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棠阶急忙拿过折子翻看起来。文祥这时愤愤道:“王爷,我早就说过,调李少荃援上海可以,但放他接替薛焕做江苏巡抚却欠妥。
江苏是我大清最富庶的地方,洋人又多,薛焕久历封疆尚且震慑不住,这个李少荃才几多年龄?那个白齐文能听他的?”
恭亲王边点头边道:“放李少荃做巡抚是仓促了些,所幸是署理不是实授。可话又说回来,换掉李少荃,又有哪个是巡抚的材料呢?薛焕是不能再放巡抚了,吴煦和杨坊又都是捐班,不够资格。文大人,不知你觉没觉出来,我大清的高官成千上万,可真正能担起督抚大任的,还真挑不出几个!”
文祥道:“说起来呢,薛焕也不是做不了巡抚,若不是长毛闹这几年,就算放他个总督,他也能胜任。要说起常胜军,还真亏他和吴煦两个,不然的话,上海早被长毛略取了!”
李棠阶道:“王爷,下官刚才看了看薛焕的折子,好像这白齐文私闭松江城闹饷,同李少荃的关联不是很大。李少荃是署抚不错,可他没有长着翅膀。他在青浦就回不了上海,在上海就去不了青浦。这个道理,连三岁的娃娃都该知道。”
文祥瞪圆眼睛道:“李总宪真能讲笑话!他李少荃是署抚,常胜军归他节制,这白齐文无论做出什么事情,李少荃都难脱其咎。常胜军再凶悍,也是江苏的募军,一省的巡抚,竟然管不住治下的募军,他怎么去治理全省呢?”
李棠阶反驳道:“大司空所言也不尽然,本部院适才看了薛焕的折子,里面分明写着,白齐文私闭松江城门的时候,李少荃正在青浦督战。反过来说,常胜军的督带是杨坊,杨坊虽兼署江苏臬司,但白齐文的一举一动,他也该随时知道!”
文祥眯起眼睛道:“李总宪越说越离谱了!我们如今在同王爷商讨江苏巡抚的人选,而非常胜军的功过,李总宪怎么说着说着又扯上杨坊了?李总宪,您老昨夜莫非女儿红喝多了吧?”
李棠阶挺起脖子刚要驳上几句,恭亲王这时摆了摆手道:“你们两个先不要争了。白齐文把上海闹翻了天,我们还是尽早商量出个办法吧。白齐文是肯定不能再用了,常胜军的领队放谁?还放外国人吗?外国人不服管教,不好用啊!”
文祥道:“王爷,这事还用议吗?薛焕是洋枪队的倡建者,又是通商大臣,他说放谁,那就该是谁,准错不了。李总宪,您老这回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李棠阶红着脸道:“在王爷面前,原没有本都院讲话的份儿,本部院只是替李少荃说几句公道话。说起来呢,常胜军的事情,王爷是肯定已经有了主意。王爷,对吧?”
恭亲王笑道:“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本王要好好想一想。你们有什么话尽管说!”
李棠阶起身道:“王爷,都察院还有些事情需要尽快处理一下,本部院就先行一步。”
恭亲王点了点头道:“你尽管去吧,忙完,你再过来。”
李棠阶冲文祥、曹毓瑛二人拱拱手,道一句:“本部院先行一步!”说完推门走了出去。文祥用鼻子哼了一声,道:“王爷,您老可能还不知道,李总宪挺起脖筋来替李少荃开脱罪名,可是有缘由的!”
恭亲王好奇地问一句:“此话怎讲?”
文祥道:“王爷总该知道,李总宪能有今天的前程,是得力于谁的保举?”
恭亲王想了一想,猛然醒悟。咸丰元年,咸丰帝下诏求贤,时任礼部侍郎的曾国藩一次便保举了五个人,其中便有李棠阶。
咸丰帝遂将李棠阶从河南学政任上调进京师,授大理寺卿,连擢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几年光景便进入一品大员行列。
文祥这时道:“李总宪得曾涤生的保举,才有了今天的位置,而李少荃恰又是曾涤生的门生。李棠阶回护李少荃,说穿了,其实是在报曾涤生举荐他这个情分!”
恭亲王点头:“李大人是研习理学的,他这么做当在情理之中。不过,本王适才想了想,李棠阶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现在我大清的东南半壁全靠曾国藩撑着,我们就算要换掉李少荃,也该让曾国藩挑出一个江苏巡抚的人选来。不通过曾国藩就换掉李少荃,不仅于情理不通,两宫那里也未必能答应。东面倒还好说,西面可是不好糊弄。
对了,还有一句话本王要交代给你,你适才当着李棠阶的面大骂总署的话,本王听着有些别扭,你以后还是少讲的好。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总署最早的办事大臣,别人怎么说本王不理他,你任着性子乱说,就不应该。传出去,成什么呢?”
文祥红头涨脸道:“王爷教训我,我自无话说,可是王爷,我适才也没有讲总署别的,只是说他们不该乱转奏折。薛焕的这个折子,说的是常胜军闹饷的事,这明明是夷案,总署怎么能转到军机处呢?当然,王爷是这里的领班,也是总署的领班,怎么转,也转不出王爷您老的手掌心。可是……”
恭亲王用手指着文祥说道:“本王要说的就是你口里讲的‘夷案’二字。洋枪队的多数兵勇是洋人不假,但领队白齐文与我大清却是通了籍的。既然通了籍,就是我大清的臣民,总署把薛焕的折子转到军机处还有错吗?文大人哪,本王知道你还惦着总署的位置,但这事须慢慢谋划,急不得的。还有薛焕,本王也知道你们两个交好,但薛焕的为人你总该知道。本王在两宫那里,好歹给他争了个通商大臣,他才算在上海有了一席之地,他还闹什么呢?曾国藩是江督,又领协办大学士,两江的事情,两宫不听曾国藩的,难道听薛焕的?他没被革职拿问,已是两宫网开一面了。白齐文这件事,本王怀疑是薛焕做的手脚。”
文祥忙道:“王爷容禀,薛焕不是那种苟苟且且的人,何况,他又不是常胜军的督带,白齐文能听他的?我这可不是替薛焕辩污,是完完全全地出于公心!”
恭亲王笑着道:“文祥啊,你是老臣,又久在枢廷,本王不是有意让你面子上过不去,本王也是有苦衷的。其实,对李少荃的了解,本王还不如你们这些老臣。你可能还不知道,对两江的事情,西边特别有过交代,不能按常规办理。所以一碰到两江,本王就不能不格外慎重!”
文祥小声道:“王爷的话我是听明白了,可我还是以为,这李少荃的署抚是不能再干了!就算不放薛焕,放吴煦也应该是可以的。不管怎么说,吴煦久于夷务,糊弄洋人,还是有主张的!”
恭亲王想了想道:“本王一会儿就把折子递进宫去,你的一些话,可以同两宫太后讲一讲。只要西边点头,咱就换掉李少荃!”
曹毓瑛一直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喝茶,始终未着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