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又邀丁日昌、容闳、薛福成、吴汝纶、张裕钊、黎庶昌相聚保定。这些人都是李鸿章心目中的有识之士。除丁日昌、容闳外,余下的四人还是曾国藩晚年收受的门徒,这就无形中与李鸿章更近了一层。
几年当中,李鸿章但凡有什么事,都愿与他们四人函商,他们四人也都把李鸿章当作师兄看待。
薛福成比李鸿章整整小了十五岁,今年刚过而立,籍隶江苏无锡,字叔耘,号庸盦,副贡生出身。薛福成于同治六年(公元1867年)入曾国藩幕,拜曾国藩为师,在研习理学的同时,亦为曾国藩办理洋务上的事情。薛福成经曾国藩累年保举,现在是从五品的知州衔。
吴汝纶是安徽桐城人,字挚甫,同治进士,丁忧期间投到曾国藩门下,现任冀州知州。吴汝纶比薛福成还小两岁,但见识却与薛福成不相上下。
张裕钊与薛、吴二人又不同。张裕钊是湖北武昌人,字廉卿,咸丰元年举人,考授内阁中书。曾国藩当时在京任礼部侍郎,无意中读到张裕钊的文章,颇为欣赏,以为大才,更推重其书法,使其名声大震。曾国藩练勇期间,张裕钊径投幕府,专为曾国藩誊写疏折。金陵克复后,张裕钊给官不做,讲学于江宁、湖北、直隶、陕西各书院。后桐城学派崛起,盖始于张裕钊也。
黎庶昌的经历又有特别之处。黎庶昌字莼斋,出身廪贡生,贵州遵义人,初从学于郑珍,后投曾国藩。黎庶昌以诗文见长,尤精考据、古书,无论何朝何代的老书,他只看一眼便能说出大概,无人能比。他对时势看得较常人透彻,强调重人心、厚风俗,被曾国藩保举为七品知县衔随营差遣。时人把薛福成、吴汝纶、张裕钊、黎庶昌四人称作曾门四弟子,而把李鸿章则看作曾国藩门内高足,足见时人眼力不差。李鸿章与薛福成等四人确有见识高下之别、眼光长短之分,但都非寻常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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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鸿章到保定不几日,丁日昌与容闳带着许钤身等一班胥吏从上海赶来,随后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也相继赶到。只有一个张裕钊,人未到信到,言称家母染疾,正在榻前每日照料,俟母亲康复后定到保定恩师膝前请安云云,之乎者也讲了老大一篇。
当时,众人正陪着曾国藩在方厅喝茶闲聊。
曾国藩读罢张裕钊的信后,不着一词,反手把信递给身旁的李鸿章。李鸿章展读之后,不由把信举起来,笑道:“廉卿这个书呆子,他这不是要扫我们的兴吗?他不肯来也就是了,还说什么‘父母在不远游’……怎么偏生他是读圣人书长大的,我们都是只知喝米汤的!”
众人被李鸿章的一番话,都说得笑起来。
曾国藩笑了笑说道:“少荃哪,你还是不要怪廉卿啦。廉卿素喜清静,不好热闹,官场上的一套东西,于他不相适应。他的文章,还是有根的。如今大讲西学,老祖宗留给我们的东西,愈来愈不被看重,老夫倒希望廉卿下上几年工夫,教出几个饱学的弟子出来,也让西人开开眼。少荃,你以为呢?”
李鸿章忙答:“恩师说的是,经世致用,还是不能忘了祖宗。门生这几年带兵打仗,每每想起恩师教导过的话:读圣人书,是为修身养性,是为明理;引进西学技艺,是为强国,两者不可偏废。所以门生决定到武昌后,先把江汉书院修复起来,并开设书局,先拣紧要的一些书籍刊刻出来供各地书院讲用。”
曾国藩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道:“少荃所论极是。各位都知道,自我金陵书局和江南制造局附设的译书局大量刊刻西书以来,各省督抚争相效尤。其实呢,金陵书局刊刻西书的同时,也在翻刻圣人的文章。西学要讲,但不能一味地讲;圣人要学,但也不能闭起眼来学。”
丁日昌这时接口道:“老中堂所言极是。下官在苏州听京里人说,张香涛在翰林院,正在大讲中学为本,西学为用。下官当时听了还不甚明白,如今听中堂一讲,总算明白过来。这不与中堂适才所讲,恰恰吻合吗?”
李鸿章望着丁日昌说道:“雨生,你又开始乱说了。张之洞怎能跟我恩师比?他除了会说几句大话,实事何曾干过一件?”
曾国藩笑道:“少荃哪,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官场啊,说话的人要有,做事的人也不能缺,二者缺一不能成局。”
不一会儿,到了吃饭的时间,众人都随曾国藩去饭厅用饭。
饭后,薛福成、吴汝纶、黎庶昌三人,陪同曾家大少爷曾纪泽去游城隍庙,李鸿章同着丁日昌、容闳二人,再次随曾国藩到方厅喝茶。
丁日昌刚坐下便对曾国藩说道:“老中堂,下官从苏州赶来,是想同老中堂商量一件事情。”
曾国藩一愣,说道:“雨生,老夫已经离开金陵,两江的事情,你该去找马榖山才对。”
丁日昌笑道:“老中堂容禀,下官要办的这件事情,是一件关乎我大清兴衰存亡的事情,不仅马榖山办不了,就是少荃爵相一个人,也难办成。”
曾国藩再次一愣,随口说道:“还有这么大的事情?雨生说说看。”丁日昌清了清嗓子,坐直身子说道:“老中堂容禀,我与西人交涉以来,屡屡败于彼手,实因技不如人也。但西人之船坚炮利只是一端,还有舆图(大多指疆域图)、算法、步天、测海、造船、制器等事,皆非我有。”
曾国藩这时Сhā话道:“雨生,我大清设同文馆,设广方言馆,还有江南制造局、金陵制造局、天津火器局,还有左季高在福建奏设的福建船政局,诸如此等,不是正在办理西人所办之事吗?”
丁日昌答道:“中堂所言极是,我大清是在倡办西务,但仅是皮毛。容大人同下官讲过,江南制造局现在聘请的洋技师,都是西人不用之人,而技艺精英,却不肯放出国门为我所用。何也?无非是怕我学其精华也!下官以为,我欲图强,使西人不敢小觑,非学其精华不可!下官已着人查明,美国、英国学馆颇多,若与两国交涉明白,彼国弟子可以来我大清书院入学,我国弟子亦能到彼国书院就学。如此多年以后,彼国之精华,必成为我国之精华,彼国之技艺,亦能成为我国之技艺。西人无独技,何敢小觑我大清!中堂试想,此等千秋之计,若非中堂这样的人物牵头来办,何能办成呢?”
曾国藩望着容闳道:“纯甫,你在美国多年,雨生适才所言可是真的?西人当真同我大清一样,有许多书院?”
容闳忙答道:“中堂大人容禀,丁抚台适才所言句句是实。西人书院也学文字,但更多注重经世致用。比如学习造船技艺的书院,学习驾船航海的书院,不一而足。去岁,江南制造局烧炉司技员柳某儿子虹强、孙某儿子家音等,便是通过本局美国技师达大玛的介绍,入了美国的公学。还有总理衙门的翻译正刚、孙家毂二人,也是从美国公学学成后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