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成看见是我,笑了起来,马上向大家作了介绍,最后说道:“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研究你们那个‘包’字,你说,再并起来,社员愿不愿意?”
我对赵宝成的问话心领神会。可没等我开腔,一位老干部就说:“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你那样搞,我们辛辛苦苦几十年,不就一下退到解放前了!”
我也不惧威吓,慷慨陈词:“几十年来,蚌壳岭生产队吃国家救济粮几十万公斤,花国家救济款好几万元。农民种田,国家给钱,缺吃少穿,国家支援。这是穷人路线,懒人政策。难道社会主义就是把大家捆在一起受穷挨饿、逃荒要饭吗?”
一个秃顶的干部说:“这个家伙胆大包天,还敢在这里污蔑社会主义,把他逮起来!”
我说:“慢!等我把话说完了,如果你们认为我有罪,不用逮我自己走进牢房!你们这些当官的,咋不到我们生产队去看看老百姓过的啥日子,家家户户揭不开锅盖了,都是叫大锅饭给坑的。土改之后,合作化之前那段时间,农民分得了田地,各家各户种,粮食多得吃不完啊!农民哪像现在这么穷。”
片刻,有个干部说:“分田单干过去搞过,效果是不错。但是,现在要搞,没有红头文件啊!”
这时我激动地说:“地委王书记支持我们。”
一个干部愤怒地说道:“你造什么谣!”
我理直气壮地说:“不信,你们打电话问王书记。”
赵宝成听了也感到吃惊,但他相信土地不会说慌话。问:“王书记啥时说支持你们了?”
我说:“王书记上午到我们队去说的,他批准我们先干一年再说。”
赵宝成听后吩咐秘书接通了地委王书记的电话,王书记在电话里对赵宝成说:“蚌壳岭生产队一定要稳住,不能变。让他们搞一年试试看。但我要强调一点,那就是不要宣传,不要推广,不要见报。要注意保护群众的积极性。”赵宝成接完电话眼睛湿润了。赵宝成把王书记的意见向四大家领导传达后,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个讶然了。
我从会场出来去表弟家喊上金枝,搭车就往白沙公社赶。我心里一直惦着泥蛋,不知他放没放回去,挨没挨打。赶到白沙公社,正碰上友智叔,油嘴老五、桂花、菊英也在,他们也是来找公社书记放人的。他们说镇书记正在找泥蛋谈话,谈完了一块回去。
一会儿泥蛋从镇常义办公室出来了,脸色怪怪的没一丝笑容,我们一拥而上。友智叔问: “镇书记找你说了些啥?”
泥蛋说:“他让我别高兴太早了,说单干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的。王书记让你们先搞一年,是因为你们田地分了,种子播了,怕影响今年的生产。把今年搞到头了,你们赶快把田地收拢起来搞。否则,他没好日了过,我们更没好日子过。”
桂花气愤地说:“日他舅舅的,别听他鬼扯。”
油嘴老五眯着眼笑着问桂花:“你说得轻巧,你拿啥日啊!”
桂花急了说:“你再说看我不撕你的嘴。”
泥蛋说:“别吵了。这事我们回去是得开个会统一下思想,允许咱搞一年,就好生搞一年让领导看看,既给咱自己增收成,又给领导争面子。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泥蛋放回来了,整个蚌壳岭沸腾了,男女老少都涌到古廊桥迎接他,瘌痢头阿三还赊来一挂鞭炮放了,蚌壳岭沉浸在喜悦之中。泥蛋当晚就召开了社员会议,要求大家不要辜负王书记、赵书记的希望,勤扒苦做,夺取农业全面丰收,多向国家作贡献。大家纷纷响应,社员们的决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凝聚过,迸发过,真诚过。
秋季,蚌壳岭生产队农业果然获得全面丰收。粮食增产了,相当于1966年到1970年粮食产量的总和。油料作物是过去20年产量的总和。不仅全部完了国家公粮,集体提留,还第一次偿还了国家贷款500元。
看到这一切友智叔笑了,泥蛋笑了,社员们全都开心地笑了。
正当大家高兴的时候,德三爹的儿子跑来对我说他爸死了。我大吃一惊,纳闷地问:“你爸今年81岁了,虽年事高,可身体还硬朗,咋就死了呢??”他儿子说:“我爸是撑死的。”我好奇地问:“咋撑死了呢?”他儿子说:“他看着自家满满一囤黄橙橙的稻谷乐得合不拢嘴,吩咐我婆娘煮了一大锅米饭,好让一家人大吃一顿。我婆娘见爸今天特别高兴,就煮了一大锅米饭,还割了一斤肉,弄了几个菜。我爸就边吃边笑边说,不知不觉就吃了3大碗米饭。他还要吃,我不让他再吃。我婆娘就舀了一大碗肉煨带皮汤给他喝,喝完后他一边走,一边打着饱嗝,嘴里还哼着什么调子睡去了。谁知道他就这么睡去了。”
我听后打飞脚来到他家。德三爹安祥地躺在床上,腊黄的脸上还挂着笑容,肚子高高地凸起像怀孕的女人。我的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了。我紧紧握住德三爹冰凉冰凉的手说:“德三爹,你的愿望实现了,你终于吃饱肚子了,你就安心地走吧!”
丰收后的社员精神状态也振奋起来了。金枝兴致勃勃地对我说:“土地,买一个收音机回来吧!听听新闻,了解了解国家大事,咱做事心里也好有个底。”我听了觉得她是读书人,说得在理,就亳不犹豫地买了一个黑匣子回来了。那黑匣子往柜头上一放,拧开开关,叽哩呱啦叫开了,屋里就充满了生气。黑匣子买回来后,金枝每天晚上都要听,有重要的信息,她都要说给我听。譬如说为右派分子摘帽子,为刘少奇、彭德怀平反,恢复受打击、诬陷或迫害的民主人士、知识分子名誉等。她感觉到政治气候在变,心境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
这年的冬天显得特别的冷,连着下了三场大雪,所有荒野、村庄,都被裹在厚厚的雪绒里,瓦檐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瓦檐下的冰吊有三尺多长。可蚌壳岭的社员们都没闲着,用了一年的水车、犁耙、锄头、耙梳、连枷、板鍁、粪桶,该修的要修,该补的要补,该淬火的要淬火,该上桐油的要上桐油。
一晃过了小年,各家各户更加忙碌了,打扬尘、洗衣被、晒被褥、炒花生、炒蚕豆、炒瓜子、爆米花、粘糖巴,杀猪、杀鸡、宰羊,忙得一沓糊涂,把日子弄得香气缭绕,雾气腾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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