蘫姨姆则是水后的狂热追随者,当年她丈夫和儿子死于天山剑道一役,自此以后她尽管对平原的民族充满了仇恨,但她依然毫无保留地信任水后。
萝莎和萝蘫代表了水族的两种不同选择。这十六年的时间里,水王和水后在互相比拼忍耐——看谁先忍不住。结果,反而是由平原来的人——河伯和有穷商队——结束了他们之间的离别。
“唉,这或许是天意。”当水后说出这句话以后,采采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动摇父母的决心了。
远山一轮月亮,水底两个月影。采采一怔,知道小涘又在用幻月之术偷看自己了。她穿上衣服,逆着幻月之术的来路,找到了那个自己又恨又爱的大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