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泰国等人,李鸿章把郭嵩焘拉进书房,一边饮茶,一边感叹道:“这些洋杂种,点滴之利也不放过。其实,我李少荃今日创设洋文馆,恰恰是为了日后强我大清!我今日受制于他,待我国强大,他就将受制于我……哈哈哈!”
郭嵩焘抚须说道:“中丞大人能发出如此振聋发聩的感慨,足让天下有识之士动容了。可惜呀,直到现在,朝中仍有些大老抱着理学,在用蔑视的眼光看洋人,岂不悲乎?”
李鸿章笑道:“老同年,我猜得不错的话,你老哥口里的朝中大老,应该是倭仁倭中堂吧?”
“咳!”郭嵩焘叹一口气道,“这个老相国,他与我那亲家翁同是理学大师,我那亲家翁是早已知道以夷制夷是强国的关键,可他怎么就不开窍呢?所幸主政的是恭亲王爷,如果是他老,这大清不是眼望着就完了吗?”
李鸿章喝了一口茶道:“内有恭亲王,外有我恩师,这大清就算真的到了气数,恐怕也能苟延上几年。安庆枪械所聘请的是洋技师,最近成立的译书局,刻印的又都是洋书。我的恩师做的这些,试看天下谁人敢做!”
郭嵩焘闭上眼睛,摇头晃脑道:“天降曾涤生于当世,天降曾涤生于当世!”
李鸿章把茶碗一推道:“好了,好了,趁着现在你老哥兴致高,我们还是围上一局吧!”
郭嵩焘睁开眼睛笑道:“真不愧是曾涤生的高足,连棋瘾,也大相仿佛。好!职道就陪大人玩上几招儿!”
李鸿章于是命人摆棋出来,黑白很快战在一处。
“挖墙脚”的潜规则
李鸿章、郭嵩焘口里的老相国倭中堂,便是当今赫赫有名的文渊阁大学士、理学大师倭仁。
倭仁字艮峰,蒙古正红旗人,乌齐格里氏,道光进士。曾与曾国藩一同拜在理学大师唐鉴门下研习理学,讲求宋儒之学,一贯以卫道士自居。累官翰林院编修、大理寺卿。咸丰帝即位,下诏求言,倭仁奏陈“用人行政”之术,认为程颢等提出由皇帝延请“老成贤儒,讲论道义”的主张,是“人君修养身心之要,用人行政之原”,深得咸丰帝嘉许,不久擢翰林院侍讲学士、工部左侍郎,命授皇帝读。
《北京条约》订立后,大清国拟成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倭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力持不可,受到奕、文祥等人的猛烈攻击。总理衙门成立月余,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咸丰帝忽然下旨,着倭仁总理衙门大臣上行走。
倭仁接到圣旨,当即气晕,却又不敢抗旨不遵。倭仁以往上下衙门都是坐轿,但他去总理衙门的这一天,偏偏改成骑马。一班侍候在侧的家人,见他老气嘟嘟的样子,谁也不敢乱说一句。他穿上簇新的官服顶戴,流着眼泪爬到马背上。看他的样子,仿佛不是去衙门办差,而是去法场送命。家人小心地把他护送到总理衙门的大门口,正要侍候他下马,他却忽然大叫一声:“祖宗怪罪下来了!”然后便两眼一闭,倏地从马背上倒栽了下来。家人救护不及,只好把他抬回府里。
他以后就在府里养伤,一直养到“毋庸在总理衙门大臣上行走”为止。同治初,升任工部尚书,旋授文渊阁大学士管理户部。
就是这一年,总理衙门奏设京师同文馆。偏偏就有大臣上疏陈言,称同文馆在教习洋话的同时,还应该设理学一科,不能忘了根本。
西太后看了折子认为有理,于是让军机处下旨,着倭仁兼署同文馆教习,命其十日必到同文馆讲授一节理学。倭仁坚辞不就,还上奏称:“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恭亲王、文祥等人急忙反击,倭仁、李鸿藻等人严阵以待。这场争论整整持续了半年之久,虽然最终同文馆还是办了起来,但倭仁总算又达到了“毋庸到同文馆讲授理学”的目的。
一局终了,郭嵩焘忽然道:“少荃,你想没想过,你的折子到了京师,倭相国若鼓起眼睛,力持不可怎么办?”
李鸿章沉吟了一下道:“倭中堂肯定会有异议。可他老只是大学士,还没入军机。我朝大学士有相之名,而无相之实,军机大臣则有相之实,而无相之名,谋断尽操在军机大臣手里。
只要恭亲王不说话,别人不敢说什么。何况,折子拜发前,我已与恩师函商过,恩师不仅没说什么,还同意具名。倭仁什么人都敢碰,但他要想碰我恩师,倒要费他一番思量。要知道,长毛的根基,此时就操在我恩师的手里。我听北边来的人说,文宗晏驾前曾有遗诏,破金陵者封王。如果此言不虚,我恩师该是什么位置?”
郭嵩焘小声道:“你倒是会替我那亲家翁安排!我那亲家翁现在仅是协揆,就已感到权柄太重,若当真封了王爷,不是要他的命吗?何况,削藩以后,汉官不封王已成大清祖制,总不济到了现在就改祖制吧?传言不足信,不足信。”
李鸿章微微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我们同年之间说点闲话你也当真!我何曾不知朝廷防我汉官之心!若非洪杨作乱,朝廷肯把权柄交给我们这些汉官吗?想都不要想啊!好了,不说这些了,我要同你讲一件大事。你知道,靠购买洋枪洋炮装备兵勇终非长久之计,我们总要能自己制造才行,安庆制造所就很成功。我打算在上海创办一所更大规模的机器制造局,该局不仅能制造枪炮,亦能制造其他机器。你认识的能人多,看由谁来办合适?”
郭嵩焘小声问一句:“这件事,我那亲家翁知道吗?”
李鸿章笑道:“没有他老的同意,你以为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办成吗?这可是件大事啊!”
郭嵩焘点头道:“这是件好事情,但须有能员来办才能事半功倍。这件事,你非奏调丁日昌不可!丁日昌惯与洋人打交道,是有名的丁小鬼。现在你身边,就缺这种人。”
李鸿章沉吟道:“我也想到过他,只可惜他在安庆为我恩师督办枪械所。我奏调他来上海,分明是挖恩师的墙角,坏了规则不说,也吃天下人的笑话。我的意思,想重新奏调吴煦督办,如何?”
郭嵩焘摇头道:“重新起用吴煦,我以为有三不可。吴煦联络洋人过于媚,此乃一不可;吴煦做官过于贪,此乃二不可;我听说,京里已传出话来,白齐文正在通过阿礼国和蒲安臣与总署谈复职的事,你知道,白齐文与吴煦有芥蒂,一旦总署答应白齐文重任常胜军的领队,吴煦还怎么在上海立足?此乃三不可。
少荃,你听我一言,还是奏调丁日昌来沪为上上之策。安庆总督衙门人才济济,盛况空前,不短丁日昌一个人。何况,安庆乃弹丸之地,不宜发展大型的制造业,比不得上海,是商埠要冲,无论搞什么都能出规模。少荃,你可不要错打了算盘。你奏调丁日昌,我那亲家翁肯定能同意。江苏的事,说穿了,还不就是两江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