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三叔的话心里立即燃起了一团火,二话没说拉起娘就走。边走边诅咒地说:“娘,咱走,咱不借了,让三叔自己留着急用吧!”
三叔开始没听出来什么,后来意识到我是在咒他。恼了,骂了句:“土地,狗杂种,你咒到老子头上来了。”
我拉着我娘头也不回地走了,任他的骂声在身后乱蹦乱跳。
从三叔家回来,娘对德三爹讲了找三弟借棺木的事。德三爹叹了口气,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让我到楼上放板下来钉木盒子。凤仙和娘没空闲悲伤,也忙开了。凤仙忙厨房那一摊子,我娘忙死人装殓这一摊子。那时家里穷,但两桌饭无论如何是非安排不可的。八个丧夫、打井(挖棺|茓)的,主事的、做厨的、放鞭的、丢纸钱的一个都不能少。这些人都是要安排吃饭的。死人用的衣物、包单,亲人用的孝头(扎在头上一直拖到脚跟的白布)、石灰、纸、香、鞭炮、蜡烛,这些娘早已有了准备。
三岁的儿子泥蛋在人群中穿来穿去赶热闹。有人逗他,问:“泥蛋,你爹(鄂南称爷爷为爹)呢?”
泥蛋嗲声嗲气地说:“他戏(死)了!”
那人说:“你爹死了,有爹肉吃了(鄂南农村死了人丧夫席上有堆得像山样的两大碗红烧肉)。”
泥蛋听了高兴极了,一边跑一边叫:“我有爹肉吃了。”人们的脸上就绽开了笑容。
院门外突然响起了“劈劈叭叭”的鞭炮声。王有富跑来喊:“庚哥,你别钉了,龙老爷带着二少爷来给你爸吊孝来了,还让人抬来一副棺木哩!你赶快出去迎接吧!他们都快进院门了。”龙老爷就是徐纯龙,二少爷就是他的二儿子徐臣明。
那时我正和几个人用木板给爸钉木盒子,听王有富这么一说,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朝院门外跑去。这时徐纯龙和徐臣明已走进了院门,我上前拉着徐纯龙和徐臣明的手,感激地说:“老爷,少爷,惊动你们了。”
娘这时也出来了,正要给徐纯龙父子下跪,被徐纯龙双手扶住。徐纯龙说:“请节哀!”
徐纯龙父子进了院门,放了一挂鞭炮,然后来到我爸的遗体前,揭开盖在爸脸上的黄表纸,把我爸端详了好一阵,泪水就从眼角里涌出来了。他用手巾搌了搌眼泪,又用黄表纸将我爸的脸盖好,就到我爸的灵牌前给他烧纸、烧香、磕头。当他父子俩正准备给我爸下跪磕头的时候,我忽然想到别把他们的裤子弄脏了,忙脱掉外衣垫到徐纯龙父子面前,让他们跪在我的衣服上。徐纯龙父子迟疑了片刻还是跪了上去。我则跪在侧面,以示回敬。徐纯龙带着儿子做完应该做的程序后,拉着我娘的手说:“友清好人啊!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他能干会干人又正派,我们一家人都念着他的好哩!送来的这副棺木,算是我们一家人对友清的一点心意。”
娘听了之后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下子跪在徐纯龙面前,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跪了下去,和娘一起说:“感谢龙老爷的大慈大悲,大恩大德。”徐纯龙忙把我娘和我扶起来,让我们节哀。
三叔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来了也没帮着做什么事,袖手旁观看热闹。当他看见徐纯龙给我爸送来一副棺木的时候,他在人群中一闪就没有了人影。
徐纯龙送来了棺木,爸很快就入殓了。棺木盖边沿钉上了长长的铁扒钉,又在盖顶中间位置放一张犁头铁压邪。穷人家死人很少在家里停七天的,第三天爸的棺木就抬上了祖坟山入了墓|茓。在往墓|茓填土的时候,娘让我和泥蛋拼命地往墓|茓里填土,一边填土一边对我说:“这样孩子能得到死者的保佑,易长易大。”不一会儿,一个新鲜的湿漉漉的黄土坟包就堆成了。
人都散尽了,我圪蹴在爸的坟旁。泥蛋陪着我,用小手拍打着坟包玩。一边玩一边问我:“爹到土里去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到土里去做什么?”
“那是他的家。”
“他还回我们家吗?”
“不回了。他这个家比我们家好,你爹在这个家能享清福。”
“那我们也到这个家来好吗?”
我在他ρi股蛋上打了一巴掌,大骂一声说:“放屁!”
泥蛋委屈地望着我哭个不停。我忙拽过他紧紧地搂抱在怀里。
回到家里,我把爸给我的地契交给娘用布包好,放到最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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