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的巡礼“下”
第六章 城主的巡礼“下”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0日伊维尔伦上界城主办公室。
“国务尚书阁下,这里有封给您的信,是艾德娜小姐写来的。”
一名身穿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书记走进室内,手里捧着一封标有“国务尚书亲启”字样的信件。闻言,办公桌后的国务尚书克莱德尔契拉蒙抬起头。一旁的大神官法利恩罗塞接到他的授意,上前将信接了过来。
罗兰离开之前,任命国务尚书暂代城主之位,大神官做他的副手。照理说,让大神官做城主副官是有点不合身份,但法利恩是罗兰的心腹,即使没有出任任何官职,实际权限却比克莱德尔大得多,许多重要政务还必须征询他的意见。幸好法利恩为人谦和,又敬克莱德尔为长辈,两人在处理事务上维持着融恰的关系,没有出现抵触,这也是罗兰放心将上界交给他们的原因。
伊维尔伦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今年五十八岁,在上届城主马修福斯在位期间担任宰相的职务。现任城主罗兰上台时,大权独搅,废除宰相,改立国务尚书,让丢掉官职的克莱德尔担任。国务尚书的权限当然不能与宰相相提并论,但也是相当重要的职位,有协调领导整个官僚机构的职能,而放眼宫廷,最适合这个位子的就是克莱德尔这个拥有广大人脉和极高人望的老臣。这也是克莱德尔身为上届城主的心腹,还能在现任城主手下当差的原因。
挥退书记,克莱德尔毫无顾忌地当着法利恩的面撕开封口,取出信纸。他很清楚,所有标明给他的信,其实就等于是给法利恩的。但大神官基于礼貌,还是退开一步,将视线锁定在国务尚书脸上。
浏览完信件,克莱德尔布满皱纹的脸上登时浮现出忧心仲仲的神『色』,令法利恩感到一丝不安。
“国务尚书阁下,出了什么事吗?”
克莱德尔这才注意到法利恩没有看信,将仅写了短短数行字的信纸递给他。只看了开头几个字,法利恩脸上就『露』出和克莱德尔一模一样的表情。
信上写的正是罗兰病倒的事,不过不是后来罗兰要艾德娜写的那封,而是他晕倒当天,艾德娜借了冰宿的纸笔写的。内容主要是医师的诊断,还有请示是否视罗兰的病情,送他回上界,中止巡礼。字迹十分潦草,看得出写信人当时的心情绝对称不上平静。
恶感伤寒,高烧不退,有转变为肺炎的可能……法利恩紧盯着这行字,竭力控制动摇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折起信纸,转向克莱德尔。
“大人会突然病倒,多半是没有好好调理身体的关系。”
“是啊,唉!早知如此,当初无论如何也要劝阻大人,不让他去下界才是。”克莱德尔叹息连连,“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大神官阁下有什么看法?”
虽然法利恩现在的身份是临时秘书官,克莱德尔还是习惯称他“大神官阁下”。就像法利恩也称呼克莱德尔为“国务尚书阁下”,而非“代理城主大人”。
法利恩一字一字道:“以属下之见,大人的病情不适合长途跋涉。”克莱德尔点点头:“不错,接大人回上界的法子的确不切实际,只是……让大人在那种边境小镇养病也实在让人不放心啊!起码应该到大都市去,小镇医师的水平太差了,而且那里恐怕一个白魔法师或神官也没有。”
“这问题好办,赛罗斯镇附近的晴雪郡有一座不错的白魔法师学院,请院长派一位可靠的教师前往即可。”语毕,法利恩坐回自己的办公桌后,摊开信纸迅速写好委托信,塞进信封,拿起一只模样奇特的印章敲下。这是施予了识别魔法的特殊印章,用这种印章盖印的就是所谓的“魔法快递”。与一般信件不同,魔法快递不是通过快马或飞鸟这种看得见的交通工具传递,而是借由“信道”来往,只限于高级法师使用。“信道”就是“位面”“注:即平面世界。一个四维世界对应一个平面世界,它是由一个古魔法师偶然发现,普及开来。因为已经定好座标,不用魔法达到十二段就可以使用,算是唯一大众化的空间魔法,虽然用途小了点”,就像信箱一样。喜欢写信或身居要职的魔法师都会在里面开辟一个地址存放信件,没有地址也没关系,快递上的识别魔法会根据收信人的魔力波动锁定位置,返回四维世界,和平常的信件一起送到收信人手里。
法利恩低声念了几句咒语,魔法快递就发出几下闪光,凭空消失。克莱德尔道:“大神官阁下,再给艾德娜副官回一封信,请她一等大人病情有起『色』,就劝他回来。”
这回法利恩没有马上动笔,脸『露』犹豫:“以大人的脾气,只怕不会同意。”克莱德尔叹气:他何尝不明白罗兰的脾气?
“话虽如此,我们为人臣子的,总得尽到规谏的责任。即使不能劝大人回来,也要知会一声满愿师小姐和艾德娜副官,多多照看大人的身体。”
“是。”法利恩颌首,提笔写信。
待书记将回信拿下去后,克莱德尔疲惫地道:“希望大人能体谅我等的心情。”他虽是前朝官员出身,但罗兰并不是通过篡位得到城主的宝座,而且将伊维尔伦治理得井井有条,远比马修还出『色』,所以克莱德尔心里,是非常敬佩这位主君的,他由衷担心着罗兰的病情。
法利恩道:“国务尚书阁下,我认为我们也不必太担心,大人尽管有时候很固执,却不是个任『性』的人,真的撑不住,他一定会回来的,况且,还有冰宿小姐和艾德娜在他身边,不用我们说她们也会妥善照顾好大人。”
“你说的有道理。”克莱德尔表示赞同。冰宿和艾德娜都是聪明稳重的女『性』,尤其是冰宿,的确没什么可担心的,换作朵琳,他就无法这么安心了。
“对了,夫人那边,我们是否应该派人通知一声?”
国务尚书这才想起伊维尔伦的城妃大人。其实,在罗兰外出期间,朵琳无庸置疑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连法利恩和克莱德尔也必须听从她的指示。但是朵琳完全没有政治上的才干和资历,个『性』又软弱,根本担负不起管理整个宫廷的责任,她也没有这个意愿。所以,朵琳依旧和以前一样,成日待在寝宫里,甚至因为罗兰不在,连偶尔出来嘘寒问暖,端茶送衣的机会也没有了,以致大多数朝臣都快忘了她的存在,只有年轻的侍从们记得这位温婉安静,美丽纯善的城主夫人,想念她的一颦一笑,盼望罗兰早点回来,好解除夫人的“禁令”,也把另外两位美人带回来。
法利恩眼神一冷,他至今仍对朵琳抱有一份怀疑,而且归根究底,罗兰染上风寒,就是因为喝了那碗毒『药』,导致抵抗力下降,不然以他的身体条件,哪会一到北地就感冒发烧?所以现在听到朵琳的名字,法利恩除了敌意,还增添了一份厌恶之情,当然表面上,他是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还是不用了,自从上次受到惊吓后,夫人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稳定,如果告诉她大人的情况,恐怕会令她忧心成疾。”
“嗯。”克莱德尔一点不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朵琳的确就是那样的人。因为那次的事,她现在连厨具也不敢碰了,每一餐都坚持自己先试过毒后,再给丈夫吃,罗兰怎么劝她也没用;而且对周围其他出没的人提心吊胆。听到罗兰要去下界巡视时,她还当场昏了过去,醒来后不断哭泣,生怕丈夫就此一去不回,罗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哄住,顺利出宫,要是知道罗兰此刻正在一个边境小村里发着高烧,已经不堪刺激的朵琳十有八九会吓出病来,甚至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唉,如此柔弱的女『性』,能够教育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吗?
克莱德尔不禁皱眉。在个人观感上,他并不讨厌朵琳,可是站在伊维尔伦未来的立场上,他就无法接受她了。尽管朵琳举止有分寸从不干涉朝政,这点让臣子们很满意,但对她脆弱的精神,有识之士莫不暗暗摇头,担忧不已。
接下来,两人重新回到政务中。中午时分,法利恩向克莱德尔行礼告辞,退出办公室,沿着长廊走向自己的私人办公室兼休息间。
身为大神官,法利恩在大神殿当然拥有专属的房间,而且比王宫的大得多也华丽得多,但在冰宿陪同罗兰离开之前,他每天上午教她魔法;下午到傍晚帮助罗兰处理文书,统合情报;直到晚上,才回大神殿做法术研究,所以他在王宫的时间反而比较长。
经过庭院时,褐发青年突然停下脚步,四下看了看,走到一大丛薰衣草后面,食指在胸前划出复杂的图案,刚划完,一道无形的结界就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张了开来。这是为了防止窃听的音波障壁,即结界里的人说的话,结界外的人一个字也听不见。
“楠,是你吗?”
一布完结界,大神官就对着虚空开口。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灰袍的男子凭空出现,恭敬一礼。仔细看,男子的身体不仅有点透明,而且像被微风吹过的水面般摺皱不定,原来是幻像。
“阁下,两位满愿师今天一大早离开了西芙利村,似乎要远行。”
“哦?”法利恩着实吃了一惊,他原以为神官打算将杨阳和昭霆藏一辈子;若他有野心的话,就在恰当时机将她们拱出来,但是他现在的行为,算是什么意思?
“她们是单独走的?”
“不,有个少年陪同,但是那位神官没有去。”
法利恩沉『吟』道:“知道她们的目的吗?”
“目前还不确定。不过首都会议那天他们去了趟里那,在盗贼公会打听龙眠和闪空的下落,所以属下怀疑他们的旅行和找寻神器有关。”楠没有说出花了多大苦心和金钱才查出无名氏神官在盗贼公会探听的情报,只简单地承述结果。
“神器?”法利恩的声音变得熬有戒心。楠续道:“属下还打听到,闪空现在在贝姆特城主手里,而我城的神器龙眠依然下落不明。两位满愿师虽是朝着北城出发,最终目标应该是西城和我城,只是,属下不明白她们为何要做这种事。”
法利恩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楠,“飞焰”可在卡萨兰满愿师手里?”
“难道……!”
“嗯,我怀疑绑架那两个满愿师和盗走飞焰的是同一个人,就是那个神官。”法利恩冷冷地道,“他身为圣域唯一的幸存者,知道最多的传说真相,自然不会做出没道理的事——五件神器,就算不是满愿石,也肯定和满愿石有莫大的关系!”
楠心下大震,好半晌才回过神,急切地道:“既然如此,我们应该立刻杀了那四个人!将五件神器收齐!不能让满愿石落在大人以外的人手里!”
“不,不急。”法利恩摇头,扬起右手制止楠进一步劝说,但从他咬紧下唇的动作,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混『乱』,不若表情那么冷静。
“要杀随时可以杀,必要时把整个桑陶宛领的人全灭口也无所谓。”大神官语气之冷酷连密探也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在事情还没搞清楚前,急着把口供处决就过于轻率了。你想想,以那个神官的本事,一口气把除了龙眠以外的神器全抢到手并不是难事,他却偏偏让两个满愿师自己去找,这不是很奇怪吗?满愿师和满愿石之间,肯定还有些我们不了解的秘密在,在搞清楚前,不能杀了那两个满愿师。”
“可是,无名氏神官之所以不离开西芙利村,是因为他……”
“楠。”法利恩略含责怪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是拥有无尽力量的满愿石,一边是区区正神官的头衔,一般人会选哪边,不是很明白的事吗?还是你被椿洗脑了,相信那个神官真是毫无野心,一心只想平静度日的老好人?”
“这个……”楠本想说让他这么断定的不止雪『露』特的游说,还有自己半年来的观察,但是仔细考虑,好像的确说不过去,法利恩斥他天真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若无名氏神官真是个危险人物,大人就不会要我们由得他去了。”左右为难了一阵,楠还是决定坚持己见,不过他很聪明地不和对方正面冲突,而是抬出一顶大帽子。
这回换法利恩无言以对。他不知道罗兰和神官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光从那个匪夷所思的“放养”指示,就看得出两人必然认识,而且关系非浅。可是他私下觉得,罗兰这个决定太过草率。给予那样一个危险人物多少自由,就等于给己方埋下相同程度的隐患,何况神官手里掌握着足以影响世界的秘密。他不止一次请求罗兰更改命令,趁早解决无名氏神官,不然也把他纳入伊维尔伦麾下,罗兰却总是笑着摇头,轻描淡写地扔下一句“没问题的”,就将他打发了。
“大人的决定是错误的。”大神官石破天惊地道,使密探惊得呆了。只见褐发青年的双眼『射』出磐石般坚定的光芒,一如他沉重凝顿的语调:“如果那个神官真的对我城没有敌意,上次就不会接受打尽,但即使如此,还是失去了七名实习生和十五架魔核光炮。”
“……”楠词穷。他和同伴枫就是报信者,亲眼看见无名氏神官轻松毁掉黑咒术师们好不容易张开的暗黑结界,接着吉西安术士长率领的精锐法师们就进入森林,大肆搜罗。奇怪的是,当他们接近营地时,突然起了一阵浓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多亏了这场雾,他们俩才能瞒过术士团的耳目混入营地,指挥众人及时撤离,炸毁了来不及带走的光炮,至于那七个实习生是因为脱逃不及被炸死,倒不能算在神官帐上,但楠也确定雾不是他的手笔。自始至终,卡萨兰城主诺因都站在他身旁,就算神官想动什么手脚,也不可能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那场拯救了暗影的大雾应该是上天的恩赐。
但最最不可思议的还是,经过这件事,罗兰依旧没有改变主意,把坏他好事的犯人大卸八块,继续听之任之,所以不少暗影成员已经不是认为他发烧了,而是中邪了!松了口气的只有雪『露』特一个人。
“而且,大人这样放纵一个损害我城利益的敌人,不仅给他带来危险,也令部下不服。”法利恩扫了楠一眼,从他的表情确认自己猜得没错,道,“我想,那个神官可能是大人一位很重视的朋友,或者救过他的恩人之类,大人才对他下不了手,可是他上次的行为,已经严重背叛了大人的信任和友谊,即使大人能饶恕他,我也绝计不容!”
“是。”楠深深低头,知道对方已起了杀机。当然,法利恩若颁下暗杀令,等于违备罗兰的指示,但楠的直属上司是他,只能听从他的命令;而且,楠也明白法利恩的用心——神官的事已在部属当中掀起一些不满的声浪,尽管对罗兰的忠诚还没有因此而动摇,却在他们心里留下了阴影,若不及早消除,必定会影响他们日后出任务的积极『性』。
法利恩侧过身,一手抚『摸』薰衣草淡紫『色』的花瓣,状似委决不下,良久,他才仿佛自我说服般喃喃道:“不行,不能杀了他。杀死他,世上就无人知道满愿石的下落了。但是,也不能就这么饶了他……”
“把他抓起来吗?”
“也不行,他好歹是北之贤者的师弟,突然失踪,史汀不会不闻不问的。以他的本领,我们要暗地里拿下他也不是容易的事。罢了,反正北之贤者能包庇他的时间也不长了。”大神官冷酷的声音包含着令人悚然的信息。他转过身,厉声下令:“叫椿看紧他!要他放聪明点!必要时用村人或她自己的『性』命危胁!在时机成熟前,我不希望看见那个神官再出现在伊维尔伦以外的阵营里!”
“遵命!”楠暗暗松了口气,姑且不论椿的心情,要是法利恩执意杀死无名氏神官,罗兰知情后肯定大发雷霆,搞不好还会狠狠处罚他,这可比不处决神官还令部属胆寒。虽然法利恩是罗兰的心腹,但从罗兰对神官只能用纵容形容的态度,楠认为那样的发展绝对有可能。
“至于那两个满愿师,既然无名氏神官不在,监视就可以大胆些,留心每一个和她们接触的人,最好搞清楚她们寻找神器的目的。”
楠应了一声,影象模糊起来,摇晃了几下后,消失不见。
法利恩没有马上离开,站在原地发着呆,右手心不在焉地把玩薰衣草的花茎。
“除了伊芙将军,原来你还有重视的人……”
自嘲的话语后紧接着细小的异响,大神官回过神,发觉自己竟然在无意识下折断了纤细的花茎。注视掌心淡紫『色』的小花和其下的半截绿茎,青年暗褐『色』的眸划过几近怅然的阴影。轻叹了口气,他解下长辫的发带,将花绑回断茎,以温柔的眼神凝视了片刻,才转身离去,留下被蝴蝶结压弯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
如果把时光倒退十年,伊维尔伦北方与沉寂冰原相邻的帕尔玛雪原只是一片人烟稀少的荒凉之境,除了绝境长城南边的军镇外,只有像赛罗斯镇这样寥寥几个村落分布,连领地也称不上,改变这种情况的是山中大煤矿和地下铁矿的相继发现。
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继位后,不仅在治水上表现出卓越的功绩,还提携一大批有能力的探险家,对东城各地进行勘察,挖掘出相当数量的宝贵矿脉。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中部的两座银矿山,靠海的珍珠石和蓝钻,南部的岩盐和无烟炭,以及帕尔玛雪原的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
有煤才能炼铁,所以桑切斯铁矿与图利亚煤矿相铺相陈支撑起伊维尔伦三分之二的军备。从那以后,绝境长城的驻兵再不用为装备苦恼,上界的官员们也不必再为长途运输伤透脑筋。黑『色』的黄金还为帕尔玛雪原带来繁荣。依着两座矿山,无数矿山村落星罗棋布般兴起,逐渐发展为几个综合城镇,最后融和成晴雪郡和奥路郡两个大规模都市。至今为止,每年全国各地都有数以百计的流浪者来此讨生活,近年来由于旱情加重,以卡萨兰东境百姓为首的难民就愈发多了。毕竟,当矿工虽然辛苦,却比吃不饱饭好得太多;而不能干体力活的老弱『妇』孺也能在此领到一份罗兰特别拨出的补贴,从事种职棉花“注:不要以为我严重缺乏农业知识,我知道棉花是热带作物,这是罗兰改良过的棉花,可以在寒带生长”及纺织等轻工业。然而半年前,国王亚拉里特颁下“锁城令”,命包括罗兰在内的四名城主不得收留逃荒的难民,并关闭了辖地的边境,派以重兵把守,东境百姓因此怨声载道,群情激愤。当然,这是题外话。
赛罗斯镇位于晴雪郡以北的奥路郡郊外,是一座历史悠久的老镇。镇民多数以采矿为生,粮食则是自家种植的麦子和冰湖的鱼。说到冰湖和其畔有“水晶森林”美誉的雪松林,可是伊维尔伦数一数二的观光胜地,足以与中城的枫叶丹林,南城的温泉谷,西城的威伦大峡谷和北城的奇卡瀑布比肩,常有游客慕名而来,欣赏北地美景。发达的旅游业使冰湖附近的村落大为富裕,也陶冶出热情博杂的民情。但是,这同样是近几年才出现的情景。由于气候和交通两个因素,尽管冰湖和水晶森林的景致美不胜收,过去却没什么人来看,直到两座矿工都市发展起来,罗兰又修缮了一条从中部大道连到此地的平整公路,一切才幡然改变。虽然这桩工程在罗兰无数政绩中不过是小小一瓦,但对冰湖周边的百姓而言,却是最为感受深切的。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4日赛罗斯镇。
“好大的马车啊。”
“可不是,你瞧这花纹,多漂亮!”
“猜猜车主是谁,我说一定是位美丽的小姐!”
“可是我看见五天前被一个骑士抱进艾拉大婶家的是个金发的年轻人,不过他身边是有一个茶『色』头发的漂亮女孩和一个红头发的美女护卫。”
“对对!我也看见过!前天那个红发美女将一位白魔法师送到镇子外头,但另一个我就没瞧见了。喂,你快说说她长什么样,有多漂亮?”
“长什么样我倒没看清,他们来的时候是晚上,不过从那女孩的气质、身材,我保证是美女没错!搞不好比那个红发的还美!”
“真的?”
“那个年轻人真是艳福无边啊!”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嘎然而止,原因是守在马车周围的骑士朝口吐对主君不敬言语的村民投来责备的目光。镇民们相对挠头,回以不好意思的笑容。骑士们见状,都气不起来。他们也知道这些村民只是好奇,没有恶意;而且罗兰严禁部下做出扰民的行为,即便村民们真的带了点恶意,他们也不能出手拿人。
赛罗斯镇是观光地,镇民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人,罗兰的马车和排场也只是中下程度,所以讨论与其说好奇,不如说是打发时间。现在是清晨,要吃过饭再上工的男人们都空闲得很,就学起正在家里忙着烧饭煮菜的婆媳,围在人家的马车旁边嚼舌根。
突然,旅馆里传出喧哗声,听见其中三个熟悉的嗓音,骑士们挺直腰板,朝大门望去。
“你真的没问题么?可别半路上又晕倒,让人抱进旅馆。”
“不会了,谢谢你的关心。”
“大人,再休息一天吧!医师说你起码得卧床三天!”
“唉唉,艾德娜,我已经说了很多遍,没事的,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
“出发前你也是这么对国……对大家说,结果呢!”
“……嗯嗯,人生总有些无法预计的意外,但这次我保证,不会再有相同的事发生了。”属于年轻男『性』,音『色』仿佛拨弄水晶竖琴发出的声响,清冽至极,令闻者心弦颤抖的同时深受吸引。当声音的主人出现时,四下更是响起一片震憾的哗然。
冰蓝『色』的双眼如宝石般澄净剔透,淡金『色』的短发柔顺地贴在额际,衬托得男子原就俊美非凡的五官更有种无法言喻的深邃感,一袭黑天额绒制的外衫在领口和袖管绣有金银交织的典雅饰纹,令男子英挺高挑的身段透出一份壅荣华贵。仪态优雅,举止脱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是谪仙般尊贵出尘,世间罕见的人物。更特别的是,男子全身上下还散发出一股不属于贵族的英武昂然的气魄,让人油然升起敬佩之情。
罗兰侧首,有趣地瞅着泥塑木雕般僵立不动的镇民。宛如禁咒解除,镇民们这才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视线落在金发青年身后两名气质各异的女『性』身上,发出与刚才意义不同的赞叹。
真是朗才女貌啊!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来头?刚刚认为罗兰左拥右抱的人们看到他真的左拥右抱地出来,反而改变了看法,深觉自己先前的言语对眼前清逸俊美的年轻人是种亵渎。
“罗兰大人!”
老板娘从后头追上来,怀里抱着一只用布盖着的大篮子,气喘吁吁地道,“这是…我特地准备的便当,包括了骑士大人们的份,不介意的话,请您收下。”
“真是太感谢了,叨扰了这么多天,又麻烦你打点这些琐事。”罗兰一手轻松提起老板娘双手合抱的食篮,递给艾德娜,『露』出诚恳的笑容。
“哪里哪里,都是些道地的乡下小菜,罗兰大人你们不嫌弃就好。”
原来他也叫罗兰。镇民们小声议论,十分兴奋。其中一人瞪着罗兰的侧面,满脸震惊。查觉他的视线,罗兰内心大叫糟糕。
不妙,让人认出来了,在他喊破前快撤!
匆匆向老板娘告别,罗兰先扶冰宿上车,再钻进马车。艾德娜跨上自己的座骑,率领部下先行,车夫驾车紧跟其后,一行人不一会儿就绝尘而去。
镇民们依旧站在原地,不舍地眺望车队离开的方向,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都是有关金发青年身份的猜测和两位美女的评价。
蓦地,一人尖声大叫:“罗兰大人……是罗兰大人啊!”
众人吓了大跳,转过头,见是一名上了年纪的矿工。
“洛赫,怎么了?”
“你认识那位大人吗?”
名叫洛赫的镇民眼睛瞪得滚圆,一副余悸未平的模样,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认识!他是罗兰…罗兰大人……”
“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他叫罗兰。”也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个名字。
“但他是真正的罗兰大人!”洛赫大吼,骇呆了众人,“我不会认错的!当年我就是在罗兰少将…罗兰大人麾下打仗,跟他一起打败那票贼蛮子,把他们赶回长城北边,后来我因为胳膊受伤,才不得不退伍。对了,我还跟你们讲过,我亲眼看见少将阁下——罗兰大人一箭击毙蛮军的指挥官!”
呆若木鸡的状态持续了约『摸』一分钟,才陆续有人清醒,其中属旅馆老板娘艾拉呆得最彻底,醒得最迟。
“天呐,洛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有人逃避现实地呻『吟』。
“我用生命起誓。”退役士兵庄严的声音打破了他们的幻想,“而且,你们也看到了,像罗兰大人那样的人物,我可能认错或者忘记吗,即使过了十二年?”
不可能。众人老实摇头,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啊~~~我们竟然自己放跑了偶象!神呐,你太残忍了!”
不亚于狼嗥的凄厉哀嚎久久回『荡』在赛罗斯镇上空,诉说着村民的不甘和悲伤。
晴雪郡和一般城镇的区别是没有城墙,奥路郡也是这般,因为这两座都市的规模每年都在扩大,修城墙也无法起到保护作用,反而成为阻碍,最后索『性』不修了。
对于两郡的发展,罗兰多年来实行的都是自由开放的政策,但对于桑切斯铁矿和图利亚煤矿开采权的管理,却是标准的军管,认命三年为期的驻防官看守;而两郡的政务就由民众推举的总督负责。就编制来讲,驻防官有罢免和处分总督的权力,总督也有弹劾驻防官的权限,但至今为止,这种情况还没出现过,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驻防官和总督各司其职,互不干涉的传统。
外界也称双子郡的晴雪郡和奥路郡座落于绝境长城以南二十里开外的山岳地带,隔着冰湖遥遥相对。由于来时是在奥路郡下站,回去时罗兰就决定到晴雪郡搭空浮舟,顺便和驻防官打声招呼。
晴雪郡的驻防官名叫威司特,今年五十三岁,军职中将,他很热情地接待了罗兰一行人。
因为是军人住的地方,接待厅也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比较特别的就是放在墙角的武器陈列架,还有从朝东的窗口可以看见冰湖光滑一如明镜的水面和湖畔水晶森林的美景。
“得知大人卧病的消息后,属下坐立难安,现在看到大人恢复健康,属下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朴实无华的言语显出老军人货真价实的关心,年轻的城主却愣了愣,朝身旁的副官投以询问的视线。见状,驻防官主动答道:“为大人看病的白魔法师恰巧是属下的侄子。”
“哦,那还真是巧。”罗兰恍然大悟。
“我那侄子医术不精,累得大人多受病魔折磨,前天哭丧着脸跑回来,被我臭骂一通。”
“这倒…不能怪他。”罗兰失笑,“白魔法本来就以治疗外伤和解毒为主,祛病是属于医师的领域。”威司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是吗?那是我错怪他了。”
这时,室内有一个人脸上『露』出异样的神情,就是坐在靠窗位置的冰宿,她是在座唯一比较了解魔法的人,因而听出罗兰的少许观念错误。白魔法固然以治疗外伤的回复术为主,对大多数内伤和疾病也有明显的功效,因为它能加速人体的新陈代谢,促进自疗能力,强化抵抗力。可是白魔法对罗兰的病情毫无帮助也是事实,这两天冰宿一直在烦恼这个疑点,思考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罗兰笑了笑,岔开话题:“威司特,你还是打算任期一满就退役吗?我很希望你能回上界续职。”态度诚恳,完全不像一个上司对待下属。事实上,罗兰在得到上界城主马修的赏识和重用前,就是威司特的部下。从一介小兵起,逐步升迁,直到十二年前那场与兽人和蛮族的战役脱颖而出为止。期间,威司特的提拔功不可没,当初也是他向马修进言,将希鲁沙佣兵团收编为正规军。包括罗兰在内,东城三将和艾德娜都是他一手扶植起来的,说是他们的良师和贵人一点不夸张。当罗兰当上伊维尔伦城主时,人人以为军中第一号人物从此非他莫属,没想到威司特坚持告老还乡,年年发退役信,连耐『性』超好的罗兰也拗不过他,终于在第七年将他派到他的故乡当驻防官,答应任期一满就放他走。
“我年纪大了,再回去当兵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你才五十三岁,哪里年纪大了?而且我听说你常常扛着铁镐和矿工一起下矿井干活,精力充沛,连一些年轻人都比不上,又哪里有‘力不从心’的样子?”
威司特尴尬地低咳,无言以对。罗兰趁胜追击:“自从你离开后,宫里总有些闲言闲语,说我忘恩负义、过河拆桥,将您这样对我有大恩的老将贬职下放,令我百口莫辩,你说,这是不是你的责任?威司特,就算是为了澄清谣言,你也该回来!”
“大人……”老军人张口结舌,一脸为难。见状,罗兰稍稍缓和颜『色』,语调也更为恳切:“我明白你的顾虑,你想说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是不是?但是威司特,人的才干与时代的变迁无关,你的年纪也没到应该休息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你。说到这个,我和马尔亚姆他们都很惭愧呢。以前不知道,现在自己当了头儿,才知道新兵多难带,当年威司特你却一个人就把我们这批菜鸟调教成独当一面的战士,实在不简单,所以,不要再有那种我请你当总司令是为了报恩的想法了,你绝对有和那个位子匹配的实力!”
沉默如气泡冉冉升起,在屋顶上弹破。
“大人。”威司特肃然道,“对大人的赏识属下万分感动,但请恕属下不能答应。”
失望之情同时浮现在罗兰和艾德娜脸上,不等两人开口,威司特起身走到窗前,眺望外面的街道,用热切的口吻道:“大人,其实属下原本是想当一个矿工的,因为被强拉入伍,才当了军人。这三十多年来,属下没有一刻忘记这个梦想,虽然成为总司令,指挥千军万马征战沙场实在比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矿工威风多了,可我就是想当矿工,想退役后扛着鹤嘴镐挖石头,有什么办法呢?终归是我儿时的梦想啊!所以,虽然我想一辈子为大人效命,但在听到故乡发现煤矿和铁矿时,我还是急得恨不得『Сhā』翅飞回来!得到您的允许后,我连马也不骑了,直接乘上那贵得吓死人的飞船回到这儿。大人,也许这么说您会生气,但是比起您任命我当总司令,两年前我亲眼看见家乡的变化时,才是我这辈子最兴奋、最激动的时刻,所以,我只能拒绝您的好意了。”
“是吗?”
罗兰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虽然很遗憾,但我了解你的心情,现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晴雪郡,就算我强拉你回去,你的心也会留在这里吧。”威司特单膝跪地:“对不起,大人。”
“起来吧。”罗兰也站起来,走到窗边,“一路上我也看见了,你的确将这里管理得很好,既然你想留下来,下一任的驻防官也由你担任吧,省得我伤脑筋了。”威司特一怔,大喜过望:“谢大人!”
“哎,得了得了,你可是我的老师啊,大人大人叫实在让我听得心虚。”金发青年的笑容宛如男孩般清朗,“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
“不行!”
“威司特,我还没说完……”
“我知道大人后面想说什么。”老将军态度决然,“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大人是属下的主君,君臣之礼不可废,即使在私下,属下也不敢放肆。”
艾德娜『露』出心虚的表情,威司特好笑地瞅了她一眼:“当然,你和那几个小家伙例外,你们不止是大人的部下,也是朋友。”说到这里,他特别瞄了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茶发少女,眼中浮起深思。
“可是,阁下你也不仅是大人的部下啊!”艾德娜习惯『性』地称呼威司特为“阁下”,尽管她现在的官职比他大,“你是他,还有我们的老师耶!”
“唉,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们都出师啦。”威司特叹息。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罗兰在旁边敲边鼓。
“不行、不行。”威司特依然摇头。艾德娜忍不住骂道:“老顽固!”威司特也不生气,笑『吟』『吟』地望着她:“我是老顽固,你就是野丫头,都二十四岁的人了,『性』子还这么风风火火、『毛』『毛』躁躁,也不知道将来有那个小伙子能栓住你这匹野马。”
“什么野马!”
“别担心,威司特,这野丫头已经有心上人了。”罗兰若无其事地投下一枚炸弹。威司特惊喜地瞪大眼:“哦!真的?”艾德娜跳起来,咆哮道:“我哪来的心上人!?”
“就是法利恩啊!你敢说你不喜欢他?”
惊人的答案造成了惊人的效果,艾德娜的脸颊一下子涨得比她的头发还红,头顶好像也冒出了白烟。冰宿惊诧地眨眨眼,审视女侍卫的表情。
“他他他……”艾德娜“他”了半天,才颤巍巍吐出一句,“他比我小耶!”
“爱情是不计较年龄的。”
“我我我……”
“不必说了,我们都明白。”罗兰体谅地拍拍她肩,只是他脸上的微笑,怎么看也是不怀好意的。艾德娜大口喘息,说不出话来。倒是威司特先回过神,一半祝福一半捉弄地笑道:“是法利恩大神官啊,不错,他跟你蛮配的。”
“可不是。找遍伊维尔伦,也只有法利恩那么沉稳宽厚的好青年,才受得了艾德娜这副臭脾气。老实说,我还觉得让法利恩娶这个野丫头是委屈他了呢。”
“听见没,艾德娜?你可要好好珍惜人家呐。”
“珍惜个鬼!”红发侍卫终于反应过来,满脸通红地吼道,“你们两个胡说八道,我不想再听了!”语毕,猛地一跺脚,化作离弦之箭冲出房间,装作没听见背后响起的大笑声。
在威司特家盘桓了一夜,次日,罗兰等人离开晴雪郡,搭上开往首都坎塔萨的空浮舟。抵达后,因为下一班去蓝镜湖的船还要过段时间再到,罗兰就拉着冰宿上街闲逛。
秋高气爽,碧蓝的晴空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下,大都市呈现出极为繁华的气象。宽畅整洁的石板道上商铺林立,车水马龙。不时可以看见贩卖稀奇商品,来自外大陆的旅行商人;而黑发碧眼的卡萨兰人,小麦『色』肌肤的隐捷敏亚人,从外貌上不太分辩得出的埃特拉人,甚至艾斯嘉大陆最保守恋家的梅迪美女,在这里都能找到踪影。广场上,四座白玉彻成的喷泉分占四角,中央的女神象栩栩如生,在水珠的映衬下,精雕细琢的五官和举着水瓶的皓臂像水晶般晶莹剔透。旅行艺人和流浪歌舞团在喷泉旁表演技艺,吸引过往行人驻足观看。但是,整座都市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两条天桥般交叉耸立的高架水道,流线『性』的设计和比城里最高的建筑还高大坚固的支架融和了优美和壮阔两种风格,一眼就夺去初到者的视线。
虽然半年前冰宿和法利恩来过这里,但当时城里被建筑工事弄得『乱』糟糟的,到处是忙着接轨的士兵和平民志愿者,所以今天,她才真正看见东城首府的市容,不禁为它超乎寻常的繁华和美丽深深叹息。
“怎么样?很棒吧?”一直观查她表情的金发青年问,口气像极一个献宝的小孩。
“很出『色』。”一语双关的回答,令罗兰高兴得扬起唇角。随即,他『露』出兴味的眼神,搓了搓下巴:“冰宿,我发现,你最近好像变得坦率点了。”
冰宿瞪了他一眼:“艾德娜的教训还没让你学乖?”
“呃。”罗兰拍拍后脑勺,一副吃鳖的模样。自从昨天被一老一少取笑后,红发侍卫就一直气鼓鼓的,至今没给主君一个好脸『色』,使得罗兰非常后悔。
“可是!我又没说错,她是对法利恩有好感嘛!”
“她以为你们是嘲笑她老牛吃嫩草。”
“什么话!”罗兰咋舌,“她不过比法利恩大四岁,我还比朵琳大八岁哩!岂不也变成老牛吃嫩草?那丫头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
冰宿微微蹙眉:“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艾德娜好像很在意。”
罗兰还没接口,四下响起一阵喧哗:“哎呀,这不是城主大人嘛!”
“您来巡视了啊?怎么也不跟大伙说一声!”
“哇哇——还有满愿师小姐!头一次看见您和大人在一起!”
“满愿师小姐,您还记得我吗?我帮您端过凳子!”
“大人,快来我的馄饨摊坐坐!”
“满愿师小姐,尝尝我卖的西红柿!”
“还有我的煎饼!”
“我的……”
一大堆自说自话听得冰宿头晕脑涨,铺天盖地涌来的食物大军更让她目瞪口呆,与她相比,有过无数次经验的罗兰反应就快多了。
黑『色』的斗篷大鹏展翅般飞扬起来,一件不落地兜住从天而降的杂货瀑布。之所以所杂货,是因为里面除了食物,还有衣服、日用品、书籍、化妆品、武器甚至家具!亏得罗兰的斗篷装得下。他俐落地一抄一收,斗篷就变成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扛在肩上。
叫好声震天响起。
“你们这些家伙。”罗兰无奈摇首,“不知要撑坏我多少条斗篷才甘心。”一位布匹店老板笑道:“不碍事,大人,刚才我送了两件披风给您!”众人轰堂大笑。罗兰白了他一眼。一个蔬菜摊的大婶拉过还在发呆的冰宿,抓起几只红艳艳的西红柿就往她怀里塞,热情地道:“满愿师小姐,快尝尝,是我亲手种的西红柿,还是刚长出来的,可水灵呢!您快尝尝!”
“这,我……”茶发少女十分困窘,不知如何是好。金发青年凑过来:“咦,我没有份吗?蒂丝婶,你偏心哦!”蒂丝又好气又好笑地瞅着他:“你包里有得是!”
“拜托~~~你们连草纸浆糊那种东西都跟煎饼一块丢过来,存心要我吃了拉肚子嘛!”
众人大笑:“这里没有人不知道您是出了名的铁胃,从不拉肚子!”罗兰叹息:“就算我是铁胃,迟早也被你们害死。”蒂丝塞给他一个特大号的西红柿,『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好啦,给你最大的一只,别叫屈了。”
“这还差不多。”罗兰满意地咬了一口西红柿,捅捅身旁的同伴,“尝尝,不错。”冰宿呆呆看了他一会儿,才拿起一只西红柿,放到唇边咬了口,一股酸甜的清香立刻在她嘴里扩散开来。“很好吃。”她情不自禁地道。
“嘿嘿。”蒂丝笑得合不拢嘴,害羞地搔着头,满肚子自夸在看见少女明亮真诚的笑靥时哽在喉间,变成只能傻笑。余人见状,不甘寂寞地抓起自家的东西塞进冰宿的臂弯里,七嘴八舌地嚷道:“满愿师小姐,也尝尝我的,保证更好吃……”
许久,罗兰和冰宿才千辛万苦地从疯狂推销的队伍里挣脱出来,逃之夭夭。两人都是满头大汗,襟口敞开,发丝凌『乱』,模样十分狼狈。但罗兰仍旧背着他那只大包裹。因为经历了太过激烈的挤压,不堪负荷的斗篷裂开好几个小口。罗兰不得不把它放在地上,抽出布匹店老板送的披风包在外面,再扛回肩上。
“你现在的样子就像个逃荒的。”冰宿损道,嘴角却漾着笑意。
“彼此彼此,你也好不到哪去,而且看起来比我更穷。”罗兰回嘴,指着她满怀的蔬菜瓜果,“连包裹也没有。”
“有包裹反而蠢。”
“哼!”罗兰撇嘴,把注意力调回两旁,向欢呼致意的人们挥手回应,不时同店铺老板、从窗口探出头的主『妇』寒喧两句,脸上的笑容是少女从所未见的灿烂,令她心跳失速。
“这里的人真是热情,我上次来也没这样。”拐进一个小巷子后,冰宿终于逮到机会开口,其实她是想问对方为什么会认识这么多人。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罗兰转过头,微笑道:“因为我是在这里出生的。”
“耶!?”冰宿着实吃了一惊。
金发青年接住一只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皮球,道:“刚刚送你西红柿的蒂丝婶是我义母的朋友,打小时候起就很照顾我,这座城里老一辈的人我几乎全认识。三岁时我跟着义母离开这里时,他们差点没心疼死,流下的眼泪能用缸来计算——怎样,我很受欢迎吧?”
“既然他们哭了,你也不可能笑嘻嘻像个没事人一样。”
“……冰宿,你一定要让我无地自容,才满意是不是?”罗兰斜睨她。冰宿轻笑:“三岁的小孩子,就算大哭大闹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啊。”
“可是,我是男孩子啊。”金发青年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冰宿及时捕捉到,却不明白是什么缘故。这时,两人下方响起稚嫩的声音:“大哥哥,我的球。”
“哦,这是你们的?”罗兰看看脚边不到他腰高的一帮小萝卜头,准确地将球弹给为首的孩子,“接着!”
“谢谢大哥哥。”孩子们礼貌地鞠躬,跑到另一边玩起来。罗兰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走到了中心广场,看了看喷水池,他转头问同伴:“你渴不渴?”
“有一点。”
“我去打水,你等会儿。”罗兰说完就跑开,冰宿喊道:“杯子呢?”
“包里有!”
“……”茶发少女忍俊不禁地看着青年将包裹搁在水池边,埋头翻找,突然觉得有点手酸,左右张望了一下,觅见不远处的梧桐树下有一张木制凉椅,便走了过去。
凉椅上坐着一个像是旅行艺人的流浪汉,膝上放着一把小提琴。冰宿本来没在意他,但走得近了,瞥见那流浪汉满脸惊骇,双眼直勾勾盯着前方。冰宿好奇地转过头,看见一脚跪在池沿,伸手接水的金发青年。
“月舞者……”
被青年宛如出水芙蓉的纯净笑容吸引,少女略略失神,没听清传入耳中的专有名词,当她反应过来回过头时,只看到流浪艺人抱着小提琴匆匆离去的背影,同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冰宿!”
罗兰端着杯子奔过来,脚步轻盈稳健,没让杯里的『液』体洒出半点:“快点喝!我刚刚听见站台的钟声,再不回去就要误点了!”
冰宿二话不说接过水一仰而尽,罗兰立刻抢过空杯塞进包裹,牵起她的手,笑道:“走吧!”少女没有抗拒地任他拉走,却在走出广场的一瞬,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月舞者?
海上要塞赫莱兹,与绝境长城并列东城两大要塞。与艾斯嘉大陆的任何一座军镇都不同,赫莱兹顾名思义是“浮在海上”的要塞,它是由一种叫“塔米亚”石的特殊石材搭成。这种石材不仅质地坚硬,因为内部有许多『毛』孔的关系,拥有很强的浮力,才能被用来搭造海上建筑。不过,地基还是木材,而且加装了高出力的引擎,必要时还能做为军舰使用,是东城乃至全世界最顶尖的机械结晶。
赫莱兹的外观形似浮堡,规模也相当宏大,足以容纳三万名士兵驻扎。要塞各项设施齐全,包括宿舍、饭厅、武器库、练兵场、医院、学校、商店、酒馆等娱乐场所,俨然是一座综合都市。它位于摩斯海峡一块较为平静的海域,兽人族袭击伊维尔伦的必经之路上。因此,暗黑岛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赫莱兹就会立刻做出反应,若发生长期战,还担任后方补给的任务。可以说,赫莱兹对东城而言,是比摩斯海峡的大浪更坚实的屏障。
而要塞两位最高负责人,城防总司令和常驻军总指挥,就是东城三将的另两位成员——“苍空骑士”席斯法尔克雷因和“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
风和日丽。往日总是惊浪涛天、乌云密布的“地狱的渡口”,今天呈现出反常的宁静。湛蓝的海面波光潋滟,仿佛小丘般的波浪层层叠叠延伸向远方的海平线。几只海鸥拍打翅膀浮戈翱翔,不时俯冲下来捞起一尾鱼,迅速掠远,略带沙哑的悠扬叫声不绝于耳。
“真是和平啊。”
甲板上,两名年轻男子坐在凉椅上享受着海风的吹拂,中间摆着一张圆桌,上头有一瓶半空的威士忌酒瓶,两只杯子,一堆纸牌,两人手上也有七八张纸牌,看这阵仗,不是在打上游,就是在玩抓鬼。这里必须说明一下,伊维尔伦的军纪很严格,明令值勤期间不得喝酒赌博,而现在正是值勤时间。所以,敢这样公然违反军纪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物。若非权高势大可以无视军纪的高级将领,就是目无法纪的疯子,而两人全黑的制式军装和领口的阶级章证明了他们是前者。
“不是和平,是无聊。”
其中一个身材比较纤细的男子开口,似乎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般,偏头打了个哈欠。他留着一头长及腰部的苍炎『色』直发,同『色』的眸子有点不耐烦地半眯着,但这非但不损及他俊秀的容貌,反而增添了一股慵懒的气质。从外表看,男子就像一般的人类青年,唯一的区别是脸庞两侧的三丛羽翼,代表他有羽族的血统。
他对面的男子体格魁梧,年纪约『摸』三十出头,一头短发又『乱』又翘,五官粗犷。他伸手从僚友面前的牌里抽出一张,看清上面的图案时,咋了咋舌,随口应道:“大概吧,不过我觉得这种悠闲的生活也蛮好的。”
“是吗?若这里的伙食再好些,这样的日子倒还过得去。”席斯法尔故意把手放在一张位置偏高的纸牌上,瞥见僚友欣喜的眼神,暗暗好笑,迅速抽出旁边一张,无视他失望的表情放回自己的牌里。果然,是张A。
“你怎么老抱怨伙食,我就觉得食堂的菜很好吃。”眼看手里的牌越来越少,鬼牌却一直没被抽走,马尔亚姆焦急起来。
席斯法尔又抽走一张牌:“因为它是我唯一的兴趣。”
“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变成胖子,真是奇怪。”啊啊——只剩三张了!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是美食家,又不是饭桶。”嘿咻,再一张。
呜!“我看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区别。”管他至高神还是暗黑神,一定要保佑我赢,保佑他抽到鬼牌,不然我给你好看!马尔亚姆在心里祈祷。
看看那张因为叠得太高而摇摇欲坠的鬼牌,再看看僚友明白写着“来抽吧!抽吧!抽抽抽!”的脸,席斯法尔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毅然抽走另一张牌。
“呜哇——”
凄厉的惨叫响彻甲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兽人族打过来了。席斯法尔泰然自若地丢下牌,道:“我赢了,今晚的酒你请。”虽然这座要塞没什么能吃的食物,好酒倒还有,比如城里最贵的酒馆“二月亭”的招牌红酒,呵呵呵。
“你一定用了透视魔法!”马尔亚姆瞪着他,不甘地怒吼。
“不需要透视魔法,只要长眼睛的都能赢你。”席斯法尔叹道,挥了挥手,“愿赌服输,休得耍赖。”
马尔亚姆懊恼地抓抓头:“我本来就没想耍赖。”唉,又要花去半个月的薪水了。他这个朋友对衣食住行的其他三样都不在乎,唯独对“吃”这项讲究得要命,非高档品绝不入口,每次都被榨得血淋嗒滴。
席斯法尔伸了个懒腰:“好无聊,干脆去偷袭兽人的大本营吧。”
“别开玩笑了,你想主动挑起战争吗?”
“有什么关系,暗黑岛终归是要挑的,难道人类能和兽人和平共处?”
“席尔,你也有兽人的血统啊!”
“我和那班家伙不同!”羽族将军『射』来愤怒的目光,“他们根本是真正的野兽!羽族是高贵的天空王者,那票走兽怎配我们比!”虽然……他不是完整的羽族。
马尔亚姆没有理睬他的怒气,自管自喝了口威士忌,才道:“就算是野兽,也是被『逼』的。”
席斯法尔微嘲一笑:“马克,你不该当军人,应该当诗人。”马尔亚姆差点喷出嘴里的酒:“咳……!当诗人?我?”
“不是吗,只有诗人才有那种包容一切的浪漫情怀,军人是不会同情敌人的。”
“我才不是同情敌人,我只是承述一桩事实。”马尔亚姆敲敲桌子,“不管是兽人还是蛮族,说穿了都是为了土地才侵略我们。要不是长期以来我们杀了彼此太多人,如今这仗也不必打,给他们糊口的地就是,罗兰不会舍不得几块地皮。”
“你太天真了,马克。”席斯法尔不以为然,“你以为那帮野蛮人和野兽只要拿到一些贫脊的土地就满足了?他们想要的远远不止!”
“谁说给他们贫脊的土地了!若我们这样敷衍了事,他们当然会不满。”
“给他们沃土养肥他们,然后等着被痛宰吗?”席斯法尔冷哼,“别傻了,我们一个子也不会给他们!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对方先侵略我们是事实,凭什么要我们讨好他们?若是他们主动来求我们也罢了,为什么要我们先低头?又不是咱们打输了!”
“可是这样下去,战争不知要持续到何年何月。”马尔亚姆忧虑地道,“且不说士兵的伤亡,暗黑岛一天不除,罗兰就一天不能展开霸业。”
“这倒是。”席斯法尔初次点头赞同,也烦恼起来。
“要是能和兽人签订暂时的和平契约就好了。”
席斯法尔正想说“那票野兽恐怕连字也不晓得怎么写”,听得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没有这个必要,马尔亚姆。”
“罗兰!”
两个将军抬起头,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坐在一匹金『色』的狮身鹫“注:暗黑岛的特产,被伊维尔伦俘虏后,就驯养为骑兽,但是因为数量太少,无法组织成军”上,脸孔因为背光而有点模糊,茶发少女坐在他前面,艾德娜等人则各骑一头狮身鹫跟在后面。
总共十把头飞兽缓缓落在甲板上,罗兰俐落地跳下来,帮忙冰宿着地后,转向正朝自己行礼的两人,微笑道:“不必多礼了,不好意思,听见你们的谈话。”
“大人,你怎么突然来这里?”席斯法尔奇道。
“哼哼,如果我说我是来监督军纪的,你们打算怎么跟我解释?”罗兰斜睨桌上『乱』七八糟的物品,反问道。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尴尬互视,低下头。
“悔过书一张,没意见吧?”
“没有!”
罗兰横了眼马尔亚姆:“敢再叫席斯法尔代写,我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鲨鱼!”铁壁将军苦着脸应是。
“活该!大白天竟敢公然违纪!”艾德娜落井下石。席斯法尔理直气壮地反驳:“违纪是事实,但我们也是为了士兵。这两天兽人族没来犯,大家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不利于健康,我们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而且,在这里打牌,发现敌人也可以立即进入状况。”
“我和大人他们飞过来时,就没见你们‘立即进入状况’。”
“这个……”
“好了好了,艾德娜。马尔亚姆、席斯法尔,我相信你们这次只是一时大意,下次绝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是不?”
“是!”两名将军齐声道,态度严肃。罗兰满意颌首,道:“话说回来,我这次来,就跟你们聊的内容有关——艾『露』贝尔到了没?”
“刚到。”
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大跳,转过头,只见魔导团团长身穿白袍,手持法杖,俏生生地站在当地。
“你来得真巧。”罗兰笑道。艾德娜抢上前,给了好友一个热情的拥抱。
艾『露』贝尔笑着拍了拍友人的背,随即转向罗兰,肃然道:“大人,二十八座魔核光炮已全部送达,试验情况良好,随时可以投入实战。”
“很好,辛苦你了。”罗兰看向暗黑岛,脸上是宛如刀锋的锐笑。
千年来,暗黑岛一直是艾斯嘉大陆旁边的一颗毒瘤,其住民兽人族利用摩斯海峡的险要地形神出鬼没,吸食东岸人民的血『液』。历代伊维尔伦城主,不乏才干卓绝、雄心壮志者想将暗黑岛从地图上抹去,彻底拔除这根背上芒刺,都没有成功,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地狱的渡口”恶劣的天然环境,这块不足三百海里宽的海域充满漩涡、险摊、暗礁等危险,不是老练又熟悉地理的船员绝对无法通过,靠近暗黑岛的地带,更是危机四伏;二,暗黑岛是一座荒芜的小岛,换句话说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岛的三面环山,而且都是极为陡峭,寸草不生的峭壁,人力根本无法翻越,唯一没有山的一面在岛的背面,由于暗礁群的关系也无法到达,只有清楚地形又骑乘虎鲨的兽人能安然绕过。历史上,好几次伊维尔伦的海军就是因为这两点铩羽而归,不过现在,历史就要改写了。
罗兰站在船头,两手撑着船舷,眺望远方漆黑的岛屿,眼神冷峻,平日经常挂在脸上的笑意被无比坚毅的神情取代。攻克暗黑岛是他长久以来的计划,也是必须完成的事。只有拔掉暗黑岛,他才能继续接下来的一连串事务,实现他的梦想。但是,金发青年心里并没有给这一仗赋予特殊的意义,尽管这是第一次将准备了好久的魔核光炮投入实战,也是可能成为划时代一仗的战斗,但对以征服艾斯嘉大陆乃至全世界为目标的罗兰而言,这只不过是达成理想的过程中必须经历的普通一仗罢了。
两名将军一前一后地走近,先看了彼此一眼,再看向主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罗兰一手支着下颌,懒懒地道。席斯法尔皱眉道:“大人,不是我们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只是…凭二十几架光炮真的能摧毁暗黑岛?”
“你这么说就是在怀疑艾『露』贝尔的能力!”
这句话不是罗兰说的,而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的发言。艾德娜气势汹汹地冲到席斯法尔面前,数落道:“你什么意思,背后说人闲话!有本事的话,就赤手空拳打下暗黑岛,别依赖艾『露』贝尔!”席斯法尔生气地道:“我置疑的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光炮的威力!别忘了我们为了突袭,只带了几艘巡航舰过来,又因为载了那么多光炮,使船舰的速度变得比战舰还慢,一旦失败,连逃都逃不了!”
“不会失败的!我相信艾『露』贝尔!”
“嗬,原来艾德娜小姐信任的力量这么强啊!那么哪天你若相信太阳是方的,第二天起来太阳就会变成方的咯!”席斯法尔冷嘲热讽。艾德娜暴跳如雷:“混蛋!我要拆散你的骨头!”
“别吵了!”马尔亚姆大喝一声打断两人没营养的争吵,转向背对他们的主君,“大人,席尔的考量也不是没有道理,而且为了进入光炮的『射』程,必须开到离暗黑岛很近的地方,那里是最危险的海域,万一被兽人族的哨兵发现……”
“马尔亚姆,你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兽人族不攻打?”
罗兰转过身,侧倚着船舷,嘴角牵起一抹让人感觉锐不可当的笑弧,“因为他们太依赖天候和地形,已经变成一种根生蒂固的习惯,所以像今天这种好日子,他们就龟缩在窝里不出来。而拜我们愚蠢的老祖宗所赐,他们对岛的天然屏障深有信心,集中防御的只可能是岛的背面。”
马尔亚姆、席斯法尔和艾德娜沉默以对,看着主君举起右臂,划出一个优美的半圆,指向空中的某一点:“——再说,有魔导团开路,就算有几个哨兵,也无法对我们构成危胁,现在只剩光炮的问题。”
“大人……”艾德娜不安地低语:难道主君也怀疑好友的能力?
罗兰冲她柔和一笑:“别误会,我绝对信任艾『露』贝尔,只是实验和实际应用毕竟有段差距;而且实验是在平地上,这里却是船,终究让人有点不放心啊。”
“有什么区别吗?这点晃动不至于影响准头吧?”艾德娜不解。
“笨!是后座力啦!发『射』的反作用力有可能使龙骨碎裂,导致船沉!”
“就算船沉了,这里会淹死的也只有你一个而已。”
“你……!”
这一回,打断红发侍卫和羽族将军无聊吵嘴的是乘另一艘船赶上来的魔导团团长,也是魔核光炮的总监造人,水族族长艾『露』贝尔西珐:“大人,可以了。”
“嗯。”罗兰点点头,转身面对大海方向,高高举起右臂,一霎不霎地凝视越来越近的目标,等待最佳的攻击时刻。无论先前的表情如何,现在金发青年眼中,只有涵盖整个大陆的深远目光和足以冰冻一切的冷酷决心。
“发『射』!”
二十八门光炮一齐开火,载运的船舰也在同时剧烈震动了一下,但是没有一艘翻覆。随着雷霆般的轰鸣,二十八条水蓝『色』的光束从炮口迸出,朝着暗黑岛激『射』而去。之所以是蓝光不是红火,是因为光炮的动力源不是魔导团团长原先认为最合适的材料“真红火焰”,而是水系魔法晶石“水蓝之光”。自从半年前将矮人们骗走,东城就秘密占领了矿山,找出许多珍贵的矿石做魔核,虽然没找到真红火焰还是有点遗憾,但以水蓝之光为魔核的光炮发出的压缩水弹也是极具破坏力的武器,每一架的威力都足以和半个“混沌水压球”妣美。
效果在第一击就出现了。伊维尔伦军用自己的眼睛,兽人们却是用自身的灭亡见证了魔核光炮的强大——暗黑岛在第一轮水弹的轰击下塌了大半,余下的也是龟痕满布,摇摇欲坠。连罗兰本人也对这样的威力感到诧异,席斯法尔等人更是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于第一轮炮击下佼幸生还的兽人们好半晌才如梦初醒,匆匆拿起武器,惊惶地四处『乱』窜,还有不少人跳进海里,试图游泳逃走。早就乘着狮鹫等在上面的魔导团团员遵循主君的指示:不放跑一人,朝这些兽人发动毫不留情的攻势。光箭火雨如瀑而下,被击中的兽人固然当场肉爆骨碎,死得惨不堪言;没被打中的兽人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不是被余波震断颈骨,就是被浪花拍得东倒西歪,延误了逃跑时机。就这么缓得一缓,第二波攻击就到了。
轰隆一声巨响,剩下半座岛屿也颓然倒塌。没有火,没有烟,顷刻间,让伊维尔伦头痛一千年,让无数士兵葬生海底的暗黑岛,就这么变成一堆连碎石瓦砾也称不上的粉屑,被大浪卷进海底,再也看不见踪影,脆弱得好像它以往那辉煌的历史,都成了一种讽刺似的。
浓烈至极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甚至遮盖了海水的咸味,每一个伊维尔伦士兵都觉得鼻子好像被什么堵住般,有股强烈的窒息感。兽人的残骸与内脏碎片浮在海面上,几乎占据了整座暗黑岛的遗址,其中没有一具完整的尸体,最多的是被压缩水弹彻底粉碎的尸粒和血粉,像一层油般覆盖了原本湛蓝『色』的清澈水面。
这下,通往尼普亚斯大陆的航道就打通了,艾斯嘉大陆内部的进度也可以开始——完美的结局。
罗兰满意地望着只能用怵目惊心形容的战场,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冰蓝『色』的眼眸倒映着血海,反『射』出一抹诡谲的腥红。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8日,东城伊维尔伦和兽人族的决战,以前者大获全胜告终,而且伤亡为零,自此,暗黑岛的名字再没有出现在史书上。巧合的是,同日清晨,西城隐捷敏亚和南城梅迪以灰水河为据点,长达半年的攻防战也进入尾声。南城战败,死伤士兵四万两千,参战士兵八万五千,伤亡率将近一半。西城参战士兵十万一千,死伤八千两百,伤亡率9%,堪称大胜。战后,以临时加入战局的五万卡萨兰军为见证,双方达成协议:梅迪城将凡尔加平原悉数割让给胜利者西城隐捷敏亚。
第一章 荒野的星辰
第一章 荒野的星辰
话说杨阳三人离开西芙利村没多久,就遇上一支以北城为目标的商队。贯穿艾斯嘉大陆南北的莫尔肯大道是商旅来往颇繁的交通要道,所以他们运气虽好,也不能说有多么不可思议。凭着冒险家的身份,三人轻易加入了商队,只是商队主人对他们的年纪表现出少许的怀疑。
花了一天时间翻越红石山脉,第二天晚上,商队在道路中央驻营休息。这里位于战歌平原的东南方,再往北走大约两天就能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除此之外,整座平原就没有其他人家了。因为这里虽不及更东边的巨魔荒原和吉莎森林危险,也有许多魔兽盘踞,幸好雷南郡派出的骑警队经常在莫尔肯大道上巡逻,魔兽都不太敢靠近道路周边,但是,晚上就不一样了,不少大胆的魔兽会『摸』黑跑到大路上袭击人,所以近年来,若非武艺高强的冒险家或雇佣兵团保护的大型商队,大陆上再难看见单独或小股的旅行者,连逃荒的难民也是一大批一大批的。而杨阳他们加入的商队,尽管也雇了些流浪佣兵之类的人物,但充其量只算小型商队,有B级和C级冒险家资格的他们,已经算是最精英的保镳。
野兽畏火,魔兽也不例外,所以选好『露』营地后,商队成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生火,然后再开始搭帐篷等事,在一片逐渐浓重的夜『色』中,割裂出一个温暖热闹的空间。
营地一角,一些仆役装束的人将几只大锅架到刚生起的火上,准备煮饭。一个十四五岁,战士打扮的少年也在其中忙里忙外,引来不少注目。因为这个人是加入时引起不小『骚』动的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却跑来做这种不符合身份的事情,无怪让人纳罕。
其实,耶拉姆本来也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是强吃了几顿商队厨师做的饭菜后,有美食家味蕾的他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卷袖子上阵,打算整治一顿像样的晚餐,好好犒赏自个儿和两个同伴饱受摧残的胃部。
一个身穿弓箭手服饰的黑发少女快步走近,朝正忙着切菜的褐发少年喊道:“耶拉姆,我把帐篷支好了,这里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把这盆菜倒进第一口大锅里,待会儿我来调味。”耶拉姆也不客气,自然地发号施令。杨阳点点头,将装满各『色』蔬菜和肉类的木盆端走。
看来今晚吃杂烩汤呢,不过以耶拉姆的手艺,一定会做得很好吃。虽然我现在的手艺也不错,但还没做过大锅饭,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耶拉姆讨教讨教。杨阳边走边想,脚步轻盈,完全不受沉重的木盆影响。
突然,她感到一丝不怀好意的气息贴上背部,接着一股大力拉扯,使她不由自主地上身后仰,又在力量消失的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伏跌下去。
杨阳马上意识到有人故意踩她的斗篷,反『射』『性』地举高木盆,却忘了顾及自己,结果这一跤摔得甚重。
“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冒险家嘛,怎么趴在地上啃泥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夹杂着好几人的窃笑。杨阳忍痛抬头,认出这些人是商队雇佣的流浪佣兵,为首的男子和她一样是冒险家,只是比她低了一级,也就是D级。
杨阳当下就明白了这场无妄之灾的原因:虽然打进商队起,他们一直低调行事,但当初商队主人为了提振士气,曾当众宣布他们的等级,那时她就看到很多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他们这么小的孩子能当上高位冒险家,几个流浪佣兵更堂而皇之地表现出敌意。不过杨阳还是没料到他们会公然挑衅,而且好像是单单针对自己。
这批人心里是这么想的:耶拉姆小归小,从气势看却是三人里最厉害的,就算是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混混,也感觉得出来;况且他是B级冒险家,等级太高了,不好惹。而昭霆是个小美人,美人是用来调戏而不是欺负的,三减二,只剩下看起来最没用又长得比较好看的杨阳,最适合拿来当沙包。
“连路也不会走,你是不是真的冒险家啊?”为首男子一脚踩上黑发少女的胸口,还碾了两下,令她呼吸一窒。旁边一个相貌猥獕的佣兵道:“这种小白脸,哪可能是真的冒险家,那枚徽章肯定是他从女人身上骗来的。”
“说的不错!”为首男子笑出一口黄牙,正要再用力踩下去,听见一声大喝:“你们这些混蛋!对阳做什么!”
严昭霆一手提着一只汲满的水桶站在人群外,目眦欲裂地瞪着踩住好友的那只大脚丫,胸口急遽起伏。杨阳趁机一捏一抬,让那男子跌了个踉跄,一个翻身重新站起,皱着眉拍打身上的尘土。众人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过神,棕发少女已抄起木桶砸在附近两个佣兵头上,将他们打晕在地,接着连鞘拔出无刃,冲上去肆意挥洒,一边破口大骂:“竟敢欺负我表姐,我扁死你们!”众人被揍得哀哀叫,尤其是那个踩杨阳的男子,被昭霆追着打。
“住手,昭霆。”
一只手从后扣住昭霆高举的右腕,另一只压着她的肩膀,“算了,不必为这种人浪费体力,再说我也没事。”
“可是!他踩你!”昭霆还是不服,气冲冲地指着已被她打趴下的男子。杨阳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道:“那一脚不痛不痒,比起耶拉姆的拳头差远了,没什么好计较的。重要的是水洒了,你快去重打两桶,免得耽误大家吃饭。”
听到“吃饭”两字,昭霆总算收起剑,神情却仍有些忿然。
“死小鬼呢?他不就在这里帮忙吗?怎么眼看着你被欺负!”
“因为她并不需要帮忙。”
耶拉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淡淡地道。昭霆狠狠瞪视他,怒道:“原来你早就在旁边看着!那为什么不出手!”耶拉姆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答案我刚刚不是说了吗?”
“混蛋!你一点同胞义气也没有!”
“这跟义气无关。”
“还敢狡辩……”
“昭霆,你不要吃饭了吗?”杨阳再次提醒。昭霆一窒,又瞪了眼耶拉姆,才转身捡起那两只翻倒的木桶,快步跑远。杨阳也端起木盆,继续被打断的工作。耶拉姆一一揪起那些被昭霆摆平的家伙,冷冷地道:“待会儿商队主人来了后,知道该怎么说吧?要是让我听见你们造谣,我会比那丫头更狠地收拾你们!”众人唯唯应是,灰溜溜地离去。围观者见没有热闹好瞧,也纷纷散去。
小风波告以段落不久,天『色』就完全暗下来。太阳沉没在地平线下,夜幕宛如厚厚的帘布盖住整个世界,但商队所在的营区却散发出明亮的火光。帐篷之间的空地上,三五成群的人围着火堆品尝晚餐。其中有商人,有仆役,有雇佣兵,也有难民,当然杨阳三人也在其中。
“耶拉姆的手艺真不错。”黑发少女舀了一勺杂烩汤送进嘴里,满脸幸福。坐在她对面的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接受她的赞美。两人中间的棕发少女神『色』就有点复杂,既赞同又不赞同,因此看起来很滑稽。
“菜做得好吃有什么用!心肠坏就足以抵消这一点!”她还在气刚才少年袖手旁观的事。耶拉姆专心吃饭,不理她。杨阳笑道:“耶拉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相信我能独力解决那些人,如果我面对的是超出我能力范围的对手,就算帮不上忙他也会冲上来帮我的——是不是,耶拉姆?”
“……”少年垂着头不说话,但杨阳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红晕,不禁好笑。昭霆将信将疑:“真的?”这死小鬼有这么好心?
“喂,昭霆,就算你忘了耶拉姆救了我们n次,也不该置疑同伴的感情!”
“唔……”昭霆终于被说服了,对仍垂着头的耶拉姆道,“看来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啦!”耶拉姆用生硬的口吻回了句“没关系”。
心结解开后,昭霆胃口大好,抓起一只面包就往嘴里塞,拿着汤勺的右手也不得闲,这边起那边落,“豪迈”的吃相让远处一直观查她的商队成员傻了眼。
杨阳不紧不慢地享用自己的汤和面包,忽然感到几道视线,转头望去,不意外地看到傍晚那批人。目光相触的瞬间,他们立刻转过头,装作谈笑的样子。杨阳也没有多看,回过头来。
“看来那帮家伙想报负,这两天得小心点。”
耶拉姆也注意到那边的动静,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凝重的『色』彩。不是他怕了那些人,而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且小人什么花招都耍得出来。
“对不起,都是我惹出来的麻烦。”
“杨阳。”耶拉姆皱起眉,“你不要搞错了,是他们先挑衅的,被揍是活该,根本不关你的事。”
杨阳欣然一笑,还没接口,昭霆附合道:“就是!我还嫌揍得不够狠呢!要是他们再敢打坏主意,我就打断他们的腿!看他们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声音太大了。昭霆,你忘了加入商队时,杰罗先生千叮万嘱我们不能和商队的人发生冲突?傍晚是因为那些人先挑衅,耶拉姆又对他们下了通谍,我们才免于受罚。但如果我们先出手还重伤人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算我们理亏了。弄得不好,我们还会被逐出商队。”杨阳认真给友人分析情势。
昭霆却一句也没听进去:“逐出便逐出好了,我怕他!凭我们三个的本事,单独旅行也没问题!要是他们真敢暗算,我绝不会忍这口气!”
听到前两句话,杨阳微微蹙眉,听到最后一句,又舒展开来。
“嗯,如果他们真的不识相对我们放冷箭,我也不会忍气吞声,只是出门在外,多几个人在身边终归比较好。至少跟着商队,我们就不必为吃睡的事担心,魔兽来了也可以多些靶子。所以,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能私了就私了。”
“那要怎么私了呢?”昭霆已经被说服,习惯『性』地反问。杨阳沉『吟』不语。耶拉姆开口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待会那些人回去帐篷后,杨阳你偷偷过去对他们施催眠魔法,那我们今晚就能高枕无忧了,白天的话,也不怕他们弄鬼。”两个少女拍手:“此计大妙!”
“对了,等他们睡着后,昭霆你拿只笔进去在他们脸上画乌龟。”杨阳想了想,补充道。昭霆振臂欢呼,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兴奋。耶拉姆不以为然:“有这个必要吗?”
“有。这么做可以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中,我们也完全有能力将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从此不敢造次。”
“嗯,有道理。”耶拉姆点点头,浮起赞赏之情。杨阳笑道:“因为我学艺不精,没法连续三晚对好几个人施展催眠术啊。”
荒野的夜格外清冷,因此用过饭后,除了值勤的人,其他人都早早钻进帐篷,投入梦神的怀抱,两个少女才得以顺利完成催眠计划。
“如何?”
听见脚步声,耶拉姆抬起头,递给走近的两人一人一杯热茶。
“大功告成!”昭霆比了个“V”的手势,一ρi股坐下,两手捂着茶杯取暖。杨阳先撩了撩斗篷,才慢条斯理地坐了下来,悠哉啜饮手里的香草茶。
“那你们喝过茶就睡吧。”
“今天不猜拳了?”杨阳奇道。虽然加入了商队,他们还是按照老习惯,用猜拳决定守夜顺序;而且若今晚的值勤人员也看他们不顺眼,就危险了。
耶拉姆淡淡地道:“不必了,反正我的猜拳运也不好。”昭霆啐舌:“呸!你手气最好了!最差的是神官先生,每次都轮第一个。”
杨阳眼神一黯,握着茶柄的手不自觉地一紧,另一只手握住胸前的项坠。
瞥见她的表情,昭霆懊恼得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还没等她想出缓解气氛的话,杨阳已经振作起来,笑道:“不知道神官现在在做什么呢。”
“肯定泡在书房里,然后明天早上爬不起来。”耶拉姆一口咬定。
“我说他肯定在偷酒喝!”昭霆也加入猜谜游戏。杨阳提醒:“你忘啦,耶拉姆已经不能监督他了,所以他现在可以堂而皇之地喝酒。”
与此同时,远在西芙利村的神官连打三个喷嚏,随即拿起一旁的白兰地酒瓶,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耶拉姆暗暗咬牙切齿。
“没关系,我临走前清点过仓库的存酒,也勒令村长夫『妇』不许卖酒给他,他不会无节制地喝酒的。”但愿……
“就算娜塔婶和布克伯伯都不卖酒给他,还有班斯啊!”杨阳忧虑地道,“那个『奸』商大叔一定会把神官所有的积蓄和薪水全榨光的!”
“……”
昭霆惊呼:“要是把生活费全花光,神官先生不就没钱吃饭了吗!”
“是啊,那个人做事就是这么不瞻前顾后,真希望我们回去时,他还没有因为营养不良一命呜呼。不过有村里的大伙在,应该是不会让他饿死的。”
耶拉姆全身颤抖,虽然脸上没有明显的表情,但谁也看得出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和担忧。杨阳微笑着注视他,黑眸浮起谅解和温柔:“耶拉姆,你很担心神官吧?”
“……”少年用沉默表示肯定。黑发少女又啜了口茶,才道:“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答应他呢?虽然我和昭霆很高兴你愿意陪我们一块旅行,但老实说,我们真的没料到你会答应,毕竟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耶拉姆才低声道:“因为神官大人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你们却不行。”
“喂!不要瞧不起人啊!我们也是很厉害的!”昭霆愤慨地喊。耶拉姆嘲讽地瞥了她一眼:“的确,以你们现在的身手是可以勉强自保,但只要运气稍微差点——比如碰上大批盗贼,被食人魔围攻之类,立刻就完蛋。”昭霆脸涨得通红,却无言以对。
杨阳笑道:“哎呀,真是危险的前景。耶拉姆,今后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
“嗯。”平平无奇的回答。
“哼,有什么好跩的,又不比我们强多少。”昭霆嘀咕。杨阳斜睨她:“强得多了。”这小妮子,老是口是心非,明明自己是最高兴的人。
耶拉姆拿起一根柴拗成两半,投入火堆。
“我的本事的确没什么了不起,神官大人才是真正厉害的人,可惜他不能亲自保护你们。”
“喂,耶拉姆,你别听昭霆瞎说,你真的很厉害,这点我可以担保!”杨阳提高声音,“神官是怪物,正常人哪能跟他比!”
“神官大人是天才,不是怪物。”
“一样啦!天才和怪物只有一线之隔。”正确的说是疯子,不过也差不多。
耶拉姆耸耸肩,不予置评。换作旁人说这番话,他一定认为是在污辱师父,但杨阳显然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纯粹的调侃。
昭霆叹道:“神官先生真的强得不像话,不知道他是怎么修练的。”她在想自己练到如今的程度都吃了那么多苦,神官达到那种水平恐怕『操』得更惨。
“总之不是靠吃仙丹,打通任督二脉修来的。”
“哎,难说!”昭霆眼睛一亮,嚷道,“搞不好他真的有这些奇遇!不然再天才也不可能二十四岁就魔武双修,十项全能啊!肯定是小时候遇到什么世外高人,或垂死的武林高手,将毕生的功力传授给他,再给他武林秘芨,魔法奇珍之类的东西……”
耶拉姆听得一头雾水。杨阳连连翻白眼,啼笑皆非。
“昭霆,这是魔法世界不是武侠世界。”什么和什么嘛!
棕发少女不服气地道:“我觉得这个设定很符合事实啊!”
“有句话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神官吃的苦多,他的本事就大。”杨阳看向另一个同伴,“是吧,耶拉姆?”
少年愣了愣:“呃…嗯,我不知道,神官大人虽然也是这么对我说,但他从来没说过他学艺时的事,其他事情也是,神官大人从不提自己的过去。”
“是吗?”杨阳一呆,突然脑中浮现赛雷尔温和的声音:
“他真信任你,据我所知,无名氏从不对他人提自己私事的。”
原来神官真的和他说的一样,连对耶拉姆也是,那他为何对我……直觉地不愿再深想下去,杨阳吸了口气,摇摇头,强作笑靥:“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还这么神神秘秘。”
“这很正常,谁都有不愿想起的过去。”耶拉姆垂下眼。
杨阳一窒,想起神官受伤那天的情景。昭霆奇道:“我就没不愿想起的过去。”耶拉姆嘲讽地道:“那你在原来的世界一定很幸福。”
“干嘛,你嫉妒啊!人的际遇是天生的,你怪我有什么用!而且我看你日子过的挺快活啊!有个本事高又英俊的师父,一大堆疼你的叔伯姨婶,叫你哥哥的小不了子,还有一个被你当沙袋扁的师妹和另一个温柔体贴的师妹——多好啊!简直享尽齐人之福!”
耶拉姆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杨阳紧紧捂住嘴,因为憋笑而全身抖个不住。昭霆瞪了她一眼:“干嘛,我说的不对?”
“对——才怪!齐人之福是这么用的吗?滚回一年级重修语文!”杨阳笑骂,随即转向少年,『露』出温和的笑容,“不过,这个白字大王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人的际遇是天生的’,所以怨天尤人也没用,不如平淡接受。我是这么认为:境由心造。对境遇的看法,完全取决于各人的心情。如果心里不快活,那么即使拥有金山银山也是不快乐,相反若打心底感到平静、满足,就算三餐不继、穷困潦倒也是幸福的,端看各人怎么想。像我,就觉得在神殿每天苦练箭术、魔法的日子比以前衣食无忧的生活充实也快活多了,所以我真的很感谢那个将我召唤来这个世界的国王。”
昭霆苦着脸道:“阳,你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杨阳按住头:“没关系,你就当我在放屁好了。”唉,果然不是人人都像神官那样对这类大道理感兴趣。
耶拉姆却沉思良久,道:“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觉得对境遇影响最大的是机遇。”
“嗯嗯,没错,你说的是外因,我说的是内因啦!”见有人对自己最喜欢的哲学感兴趣,杨阳大为振奋,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昭霆翻了个白眼:“什么内因、外因,总之你说的那堆境不境的我一点也不明白,还是死小鬼的话好懂。”杨阳促狭地道:“哦,你听不懂我的,却听得懂他的?”
“因为有事实根据嘛!”昭霆掰手指,“机遇——我们被召唤来异世界是机遇,将来若考上名牌大学是机遇,进好公司是机遇,生几个小孩是机遇“两人呛了记”,就连当初投胎也是机遇。这么多机遇组成我们的人生,说它影响最大哪儿不对?要我说,一个人天生运气好比什么都吃香——能力、学历、文凭、家世、外貌,全比不上!”
杨阳轻轻鼓掌:“好,说得好。”昭霆抬高下巴:“当然!本小姐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怎么样,佩服我吧!”耶拉姆老实地道:“不佩服。”
“切!谅你这死小鬼也听不懂本大姐的金玉良言!”
杨阳笑道:“昭霆,你说的是不错,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却是废话啊!因为机遇是天生的,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所以我才说它是外因,而内因的心境,才是我们能够掌控的。”耶拉姆摇头:“控制感情,谈何容易,就像有些回忆是怎么也忘不掉的。”杨阳叹气:“是啊。”有些感情……的确是怎么也控制不住。
昭霆皱眉道:“我真搞不懂你们,一个说忘记过去,一个说控制感情,你们是太无聊还是嫌现在的日子难过,尽是研究这些玩意儿!要我说,过去全是屁,眼下才是真!我也不会去控制或压抑自己的感情——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玩就玩,这才是让人生快活起来的不二秘决!而且,我实在是搞不懂。”说到这儿,她手指耶拉姆,“——你!没错,就是你!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你曾经经历了多么痛苦悲惨的往事,让你养成如今这样阴沉蹩扭的『性』格,但老天也回报你,让你现在过得快快乐乐的不是吗?那你还有什么好去多想的?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死样子,看着让人很火大啊?简直是欠扁到极点!神官先生有没有教导你,人要往前看?再不然,你也学学他的人生观。人家也无父无母,没房子没家产的,甚至连名字也没有!境遇不比你惨?也没想你一样整天板着张冷脸对人,活像人家都欠了你一百万两银子似的!所以,关键是你自己钻牛角尖!存心和自己过不去!弄得周围的人和你一起倒霉……哎,这么说,阳的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咦,你们在干嘛?”
杨阳和耶拉姆双双捂住嘴,强抑不断涌上的笑意,片刻,齐声爆笑:“哈哈哈……”
“喂!你们俩吃错『药』了?突然笑成这样!”昭霆又是气恼又是不解,心想:阳也罢了,死小鬼竟然会放声大笑,真够得上七大不可思议之首。
两人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撑着地喘息不已。
“无聊吗……仔细想想真的很无聊呢。”耶拉姆上身后扬,凝视满天星斗,嘴角浮起浅浅的笑意,让昭霆看傻了眼。
“看来我们几个当中,真正的哲人是昭霆才对。”杨阳叹了口气,换了个坐姿,一手拿起木柴,轻轻拨弄火堆,“我也很想有这样的人生观啊。”
“都像她这样,世界就要毁灭了。”耶拉姆笑着瞅了眼棕发少女。
“喂,你什么意思。”昭霆本想光火,但不知怎么,看见对方难得的温柔眼神,一腔怒火竟然发不出来,最后仅哼哼了事。
杨阳笑道:“意思是你很了不起。”
“阳,撒谎也要撒个高明点的吧。”
“不,是真的,你很了不起。”杨阳诚恳地道,“而且在这世上,有这样思想的人少,能够贯彻这种思想的人更少,也使得你更加的了不起。”
“是吗?”尽管不太明白,但因为极少得到表姐的夸奖,昭霆还是很高兴,害羞地搔了搔头。杨阳转向耶拉姆:“虽然我们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向这家伙多多看齐,也可以扭转一些。”耶拉姆点点头,淡淡一笑:“嗯。”
“话说回来,神官的『性』子倒是和昭霆很相似。”
“没错,也是大大咧咧的。”
“喂!你这不是拐着弯损我么!”昭霆抗议。
耶拉姆没理睬她,依旧望着星空,喃喃道:“神官大人,真的是非常了不起的人。”他何其有幸,遇见这样一个人。回报吗……的确是回报。那些回忆,是该丢了。
了不起,阳也说我了不起,这么说他不是在损我。昭霆想通后,安静下来。
“跟昭霆一样大智若愚的人呢。”杨阳轻笑了一阵,也抬起头,仰视宛如抖落在黑丝绒上的银屑般的繁星,不自禁地联想起年轻圣职者灿如银的发丝。受两人影响,昭霆也躺下来,一边舒展四肢一边欣赏原野上的星空。
之后,仿佛达成默契般,没有人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看星吹风,渐渐感到心情无比平静、安逸,就好像随着夜『色』沉淀下来的,透明而清冷的氤氲。
睡到中夜,杨阳『迷』『迷』糊糊感到有人在身边蹲下,然后扳住她肩上下摇晃。她睁开眼,借着从帐篷缝隙透进的光看见同伴黄玉『色』的眼珠。
“耶拉姆,换班了?”杨阳『揉』着眼睛问。啧!正梦到血龙王要和黑龙王开打。
“快准备好,魔兽来了!”
少年的话如一盆冷水瞬间浇醒少女尚不太清楚的神智。她立刻捞起枕旁的弓箭和法杖,同时踢了脚仍睡得死猪也似的友人:“起来了!昭霆!”
耶拉姆转身离开帐子。不一会儿,两个少女就穿戴整齐,相继奔出。昭霆劈头问道:“魔兽在哪儿?”
这个问题已经不需要回答了,远处传来的打斗声和惨叫明示了敌袭的方向。营区里一片兵荒马『乱』,衣着不整的人们四处奔跑,大声呼救;肥嘟嘟的商队主人杰罗抱着财物脸如土『色』地蹲在地上祈祷至高神保佑;从睡梦中惊醒的护卫们打着赤膊,匆匆跑出营帐,手持武器赶往遇袭地点。混『乱』中,没人用空朝他们三个瞥上一眼。
“我刚刚问过,敌人应该是一群哥布林“注:外形像食人魔,但比食人魔小,大约半人高,能使用简单的武器,常成群结队活动的一种魔兽”,数目在五十到七十之间。”
“小角『色』,看我劈了它们。”昭霆取下背上的无刃,在左掌心拍了拍。杨阳犹豫了一下,将基里亚斯之弓拿在手里。耶拉姆见状问道:“行吗,在这样的能见度下?”
“只要发个光球就行了。”
“好吧,那就照一般的战法。我们俩的后背就交给你了,杨阳。”
“没问题!”黑发少女回他一个自信的笑容。
今夜这个世界特有的双月——金轮月和银心月都没有出现,只有满天星辰洒下清冷的光辉,将大地封入深青『色』的茧中。对战歌平原上的广大魔民来说,这样的夜晚是最好的袭击时间,于是一群哥布林趁夜偷袭了营地的东南角,来势汹汹,两名值勤的商队成员还未出声就遭杀害,幸好附近就是一顶流浪佣兵住的大帐,他们听见异响跑出来,挡住了正要往营地杀去的魔兽。但因为寡不敌众,几名佣兵没多久就被『乱』刃戳死,剩下的也被包围起来。随后赶到的人一方面数量少,一方面怕死,不敢冲进去救人,只在外围游斗,使战况陷入胶着,加上魔兽的数目多出几倍,守卫们的战斗力又不是很强,没一会儿就落了下乘。
“大气之中的光之精灵,请聚集在我手中,赐予我破除黑暗的力量——照明之光!”
就在这时,一个中『性』的嗓音响起,接着一道强光打下,刺得每个人眼睛一痛,面对光源的魔兽更是嗷嗷直叫,捂面跳脚。但闻嗖嗖连响,数只哥布林应声倒地,原本密集的包围网裂开一个小口,让两个人冲了进来。
昭霆和耶拉姆一持剑,一握鞭,并肩杀入敌阵,所到之处血光纷飞。他们的任务是冲破包围,把被围困的人们救出来。杨阳则收起长弓,合手施展第二个魔法:
“掌管大气的精灵,请听从我的祈祷,守护我的同伴不被邪恶伤害——风之铠甲!”
“魔法师!”几个流浪佣兵忍不住叫出声,表情又是惊讶,又是敬畏。和遍地都有的战士不同,魔法师即使在艾斯嘉大陆也是人数稀少的职业,只有天赋异秉或头脑出众的人才能当,因此见不过十来岁的杨阳竟还是术士,他们都错愕万分。
随着咒文的完成,耶拉姆和昭霆周身浮现淡淡的青光——“风之铠甲”,属于风系初级加护魔法,可以减轻武器伤害,防御力取决于施术者的能力高低,但对魔法几乎没有防护力,适用于法师和战士的对战或单对多的混战,也就是眼下的情况。每当哥布林的石矛砍到两人身上,都像被什么隔开般滑了开去,相反昭霆和耶拉姆的武器就能给敌人切实的伤害,加上两人的配合天衣无缝,没多久就杀出一条血路,让圈中只剩寥寥数人的商队护卫逃回后方。
魔兽纷纷叫喊,衔尾追来,硬是被挡住,但两人的压力也因此变大,不得不一人独对七八柄石矛。耶拉姆还好,昭霆就有点吃不消,被刺了几道口子,幸好有风之铠甲保护,伤口不深。其他商队保镳见状,动了英雄之心,一哄而上救美,包括那几个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佣兵。但是他们的武艺比起两人差远了,全是仗着人数,才挡住了哥布林,却少有斩获。
杨阳见情势不乐观,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准备施展第三个魔法。虽然用弓箭会更好,但只凭半年的时间,无论如何苦练也不可能变成神『射』手,所以杨阳目前的水平是这样的:不动的敌人有十成把握『射』中;动的有七成且基本不致死;若动的敌人旁边还有友方在,就连两成把握也没有了。而魔法的涵盖面积大,准度就高些。
“拥有炽热斗志与火热灵魂的炎之精灵啊,在我身边化为无数的箭,贯穿我的对手——烈焰连『射』!”
虽未达到“无数”,黑发少女身边也出现不下十余只火球,以不到一秒的时差飞出,呼啸着越过众人头顶,落在魔兽的阵营里,炸开绚烂的橘『色』火光。十来只哥布林严重灼伤,惨叫着倒在地上,无力再战;余下的也惊慌失措,抛下武器四散逃跑,被趁胜追击的众人大肆斩杀,半晌就一个不差地倒地断气。满地绿『色』的鲜血在星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奇妙的金属光泽。
“大获全胜!”昭霆站在一大堆尸体中举剑欢呼,用手背抹了把汗。蓦地,从营地的另一头传来惊骇的哗然,夹杂着大批脚步声和帐布被撕开的滋滋声。耶拉姆第一个反应过来,皱眉道:“不好,是声东击西!”
杨阳因为连着施放了三个魔法,之前又使用了大面积的催眠术,体力未复,喘息道:“怎么办?我暂时不能施法了,听声音那边来的敌人比这里还多。”
“没问题,看我的!”
昭霆使劲擦拭戴在左腕的银制护臂“注:神官给昭霆的装备之一:“召唤护臂”。擦拭护臂上的五芒星印章,可迅速叫来使役精兽,省去了咒文,但前提是配戴者已经和精兽定好主从契约”,喊道,“出来,阿旺!”
话音刚落,一道霹雳打在她脚边,站得近的几个佣兵吓了大跳,一ρi股坐倒在地。只见一头通体雪白,不及人膝盖高的小兽凭空出现,金黄的眸定定看着昭霆,似乎在等她下令。
“将长这样的家伙全劈了!”
昭霆指着一只哥布林的尸体,再指指『骚』动的方向。雷兽琵琊二话不说奔了过去,身形宛如一道电光,眨眼不见。昭霆背起无刃,紧跟其后。愣了半秒,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喊道:“笨蛋!劈到人怎么办?”
远处传来的雷鸣和惨叫完全掩盖了他俩的声音。黑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不约而同地呻『吟』了一声,飞奔而去。余人呆呆看着两人的背影和远方接连闪现的条光,脑中浮起相同的疑问: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哎哟,痛死啦!阳,轻点!”
“痛死最好!你这个笨蛋,做事情前总是不知道用脑子想一想!”杨阳一边数落一边帮友人包扎,“幸好没出人命,不然你拿什么跟人家赔?”
“虽然没出人命,财物损失可不小。”
耶拉姆冷冷地道。昨晚雷兽大肆发威,将从北面突袭的哥布林轰得七零八落,却忘了顾及周边,使商队的货物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好在当时商队的人为了躲避魔兽已经撤离了那片区域,才没被雷电殃及。但是六顶装着布匹等易燃物品的帐子起火,导致了一场小火灾,多亏杨阳和耶拉姆后脚赶到,用水球灭火,再加上大家的帮助,才在变大前及时扑灭。
昭霆朝小臂上的灼伤吹气,这是昨晚灭火时不小心留下的“功勋”。
“小命保住就该偷笑啦,管什么财物!要不是我们,别说钱了,他们连命都没了,还敢对我抱怨!尤其是那头死肥猪,昨晚杀敌不见影子,魔兽一滚就冒出来神气活现!死那么多人也没见他掉一滴泪,看到那些布烧了就哭天抢地,真恶心!”
“他是商人,有那种反应是理所当然。”杨阳虽如是说,脸上的表情也不以为然。商队主人杰罗的行径确实叫人不快,不仅对受伤的人不闻不问,对昨晚牺牲的护卫也是草草埋葬了事,光顾着心疼损失的财产。
耶拉姆沉『吟』了一下,转身欲走。杨阳叫住他:“你去哪儿?”
“向杰罗讨保护费。”
两个少女讶然。昭霆不解地问:“当初不是说好到雷南郡再给?”
“那个老头的『性』格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一旦我们失去利用价值,他就会以昨晚的事赖帐,但到时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了,所以趁早拿好比较放心。现在我们的存在对商队至关重要,他不敢不给我们。”
“顺便也报负一下?”杨阳微笑。耶拉姆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昭霆咋舌:“看不出死小鬼这么『奸』诈!”
“不是『奸』诈,是聪明,幸好有耶拉姆在,换作我们俩就被人宰了。”杨阳看着友人臂上一条足有七八厘米长的血痕,叹了口气,用金创『药』小心地抹在上面,道,“昭霆,我们已经离开村子,今后再没人用白魔法帮你疗伤,你作战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蛮干,要稍微注意保护自己,你看耶拉姆就一点事也没有。”
“因为他比我厉害!”
“不,是因为他比你注意。说到这个,也是我不好,要是我魔法水平再高些,或者当初多花点力气研究加护魔法,就不会害你受伤了。”
“不关你的事!是我不好!阳一点错也没有、真的!”见友人一脸难过,昭霆大急,举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以后会好好保护自己!”
“一言为定。”杨阳得逞一笑,刚才的沮丧之情不翼而飞。昭霆发觉上当,生气地鼓起腮帮,狠狠瞪视她。杨阳笑了笑,抬手抚『摸』她深棕『色』的秀发。似曾相识的动作令昭霆一瞬间好像看见银发青年的幻影。
“你可是女孩子,在身上留下疤痕怎么得了,一点不晓得注意。”
“可是,你也是女孩子啊!”
“废话,但我战斗时是在你们后面,受伤的机会不多。”杨阳把绷带和『药』品丢进『药』箱,起身道,“好了,我别的伤者,你在这儿休息,我特别把小姆借给你。”
“阳。”
黑发少女正要走出帐子,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唤。她转过头,诧异地望见友人踌躇半晌,用一种异样的神情凝视她:“你会不会…会不会后悔离开村子?”
“……为什么这么问?”杨阳震了一下,用平板的语气反问。
“因为——”因为你那天的表情。昭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杨阳笑道:“傻瓜,别胡思『乱』想了,我怎么会后悔离开村子,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说舍不得倒是有点,不过反正会回去,就没什么好在意的了——还有什么事吗?”
昭霆摇摇头。杨阳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帐篷。她一走,棕发少女就垂下头,将额头抵着膝盖,环住双腿,吐出几不可闻的喃语,隐隐夹着一丝哽咽。
“还骂人家傻瓜,明明自己才是傻瓜,笨阳……”
你连自己的心已经被人偷了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也没有发现!!
第二章 少女佣兵
第二章 少女佣兵
经过三天的跋涉,杨阳等人终于来到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之所以比预定晚了一天,是因为商队一下子多出许多伤者。说到这里,还有一段小『Сhā』曲:魔兽袭击那晚,打算报负杨阳三人的那伙混混因为中了催眠术睡得人事不知,当然没参于战斗。第二天早上,商队主人杰罗本来要将他们赶出去,是杨阳三人和其他队员求情,才打消了初衷;另一方面也是看在人道份上——失去商队的庇护,以那几人的本领根本无法活着离开战歌平原。至于杨阳三人求情,倒不是基于恻隐之心,只是因为他们就是害得人家怠职的罪魁祸首,总要负起责任。而那些人经过这件事,也完全失去了气焰,一路再没敢挑衅。
趁杰罗和守门卫士交涉的空档,三个少年少女打量阔别多日的雷南郡。上次他们来时,还是和神官一起,为取得冒险家资格在这里搭空浮舟去里那,算算已经是快半个月前的事了。
“阳,你看那边的缺口还没修好!”
昭霆指着城墙的一角喊道,手指的延长线上赫然是一只坑坑挖挖像被虫子咬出来似的的大洞,在美丽的褐红『色』城墙上显得尤为碍眼。杨阳看了看,皱眉道:“嗯,真奇怪,都这么长时间了,这里的总督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资金不足?”唉,真怀念,再次看见神官的“丰功伟业”。
耶拉姆开口道:“上次来时神官大人也很奇怪,就调查了一下,原来那天我们走了没多久,沙姆总督就因不明原因暴毙,接替他的人迟迟未能选定,代理又三天两头换,工程被一再拖延,所以我们今天看见的还是这副模样。”
杨阳和昭霆只“哦”了一声就不在意了,毕竟,北城内部的问题和她们一点关系也没有。
两名守卫形式化地检察了一下货物,就侧身放人。一等商队通过正门,耶拉姆就向杰罗辞行,领着两个少女走进城里。
此刻刚过午,正是市集最热闹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大多是赶着载货大车的商队;牵着驼满行李的骡马的行脚货贩;自己驾车的独立商人,商业都市的气息浓厚无比。还有些配带武器的流浪佣兵到处闲晃,期望遇上顾客。
“接下来怎么办?”昭霆问道,她只知道要去西城和东城找神器,具体的行程一概不知。杨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北城地图,边打开边道:“我记得应该是搭船逆芬诺特运河北上到埃特拉首府米尔菲,这条路最近。”
“诚然。”耶拉姆『Сhā』口,“但是芬诺特运河是交通要道,来往的船只几乎都是商船,除非很有钱的客人,否则他们不会接受搭乘;而可以运人的客船因为数量很少,必须在好几个月前预定。”
两个少女傻了眼:好几个月前预定才乘得到船?那她们岂不是要在这里待上几个月!?
看出两人的想法,耶拉姆安慰道:“神官大人早就想到这一节,所以上上上个月班斯来运货时,拜托他帮我们预定了一艘船,日期是丰之月中旬,今天是十四号,应该还来得及,待会儿我去船埠问一下,我们先找家旅馆放包。”
杨阳和昭霆松了口长气:幸好,幸好神官高瞻远瞩。
“丰之月中旬的话,今明两天就是最后期限了。如果船没走,十之八九要马上出航,我们还是先不要订房间吧?”杨阳建议。耶拉姆沉『吟』道:“嗯…也是,那么先去吃饭吧。”
“哇——”听到最想听的话,昭霆振臂欢呼。另两人只有苦笑。
找了家干净的小旅店“注:除了小村庄,大都市的旅馆一般都兼饭店”,三人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按照各自的喜好点了红茶、牛『奶』、馅饼、肉松面包、水果蛋塔和草莓慕斯。昭霆基于人类勇于探险的精神,还点了一杯叫作“鲸鱼的泪水”的怪东西和一盘看不出是什么玩意儿的“人鱼的微笑”。
杨阳咬了口肉松面包,拿起桌上一张泛黄的报纸,道:“这里服务真不错,还有免费报纸提供。“边境商业报”?唔……”
“什么免费报纸,我看是垫桌子的。”昭霆像吃花生米般把水果蛋塔往嘴里丢。
耶拉姆喝了口牛『奶』,问道:“有什么有用的新闻吗?”杨阳苦笑:“是大前天的报纸,恐怕称不上‘新闻’了,也没有多少时事报导……哦,这里有一栏专门给冒险家的任务信息。”
“会登在这种报纸上的委托,不是付不起公会定金的穷村落,就是非常困难的任务。”耶拉姆摇摇头,“要找酬劳丰厚又容易的工作,还是问公会的事务员比较好。”
“……的确。”
杨阳看看委托栏旁边的地址,『露』出有点犹豫的神情。耶拉姆一眼就看穿她心思:“我们有事在身,没有做好人的闲情,杨阳。”
“我明白。”
“……不过,顺道的话,倒可以。”耶拉姆别过头,不自在地道,“你把地址记下来吧。”杨阳一笑:“好。”
昭霆奇道:“咦,我们不是要搭船旅行吗,为什么要接任务?”杨阳一边记录,一边回答:“这是万一搭不到船,没办法下的安排。而且我们的旅费带得不多,本来就打算边旅行边打工。如果船开走了,我们就不得不走陆路去米尔菲,这些委托正好让我们赚些零花,顺便也当作做好事。”
“哎,这个好这个好!还是走陆路有趣!别乘船了,我们走路去!”
“喂,乘船清闲耶。”
“我不要清闲,我要找乐子!”昭霆嚷嚷,转向耶拉姆,“怎么样,死小鬼,你也赞成吧?你是旱鸭子,肯定最怕乘船了!”
耶拉姆抿唇,端正的脸庞闪过狼狈。
“我才不怕!”他厉声申明。
“哼,撒谎!夏天大家在水边玩时,我只不过把你推进一条小溪,你都会溺水,真看见河还得了!你啊,还是承认吧!”昭霆窃笑道。
耶拉姆沉默片刻,豁然站起,朝外面走去,冷冷扔下一句:“我去船埠找我们预定的船,你们在这儿等,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语毕,人已经不见了。
“哎,喂……”昭霆整个人呆住了。杨阳取笑:“笨蛋,弄巧成拙。”
“怎么回事!这家伙居然这么受不得激!”
“因为嘲笑他的人是你。”杨阳咕哝,岔开话题,“算了,到米尔菲后我们还是得走陆路,到时也有打工机会,就先享受一下清闲吧,我们还没坐过这个世界的船呢。”
昭霆也绽开笑容:“对哦。”
解决掉早餐,两人在店里等了约『摸』半个钟头,不见同伴回来。杨阳捧着一本“大陆历史”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喝口红茶润喉,悠哉得很。昭霆却越来越是难受,烦躁地拨弄剑柄上的扣环,右脚啪啪地拍打地面,而且频率渐渐急促。
“……阳。”终于,棕发少女的忍耐力宣告阵亡。
“没门,别想。”黑发少女头也不抬地回应。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我还没说什么呢!”
杨阳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相处了十七年,你肚里那几条蛔虫我还有不清楚的么。一句话,你想出去玩,是不是?”昭霆连连点头:“是!”
“不行。”杨阳把目光调回书本。
“为什么!”
“因为耶拉姆要我们在这里等他。”
“那你在这里等他,我出去好了,反正你有书。”
“你一出去就会惹祸。”
“这是偏见!”昭霆愤慨地喊道,“我是全宇宙第一乖小孩,从不惹事!”听到这皮厚到极点的话,镇定如杨阳也不禁发抖,恨不得掐死这个睁眼说瞎话的表妹,店老板和其他客人投来的视线也令她羞愧难当,反『射』『性』地低下头。
“我现在懒得跟你翻旧帐,不想跟我绝交,就乖乖坐好!”
昭霆嘟起嘴,生起闷气来。杨阳刚放下心,想回到心爱的书本中去,听得友人愤愤地道:“好啦!我不出去,上厕所总行了吧!”
“我陪你去。”杨阳说着就站起来。昭霆忍无可忍地吼道:“这家店只有一扇门,你守着这里我怎么跑得掉!”
“你可以爬窗子。”
“你……!”
“打扰一下。”店老板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副憋笑憋得很辛苦的样子:“有件事必须向这位客人说明。”他看向杨阳,“我店里的厕所只有一扇很小的气窗,连小孩也钻不过去,所以客人你不用陪你女朋友上厕所,尽管放心好了。”
又是女朋友!怎么走到哪儿都被人这么误会?杨阳翻了个白眼。昭霆扮了个鬼脸,趁机一溜烟跑掉。她一走,店里就响起一片笑声。
“小伙子,很辛苦呐。”一个大汉朝她同情地笑笑,举起手里的酒杯。旁边一个下巴留须的中年男子也笑道:“哎,我家那口子也是这样,不过她长得可没有你女朋友漂亮。”一干人大声附和:“是啊!这么漂亮又活泼的女朋友,任『性』点也没关系!”
杨阳苦笑道:“她不是我女朋友,是我表妹。”
“表妹不就是女朋友!还青梅竹马哩!”众人大笑,笑声却是善意的。
“……”这回杨阳连苦笑也苦笑不出来,内心充满无奈。
店里的气氛一下子热络起来,以杨阳和昭霆为话题中心,客人们开始交流起各自的情场经验或老婆经,因此无人注意到半掩的大门被一只染血的手掌推开,奔进一个裹着连帽斗篷,身材娇小的人,状似急切地四下张望,最后视线落在又埋首书中的黑发少女,不,确切的说是她配戴在左胸的铜制徽章上,扑了过去,喊道:“你……”才吐出一个字,他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杨阳惊诧地抬起头,其他客人也听到动静,停下嘴转过头。
“你没事吧?”见眼前的人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杨阳还是放下书,关怀地站起。那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竭力挤出破碎而沙哑的声音:“你、你是冒险家?”
瞥见抓住自己的那双手沾满干涸的血迹,而且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杨阳非但没有抽开,还把另一只手搭上去,温言道:“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对方打断。
“我雇佣你!价钱随你开!只要你把我平安护送出这个城!”
杨阳没有回答,不是为这番出人意料的话语,而是因为她看清了连帽下的脸。那是怎样一张脸啊!就像古书中描写的月精灵一样美丽,连天上的星辰也在这样绝俗的丽容前黯然失『色』,苍青『色』的眸散发出令人不敢『逼』视的目光,只是脸『色』过于苍白,衬托得她眉心中央一个像是朱砂的五芒星印记更为鲜红冶艳。看到这张脸,杨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对方的声音固然沙哑,却是不折不扣的女『性』嗓音。
美女!真正的绝世美女!不是史列兰天生的清秀,也不是神官男扮女装后的秀丽,而是货真价实,从外到内的美女啊!杨阳在心里呐喊,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
不过,她还不至于冲昏头就是。
“这位小姐……”杨阳正想向对方解释自己还有两个同伴以及暂时不能接委托时,传来砰一声巨响,再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十多名护卫打扮的高壮男子踩过倒下的门板,闯进店内,顿时将不大的空间挤得水泄不通。一个看起来像是头头的男子冲上来抓住那少女的肩膀,大声怒骂:“贱货!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穆伦大爷快急疯了!”
“放开我,臭人类!”少女自忖无力挣开他的钳制,抄起桌上的红茶杯往他额头砸去,混着血沫的茶水和瓷杯碎片四散纷飞,店老板发出心痛的哀叫。几个眼尖的顾客瞄到那些护卫胸铠上的印章,脸『色』大变地站起来,攀窗逃走。
“啊……”杨阳也低呼了一声,心疼那还剩一半的红茶。
头领捂着伤处咆哮:“***,你这贱货,竟敢打老子!”那少女趁他松手之际,使劲一挣,想躲到杨阳身后,却给另一个护卫牢牢擒住,递到头领面前,摆出听侯发落的架势。头领也不客气,扬手用力挥下:“死贱货!”
“手下留情。”
一个人影及时『Сhā』进来,双手高举,用弓背挡住那只施虐的巨掌。黑发少女冲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头领友好一笑,用和气的口吻道:“这位兄台,我是不知道你和这位小姐有什么过节,不过,你不觉得这么对待一位美女很失礼吗?”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害得原本不想管闲事的她也看不下去,不由得站出来『Сhā』一脚。
见对方态度客气有礼,头领怒气稍抑,没有直接叫部下将程咬金剁成蜂窝,只是吼道:“臭小子,你是从哪个乡下出来的土包子吧!别在别人的地盘上逞英雄,快滚!我不会说第二遍!”
嗯,看来是一帮有很大靠山的家伙呐。杨阳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淌这趟混水,听得身后传来压低的咒语声,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不好!
“冰冻术!”那少女抬手放出一大团冻白的雾气,正中那头领。连哼也来不及哼一声,头领就冻成一根冰棍,仰天倒下。只听得“锵啷”一声悦耳至极的脆响,无数包裹着人体碎块的冰迸裂开来,仿佛打碎的水晶颗粒般四散飞溅。这透着诡异美感的血腥场景震呆了众人,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该死!”杨阳难得口出粗言,将基里亚斯之弓背回身后,执起少女的手冲向店里,朝后墙举起右臂,掌心紧贴住冰冷的壁面,喝道,“爆炎!”
轰!砖石砌成的墙壁被焰气轰出一个大洞,白雾『迷』蒙中,两个人影飞奔而出。拉着少女,杨阳不管三七二十一选了个方向就狂奔逃命。幸好旅店后面是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才没人被火焰和碎石所伤。但是奔了没多久,一堵高大的石壁就栏在两人面前。
听见身后传来大量的人声,杨阳不禁咋了咋舌,黑眸浮起下定决心的光芒,蹲下身,一把抄起少女的身子搂在怀里,凝神念出浮空术的起动语:“风之翔翼!”
当从上司的死亡中回过神的护卫们赶到时,只看见黑发少女抱着猎物乘风而去的背影,纷纷破口大骂,捶胸顿足好不懊恼,这时,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
“我看见迪克队长的暗号了,他人呢?”
“撒、撒哈尔大人!”
来人是一个身披黑『色』魔法袍的老者,枯瘦如柴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宛如蛇盯青蛙的眼神一一扫过惊惶的护卫,看得他们『毛』『毛』的,连话也忘了回。
“斯沃。”
“是…是。”被点到名的护卫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将旅店里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听罢,撒哈尔点点头,发出夜枭般粗嘎刺耳的笑声。
“是用魔法逃走的吗,这就没问题了。星华啊,终叫你落在我手中!”
魔导师比了个奇怪的手印,闭目感应片刻,道:“在东南方约十里,华尔街附近。我先走一步,限你们五分钟内赶过来。”语毕,人已消失不见。
杨阳边飞边俯瞰,选了条僻静的小巷落下,轻轻放下怀里的少女,甩了甩酸痛的左臂。因为苦练箭术,她右手的力气变得很大,左手就差远了,因此抱着一个和她岁数相近的少女飞了段长路耗去她很大体力,何况又连续施展了两个魔法。但是,此刻最让她懊恼的不是疲劳,而是别的事。
“我的书~~~我的“大陆历史”!”杨阳捶打壁面,哀泣不已,吓了少女一大跳,“呜呜,那可是多络梅捏的手抄本,世界唯一的一本,珍贵的名著啊!我居然…我居然……啊!还有其他书!包里的小姆!行李……完了!所有的行李全在那儿啊!呜哇啊啊啊——我会被耶拉姆杀掉!!”嚷到最后,她忍不住开始撞墙。
少女冷冷注视她,不发一语,似乎她不是害得人家倾家『荡』产的罪魁祸首,而是事不关己的路人甲。攸地,她脸『色』一变,向后退去,脚步有些踉跄。随即,杨阳也查觉不对,闪身挡在她面前,打量突然出现的黑袍老者。
“呵呵,小子,就是你英雄救美么。”撒哈尔冷笑道,为对方出乎意料的年轻暗暗皱眉。那叫斯沃的护卫说,敌人用火焰魔法破坏了一堵墙,紧接着又用浮空术逃走,所以他本来判断救人的起码是五段的火术使,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连二十也没满的小鬼!而且他还背着弓箭,显然不是纯职的魔法师。
少女苍青『色』的眸闪过一丝动摇,看着黑发少女的背影,诧异她被自己害得这么惨,竟还挺身保护她,没撒手离去。
不!我不能受骗!人类都是狡滑、残忍的生物!这小鬼肯定也不例外!他不过是为了美『色』才继续帮助我,这也是我当初选中他的理由。待会儿就趁他和撒哈尔单挑的时候溜走,以我现在的力量,就算和小鬼加起来也打不过他,搞不好还有援军。
“这位大魔法师伯伯。”杨阳凭直觉认定对方比自己强了不止一个等级,基于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开口就是甜甜的恭维,脸上也绽开得自银发神官真传,人畜难挡的和煦笑容,“您误会了,我不是英雄,只是个刚出师,来大城市历练的乡下土包子而已,救了这位小姐完全是偶然,不过,基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做人原则,我想冒昧请问一下,你们绑架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意图不轨的话,请恕我不自量力,定要与伯伯讨教几招,希望伯伯大人不计小人过,手下留情,放我一条生路。”
“呵呵呵,你这娃儿倒是嘴甜。”撒哈尔愉悦大笑。杨阳回以微笑,肚里却在偷骂:好难听的笑声!和乌鸦有得一拼!少女不以为然地斜睨她:油腔滑调,真是讨厌!
“好罢,我就告诉你。”撒哈尔指着杨阳背后的人,一字一字道,“这女人是穆伦先生的商品,也是『性』奴!现在你明白事情的严重了吧?念在你挺识时务的份上,我可以如你所愿饶你一命,只要你马上离开,不多说一句话。”
『性』奴?商品?杨阳皱起眉,一是生气,二是为还是搞不懂前因后果。她只听出那个穆伦就是这个老头和先前那帮男人的后台老板,而且颇有地方势力,至于他是什么来头之类一概不知,不过她已经决定站在哪边了,只是,以她的实力还够不上打抱不平的资格,反而很有可能赔上一条小命,这笔生意实在不划算。
少女听到撒哈尔的话,本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白,双拳紧握,贝齿将下唇咬出一排血线。调整了一下呼吸,她哑声道:“小鬼,你走吧。”
“什么?”杨阳一怔。
“走——”少女厉吼,一把推开它,右手白芒一闪,变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冰剑,冲向黑袍老者,“撒哈尔!还我族人的命来!”
“不自量力。”撒哈尔冷笑,双手推出,“让你吃点苦头……”
“不行!”杨阳大惊,急忙冲上前,念出一个防御咒文:“疾风之墙!”
“光爆!”撒哈尔也完成了咒语。
糟!杨阳一听见起动语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启动第二个魔法“混沌晶壁”,堪堪赶在光爆撕裂风墙的前一刻挡住它的去路,这时光团距离她的胸口不到五厘米!
约有半人高的白『色』光团一头撞在一堵灰『色』的墙壁上,发出奇特的闷响。撒哈尔吃了一惊,忘记追加魔法。照理说,光爆是种遇到障碍就爆炸,威力强大的魔法。但是它现在撞到这堵墙,非但没有爆,还停在上面,简直是匪夷所思,完全不符合魔法的道理。要知道光系魔法是超越元素魔法的高阶魔法,一般的精灵魔法根本挡不住它,从那面墙上也感觉不出丝毫暗魔法的波动。混沌晶壁……混沌…莫非是传说中的无属魔法!?
撒哈尔这厢大惊,杨阳那厢却在叫苦。“混沌晶壁”是神官教给她的防御绝招,据说是已经失传的无属魔法,可以挡住包括光暗两系在内的全部魔法,缺点是无法施用于他人,也就是必须拿自己当肉盾,所以,她别无选择地被魔力余波扫个正着,身子离地,重重撞在少女身上,两人一块儿弹飞。
撒哈尔也退了好几步,但他及时张开防护罩,没有受伤。杨阳两人却结结实实撞在墙上,跌成一团;更倒霉的是少女那把冰剑因为不及收回,先前杨阳施法时不偏不移『Сhā』进她右臂,伤口颇深;加上魔力冲击,使得杨阳腹痛如绞,气息翻腾,好不难受。幸好平日的精神训练派上用场,她很快压住痛苦,并咽下涌上喉头的一股腥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取下基里亚斯之弓,对准撒哈尔拉弦:“破魔箭!”
一只泛着青光的箭疾『射』而来,撒哈尔一点也没将它放在眼里,专心施法准备放倒两人。那招混沌晶壁让他打消杀念,决定活捉杨阳,向她打听出无属魔法的秘密,至于星华本来就是要捉回去的“商品”,当然不能杀掉了。
然而,那只箭撞在魔法壁上,竟然没有弹开。随着一声爆音,障壁化作透明的碎片迸散开来。撒哈尔大吃一惊,却已来不及闪避,小腹正中。他长声惨嘶,捂着伤口坐倒在地,不住呻『吟』,两眼狠狠瞪视黑发少女,咬牙道:“你居然…你居然……”
杨阳一箭『射』出,也是元气大伤,强抑的鲜血喷出,长弓落地。“破魔箭”是利用基里亚斯之弓本身的灵力发动的专门破除魔法的灵气箭,极为耗损精神力,这一『射』令她伤上加伤,已成强弩之末,但杨阳却高兴无比,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正是她要的。她实力本就不如对方,要不是撒哈尔轻敌再加运气好,现在躺在地上的就不是两个人而是一个人了。咳了两声,她转过身,道:
“好啦,你快逃吧。”
“……”星华怔怔望着她,没有说话。杨阳见状,以为她是顾忌撒哈尔,忙道:“放心,我会守着这老儿!你快逃,也许那帮家伙会马上过来!”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撒哈尔大人”的呼唤,不禁叹了口气:“哎呀呀,来得真快。”我的援军怎么没来?……不,还是不来的好。想起遗忘在旅店里的行李,杨阳打了个寒噤。
“撒哈尔大人!”
护卫们出现,看清巷内的情景,大为错愕。一个反应快的护卫忙冲上去扶起呻『吟』的撒哈尔:“大人,你没事吧?”真没想到,竟有人能打伤穆伦主人座下第一客卿的撒哈尔大人。众护卫朝挣扎站起的黑发少女投以惊惧的目光,好几人还拔出武器,一脸堤防地戒备着,唯恐她暴起发难。
“给我…给我抓住他们!”撒哈尔好容易缓过一口气,厉声下令。护卫们回以为难的表情,心想连那么强的你都受伤了,我们上去岂不是受死?
“笨蛋!你们看不出他已经奄奄一息了!难道你们连个废人也打不过!”撒哈尔破口大骂,“快!给我捉住他们!要活的!”护卫们这才唯唯应是,大着胆子上前。
杨阳靠着墙勉强直立,试图举起长弓,血流如注的伤臂却怎么也动不了,光是捏住弓就已经用尽全力。众护卫也看出对手的虚弱状态,步伐顿时加快。
糟糕,莫非这次真是在劫难逃?杨阳咬紧牙关,一向强韧的精神也因走头无路的局面裂开一道缝,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有力的女『性』嗓音从半空洒落:
“真讨厌,人家本来看魔法对决看得好好的,你们这票小虫出来搅什么局,死来——”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觉眼前一花,接着啪啪连响,包括扶住撒哈尔的那人在内,护卫悉数倒地。唯一站立的杨阳只觉眼前又是一花,黑影定住,化为一个人。窈窕有致的身材,大波浪的红『色』卷发昭示了不速之客女『性』的身份,穿着有些旧的佣兵服和一件精巧的锁子甲,腰佩细长的穿甲剑,足蹬恰好包住小腿的海狸皮靴。不看面容,光从她全身散发的魅力,杨阳就猜出她必然也是个美女。
女『性』转过头,一双让人联想到蔚蓝晴空的眸和黑发少女漆黑如子夜的眼瞳对个正着。杨阳感叹:果然是美女!她今天大概走桃花运,美女接二连三出现,只希望这个不要再带来厄运,她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
“呀——近看更帅了呢!”
杨阳一愣,被陡然靠近的娟丽脸蛋吓了一跳,这才看清对方约『摸』十七八岁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从她适才的身手来看真是不协调。
红发少女抽出一条手绢,轻柔地擦拭她嘴角的血迹,笑道:“帅哥,你真酷呢,我在墙上都看见了,这年头,像你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越来越少,我以为已经绝迹了,原来没有,这一定是命运的邂逅!来,帅哥,告诉我你的名字、年龄、家庭住址、祖上几人!”
“小姐……”杨阳哭笑不得,感觉好像看见现在南城的同班好友柳轩风的幻影,没想到异世界也有这么主动的女孩子,不过,她的误会太深了——命运的邂逅?
“其实……”
杨阳的解释被一声咆哮打断:“臭丫头!你是谁?”
“哎呀,老头,你还没死啊?”红发少女转过头,好惊讶地看着被一名护卫压在下面的魔法师,“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那一箭可是『射』穿你的胃了。”语毕,她回首,将手虚按在杨阳右臂的伤口上,低声道:“慈爱的生命女神秦蒂丝,请将您的力量借予我,让我医治眼前的人,平复痛楚,治愈伤痕——回复术!”只见一道白光闪过,足有一指长的血口飞快缩短,最后完全消失。杨阳试着动动手臂,发觉除了有点乏力外,一点也不痛,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由衷地道:“谢谢你,真是厉害的白魔法!”几乎可以追上神官了,外面的世界果然是卧虎藏龙啊。
“哪里,为帅哥服务是我的荣幸。”红发少女笑得一脸灿烂,“我叫希莉丝佛罗伦兹,你可以叫我希莉丝,你呢?”
“杨阳。”
“杨阳?好奇怪的名字。”希莉丝一指点唇,蹙起线条娟丽的眉『毛』。杨阳笑道:“我是外大陆的人,所以名字用艾斯嘉语念起来挺怪的,不介意的话,就叫我阳好了,阳光的阳。”
“阳,阳,嗯,这样念起来就好听多了。”希莉丝『露』出笑容,再次贴近对方,细细端详她的五官,“原来你是外大陆的人,难怪相貌看起来和我们不太一样,你的眼睛……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黑『色』的眼睛,好漂亮,好像黑曜石。”
“这个…希莉丝,不介意的话,可否允许我看一下我的朋友,她好像晕过去了。”
尽管『性』格镇定,杨阳还是被希莉丝热情如炬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转动眼珠时看见那个少女一动不动地坐在墙角,登时大急。
“哦。”
杨阳立刻单膝跪地,检视少女的情形。希莉丝在她旁边蹲下,手肘撑着膝盖,托住腮帮,一霎不霎地瞧着她:“她是你朋友?我怎么听那老儿说她是……”
“既然共患难过,就是朋友了,她的过去同我没关系。”杨阳给对方把了脉,探过体温后,松了口气,“似乎只是脱力,太好了。”
希莉丝盯着她清俊的侧面,翘起唇角。
“嗯…你真是很特别。”
“每个人都很特别。”杨阳随口道,瞥了眼半昏的撒哈尔,对红发少女道,“希莉丝,麻烦你帮那个人也治一下好吗?”看清她指的人,希莉丝大吃一惊:“为什么?”
“因为——我『射』穿了他的胃,不赶快治疗的话,他一定会死的。”
“那就让他死好了。”希莉丝毫不在意。杨阳看了她半晌,才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不禁暗暗叹气:怎么我在这个世界碰到的都是铁石心肠,不把杀人当回事的女子?
“我不喜欢杀人。”杨阳严肃地道,“而且我和那人之间又没有深仇大恨,他也没有要置我于死地,那又何必赶尽杀绝?所以,拜托你,希莉丝。”
“唉,好吧好吧。”女佣兵发觉自己无法拒绝对方诚恳的请求,拍拍身站起。杨阳喊住她:“治好后,请敲晕他,我可不想让他有机会呼叫援兵。”
“嘿,知道。”嗯,善良归善良,心思倒是很缜密,真是愈来愈理想了。一边帮撒哈尔治疗,希莉丝一边在心里盘算。她出来那么久,终于遇上一个像样的男人,就是年纪小了点,算了,恋爱是不在乎年纪的。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偷笑起来。
杨阳背起星华,道:“希莉丝,我要带她回我同伴那里,你可不可以一起来?我有几件事想请教。”希莉丝跳起来:“没问题!”她正在想怎么缠住心仪的对象,杨阳这个建议可谓投其所好。
走出小巷,黑发少女领着新同伴朝来路走去。两人身后,以魔法师为底座,一堆人呈小山包状叠着,这是红发少女的杰作。
“首先,谢谢你救了我,还有她。”
“咦,你真道谢啊,一开始我可是旁观你和那老头的战斗耶。”
杨阳但笑不语,她并不认为希莉丝的行为有错,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冒然闯入魔法师之间的对决等同『自杀』,何况她也没义务强出头,后来她帮忙解决那些护卫,就已经是相当热心了“虽然动机好像有点不单纯”,杨阳自然真心感激。
嗯,心胸宽大,又过了一关。红发少女思忖,发现身旁的人与她肖想的男友形象实在是太太太吻合,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再观察一阵子。
“希莉丝,你知道穆伦是什么人吗?”
“穆伦?当然知道了。他是哈梅尔商会的副会长,这座雷南郡的地下帝王,有名的恶德商人,万恶的奴隶贩子,专横的流氓头,贪婪的地头蛇,好『色』的肥老头——大概就这么多了。”
“真、真是壮观的头衔啊。”杨阳叹息,她是猜到自己得罪了大人物,却没想到大到这程度,难怪酒馆里的客人看到那些护卫,会变了脸『色』逃走。
希莉丝兴味地瞧着她:“怎样?你还要继续搅这淌混水吗?得罪这种人可不是玩的唷!”杨阳苦笑:“不是我要不要得罪他,而是我已经得罪他了!听你的形容,那个穆伦肯定不是好说话的人,即使我将这女孩还给他,他也不会放过我。”
“你后悔吗?”
“不,我做了就不后悔。”杨阳坚定地道,随即垂下眼,“只是,虽然我想帮助这女孩,却不能不顾虑我的同伴,万一他们因为我的任『性』出危险,我也只有……”
“我觉得他们一定会支持你,如果他们了解你。”希莉丝灿烂一笑,比比自己,“因为我的朋友也是这样。”
杨阳转过头,由衷地笑道:“谢谢你,希莉丝。”
一栋豪宅内,传出震天价响的怒吼。
“饭桶!全是饭桶!”
一排和杨阳遇到的护卫相同打扮的男子低着头,神情惶恐地站在华丽的办公室内,接受一个肥胖男子的斥骂,任由唾沫淋头也不敢有丝毫怨言。
“我养你们这帮饭桶到底是做什么的!把重要的商品搞丢不说,现在要你们找回来也办不到!你说,我养你们干嘛?”
肥胖男子踱了会儿方步,停步转身,狠狠瞪视一干部下,从他们的惊吓貌得到少许快慰,突然发觉不对,眉头一皱:“怎么少了几个人?迪克呢?”
“还、还没回来,记得他负责城南那边。”
“哼,他倒还尽责,没找到前就不回来。”穆伦一一扫视余下的部属,看得他们心惊胆战,“给我接着去找!到傍晚前还找不到,你们就别回来了!”
“是是!”众人畏畏缩缩的退了出去。穆伦生了会儿闷气,大声唤道:“撒哈尔!撒哈尔!”
静寂,房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
“奇怪,跑哪儿去了,不是要他在这里等暗号……算了,希克!”
“在。”一个魔法师从暗门走出,恭谨行礼,“大人有何吩咐?”
“还没找到星华吗?当初你们给她下了禁制时,不是信誓旦旦保证除非她把胸口的肉刨掉,要不她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很抱歉。”魔法师尴尬地道,“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有人解开了星华身上的禁制,或是她自己用某种方法使禁制失去了效果。”
“也就是说,你们找不到她了?”穆伦眯起本就细小的眼,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
“是…不过,门口有我们的人把守,她是逃不掉的,只要再加派人手,迟早——”希克硬着头皮回答。
“这我知道!问题是今晚红龙骑士就要来了,我却把他指名的夜伴搞丢,你要我怎么跟他交待!?”穆伦的怒气终于暴发出来,“滚!全是饭桶!给我滚!”
希克也狼狈地逃了出去,留下穆伦在原地跳脚咒骂。
还没到达目的地,黑发少女就望见围住旅馆的大群人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耶拉姆!”
褐发少年转过头,冷淡的面容闪过如释重负的神情,向旁边一个宪兵模样的人说了几句话后,他飞奔过来,看也不看一旁的希莉丝,劈头问道:“杨阳,昭霆呢?”
隐捷敏亚人?红发少女挑了挑眉。
“可恶!我就知道她肯定『尿』循了!”杨阳拍拍额头,将事情经过简要叙述,然后问道,“行李呢?小姆?我的“大陆历史”……”
“被扣压了。”耶拉姆瞥了眼正在检察碎尸的宪兵们,“幸好店主人昏过去了,客人们逃得一个不剩,尸体也被敲成那副德『性』,他们才没查出是穆伦的人,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我去把行李抢过来,我们就逃走。”
“昭霆怎么办?”杨阳急道。
“找个路人传信就行啦。”希莉丝用活泼的语调『Сhā』口,“这位小哥反应很快,不错,抢行李时别忘了把那具尸体烧掉,来个毁尸灭迹,这样又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啊,最好把店主人也绑走。另外,巷里那伙人被我施了催眠魔法,不到明天中午是不会醒过来的,而且那条小巷很偏僻,所以我们有充分的余裕计算下一步怎么走。”
耶拉姆看看她,再看看杨阳,意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是谁?”。
“我的救命恩人。”杨阳回答。
希莉丝甩甩手:“放心啦,小哥,我是和你们同一国的。”
“不要叫我小哥!”耶拉姆不悦地道,转向黑发少女,“杨阳你受伤了,待在这里不要动,找个路人传话,说我们会在白鹿旅馆等她——据说同一国的,跟我来,帮我摆平所有的宪兵。”优秀的武者可以从外表的一些特征判断同行的大致水准,所以耶拉姆只和希莉丝打了个照面,就看出她的武技不亚于自己,甚至还要超过,解决几个宪兵当然不在话下。
“没问题,小哥。”
“我说了不要叫我小哥!”
杨阳好笑地看着两人边吵边走远,转头叫住一个路人。
梦中,有双手温柔地为她拢齐头发,拭去冷汗,就像去世好久的母亲的手,可以驱走一切梦魇和伤痛。
接着,那双手轻轻解开她的扭扣,拉开衣服,她下意识的一惊,以为又回到了那个可怕污秽的地方,但随即,她查觉这双手和以前那些人不同,不是带着兽欲和占有欲来碰触她,因为那些人从不会慢条斯理地解她的扣子,都是直接撕烂她的衣服,或者一开始就要她光着身子。
“太过份了!”
似曾相识的嗓音渗入听觉,却带着不熟悉的愤怒。她微微蹙眉,搜索记忆,很快,一张挂着温雅笑容的清俊脸庞浮现在脑海里。
是他……那个冒险家,他还活着?星华努力睁开眼,入目的是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清俊容颜,只是温和的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气愤的表情,乌黑的眸盯着她的胸口,捏着湿布的手紧紧握起。
看见自己被吃豆腐,星华却没有生气,不同于以往的麻木,是因为对方的眼神没有一丝邪念,清澈纯净一如雪原的天空,美得仿佛一个梦境。第一次,她在人类男子身上看到这样一双眼,不禁『迷』茫起来。
“混帐东西!竟然这样对待女孩子,简直是猪狗不如!”杨阳骂道。雪白的胸脯上,赫然是一大片血迹。她将『毛』巾拧干,想抹掉血迹检视伤口。
看出她的打算,星华大惊失『色』,一把挥开『毛』巾:“不行!”
“咦,你醒了?”杨阳吓了一跳。星华拉好衣襟,缩在床角喘息不已,眼神写满戒备:“这不是伤,是我自己抹上去的。”
“自己?”杨阳愣了愣,反应过来,“是禁制!?”
星华点点头,神『色』黯然。杨阳追问:“是哪种禁制?告诉我,也许我可以解开,用血只能使禁制失效一段时间。”星华犹豫半晌,才道:“阿古托巴。”
“阿古托巴……”杨阳筛选脑中有关禁制的知识,不久找出如下一段文字:“阿古托巴禁制,适用于异族,能够抑制其魔力,也有追踪魔法的功效,由大魔法师阿古托巴发明,段数2—7。”
“太好了,不是很强的禁制,神官给我的那个卷轴应该能解开。”
星华惊诧地看着她兴冲冲地离去,不一会儿抱着一只卷轴“注:有储存魔法的功能,但每个只能存一个,用完就没了”和一叠像是衣服的布料跑回来,将衣服搁在床头柜上,解开绑着卷轴的带子。
“解咒的瞬间会很痛,你要忍着点。”杨阳关怀地交待。星华这才相信对方是认真的,但还是忍不住确认了一句:“你真的要帮我?我…我是异族耶。”
“你不是我救的第一个异族,准备好了吗?”
“呃,是。”
杨阳低身念诵咒语,念完的瞬间,卷轴上密密麻麻的魔法文字飞快消失,最后变成一张白纸。星华闷哼,捂着胸口弯下腰。
“没事吧?”杨阳抢上前慰问,“成功了没?”
“成功了。”星华狂喜地道,摊开双手,感受熟悉的波动在体内流窜,一股破壳重生的感觉盈满全身,发自肺腑地道:“谢谢你!”
“别客气,人生在世,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望着对方不带一丝虚假的和煦笑靥,星华感到长久以来的厚重心防崩落了一片,渗出丝丝暖意,情不自禁地缓下神情:“星华。”
“呃?”
“星华明,我的名字。”“注:异族一旦告诉一个人全名,就代表完全相信他,因为多数禁制都通过名字缔结,此乃“交出生命”的意思。”异族少女绽开略带腼腆的笑靥,虽轻浅,却十足真诚,衬着绝俗的丽颜,连杨阳也看呆了几秒钟。
“杨阳。”她指着自己,笑道,“你可以叫我阳。”
“阳。”星华念着这个名字,只觉人如其名,眼前的少年就像冬日的阳光,让人感觉温暖、安心。
杨阳爱惜地将卷轴卷起,扎好,放在床头柜上,捞起『毛』巾,“来,我帮你把血擦掉。”
“我、我自己来。”星华抢过『毛』巾。脸上浮起红晕。尽管已经习惯男『性』的目光和触碰,但不知怎么的,面对这个少年,她竟感到前所未有的羞涩。
杨阳只当她女孩家天『性』腼腆,不以为意,拿起那件衣服,绽开大大的笑容:“星华,快点擦,擦好试试这件衣服。”
“咦!?”
“快点啦!”
在对方的连声催促下,星华糊里糊涂地擦干净身子,接着被扒光衣物,拉下床,推到穿衣镜前,套上那条连声长裙。
杨阳把摺皱仔细地抚平,拉挺裙摆,才站起来,从少女肩后打量她在镜中的倒影,发出惊艳的喊声:“哇!好漂亮!果然,你很适合穿白『色』!”
苍青『色』的眸,透明银的长发,红润的唇瓣,清艳的容貌,在锦织长裙的衬托下更显耀眼夺目。星华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说不出话来。
杨阳突然觉得有点美中不足,想了想,她从好友的行李里找出一卷橙『色』的发带,回到少女身后,俐落地帮她编了两条细辫,以发带层层环绕,对镜一照,十分满意。
“怎么样,我的设计不错吧?”
“为什么?”星华终于恢复说话能力。杨阳一愣:“嗯?”
“为什么……将我打扮成这样?”
“因为你是女孩子,女孩子本来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杨阳按住她肩,眼神浮起一丝落寞,“而且你又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更应该打扮。星华,忘了以前的事,跟我们一起旅行,怎么样?重新开始。”
星华没有回答,捂住脸,蹲了下来,哽咽道:“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像其他人类一样对待她?她已经决定一辈子痛恨人类了啊!
“星华……”杨阳慌忙想要安慰对方,没注意几道透明的『液』体从少女的指缝渗出,滴打在地上,化作十来颗冰珠似的圆球,滴溜溜滚到敞开的门边,一只刚刚跨进来的脚丫前面,停住不动了。
“这是……”
脚的主人弯下腰,拾起那颗冰珠,吐出惊讶的低呼,“不会融化的冰!”
“什么不会融化的冰?”棕发少女探头进来,好奇地嚷嚷,身后跟着一脸臭臭的褐发少年。红发佣兵不答,握紧手里的冰珠,凝视正好仰起头的异族少女,以笃定的口吻道:
“你是雪族。”
“原来我走了后发生了那么好玩的事啊,早知道我就不走了。”
听完友人的叙述,昭霆由衷感叹。闻言,杨阳和耶拉姆有志一同地捶过去一记爆栗。
“耶拉姆,希莉丝,你们刚刚去哪了?”杨阳若无其事地垂下手。先前两人商量了几句后,就把星华丢给她照顾,匆匆离开了旅馆。
褐发少年瞅了眼坐在床沿的星华,淡淡地道:“处理后事。”
“咦,你们把哪个叫穆伦的家伙干掉了?”昭霆『揉』着头上的大包问。
“怎么可能,他是这座都市的地下帝王哩,凭我们俩怎么扳得倒他。”希莉丝笑嘻嘻地道,“只是把他的部下干掉了而已,尸体扔进下水道。”
杨阳和昭霆惊骇地瞪大眼:“你们……”杀人!?
“有这么好惊讶的吗,你们该不会从没杀过人吧?”希莉丝反而吃惊地眨眨眼。耶拉姆代为回答:“是没杀过,她们还刚出道。”
“这样啊,这就难怪了。”
昭霆从椅上跳起来,指着耶拉姆,激动得前言不搭后语:“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平静!杀人耶!又不是做菜!怎么能一副很平常的样子!而且——而且你不是才十五岁吗,怎么可以杀人!那是犯法的耶!”
“咦,小哥,你才十五岁?”希莉丝大吃一惊。耶拉姆没理她,冷冷注视昭霆:“十五岁杀人有这么好奇怪的吗,我七岁就杀人了!神官大人也不是没开过荤的人。我也没听说哪个国家的法律规定十五岁不能杀人,只有杀死贵族或王族才会被治罪。”
昭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中一片空白。
杨阳定了定神,她是知道神官杀过人,也亲眼看见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史列兰和雪『露』特杀人如砍瓜切菜的模样,因此受到的冲击比友人小得多,但是,一向认为还是个孩子的耶拉姆竟也是个杀人老手,让她感到错愕和痛心。
唉,这是什么世界啊!
暗暗叹了口气,黑发少女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平日的镇定:“你们杀的是不是那个叫撒哈尔的魔法师和那些像是护卫的男人?”
希莉丝点点头。耶拉姆补充:“虽然希莉丝说那条小巷很偏僻,但我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杀了比较好。”杨阳涩涩一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叫希莉丝医治他了。”
“人是我杀的,你用不着内疚。”耶拉姆皱眉。
昭霆终于回过神,喊道:“到底为什么要杀人?那帮人哪里得罪我们了?充其量不过是我们抢了他们一个奴隶,用得着动刀动枪吗,我真不明白!”
“到了现在,你居然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我们得罪的是北城数一数二的大人物,别说是我们理亏,就算理亏的是对方,他们照样可以罔顾埃特拉的刑法私下将我们像捏一条小虫般捏死。唯今之计,只有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时,尽快逃出他们的势力范围或扳倒他们,但这两个法子都很难办到,我才竭力掩盖线索,加大他们搜索的困难度,让我们多点时间考虑。”
“可是…也用不着……”昭霆的声音小下去,脸上浮起悲伤之情。其实她一点也不在意那些素未谋面的人的下场,只是看见少年对人命如此轻贱的模样,感到很陌生。
“那些人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干嘛斤斤计较。”被她的眼神看得有点不自在,耶拉姆不觉放柔语气。希莉丝附合:“就是!俗话说‘对坏人仁慈就是对好人残忍’,杀死那样一批人渣,我才不会有罪恶感呢!”昭霆瞪了她一眼:“你才是最奇怪的人!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你不但救了阳,还帮我们杀人?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我的原则是帮人帮到底。”希莉丝对她的恶言恶语不以为意,依旧满脸快活,“而且我也早就看穆轮那个肥佬不顺眼了,何况……”说到这里,她瞥向对座的黑发少女,没说下去。
“何况什么?”昭霆咄咄『逼』问,存心将她当出气筒。
“住口,昭霆!希莉丝这么热情帮助我们,又救了我和星华的命,你这样的态度像什么样子!”杨阳祭出长姐的威严斥喝。昭霆扁扁嘴,乖乖坐下,心里嘀咕。其实她是觉得这个女人看着好友的眼光有点古怪,虽然古怪在哪里她说不清楚。
今后暗中监视她,防止她耍什么诡计吧。昭霆思忖。
训完表妹,杨阳转向在座唯一的男『性』,问道:“耶拉姆,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说是我们理亏?奴隶交易不是犯法的吗?那我救下星华有何不对?”
“问题是她是异族。”望着星华,耶拉姆沉声道。
“咦?”
“阳,私下收购、『奸』『淫』奴隶的确是犯法的,但只限于人类。”希莉丝叹气,“大陆上,除了东城伊维尔伦给予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力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保障异族的法律。所以贩卖异族奴隶,或者杀死、『奸』污他们都是不犯法的,甚至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每年都会举行拍卖会,让全大陆的名流商贾选购貌美的异族男女,带回去做『性』奴。”
“怎么这样……”两个少女义愤填膺地握紧拳头。星华探出身,急切地道:“有保障异族权力的城市吗?”
希莉丝不无惊愕:“对啊,你不知道吗?早在十年前,罗兰城主就颁布新法,赐予境内所有异族与人类相等的权限。所以这些年,除了极少数恋家的,大陆上的异族都集中到东城去了,还有不少异族当上伊维尔伦的大官,像羽族将军席斯法尔,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等等,连妖精女王也是罗兰城主的多年密友。”
“真的吗?真的有这样的城市?”星华喃喃道,内心涨满惊喜和一丝患得患失。昭霆举起手:“这点我和阳能做证,神官先生的常识课有讲!”
星华看看杨阳,后者点点头。
“他也会收留雪族吗,那个城主?”星华的神情一亮。
耶拉姆淡淡地道:“只要雪族的籍贯不是暗黑岛就行。”星华困『惑』地问:“暗黑岛?那是什么地方?”此言一出,余人都眨了眨眼。
“连暗黑岛也不知道,你以前到底是住哪儿的?”希莉丝奇道。
星华垂下头,眼神黯淡下来:“一间小黑房子里,直到我十岁,可以接客。之后我就住在穆伦的隔壁,等侯他或其他客人传唤,侍侯他们入睡,昨晚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踏出穆伦府。”
“太过份了!那个穆伦简直不是人!”昭霆跳起来喷火。
“很小的时候,我母亲还在世,她跟我讲了许多大雪原的事,说那是我们雪族的故乡,叫我总有一天带着大家回去那里,回去我们的家,重新过和平的生活……”星华猛地抬起头,喊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族人!让她们和我一样离开那个可怕的地方!”
四人沉默地回望她,神情各异。杨阳柔声道:“你还有其他族人?”
“嗯,有时候穆伦会叫好几个雪族少女一起侍侯那些『性』欲旺盛的客人。”星华眼中迸出仇恨的光芒,咬牙道,“前年,我的好朋友月儿就这么被搞死了。”
三个少女都觉得背部生寒,连老江湖的希莉丝也有点气愤,杨阳和昭霆更是恨不得把那个残害女『性』同胞的家伙扔进油锅煮。
在座唯一的男『性』因为年纪太小,听不懂星华话里的玄机,只道“搞死”就是“杀死”,所以没有特别的反应,依旧淡淡地道:“那你知道关押奴隶的地方吗?”
“知道!”星华大喜,“就在穆伦府的西南面!我可以画张平面图给你!”
“不是关押异族的地方,有没有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
“啊!?”
杨阳击了下掌:“对了!如果能逮到私下进行奴隶交易的证据,就可以将他治罪了!星华,穆伦府有没有人类奴隶?”
“我、我不知道,我不太关心人类的事。”不敢接触那双清澈的黑眸,星华羞惭地低下头。杨阳理解一笑:“没关系,那你知道穆伦的金库和锁密柜在哪儿吗?”
“嗯!”
“好,请你将平面图画给我们,越详细越好。”杨阳取出纸笔递给她,诚挚地道,“别担心,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把你的族人救出来的。”
“还有人员配置,机关陷井,一样不能漏。”耶拉姆叮嘱。星华点点头,抱着纸笔走进隔间。昭霆兴奋地道:“又要劫狱吗?太棒了!”
“又?”希莉丝好奇地挑眉。杨阳尴尬地道:“我曾被人掳去过。”
“哦。”以他的“姿『色』”,被哪的贵族小姐看上也不是怪事。
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上次是因为有神官大人,才能那么顺利,这次就难说了!而且万一揪不到穆伦的小辫子,被宪兵抓去入狱还算好的,最坏的下场是我们和那个女人一样沦为奴隶,或者被宰掉!再有,若这儿的宪兵队长和穆伦是一路的,就算我们逮到证据也没用!更不要说敌人有多少魔法师、多少战士,光凭我们几个根本不是对手!”
被少年罕见的怒气哧到,昭霆不敢吱声。希莉丝道:“宪兵队长那儿不用担心,他是个正直的人,而且是北之贤者派的,如果我们找到证据,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两个少女大喜过望,耶拉姆狐疑地道:“你确定?”
“不信你上街问,雷南郡的居民百分之九十都知道宪兵队长和穆伦不和。”
“希莉丝你是在这里长大的吗?”杨阳问道。希莉丝摇摇头,笑道:“不,我是梅迪人,三个月前才来到这里。只是搜集情报是一个好佣兵最起码的素质,所以我才对这座城市的情况如此了解。”
“原来如此。”杨阳钦佩地看着她,“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佣兵吧?”
“嘿嘿,还好啦。”红发少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耶拉姆扣扣桌子,唤回众人的注意力,不知不觉,三个少女已经把他当作队伍的领袖:“等平面图画好,我们就开始商量如何夜袭,最好是能够找出证据。若实在不行,也不用勉强,一把火烧了他的窝,带着那个女人的族人朝北门突围。守在那儿的爪牙见老家着火,一定会赶回去。逃出去后,我们就躲在野地里,等明天早上到码头搭班船前往米尔菲——有没有异议?”“注:耶拉姆说逃出城,是指雷南郡的主城,郡有很多领地和村庄。船埠就在雷南郡北边的大镇芬诺特镇。”
“星华不说是要去东城吗?你怎么带她往北?”昭霆不解。耶拉姆咬了咬牙,一字一字道:“因为东边没有适合逃跑的路!”
“我们要逃跑啊,真窝囊!”
“你要逞英雄,现在就扛着无刃去找穆伦单挑。”
“可以吗?”昭霆眼睛一亮。耶拉姆差点被她气晕过去。杨阳轻笑道:“别闹了,昭霆。”棕发少女吐吐舌,扮了个鬼脸。
“平面图画好了。”
星华从隔间走出来,将纸笔还给黑发少女。四颗脑袋立刻凑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图纸,研究起晚上的偷袭计划来。
初秋云气稀薄,当晚,万里无云,星辰灿烂。黑发少女看着这样的天『色』,不禁叹息:
“古人云‘风高放火天,月黑杀人夜’,怎么今儿个我们摆明了是去杀人放火,老天却一点面子也不给呢?看上说的都是骗人的,月黑风高只有正义之士的敌人做坏事时才会出来。”
“阳,你在干什么呢?”裹着黑面巾,身穿夜行衣,样子活像个杀手的昭霆不解地问道。杨阳慢条斯理地答道:“没。只是看这天候,觉得你这身行头实在不合时宜。”
“少罗唆!我早就想穿成这样了,休想叫我换下!”
“唉,昭霆,我们是去做贼不是郊游啊,多少看看实际情况好不好?”
“不好!”
“算了,阳,总比穿白『色』好。”希莉丝抿嘴笑道,她还是一身佣兵装束,其实除了昭霆,其他人的穿着都和平时一样。星华则换上杨阳的里衣“因为昭霆的尺寸对她太小”,再披上灰『色』的连帽斗篷。
耶拉姆没有加入女孩们的对话,凝神观查大宅的动静。他们站的位置是穆伦府的东面,前头横着一道足有几百米长的蔷薇花墙。这是大户人家最喜欢的墙壁,不仅美观,也有防盗功能。但最麻烦的还是花墙内用大理石雕塑的人体和动物塑象,它们被施了监视入侵的警铃魔法。
“杨阳,准备好了吗?”
“嗯,没问题。”杨阳从怀里掏出一只卷轴,点点头。临走前,银发神官基于安全考量塞给她许多魔法道具,光卷轴就有六个,先前帮星华解咒用掉一个,现在杨阳拿在手里的恰好是施放禁制的卷轴。发动后,以施术者为中心,方圆百里将成为一个魔法禁区。在这个区域内,不但魔法物品会失效,魔法师也无法使用魔法,直至卷轴的效力过去。当然,这样杨阳本人也无法施法,但以敌方魔法师的出局来换就太划算了,何况她还有弓箭。
“没想到你们有这么棒的道具,这东西保守估价就不会低于500金币,是谁做的?”
希莉丝啧啧赞叹。星华脸『露』愧疚。
“我们的师父!”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语气充满自豪。
“哦,他可真厉害。”希莉丝真诚赞美。三人回以笑容,很高兴神官得到夸奖。定了定神,耶拉姆道:“那么就照计划来,记住无论成功与否,凌晨都在北门汇合。”
“是。”余人肃然应声。接着,杨阳解开卷轴的带子,开始施法。他们的战术是:先由杨阳布下禁制结界,剥夺敌方魔法师的战力,然后兵分三路——耶拉姆单独从东面侵入,烧掉武器库,以防被弓箭手包围,再到马房纵火,制造混『乱』;星华和昭霆走南墙,救出被关押的异族和人类奴隶;杨阳和希莉丝从西门,爬墙进入主馆****机密文件。整个计划集大胆、细致于一身,充分体现了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气慨。
一等魔法卷轴隐去字迹,耶拉姆就抛出一条厚布盖在花墙上,几个助跑高高跃起,只蹬了墙壁一下就翻了过去,轻巧地落在里头。丧失了功用的警铃雕象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几乎在同时,四个少女分成两队,朝左右奔去。
当杨阳和希莉丝跑到西墙,宅院里已冒出冲天的火花,映得半边天空通红通红,警卫的喧哗和猎犬的吠叫此起彼伏,夹杂着阵阵马嘶和“救火啊”的哀鸣,好不热闹。交换了一个成功的眼『色』,黑发少女也将一块大氅盖在墙上,借着同伴的手跃起,踩了墙头一下,有些不稳地落回地面,脚底传来的刺痛令她皱了皱眉。虽然在西芙利村接受了魔鬼训练后,她现下的身手称得上灵敏,但运动神经终究不是很发达,加上从没翻过墙,动作不免生疏。
不到一秒,希莉丝也翻进来,降落的姿式充满美感,宛如从天而将的女战神,看得杨阳矫舌不下。
“走吧。”红发少女低声道。杨阳取下长弓拿在手里,扣了只箭以备不时之需。两人轻手轻脚地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主馆。周围静悄悄的,和前院的嘈杂形成鲜明对比,但两人丝毫不敢大意,提起全部的注意力警戒,最后,她们平安来到主馆的后墙下,借着明亮的月光打量上头,寻找最佳的侵入点。
原本,穆伦府的每一面墙都施加了油腻魔法,每扇窗都施了警报魔法,现在当然都失效了。希莉丝抛出钩绳,牢牢扣住窗户的凹陷部位,用力扯了扯,确定吃得住后,仿佛猿猴般灵巧地攀上去,在窗外停住,掏出一根钢丝般的物事,『Сhā』进锁孔里转了转,只听得咯一声,窗户缓缓开启,少女一个翻身跳了进去。
真厉害,她是不是还是盗贼公会的成员啊。杨阳暗暗称奇,看同伴的身手,打开锁密柜应该也不在话下。果然没多久,希莉丝就探出头,挥动一只布包,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杨阳喜出望外,翘起大姆指回应。
希莉丝以手帕包住手,背着包溜了下来,笑道:“那老头柜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少,费了我一番功夫整理,幸好他狗皮倒灶的罪证全在里头,不然就亏大了。”杨阳喜道:“太好了,希莉丝,干得好!”
“原来是两个贼啊,我还以为是刺客呢,真无聊。”
陌生的嗓音乍然响起,令杨阳和希莉丝遍体生寒:她们竟然没发现敌人就在左近!迅速转过身,摆开架势,一个施施然从花树后走出的人影跃入眼帘。这一看,两人不约而同地抽了口凉气。来人的体格壮硕得不可思议,身高大概超过两米,肌肉块块隆起,感觉好像要把衣服撑破似的。他的五官倒是颇为端正,甚至称得上英挺,但两眼散发的腥残光芒完全掩盖了这个优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一头杀气腾腾,择人而噬的野兽!
嘶铃!受到来人的杀气影响,希莉丝身为剑士的第六感自动做出反应,拔出腰间的细长剑。定力稍差的杨阳险些『射』出弦上的羽箭,呼吸急促,冷汗打湿了背脊,好容易稳住阵脚。继死灵王,她第二次感到这么可怕的气势和压迫感。
强敌!两个少女心里浮起相同的认知,打醒十二分精神,准备迎接一场苦战。
“来者何人?”希莉丝喝道,将剑尖斜指对方,上身微弯。
“剑圣的弟子吗?”
男子眼中的寒光稍退,浮起几分兴致,但马上就被杀意笼罩。他缓缓抽出背上的龙枪,咧嘴一笑:“红龙骑士团长道格拉斯。”
第三章 魔影初现
第三章 魔影初现
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心脏痉孪的窒息感,前院的喧闹好像变成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三人周遭只剩下死一般的静寂,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照得人面俱青。
杨阳调整呼吸,嗖嗖嗖三箭朝对方『射』去。她知道自己箭术未趋上乘,又从没和希莉丝配合过,很难有默契协同作战,不如打『乱』敌人的阵脚,给同伴制造出手的时机,占据主动权。
红龙骑士动也不动,脸上闪过一丝嘲讽,陡然暴喝,白『色』的斗气迸发“注:斗气的级数从高到低分为圣、曜、陇、景、默,对应颜『色』金、白、青、红、黄。道格拉斯的斗气达到“曜”的水平,算相当了不起了,艾斯嘉大陆修成圣斗气的只有神官和伊芙。另外,剑气也有等级划分,像诺因、罗兰、贝姆特的剑气就达到了最高级,后面会介绍”,只见草屑飞扬、枝折叶裂、花瓣漫天狂舞,黑发少女那三根箭不知被刮到哪个角落。
杨阳气息一窒,登时动弹不得。希莉丝却清喝一声,一个垫步迎上前,长剑疾点,银光烁烁,袭向敌人周身要害。她的身法平平常常,没有石破天惊,雷霆万钧的气势,却给人种磐石般坚定的感觉,毫无窒碍地『Сhā』进斗气的范围,宛如一叶扁舟划过银白的水面。
“来得好。”道格拉斯直直刺出龙枪,却在中途,一枪变十枪,十枪变百枪,百枪变千枪……无数枪影迎向点点剑光。
“暴雨刺!”
“疾风杀!”
但听得叮叮当当密集如骤雨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两人的身影化成千千万万,不断变幻位置。杨阳看得眼花缭『乱』,心知两人的武艺完全不是和自己一个档次,这场对决根本没有她『Сhā』手的余地,于是退开数步,以免被『乱』飙的剑气所伤。
攸的,她眼一花,红发少女退回了原位,全身毫发无伤,虽然对手也是一样,杨阳还是松了口长气,但接着,她发现同伴脸『色』铁青。
这家伙,根本没认真和我打!希莉丝咬牙,刚才那招暴雨刺,尽管她也未尽全力,却绝没有放水,一来是试探对手的实力,二来是给个下马威,不想对方接得如此轻松,还掩盖了真功夫,不愧是埃特拉三龙将之一,她可能不是对手。
“希莉丝……”
“阳,再退后一点,最好到二十米外。”希莉丝头也不回地交待,握紧剑柄,天空『色』的双眸浮起誓言守护身后之人的决心。道格拉斯见状,冷笑一声:“守得住吗。”
像要印证这句话般,他挺枪刺了过来。与先前不同,这一枪毫无花巧,却充满庞大而不容反抗的气势,枪尖闪烁不定,封死了红发少女所有的退路。希莉丝暗暗叫苦,她的细剑最怕的就是这种斗力的招数,换作平常她可以躲开,但眼下身后有个杨阳,她一移步,龙枪无庸置疑会刺穿她的胸膛,这么点时间根本就不够她退到危险距离外面。
这时,半空响起一声大喝:“希莉丝!退开!”
红发少女反『射』『性』地一蹬,身子轻飘飘地飞起,并在对手改刺为劈时,左脚快如闪电地点在枪头的钝面,借力后跃,蹬在主馆的墙上,使劲一弹,一个雁子翻身纵到敌人身后。这几下兔起鹘落,避得惊险也精彩之极。反应、眼光、弹力、判断力缺一不可,才能死里逃生。
落地后,希莉丝才看清同伴已借着那条没收起的钩绳爬到二楼,微笑着向她挥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红发少女如释重负,忍不住也回以微笑。
然而杨阳心里殊不轻松。她虽武艺平平,但『性』格缜密,观查入微,从第一回合后同伴的脸『色』就看出这仗不好打,搞不好还会输,敌人看起来又是个残佞之辈,一旦希莉丝落在他手里下场不堪设想,偏偏她一点忙也帮不上,那与其在这里干着急,不如在局势恶化前叫救兵来。
自己这帮人,星华是想都别想,能力被封的她现在手无缚鸡之力;昭霆实力不够,而且以她的『性』子,十有十只会帮倒忙;想来想去还是只有耶拉姆!
打定主意,杨阳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走廊深处奔去。
话说从南面入侵的两人刚翻过花墙,就差点被一头尾巴着火的疯马撞个正着。
“哇塞!!”
昭霆险险避开,也不忘拉星华一把。疯马和她们擦身而过,疾奔向北;后头还有几匹脖子上有勒痕的骏马狂奔而来。再远处,是火光冲天的惨景。佣人们提着水桶奔忙,无人有空瞥她们一眼。而警卫的小屋和武器库全在东面,所以附近没出现一个像是护卫的人。至于西面的主馆由住在里面的高级警卫看守,他们负责保护主人及其家眷,也不会跑来这里。
“死小鬼,纵火纵那么狠,也不怕把宪兵引来。”昭霆嘀咕,但她明白宪兵是不会很快来的,因为穆伦府建在远离闹市的绿化区,而宪兵处在集市的另一头,要听到消息还早。
星华一声不吭,走得飞快。昭霆见状,急忙追上。
“喂喂,要走也说一声啊!这里这么『乱』,万一走散怎么办!”
星华置之不理,满脑子记挂身陷火坑的同族,无心搭理昭霆。虽然对黑发少女有好感,但长久以来受到的迫害使她还是不相信其他的人类,即使这个人是心上人的朋友,帮助她拯救雪族全体的好心人。
“什么嘛,真孤僻,和死小鬼一样。”
昭霆扁嘴,也没生气。一来是已经习惯『性』格沉闷的人,二来她也同情星华的遭遇,理解她对人类的痛恨。
星华停步,转头问道:“那个叫耶拉姆的,是你的情人?”
“咳……”昭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半晌才满脸通红地吼道,“谁跟那死小鬼是情人!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我们是情人!”
“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啦!他是我师兄!在外头不是说了我们三个的师父是同一个人!”
“哦。”星华扬起唇角,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见状,昭霆起疑:这女人……该不会喜欢上死小鬼了?怎么会!她眼光有这么差吗?何况他们才认识多久!
一定是我想错了。昭霆自我安慰,但瞥见星华绝俗的丽颜,她心里又一阵不是滋味。
被这样美丽的女人喜欢上,任何男人都会欣喜若狂吧……可恶!
“到了!”
星华惊喜地喊道,朝一栋没有窗子的单层石房奔去,却在看见一群骂骂咧咧,拎着裤子,衣衫不整走出来的男子时,猛地顿住。
“咦!”走在最前面的男子瞧见她,瞪大眼,“星华!”
“真的是!”
“快把她抓起来!道格拉斯大人还在后院!”
“***臭婊子,害得老子被穆伦大爷臭骂一顿。”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涌了过来。昭霆一个闪身挡在星华面前,眼中迸出强烈的怒火,握剑的手因用力而青筋暴起。
“人渣!”
她一个箭步冲上前,举起无刃往跑得最快的两人的肚子狠狠砍下去。因为是钝锋,不必担心打死人,于是少女毫不留情,招招狠辣,打得众人喊爹叫娘。
这帮人是穆伦府的下等护卫,白天在主人那儿吃了个闷亏,就跑到『性』奴的小屋发泄怨气,自然没带武器,加上悴不及防,被昭霆打得无还手之力,不一会儿就全部躺平在地,捧着骨折的四肢哀哀叫,或干脆昏死过去。
昭霆余怒未休地踢了脚离得最近的倒霉蛋,转头寻找同伴的身影,却见她已经跑进石屋,大声呼唤:“亚梨!灵儿!蕾妮……”昭霆急忙绕过一堆障碍物,跟上她。
“……呜!”
看清室内的情形,她猛然转身,紧紧捂住苍白的脸孔,胸口急遽起伏。
太惨了……里面大约有十几个年龄不等的少女横七竖八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全身赤『祼』,两腿沾满血迹,容『色』憔悴,情状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生平头一次看见这样凄惨的景象,感受到人类丑恶的天『性』,昭霆一时失了神。
她从小就是在幸福的环境下成长,有疼爱她的祖辈双亲,充裕的生活条件,从来不知道痛苦和悲哀,以及绝望这些词如何书写。就算从报纸和新闻上了解不少地区的人民过着困苦的生活,但因为没有亲眼见过,就没有切身的体会。而来到异世界后,又幸运地遇见一个好师父,依旧照顾、保护她到无微不至的地步,因此直到今天,叫作“严昭霆”的少女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幸福美满,她从没想到,同样是人,同样是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境遇竟会如此天差地别!
“喂。”
昭霆吓了大跳,紧张地转过身,对上星华的脸,“我们商量过了,大家都愿意跟你走。”昭霆瞄了眼室内,见那些少女都坐了起来,眼神戒备地瞪着她。虽然星华再三担保,来者又是女『性』,遭受太多人类兽行的她们还是有点怀疑。接触到这样的视线,昭霆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她们…她们这个样子……可以走?”
“可以的,我们早就习惯了。”星华平静的语气却让棕发少女羞愧得恨不得当撑横剑自刎。“只是——”星华看了眼众人,“大家没有衣服穿。”
“衣服?”昭霆一愣,拍拍脑袋,指着外头喊道,“我去把他们的衣服剥下来给你们穿!”说着跑出去,却和一具胸膛撞个正着。
“……死小鬼!”
“怎么这么慢,你们到底在磨菇什么。”
耶拉姆不悦地瞪了她一眼,朝她身后看去。昭霆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他眼睛,哇啦哇啦『乱』叫:“关门!关门!把窗子也关上!别让他看见!”待听得砰一声,她才放下手,瞪视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少年,骂道:“笨蛋!迟不来早不来,偏偏在人家没穿衣服的时候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没穿衣服……”听见这句话,褐发少年脑中浮现的不是一群光着身子的陌生女人,而是那天在湖边惊鸿一瞥的景象,小麦『色』的脸庞登时涨得通红。
看见他的变化,昭霆心里咻地升起冲天怒焰,眼中也迸出杀人的死光。
“混蛋混蛋混蛋!你这『色』鬼!小『色』狼!平常看你一副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正人君子,原来你骨子里这么『色』,喜欢幻想女人的『祼』体!”
“我没有!”只是正好想起而已……才不是“幻想”。
“就有!”
“没有!”
“那你说!你脸红是为什么缘故?”
“这个……”耶拉姆不敢说。昭霆气得气窍生烟,一脚踢过去:“混帐!我看错你了!”耶拉姆轻松避过,不知怎么解释才好。
“打扰一下。”星华『Сhā』口,“可以走了吗?”
“呃。”两人转过头,见众人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衣服,站在屋前的空地上,一霎不霎地看着他们。昭霆尴尬地道:“你们动作真快。”
“因为是当场换的。”
“当……!”昭霆差点吐血。
“不用担心。”星华初次绽开几乎称得上“促狭”的柔和笑容,凝视耶拉姆,“这位先生刚才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没空东张西望,这点我们可以担保。“
棕发少女浮起不是由怒意而生的红晕,褐发少年用不自然的口气岔开话题:“你们就这点人?”
星华颌首:“雪族的都到了,主馆里还有十几个水族和妖精。”
“抓妖精做什么?妖精又不能做『性』奴。”才那么一点丁大。
“好像是做『药』,我听府里的守卫说,妖精的眼泪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寿。”
昭霆非常惊讶:“咦!可是妖精不是一流眼泪就会死吗!”星华一愣,呐呐道:“我…我不知道,是这样吗?”昭霆怒道:“废话!这里的主人真是无恶不做!强『奸』不说,还屠杀可爱的妖精!给我瞧见非宰了他不可!”和杨阳一样,她也有恋异族情结。
耶拉姆沉『吟』道:“有点奇怪。自罗兰城主继位后,沉星森林和浮岛都被派以重兵把守,还请魔法师张了结界,穆伦应该抓不到那么多水族和妖精啊。”
“不奇怪。你说的那个城主是十年前继位的吧?那些妖精和水族在那之前就被抓来了。”
“原来如此。”
“另外……”星话的语气低沉下来,“我朋友梨纱说,她知道关押人类奴隶的牢房在哪儿,她好几次看见有人端饭过去。”
两人喜出望外。昭霆问道:“在哪?”一个大眼睛的雪族少女回答:“在西馆的地窖里,但具体有多少人我就不清楚了。”昭霆摩拳擦掌:“好!我们这就出发!”
“不。”耶拉姆否决,余人都是一怔,“人类奴隶肯定比异族多多了,别说西馆是防守重地,就算能救出来,光凭我们几个也很难保护那么多人突围,还是照原计划,先送你们出去,我和昭霆再回来救人。那时宪兵也该到了,正好来个人赃俱获。”
昭霆有点不服气,但还是不得不承认同伴的考量比自己细致;而余人更无异议。正当他们要走的时候,背后响起熟悉的喊声:“等一下!”
“阳!!”
看清来人,耶拉姆、昭霆和星华大吃一惊。
黑发少女满身尘土,衣衫扯破数处,『祼』『露』出瘀青和刮痕,看起来十分狼狈。昭霆焦急地抢上前,连声道:“阳,你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没、没事,只是从二楼跳下来,被树枝刮到罢了。”杨阳喘息道。具体的过程是:她为了帮红发少女讨救兵,想从主馆下来,却因身手不够俐落被发现,幸好随手挑中的房间正好是宅邸主人的卧室,才让她挟天子以令诸侯,没被捅成蜂窝。顾虑门口可能有弓箭手,她在楼梯转角将穆伦推下引开注意力,冒险从二楼跳下,成功逃走。
昭霆和星华听得骇然变『色』。杨阳没留意她俩的反应,对耶拉姆喊道:
“快点!快去救希莉丝!她被红龙骑士团长缠住了!”
“团长阁下!”
额头绑着绷带的穆伦在两名护卫的扶持下来到后院,看见对峙的阵仗愣了愣。他身后的护卫立刻分成两批,一批围住他;另一批拉弓上弦,从三个方向堵住红发少女的退路,只等主人一声令下就将不速之客『射』成刺猥。
一见自己安全无忧,穆伦一挺肚子,神气活现地喊道:“大胆狂徒,竟敢擅闯第一商会副会长的家宅!说,那个逃跑的黑发小鬼是不是你同伙?”
太好了,阳平安无事。希莉丝松了口长气,刚才她听见馆里传出老大的响声,还以为是杨阳出了事。
道格拉斯嘲讽道:“看来你的同伴扔下你逃走了。”
“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阳才不是那种人!”虽然只和黑发少女相处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但光从她护卫星华的表现,希莉丝就肯定她是个善良而正直的人——连素未谋面的异族少女都能舍身相救,又怎么可能抛弃同伴,十有十是去搬救兵了。
“哦?”道格拉斯挑了挑眉,提高声音,“听见没,穆伦副会长,除了那个黑发小鬼,还有别的这丫头的同伙混进府里,你赶快派人把他们统统抓起来!”
糟!希莉丝懊恼地咬紧下唇,眼睁睁看着几十名护卫跑开。没想到她也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连累同伴身陷险境。
当对手的压力太过巨大,就会引起判断力下降、失言、紧张等影响。以前和老师及两位师兄练习对打,一开始希莉丝也是这样,可是当剑术渐渐精纯,意志也更为坚定后,她就再没出现这种情况。而现在,她居然倒退到初学的程度,一来自然是因为对手实力强劲,二来是她这些年闯『荡』下界,仗着剑圣绝技打遍虾兵蟹将无敌手,忘了真正的强手是什么样子的缘故。
要是诺因看到我这样子,一定会嘲笑我是不是海绵蛋糕吃太多,脑子和肌肉都被鲜『奶』填满了。想起青梅竹马刻薄的清秀脸庞,希莉丝不禁微笑了一下,充斥着懊悔的心境一清,整个人透出如出鞘的宝剑般冰锐的杀气,剑尖斜指,摆出进攻的起手势,虽然和几分钟前殊无二致,气势却截然不同。
道格拉斯也查觉了对手的变化,眼中浮起兴味,取代了先前的厌烦和杀意,却多了分残佞,就像看到一只与众不同的老鼠,想将它戏耍至死的猫。
穆伦大声道:“团长阁下,快退后!你们,把这女人『射』死!”
“谁敢『射』!”道格拉斯大吼,骇呆了穆伦等人,有两个护卫吓得丢了手里的弓,更多人一ρi股坐倒在地。瞪视穆伦,道格拉斯一字一字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谁动,我扭断谁的脖子!”
“是…是。”穆伦颤声道,连点头也不敢。与红龙骑士共事多年,有时他还会惧怕他的脾气,就像眼下。与充满正气极富骑士精神的青龙骑士,沉默寡言带有神秘气息的蓝龙骑士不同,道格拉斯是个极重自我的男人,他并不火爆,但他有个坏『毛』病,就是看中一样东西,不管是人是物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如果弄不到或腻了就毁掉,绝不容许他人沾手或拥有。对敌人也是这般,看不对眼的他会很干脆地杀掉,可一旦看对眼,这位老兄不将人家戏耍得奄奄一息,将精神和肉体摧毁得支离破碎绝不罢休,让人不寒而栗,所以北城人民暗中送了个外号给他——凶龙。
“凶龙果然是凶龙,连自己人也威胁。”希莉丝以牙还牙地讽道。她来北城只有短短数月,但对三个龙将的事迹可是耳闻已久。
“尽管耍嘴皮子吧,待会儿就没机会了。”道格拉斯不以为意,笑得很和气。熟悉他的人就知道,笑得越和气,杀意就越重。而希莉丝虽然不是道格拉斯的朋友,但从那双透着腥残兽光的眼睛,她就看得出他的打算。
这家伙,倒是和诺因很像,只不过一个天『性』嗜血,一个把杀戮视为享受。
希莉丝眯起眼,清喝一身,身形暴起,细剑化为闪电朝对方疾刺过去。这一剑的速度远超之前,连道格拉斯也不及格挡,侧身闪过,同时长枪划了个半圆直取对手颈项。希莉丝将头一偏,长发甩在对方脸上,右手一翻让剑从腋下刺出,招数极是刁钻古怪。但道格拉斯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只是上衣被切开一道口子。一击不中,希莉丝并不气馁,长剑继续追击,瞄准对方的头部刺下,只是这回道格拉斯也提高了警戒心,没再给对手一点得手的机会。两人缠斗不休,枪影和剑光交织成一张密集的大网,令旁观者看得心惊胆战。
“龙绞闪!”
久攻不下的希莉丝二度后退,道格拉斯紧咬不放,龙枪舞出螺旋缠住她的剑锋,绞力之巨几乎令她拿不住剑柄。少女急中生智,一个反螺旋抵消缠力,同时踢出右脚『逼』退对方。她没有继续后退,挥动长剑,砍出交叉的闪光条纹。
“十字切!”
道格拉斯眼中迸出残忍的快意,无视即将撕裂胸口的剑芒,龙枪发出灿烂的红光“注:斗气修到一定级数,可以附着在武器上,但只能附本身程度两级以下的斗气”,朝十字剑芒的中心点突刺。只见剑气如爆光四散,龙枪却劲势未衰,还加快速度,直取少女的心窝!
好快!希莉丝惊险万分地闪过,胸前却门户大开,让对方趁隙快拳连发:“连龙牙!”
“啊——”防御没赶上,希莉丝硬生生吃了好几拳,虽然及时后跃减弱冲击,胸前的锁子甲仍然被打得粉碎。她急速后退重整态势,从右后方横向斩击。这一剑看似速度平平,却奇异的吞吐不定,带动周围的空气也似水波般翻腾不休,少女的身子看起来就像被剑拉过去一样,留下数道残影,转瞬来到红龙骑士身前。
“一叶知秋!”
不疾不徐的一剑,却蕴含无穷奥妙。道格拉斯一刹那就看出这招的危险,身躯急速微动,避过电光火石间的三百六十五刺!然而,这也是极限了。他暴喝一声,银白的斗气炸裂,龙枪在一个定点爆发出绚烂的光弧,不偏不移地挡住第三百六十六剑。一声巨响,希莉丝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道格拉斯以站姿滑行了将近三公尺,枪柄驻地,喘息着凝视半个身子栽进花丛的对手。
“想不到……”他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连剑圣老儿的压箱绝招也学会了,看来我太小看你了。很好,这样战斗才有趣。”
希莉丝呸了一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中充满憾恨。
妈的!没想到连刚刚那招也没法重创他,真是怪物!唉,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功夫不到家,换作诺因,最后一剑定叫他去见冥王!这下怎么办?我没力气再使一次“一叶知秋”,而且这家伙似乎被我挑发兴了。
就在这时,一个嘹亮娇脆的嗓音响彻全场:
“那个长得很像野兽的大个子,把枪放下!不然这肥猪就没命了!”
众人转头,只见一个棕发少女从后钳住穆伦的身体,用****抵着他的脖子。人质脸如土『色』,汗如雨下,两腿抖个不停。少女身侧,还有个持弓的黑发少年和一个拿鞭的褐发少年。护卫们认出前者正是先前逃走的入侵者,纷纷大哗,却不敢动弹。一方面是因为主子落入敌手投鼠忌器;另一方面,是为道格拉斯那个“谁动扭断谁脖子”的通谍。
得知新同伴陷入困境,耶拉姆本想一个人去救,杨阳和昭霆照原计划送星华等人出府,到预定地点等候汇合。但两人放心不下,尤其是昭霆,吵着要凑热闹。杨阳只好又浪费一个转移卷轴,将星华等人送到白鹿旅馆,明日再做计较,反正证据已经到手,不怕穆伦反咬一口。
道格拉斯斜睨狼狈的合伙人,冷哼道:“穆伦副会长,你手下的本事真了不起!”穆伦尴尬地咧着嘴,在心里痛骂办事不力的部属。
昭霆喊道:“喂,你听不懂吗,我叫你放下武器!”说着,将****挪近,却小心地在碰到人质的前一刻停下手。
“你要杀就杀啊。”道格拉斯蔑笑,“不过,我看你连血的滋味都没尝过吧,小丫头。”昭霆一呆,正要反驳,愕然发现视野彼端的红龙骑士竟然消失了!
“危险!”希莉丝看出不妙,挺剑来救。在这千钧一发之刻,也有一个人及时反应过来,闪声挡在棕发少女面前,狠狠一鞭抽向来袭者的面门,尖锐的破空声几乎撕裂人们的耳膜。道格拉斯哦了一声,龙枪迎向鞭头。不等鞭枪相撞,耶拉姆手腕轻抬,长鞭改变去势直取敌人右肩,却在中途被枪身擦了下,没有击中。少年不收回鞭子,右手一抖,垂落的鞭头又仿佛灵蛇般弹起,往敌人后脑勺刺去,招式迅捷狠辣。道格拉斯没有躲避,挥枪捅向对方的小腹,再侧身闪避。由于龙枪来势奇快,耶拉姆不得不后跃以避锋芒,鞭子便失了准头。
这几下说来繁复,其实不过是瞬间之事。昭霆等人只见一道白影,一条黑带往复来去,始终没听见兵器撞击声。希莉丝的援救于这一刻赶到。道格拉斯挥枪后扫,『荡』开她快如闪电的一剑,同时左手疾抬,抓住耶拉姆劈来的一鞭。
“小子,你鞭术不错,谁教的?”道格拉斯感兴趣地问,只是感兴趣的不是对方而是教对方武艺的人。老实说,希莉丝和耶拉姆都还算不上真正的强手。这不是天份,而是年纪的关系。耶拉姆投入神官门下不过五年,希莉丝也只学了九年剑术,而道格拉斯的年龄是他们的两倍,平时花在武技上的时间也多得多,因此别说单打独斗,就算两人联手也未必是他对手。
“不关你的事。”
耶拉姆冷冷地道,自学艺以来,除了神官,他还是头一次被人抓住武器,说不动摇是骗人的的,但很快,他就重新武装好,凝神观注敌人的一举一动。
道格拉斯冷笑道:“不说吗,我就打得你说!”耶拉姆早就料到他会暴起发难,一见他身形微动,就放脱鞭柄后跃,拔出****直刺他心脏。道格拉斯没想到对方这么干脆就丢掉武器,愣了一瞬,险些被****刺中。希莉丝不失时机地从后掩上,唰唰唰三剑攻向他下盘。耶拉姆矮身闪进长枪的攻击范围,捡起掉落的****刺进敌人的侧腹,右肘猛抬撞中他左腕,抢回黑鞭,一个打滚逃离当头捅来的龙枪。
红龙骑士一身虎吼,斗气狂飙,令两人呼吸一窒。被小腹的伤刺激,他下手再不容情,一招“地龙旋”猛击地面,爆发的光气和碎石将两人打得倒飞出去。道格拉斯杀红了眼,龙枪化为脱枷猛兽冲向少年,带动场中飞沙走石,声势惊人,还趴在地上的耶拉姆根本来不及躲开。
“住手!”
道格拉斯枪势一缓,往声源看去。让他停手的不是喊的内容,而是声音里的气势——黑发少女一手押着穆伦,一手紧紧攥着一只羽箭,箭头对着颈动脉,锋利的锐面深深刺进肉里,渗出殷红的鲜血,与人质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杨阳一霎不霎地盯着红龙骑士,沉声道:“你若伤害他们,我立刻杀了他!”
这回,道格拉斯没有说你要杀就杀这类话,他看出对方是认真的,所以他采取了另一种解决方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黑发少女投出龙枪。
“阳!”希莉丝和昭霆一齐惊喊。耶拉姆一言不发地爬起来朝同伴奔去,但他心里明白是赶不及了。
跑到一半,他视野一角白芒一闪,似乎是十字弓之类小型武器发出的光芒,紧接着耳边响起一声霹雳巨响,一把通体漆蓝的龙枪从空中飞下,不偏不移地打中『射』向杨阳的那把龙枪,将它硬生生钉在地上。蓝枪被冲击力弹开,在半空转了两圈,一头『Сhā』进数十米远的花丛里。
一时间,场中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道格拉斯第一个回过神,抬起头:
“是『露』琦雅吗?”
明亮的银月前,一个身材纤细的龙骑士手持缰绳,从龙背俯视众人。她身披和跨下座骑一样颜『色』的深蓝铠甲,头戴同『色』头盔,脸覆面具,遮住了从鼻尖以上的面容,但从红润饱满的唇形,雪白的下颌和颈项看得出这名龙骑士是女『性』。即使不听那个名字,光从来者的扮相,挡住红龙骑士全力一击的身手,人们就可以猜出她的身份——埃特拉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团长『露』琦雅!
“……”蓝龙骑士默然,驱策座骑降落,拔起地上的龙枪,放回鞍上。道格拉斯也取回自己的武器,检视了一下,咧嘴笑道:“三个月没较量,你的功夫倒是进步不小。不过,今天你怎么有空离开你的‘史汀大人’,跑来坏我的好事?”
史汀大人?杨阳三人一怔:莫非是赛因先生?想到这儿,他们更加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的救命恩人。
“王有令,全体龙骑士即刻上路,回白银之谷参加幼龙祭。”
『露』琦雅终于打破沉默,低声回答。闻言,除了道格拉斯,所有人都吓了大跳,因为她的声音实在太难听了!仿佛摩擦砂砾发出的粗嘎声响,令人全身难过,涌起捂耳朵的冲动。
难怪传闻蓝龙骑士沉默寡言,有这样一副嗓子,再多话的人也不敢多话了,可怜她是女『性』,却生就这种声音,如果再长得丑怪,就更加没人要了。一些思想畏亵的男子开始猜测『露』琦雅藏在面具下的脸是否也跟声音一样“惊人”。
道格拉斯皱眉道:“幼龙祭?那跟我有什么相干?不去!”说着,就提着龙枪朝黑发少女走去。见状,昭霆和耶拉姆忙闪身挡在她面前,但是,他们的举动是多虑了,『露』琦雅飞快抽出龙枪,横在同僚颈前。
“这是王的命令!”
她一字一字道,嘶哑的嗓音竟有股慑人的魄力。道格拉斯与她对视半晌,冷笑一声,收回龙枪:“好罢,不过这几个人我可是记在你帐上。”
“随时奉陪。”『露』琦雅洒脱地转过身,朝座骑走去。道格拉斯瞥了她一眼,吹响口哨,一头威猛的红龙应声从建筑物的背面飞来,停在空地上,让他踏蹬而上。
“等等!团长阁下!”见两名龙骑士就要飞走,穆伦慌忙大喊,“救我啊!你不能就这么把我抛下不管!”道格拉斯懒懒地道:“反正你有这么多能干的部下,用不着我了,告辞,副会长。”语毕,挥挥缰绳,驾驶飞龙跟上已经升空的僚友,绝尘而去,留下地上一票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到底是干嘛的?”许久,昭霆才回过神,愣愣地问。希莉丝奇道:“不会吧!你连埃特拉三龙将都不知道?”
“废话!我当然识得!我还知道青龙骑士和神官先生打过架呢!”
“咦……?”
“总之,拜蓝龙骑士所赐,我们才能死里逃生。”杨阳岔开话题,钳紧怀里的人,“而且顺利劫持到这位。”穆伦一边挣扎一边嚷嚷:“放开我,大胆狂徒!被以为红龙骑士走了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唉,为何三流反派的台辞总是这样。”杨阳叹气,****一动,语气刹时转为肃杀,“再多吭一句,我让你永远说不出话来!”
穆伦牙关相击,不敢作声。众护卫也在少女的眼神示意下,丢下武器,慢慢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阳……”昭霆看着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友,禁不住吞了口口水。杨阳朝她眨眨眼,表示无碍,昭霆这才放心。
希莉丝也松了口气,变成熟是好事,但若受刺激过重,变得凶残就不妙了。她已经有了个冷酷残忍的师兄,不想心上人也变成那模样。
“宪兵好像来了……耶拉姆?”杨阳瞥见少年在发呆,担心地唤道。被她一提醒,昭霆和希莉丝才发现,从刚才起,褐发少年就没开过口。
“没事。”耶拉姆敛去眼底的疑『惑』,将盯着一棵榆树的视线拉回来,道,“我们去宪兵那儿,走吧。”三个少女点点头,押着第一商会副会长朝火把涌来的方向走去。无人注意到,榆树对面的花丛里,一只银『色』的短箭静静躺着。
被穆伦控告“非法入侵、纵火、偷盗、劫持、绑架”的四名重犯没有被马上打入大牢,而是被姗姗来迟的宪兵队长请去喝茶,原因不是四人也控告穆伦“非法贩卖奴隶,『奸』『淫』少女,贿赂高官,金钱舞弊”等罪行,是宪兵队长看了看神殿三人组,问“请问三位是否就是赛雷尔大人说的朋友?”,而耶拉姆予以肯定,并道出师父的形貌,他们才得以从阶下囚升格为贵宾,刑具审问也换成了和言悦『色』的攀谈,令两个少女不禁感叹权力真是好用的东西。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听完口齿最清楚的杨阳的叙述,宪兵队长叹了口气,“你们这趟真是立了大功了,只是,手法稍微粗暴了点。听赛雷尔大人提过他师弟的为人,看来你们是继承了尊师的行动作风。”
杨阳三人『露』出赧然的神情,希莉丝问道:“这么说,您是要治我们的罪咯?”她很聪明地把自己说成和杨阳三人一国的,免得宪兵队长碍于北之贤者的面子不便惩处,却把罪推到她头上。杨阳查觉了她的用意,但没有说什么。
宪兵队长笑了:“上次你们的师父闹得还要凶,他也没被押进牢里吧?”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
“不过,通缉状还是要写的。”宪兵队长话锋一转,“不然宪兵处的威信就要扫地了。”
“什么!那还不是一样!”昭霆跳起来,“你一贴通缉状,我们还能走出这里吗!”希莉丝一脸受不了地道:“不是‘我们’的通缉状啦,是‘罪犯’的通缉状。”
“有什么区别?”昭霆还是不解。希莉丝翻了个白眼,仰天无语。杨阳笑道:“就是这张通缉状不会出现我们的名字相貌,只是作为应付人民的幌子。”她笑得有些心虚,毕竟头一次利用关系逃避法律责任,对奉公守法整整十七年的模范公民来说不可能没有疙瘩。
昭霆恍然大悟,叹道:“好『奸』诈!”耶拉姆冷冷地道:“不满意的话,叫队长让你蹲牢子去。”昭霆呸了一声:“谁要去蹲监狱!本来就是那肥猪佬不对!”
杨阳不放心地问道:“这么做,会不会给队长带来困扰?”宪兵队长和蔼一笑:“不会的,穆伦一倒,雷南郡的人民只有额手称庆,根本不会有人关心罪犯拿到没。所以上次你们师父的事也是没多久就不了了之。”
“这就好。”
“就是那几个异族奴隶,安排起来有点棘手。”宪兵队长皱眉,“博尔盖得会长写信要我把她们送还给他,这是正当要求,我也无法拒绝。”
“什么!他居然要把星华她们要回去?”杨阳愤怒地站起来,“可是,我们应该把权状书都带出来了啊!他怎么还有资格要?”
“没有权状书,阳。”希莉丝沮丧地道,“异族奴隶的权状书都在她们身上,所以除了被你解开禁制的星华,其他人只要一脱衣服就能验明。”
昭霆义愤填膺:“这还像话吗!居然把人当牲口对待,在身上敲章!早知道博尔盖得那贼秃佬这么混帐,当初我就不救他了!”宪兵队长奇道:“咦,你们认识博尔盖得会长?”耶拉姆点头:“神官大人曾救过他一命。”
“嗯…那你们可以试着和他交涉一下。”宪兵队长不太认真地建议。余人一致摇头,认为交涉成功的可能『性』是“0”。
“他什么时候来?”杨阳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心里浮起相同的盘算。
“信上说是明天,你们要送人走最好快点。”宪兵队长一看就知道他们的打算。杨阳烦恼地道:“只有这么短的时间吗?连让星华她们离开这座城也来不及啊。”耶拉姆轻叹一声:“除非乘空浮舟,不然没法子。”
“可是我们哪来这么多钱!”昭霆抱头大喊,“可恶!早知如此,昨晚纵火时就顺便卷点钱出来了!”听到她这么目无法纪的言语,一旁的人民警察笑得有点僵。
“没问题,钱的事太好办了。”希莉丝轻松地道,惹来另外四人惊讶的注视。昭霆冲口道:“你有!?”太意外了,没想到这个怪女人还是个大富婆!
希莉丝笑道:“不是我有,是当事人自己有。”
空浮舟站前,两队人依依惜别。
“星华,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
一边将放有干粮和衣物的包裹递给雪族友人,杨阳一边确认。
“嗯。”星华的笑容明净宁定,充满对未来的希望,“因为你的缘故,我想再信人类一次,所以我要和同伴们一起去伊维尔伦。”说着,她看了眼身后的同族。
“是吗?真可惜哩,本来还想和星华一起旅行的说。”杨阳遗憾地抠抠左颊。
星华凝望她,眼神流『露』出强烈的不舍和一丝他人难以查觉的爱恋。
“我也……很想和你一起旅行。”确切的说,是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可是这句话,只能够放在心里,因为现在的我配不上你,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在意我曾是个『妓』女,但我自己不能不在意,所以我要去伊维尔伦,努力学习本领,成为一个匹配得上你的女『性』。到时,我会说我的心意,然后紧紧抓住你,再也不让你离开。
杨阳绽开安慰的笑容:“没关系,星华你们先到东城安顿好,一年后到卡萨兰东境桑陶宛领的西芙利村等我,我们应该会在那时回去,到时大家好好盘桓几天,聊聊彼此的经历。”
“嗯。”星华点点头,眼眶微湿。见状,杨阳眼神一柔,怜惜地将她搂进怀里,殷切嘱咐:“好好保重,星华,别太相信人类,虽然我们救了你们,但人类里像我们这样的人是很少的,穆伦那样的恶棍还是占了多数,罗兰城主风评是不错,但你还是要当心点。”星华用鼻音应了声,用力回抱住对方。
一旁的昭霆听不过耳,叫道:“阳,你什么话嘛!竟然贬低自己的同族!”
“我只是实话实说。”
“杨阳的话很有道理。”耶拉姆附和,惹来昭霆一个大白眼。
星华强迫自己离开眷恋不已的怀抱,掏出一只小袋子:“阳,这给你。”
“这是——”杨阳接过,端详了一下,“可以打开吗?”得到示意后,她才拉开袋口,一颗小指头尖大的冰珠滚出来,在她手心打转。与之前雪族少女流的泪冰不同,这颗呈现出淡淡的红『色』,晶莹的表面反『射』着阳光,说不出的绮丽。
“好漂亮哦!”希莉丝和昭霆异口同声地赞叹。
杨阳非常诧异,因为先前星华流的泪里没有这样一颗红『色』的冰珠,而且全部被收集起来,拿去换现金购置旅行用品和船票,所以红发少女才说,钱在当事人手上。杨阳三人都没想到那些不起眼的珠子能卖到一颗三百枚金币的高价,也不知道希莉丝是怎么知道并脱手这种市场上极罕见的珠宝的,看来她的身份不若她自称的“流浪佣兵”那么简单。
“这是我母亲去世那天,我流的泪,另一颗被穆伦抢走了。”星华垂眸,淡淡地道,“那时我发誓,今生今世不再流一滴泪,之后不管穆伦怎么虐待我,我都没有哭。”
“……”
“可是那天,杨为我穿上那件衣服的时候我却哭了,奇的是我当时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反而有种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一下子消失的感觉。”雪族少女的笑容纯真灿亮,宛如洗净尘埃的明镜,“所以我希望你帮我保管这颗泪水,当作收下我的过去,好吗?”
杨阳看看她,再看看手里的冰珠,攥起拳头,笑道:“好。”不仅是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悲伤,你的仇恨,我都一并收下,让你以崭新的自己,迎接未来。
星华情不自禁地拥紧她,强忍哭泣的冲动,哽咽道:“谢谢你,阳,能够认识你,真好。”
“我也是,星华,保重。”
“保重。”
直到雪族少女们一一走进空浮舟,服务生拉上门后,杨阳等人才收回目光,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昭霆发自肺腑地道:“希望她们到伊维尔伦后能够过上新生活就好了。”
“是啊。”杨阳由衷赞同,将装着红『色』泪冰的小布囊收进怀里。
耶拉姆第一个从感伤气氛里回过神,道:“我们也要马上上路,班船今晚五点开,先找家旅馆吃中饭。”昭霆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咦,你们这就走吗?乘船?乘去哪?”希莉丝十分意外。
“米尔菲,我们要去西城。”杨阳不安地问,“希莉丝,你要留在这里吗?”才送走星华,她实在不想又和一位新朋友告别。
希莉丝笑道:“不,我和你们一起走。”杨阳大喜。昭霆和耶拉姆却愣了愣。
“不行。”
“耶拉姆!?”
“我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加入,虽然我承认她的身手对我们很有帮助。”耶拉姆看着表情惊讶的同伴,坚定地道,“一个无法信任的同伴有不如无,而且比明处的敌人更危险。杨阳,很抱歉,这件事我无法让步,神官大人把你们托付给我,我就要把你们的安全放在首位。”
“可是……”杨阳左右为难,一脸沮丧。
希莉丝『Сhā』口道:“这样吧,你们雇佣我,就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们了。因为私人原因,我不能透『露』身份,这么做就可以皆大欢喜。”
耶拉姆挑了挑眉:“你不是流浪佣兵吗?也会遵守佣兵之义?”
“我只是没加入佣兵团,但有在公会注册。”
“给我看看你的证明。”耶拉姆一点不马虎。希莉丝也老老实实交出证件。仔细看过后,耶拉姆将东西还给对方:“看来可以信任,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旅行者,没钱雇佣兵。”
昭霆奇道:“雇佣兵很贵吗?”杨阳苦笑道:“长期的话,就很贵。”
“没关系,当流浪佣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自己订价码和选择看得顺眼的客户。”希莉丝眨眨眼,绽开灿烂的笑靥,“而你们——我非常喜欢!所以耶拉姆小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多少?”耶拉姆依旧毫不放松。希莉丝忍不住叹了口气:“莫宰羊!我也没想过!哎,只要食宿算我一份,钱不给也没关系。”
“好!我雇了!”
褐发少年一捶定音。两个少女脸上浮起“『奸』商”两个大字。红发少女也有相同的感想:“你真会做生意……算了,反正我也不缺钱,不过我要收定金——阳,过来。”
“嗯?”黑发少女不解地看着她朝里勾动的食指,踏前两步。
希莉丝托住她脸颊,踮起脚尖,快如闪电地吻住她的唇。杨阳瞪大眼,僵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昭霆和耶拉姆也彻底呆住,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幕。
半晌,红发少女后退一步,吁了口气。
“……呼!阳你的嘴唇好软哦,亲起来好舒服,是不是男生的嘴巴都这样?咦,你怎么呆掉了?难道和我一样是初吻?呵呵呵,赚到了,我就知道你是个老实的男人,我果然没看错人——咦,你们俩怎么也呆掉了?”她纳闷地看着另两人,“我还以为你们是情侣,原来也是生手啊。”
“……荒唐。”许久,褐发少年才呻『吟』了一声,举手捂住脸。在他旁边,棕发少女的两颊呈现不自然的抽痉状态,且愈演愈烈,嘴角也不住抖动,最后,豁然爆开来。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回『荡』在站台里,令听到的人都吓了大跳。昭霆整个人趴在地上,一手抱着肚子,一手猛捶地面,笑得眼泪也飙了出来。
“哈哈哈,笑死我了!竟然有这种事……哈哈哈哈!”
“阳,她……”希莉丝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却见黑发少女一ρi股坐倒在地,一脸哭笑不得地按住额,吐出令她目瞪口呆的话语:
“希莉丝,我是女的。”
“真是女的!”
“我早说了啊。”
黑发少女叹息着扣上衬衫的钮扣,将护胸套在外面。当时听完她那句话,女佣兵回过神后的第一个反应是冲上来验明正身,幸好耶拉姆及时阻止,才没让她在大庭广众赤身『露』体。然后他们合力把激动的红发少女押回旅馆,让她亲自证实心上人的『性』别。
希莉丝埋首椅背,泣血不已:“呜呜~~~这是我的初恋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对不起。”虽然不认为有责任,但看见她这么伤心的模样,杨阳还是本着“怜香惜玉”的宗旨道歉。
“算啦,又不是你的错。”希莉丝扁嘴,“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又没有搞清楚。”
“……”
“不过,还是不敢相信哩,要不是亲眼目睹,阳你居然是女人。你不但长相俊俏,举止也很男『性』化。”
“我长得像我叔叔。”
“难怪。”希莉丝大大叹了口气,『揉』『揉』通红的眼睛,勉强从好好的初恋变成一场乌龙的打击里振作起来,“对不起,我吻了你,你那时一定很恶心吧?”
杨阳尴尬地抠抠左颊:“还好啦,因为当时吓呆了,也没什么感觉,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倒是有点。”毕竟被同『性』强吻不是愉快的经验,何况还是初吻。
“我也是。”红发少女娟丽的脸蛋划下几道黑线。
杨阳定了定神,道:“希莉丝,你愿意跟我们一起旅行,该不会是为了——”
“嗯,我是为了追求你,不过这只是一半理由。”希莉丝抱住椅背,将下巴枕在上面,“三年前我离家出走,为了躲避追兵,一直孤身在下界流浪,也觉得很倦了,所以想加入你们,结识几个看得顺眼的朋友。”
杨阳微微蹙眉:“希莉丝,你是上界人?”果然,从眼前的少女的气质谈吐、见识身手,就看得出来历绝不一般,而且她有姓氏,不是贵族就是商贾之后。
希莉丝爽朗一笑:“什么上界人下界人,人就是人,分这什么鬼东西。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一个流浪佣兵,这就是我现在和以后的身份了,过去的事,我已经全忘光啦!阳,你该不会不相信我吧?”
“不,我相信。”杨阳微笑道,“请多指教,‘朋友’。”
希莉丝瞅着她的脸:“真可惜,阳,我实在觉得你比较适合当男生。”
“但是我毕竟是女生。”
“是啊,唉,众神真是爱恶作剧。”
杨阳笑了笑,心道:我的『性』别,就算是这个世界的至高神贺加斯也没办法改变。这时,两人听见房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响起敲门声。
“进来。”杨阳出声应道。
门把旋开,一手托着托盘的褐发少年出现在玄关,环视了一下室内,皱起眉头:“另一个呢?”
“呃!?”两人错愕了一瞬,随即,杨阳反应过来,破口大骂:
“该死!那丫头又趁我不注意偷溜了!”
“阿旺,阳光很舒服吧?”
“汪!”
正被师兄姐诅咒的棕发少女牵着召唤兽悠哉地漫步街头。说到雷兽的新名字,昭霆怎么也听不懂“琵琊”这么文气又饶口的名字,索『性』自己取了一个,其中隐含了“旺财”的好口采,可谓大吉大利。
昭霆一边走路,一边和脚边的精****谈:“嘿,阿旺,你看我多好人,还去帮死小鬼买治晕船的『药』。我敢保证,死小鬼看见我不在,铁定认为我又跑出去惹事生非——这真是天大的偏见啊!想想我是多么善良乖巧的女孩,竟然被他们误会成这样,待会儿我就要把『药』扔在死小鬼脸上,看看他的表情!”
“呜汪汪“可是你买的是治拉肚子的『药』”!”
“阿旺也觉得他很过份吧?嗯,真是好狗狗。”昭霆决定放弃对狗的仇恨。
“汪呜“不是”!”
“啊!那边有人打架!快走阿旺!”棕发少女看见远处一团乌烟瘴气,顿时像看见蜂蜜的熊一样眼睛一亮,拉着召唤兽就往闹事处飞奔而去。
半刻钟后,昭霆神清气爽地从人群里走出来,雷兽蹦蹦跳跳跟在她身旁。
“啊~~~~真是太舒服了!昨晚都没怎么活动,这下总算舒展了一下,真希望再多来点这样的小混混——咦,阿旺你怎么了?”注意到雷兽忽然停下脚步,她诧异地低下头,只见琵琊定定看着街角,摆出戒备姿态,狺狺而吠。
昭霆望去,看见一个小小的算命摊,上面摆了只黑乎乎的水晶球。算命师全身上下都被黑布斗篷裹得紧紧的,绻缩在椅上,看不清面容。昭霆浮起好奇,拉着琵琊走过去。
“喂,算一卦多少钱?”
算命师抬起头,『露』出斗篷下的面容,视线相触的瞬间,昭霆倒抽一口凉气。
因为那双眼睛,竟是和琵琊一样的金黄『色』!更特别的是,瞳仁呈沙漏状,乌黑宛如黎明前的夜空。几缕华发从兜帽里滑出,落在算命师光滑雪白如最高级的瓷器的饱满前额上,更衬得那双眼充满了神秘感。
老实说,要不是知道这里是异世界,昭霆百分之百认定认为眼前的人是“龙枪”的fans,专门打扮成黑袍法师雷斯林的样子来唬自己!
“不贵,一枚银币。”
对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稚气,昭霆又吓了一跳,这才看清算命师身材娇小,脸蛋稚嫩,大概连十岁也没满:“喂!准不准啊!”不是她多疑,这样一个小鬼摆摊算命,怎么看也像恶作剧或偷拿大人的工具,而且她也不是漫画中常见的瞎眼占卜师。
“不准就不收你钱。”
小算命师扁嘴,神情委屈。哼,每个人类一看到她就这么问,难道她的外表就这么没说服力吗?人家的占卜还是维烈哥哥亲自传授,超准的“神算”哩!真不识抬举,要不是为了弗雷德哥哥……哼!
昭霆挑眉,比出食指:“好!看在你这么有自信的份上,我算几卦!嗯……首先,算出我是哪里人!”嘿嘿,入门测试,算不出就免谈!
“外星人。”
“嗄!?”
“不对吗?可是小晶是这么说的啊。”见昭霆一脸震惊,小算命师疑『惑』地『摸』『摸』水晶球,“小晶还说你虽然不是这个星球的人,但有这个星球的血统,祖上还是位大有来头的人物,叫作……”
“够了够了!我相信你,别说了!”昭霆一把捂住她嘴,吓得心脏砰砰直跳。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后,她才如释重负,收回手,惊愕地打量对方。
“看吧,我就说我的占卜很准的吧!”小算命师自豪地仰起下巴。
“嗯,的确了不起。”昭霆余悸未平地附和,随即回过神,满脸狂喜,“你真的好厉害!是不是什么都算得出来啊?”太棒了!今儿捡到宝了!
“也不是什么都算得出来。”小算命师老实回答,“我只能看见小晶记录的事和每个顾客一小部分的未来,太细的问题,我也是答不出来的。”
“小晶?”刚刚也听她说过,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晶就是这只水晶球,她是我最好的帮手。”
“哦。”又是个怪人,算了,算命最大,管他小晶还小姆的,“你帮我算算,我有没有希望回去地……原来的故乡。”语毕,昭霆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小算命师应了声,双手放在水晶球上,闭目感知。半晌,她深深蹙眉。
“怎样?”昭霆急切地追问。
“哎呀……你的未来,真是充满了纷『乱』和血腥啊,弄得我想理出个头也不行……哦,看到了,不一样的风景,你可以回去!”
“真的?”昭霆喜出望外,高兴得差点手舞足蹈。
小算命师将手收回宽大的袖子,长长吁了口气:“嗯,不过,我给你个忠告,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掩盖真心,要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才行。”
“什么意思?”
“只是看见你的恋爱之路不太顺利,结局也满惨的,所以……”
“恋爱!我和谁恋爱?”昭霆大吃一惊。小算命师耸耸肩:“不知道,这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只能确定在你身边,你自己猜吧——喂!付钱啦!钱!我总共算了三卦,所以你要付我三枚银币!”
“哦。”昭霆随便抓了把钱递给她,神智仍沉浸在可怕的占卜结果中,“老天保佑千万别是死小鬼……”
小算命师心满意足地抛着钱币,清脆的当啷声不绝于耳。
“谢啦,大方的小姐。看在你多给了我两枚银币的份上,我再给你个提示:你和你的同伴正在寻找的一样东西在“水上的城堡”里,快去找吧,再见。”
“咦?”昭霆反『射』『性』地抬眸,只见面前的算命摊仿佛被背景吞噬掉一般,连同占卜师一起凭空消失。地面干干净净,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全是一场幻境。
“……见鬼了!”
昭霆打了个寒噤,一把抱起召唤兽,落荒而逃。
“你说什么!伍菲离开魔界了!?”
黑沉沉的树林里,突然传出震天的喊声。几只栖鸟受到惊吓,唰啦啦飞了出去。
林子中央,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年轻男子,肩背沾满灰尘的大背包;大腿侧边用红丝绳系着一面式样古朴的手镜;修长的身姿有着说不出的优雅好看;一头似血的殷红长发用白『色』的发带随意扎住,垂在背上;清俊的面容上,秀长的眼眸以闭阖的姿态,直视前方。
一个水蓝『色』长发的男子悬坐在他面前,身躯呈现奇异的半透明。他的穿着暴『露』大胆,一件『露』肩粉蓝T恤下什么也没穿,下身是缀满亮片的黑『色』皮裤,足蹬厚跟凉鞋,戒指、头环、臂环、项链、手链、足环……大量繁琐而花俏的饰品挂满全身,更夸张的是臂弯间还挽了根透明的丝质长纱,扮相极为不伦不类。
“哎呀,终于连你也被人类同化,把“摩耶”叫成“魔界”啦!以前我们一喊错,少不了被你一顿批。”怪异男子笑嘻嘻地道,眉间尽是玩世不恭。
“菲亚斯!你居然还敢跟我嬉皮笑脸!伍菲究竟上哪儿去了,你快告诉我!”维烈气急败坏地吼道。这是第一次,他在一重人格的状态下『露』出这种吃人的表情。
被友人的怒气所哧,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收回嬉笑之情,两手一摊,无奈地道:“就是不知道,我才来通知你的啊。不然我怎么会特地来讨骂呢。”
维烈颓丧地捂住脸,垮下双肩。
“啊啊~~~~伍菲,可怜的伍菲!她涉世未深,一定会被人类的奴隶贩子骗去关起来或卖去当童奴……不!伍菲长得那么可爱,现在搞不好已经被哪里的野男人看上还骗上手!甚至已经被……”
“不会的啦,从外表看,伍菲只有人类的八九岁大,不会有人对她有兴趣的。”
“才怪!恋童癖遍地都有!大多数人类男子一发情更是不顾对方是否还是祖国的幼苗,一律照上不误!”维烈越说越怒,“菲亚斯,我把摩耶交给你,不是想看到这种结果!万一伍菲出了什么事或对人类动了心,我就唯你是问!”
菲亚斯搔搔头,叹道:“我也没办法啊,那天是五十年一度的服装展销会,我盼了好久的耶!稍微走开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谁晓得那丫头会偷跑。”
“……”魔界宰相周围开始浮现鲜红的鬼气,水之幽鬼见状忙陪出笑脸:“安啦,伍菲对弗雷德一往情深,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在遇见奥佛瑞特之前,玛格也说成年后要嫁给我。”
“维烈……”菲亚斯一震,吊尔啷当的神情悉数化为沉重的叹息,感伤的眸无奈地凝视好友,“你还在介意当年的事?”
“介意!怎么不介意!要不是我的疏忽,玛格怎会死于非命!”
“你介意的是这件事?不是玛格爱上奥佛瑞特?”菲亚斯张大嘴。
维烈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介意玛格喜欢奥佛瑞特?这是自然的事啊。”
“可——可你喜欢玛格,怎么能允许她喜欢别人!”
“我当然喜欢玛格,可我从来没不允许她喜欢别人。”红发青年不解的歪着头,“为什么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独占对方呢?”
“哈,哈哈。”菲亚斯按住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久才停下,摇头叹息,“我怎么忘了你就是这样的人,玛格真是蠢女人,居然舍你而就奥佛瑞特。”
“玛格不是舍弃我,而是找到真爱后,明白以前对我的所谓‘爱情’只是小女孩对大哥哥的那种依恋罢了,她并不愚蠢,所以我才担心伍菲,会步上她的后尘。”
“我可不认为伍菲对弗雷德的感情是小女孩的懵懂依恋,她是认真的,不然,弗雷德早就放鞭炮了——对了,弗雷德好吗?是不是还像以前那么死爱钱?”
“我也不知道,最近我没去看他。不过以他的『性』格,到哪儿应该都能活得很好。”
“他吧,伍菲溜出魔界,十有十是为了他。”
“我也这么想……啊!”
菲亚斯奇道:“怎么了?”维烈喜道:“刚刚我感到伍菲的气!就在这附近——菲亚斯,抱歉,下次再聊,我去追伍菲。”说着就要跑路。
“等一下!”菲亚斯叫住他,“伍菲最近『迷』上了奇幻小说,尤其是“龙枪系列”,这十年大概会cosplay雷斯林,你可别用她原来的照片问人!”
“……”
维烈一阵无力,心想:我不在魔界期间,一切全『乱』套了!
第四章 萍水再相逢
当宪兵处的使者走进白鹿旅馆时,杨阳和耶拉姆正准备出去寻找偷跑的同伴。
“请问,你们二位是否就是杨阳小姐和耶拉姆先生?”本想到柜台问老板的宪兵瞥见杨阳醒目的外貌特征,停下脚步礼貌地询问。
“是的,你是薛林队长的部下吗?”杨阳代为回答。宪兵点点头:“是这样的,队长要我来通知你们,芬诺特河上游出现了来历不明的怪物,毁掉好几艘船,所以总督决定暂时封锁港口,很抱歉,你们今晚的班船也必须停航了。”
“什么!”杨阳、耶拉姆和后脚下楼的希莉丝都大吃一惊。
“什么样的怪物?厉害吗?”耶拉姆皱起眉。希莉丝不解地道:“奇怪,从前没听说芬诺特运河有怪物出没啊,能够毁掉好几艘船的怪物,更是闻所未闻。”宪兵苦笑道:“是的,所以现在正在证实,但生还者实在太少,而且都受了重伤而神智不清,只是叫着‘有怪物!有怪物’,才暂时这么认为。不过,芬诺特河是运河,不会有大规模的风浪,除了怪物,还有什么能对船造成这样的破坏?”
“也对。”三人点头赞同。
“总之,请各位多住段日子,一有消息,我会马上来通知你们。但队长建议,若是确认那只水怪很难对付,你们又赶时间的话,最好从陆路走,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一辆大车。”
“大车就不用了,倒是方便的话,请拨一匹马给我们,有个新同伴加入。”耶拉姆指指希莉丝,“还有,请代我们向薛林队长道声谢,也谢谢你特地跑一趟。”
宪兵笑了笑,告别后离开了旅馆。
“这下麻烦了,我们运气还真差。”杨阳咋了咋舌。希莉丝笑道:“不对吧,应该说运气真好,要是消息迟一步来,我们就要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与怪物搏斗了。”
“对哦。”杨阳绽开笑靥,意外发现新同伴是个不亚于神官的开朗之人。
耶拉姆道:“总之,先把昭霆找回来,再商量下一步怎么走。”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撞开,一人面无人色地冲进来,嘴里还乱七八糟地嚷嚷:“有鬼!有鬼!”
“昭霆!”
“阳!”棕发少女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好友,“救命啊――”杨阳反射性地搂住她。初次看见一向勇猛的昭霆如此丧魂落魄模样的耶拉姆呆了呆。希莉丝拔出武器冲到门口,张望片刻,诧异地转过头:“没人啊!她看见什么吓成这样?”
“鬼!一个女鬼!”昭霆尖声道。杨阳恍然大悟:她这个表妹,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连雷兽琵琊也感染了主人的恐惧,缩在她怀里打颤。
耶拉姆皱眉道:“好端端的,哪会撞鬼。”希莉丝附和:“就是,一定是你看错了。幽灵这种东西,除非装备灵视的道具,不然是看不见的。”
“我真的看见了!绝对是鬼!普通人会咻一下变不见吗?”
“什么意思?”
“昭霆,你先镇定一下,喘口气。”杨阳拍拍友人的肩,对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烦给她一杯水。”语毕,将怀里的人拉到桌旁,按坐到椅上。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喝了几口放了清心果的茶水后,棕发少女的脸色明显好转,神情也不像刚才那么慌乱,余人都松了口气。接着,昭霆就将遇到“女鬼算命师”的经过叙述了一遍。
“无聊。”这是耶拉姆的结论。昭霆生气地瞪大眼:“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是真的撞鬼了耶!你就算不表示一下同情,也不该落井下石吧!”
“那根本不是鬼,是常见的唬人手法啦。”希莉丝也一脸啼笑皆非,“一些三流的算命师常常搞这些突然出现,突然消失的把戏,让你以为他很神,下次见面就趁机榨钱。至于你问她你是哪里人这种问题,更是好猜,光从外貌、口音和一些习惯就能看出,根本不能拿来做‘神算’的判断依据。”
“不是啦!她、她真的很神的!”昭霆急了。希莉丝看着她,点点头:“嗯,你的外貌的确不像阳那么好认,乍看都会以为你是隐捷敏亚或埃特拉人,因为你有两个城的共同特征,但你的口音明耳人一听就知道不是艾斯嘉人,咬字特别清正,不像我们某些字眼会卷舌头――她一口咬定你是外大陆的人,是不是?”
“不是……是。”昭霆不甘地咬着下唇。看到她的样子,杨阳和耶拉姆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将她拉到角落盘问。
“那个算命师看出你是满愿师?”耶拉姆劈头就问,一边留意红发少女的反应。
昭霆点点头,扁嘴道:“她说我是外星人,那肯定知道了。”
“外星人?”什么东西?
杨阳解释:“就是异界人。”不过魔导国的人竟然用这种科学用语,还真是奇怪,大概和神官一样出身星径神殿或对星象很有研究吧。
耶拉姆咋舌:“笨蛋!在她算出这一点时就该一剑杀了她!还问什么问题!”虽然在骂人,他的声音仍是压得极低。
昭霆提高嗓门:“你居然要我当街砍人,有没有搞错!”这小鬼真是越来越凶残了,以前还没发现他的真面目。
“轻点!”耶拉姆捂住她嘴,“你忘了10万金币的赏金?不杀她,回头被抓去的就是你!还有神官大人――神官大人被卡萨兰和隐捷敏亚逮去处刑,也没关系吗!”
“唔……”听到最后一句,昭霆的气焰才消失的一干二净,脸上也浮起后悔。
杨阳拉拉少年的袖管:“冷静点,耶拉姆,事情还不至于这么糟。你想想,那个算命师既然算得出昭霆的来历,就代表瞬间移动不是噱头,那她完全有能力当场抓住昭霆去换赏金,却没有这么做,说明她对我们没有恶意。”她想起自己也曾在卡萨兰城主诺因面前露了口风,事后对方却没有来拿人。虽然这两件事不能拿来比较,但可以证明世上的确有些人不会受高额悬红所动。
耶拉姆不以为然:“也许她想放长线钓大鱼。”杨阳转向友人:“你感觉有人跟踪吗?”昭霆懊恼地道:“我吓都吓死了,哪有闲情注意这个!”
“以后遇事冷静点。”耶拉姆数落。杨阳耙了耙浏海:“没办法了,只能拜托薛林队长。就说那个算命师和我们有过节,请他帮忙捉拿。如果她已经向他通报,就说她是因为曾经被我们破坏生意,心怀怨恨存心污陷。反正赛因先生帮我们造好了假覆历,除非请来主持召唤仪式的法师,不然对质我们稳赢。”
“好主意。”耶拉姆赞道,“我这就去宪兵处。”说完拔腿离开。
昭霆良心不安:“阳,这么做太奸诈了吧?”
“那怎么办?任卡萨兰和隐捷敏亚把我们抓去当满愿师吗?或者被其他三城宰掉?我们也是有自卫的权力的。但老实说,我认为那个算命师不会通风报信。”
“为什么?”
“直觉。还有,既然她有那么高的占卜才能,在任何城混个高官都不成问题,却在民间流浪,肯定不是个重物质的人,就不可能为了区区赏金眼红了。”杨阳沉吟道,“而且,她后来不是还指点我们[龙眠]的下落吗?那她的目的应该更深才对。”
昭霆皱眉道:“真是烦死了!早知道我就不去算什么鬼命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世上绝无后悔药,让你受次教训也好。”
“阳,你还在说风凉话!”昭霆嘟着嘴埋怨。杨阳笑着拍拍她肩膀:“我不是说风凉话,是告诫你以后做事情前多想想――好了,快过去吧,不然希莉丝要起疑了。”
看见两人走回来,红发少女笑道:“谈完了?那就吃饭吧。”她指指桌上刚叫的菜肴。昭霆立刻坐下大块朵颐。杨阳很不好意思:“那个,希莉丝……”
“安啦,每个人都有不能向他人透露的秘密,我理解的。”希莉丝笑着挥挥手,“我不也没告诉你们我的出身?还是你认为这会影响我们的友谊?”杨阳展颜一笑:“不。”
“这不就得了,吃饭吧。”希莉丝举起叉子,“对了,耶拉姆小哥上哪去了?”
“他去宪兵处解决昭霆捅的搂子。”听见友人的话,棕发少女不由得低下头。希莉丝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店里只有店主人一个,才举起左手盖住嘴,悄声问:“喂,我随便猜猜,猜错别恼――你们三个是不是通缉犯?”
“扑!”昭霆喷出嘴里的饭。杨阳镇定颌首:“只有我们俩,耶拉姆不是。”希莉丝露出笑容:“果然,那么算命师算出的就是这件事咯?”
昭霆重重放下饭碗,表情险恶地道:“没错!你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是觉得我们往后会更有默契,很高兴罢了。”
“?”
杨阳笑道:“是啊,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嘛。”昭霆张大嘴,一脸惊愕:“你、你也是――”希莉丝含笑点头。
“……你犯了什么罪?”冷静下来后,昭霆对红发少女好感大炽,戒心也消除泰半,好奇地问。希莉丝咬了口甜馒头,道:“逃婚罪,你们呢?”
“偷渡罪。”杨阳搬出一个最合适的罪名。希莉丝没有怀疑。昭霆奇道:“逃婚也犯法?”希莉丝啐道:“犯屁个法!”昭霆不解。杨阳会意,笑道:“但是犯男方的法,是吧?”希莉丝狠狠咬了口点心,含糊不清地诅咒:“还有我那混帐老妈!”
“就是逼婚咯?”昭霆恍然大悟。
“没错!”
“你才几岁,你老妈就叫你结婚?”
“十八岁。她是三年前叫我结婚的,然后我就离家出走。”希莉丝又开始吃草莓派。杨阳注意到她点的菜全是甜食,再想起昨天也是这样,不禁咋了咋舌。
这么嗜甜啊,一天三餐都吃甜,不愧是梅迪人。
“是应该离家出走!十五岁,老天!这是犯罪!”
“咦,在你家乡十五岁结婚犯法啊?在这里是不算的,我离家出走,只是因为看那个男的不顺眼。”
“很丑吗?”
“丑倒不丑,可是一副蠢相。”希莉丝厌恶地皱皱鼻子,“与其跟那种人结婚,我还宁愿和诺…我师兄结婚!虽然他脾气很差,但聪明又漂亮。”
昭霆同病相怜地道:“你师兄脾气也很差啊?咱们还真是像。”希莉丝笑道:“你是说耶拉姆小哥吧?可我看他挺沉稳的啊,不像会乱发脾气的人。我师兄脾气才真叫差呢!动不动就变脸,像小孩似的,火起来还会拔剑砍人,只有我另一位师兄制得了他。”
“死小鬼也是!虽然不会砍人,却会抽人!以前练功时,我哪次不被他殴得伤痕累累!”
“我也是!那家伙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就算练习时是用木剑,被打到还是很痛啊!而且他一点也不留情!每次练习完我身上就多一堆乌青块,逼得我不得不苦练白魔法,才把伤痕消掉。”受对方影响,希莉丝也愈说愈愤慨,不知不觉变成吐苦水。
两个少女对视片刻,同时伸出手,紧握在一起,眼中闪现惺惺相惜的光芒。见状,黑发少女笑道:“看来你们俩是找到知己了。”
“阳你没被耶拉姆小哥虐待吗?”
“说虐待太夸张了,他只是比较严厉而已。我不像昭霆专修武技,只向他学了基本的防身术,之前是神官…我师父指导我魔法和弓箭。”说到最后一句,杨阳脸上浮起怀念的波纹,一瞬间柔化了俊朗的线条,迸射出女性的味道来。
希莉丝捕捉到她的变化,有点不是滋味,但随即想起对方是女生,忙摇头甩去瑕念,问道:“阳你很喜欢你师父吗?”
“当然。”杨阳笑笑,直言不讳。希莉丝松了口气,因为如果是那种喜欢的话,对方的反应该比较扭怩而不是这么直接,她却没注意到一旁的昭霆异样的神情。
耶拉姆直到下午才回来,这时昭霆已经从两个同伴口中得知芬诺特运河出现水怪的事。
“怎么样?”见他呼吸有些急促,杨阳体贴地递上一杯茶。
“那个算命师没去,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请薛林队长最近多留心密报的人,一发现就立刻抓起来交给我们处置。”
“他也太热心了吧!只是上司的朋友,他就能藐视法律做到这地步?”杨阳十分不悦。耶拉姆喝了口茶,泰然道:“他本来是不肯的,我对他施加压力,又编了一通谎话,他才勉强同意。”杨阳这才缓下颜色。
昭霆问道:“什么谎话?”
“我说我们此行是奉赛因先生的密令公差,那个算命师他城的间谍,身为北之贤者的下属,他有责任协助我们的行动,铲除所有我们的敌人。”
“好你个家伙!这种鬼话也编得出来!”昭霆咋舌。希莉丝也不以为然:“北之贤者不是你们的朋友吗?这样滥用关系,对他的名声会造成坏影响。”
“我只是要他抓住那个算命师,又不是叫他为非作歹。”耶拉姆认为她说的太夸张了,“而且关系不就是拿来利用的。”希莉丝无言以对,她自己也是靠着诺因的帮助,才能逃离南城,还一直逍遥至今,要不,她早被南北两城抓回去了。
杨阳开口道:“算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耶拉姆,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还去了其他地方?”耶拉姆点点头:“我去港口看了一下。”
“情况如何?”
“很糟。大部份遇难船只的残骸已经被打捞上岸。从损毁程度看,若非大规模的风浪,就只有魔兽能做到。每一艘都是龙骨全碎,主桅也断了。”
希莉丝倒抽一口凉气:“什么!那家伙该不会和鲸鱼一样大吧!这么厉害!”昭霆一脸怀疑:“河里也有鲸鱼吗?”杨阳道:“当然没有,不过我看过《魔兽图鉴》,没有这么大的魔兽啊,除了海龙,但那是海里的。”
耶拉姆续道:“更奇怪的是,那头怪物似乎不吃人,失踪船员并不多,死了的也是溺死的。可是所有的货物都不见了,一箱也没捞到。”
“是不是盗贼做的?那个怪物有可能是魔法师弄出来的幻影!”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杨阳感到很有趣:“河上的强盗?是不是该称之为‘河盗’?”
“阳,你干嘛老研究这种无聊的东西。”昭霆一阵无力。
“我也认为是盗贼做的,魔物不会对人类的财宝有兴趣。”耶拉姆没理会少女的突发奇想,自管自分析,“但问题是,盗贼无法将船破坏成那副德性,就算有魔法师帮忙。再厉害的水系魔法师也无法掀起巨浪,也没有伤员说看见龙卷风那种东西。”
希莉丝沉吟道:“嗯…看来这件事谜团挺多的,我们是否要改道而行?”三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叹道:“如果停航很久……”
“才不改道!有怪物的话,把怪物消灭不就得了!”昭霆一口回绝。
“说的容易。能把好几艘船破坏得支离破碎的怪物,岂是好对付的!何况我们根本没有水上战斗的经验。”
“经验打几场就有了嘛!再说就算走陆路,也会碰上魔兽。”
“这倒是。”杨阳犹豫起来,“耶拉姆,希莉丝,你们怎么看?”耶拉姆皱眉道:“虽然陆路和水路都有魔兽,但强的等级完全不同,而且大道上有骑警队员巡逻,若和商队一起走,基本上不会出什么危险,只是花的时间比较多。”昭霆斜睨他:“干脆说你不敢在水上打架,找什么借口!”
“谁不敢在水上打架!打就打!有什么了不起!”
“好!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昭霆用力一拍少年的背部,笑得很贼。耶拉姆发觉上当,但已经来不及改口。
“……那么现在是两人赞成。希莉丝,你的意见呢?”杨阳看向最后一位同伴。
“对付水怪,最有效的是雷系魔法,冰系魔法也不错。”希莉丝开门见山,“这里有没有人会?”
“雷系魔法我会,但只得四段……冰系魔法更差,只会一招[冰晶之墙]。”
耶拉姆淡淡地道:“我不会雷系魔法也不会冰系魔法,但我可以制造水云,增加杨阳魔法的威力。”希莉丝微讶:“哦,那你水系魔法的造诣挺不错的。”昭霆Сhā口:“有什么了不起,阳还是[三叶草]呢!”
“真的吗?”希莉丝大吃一惊。
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左颊:“嗯,但我最擅长的炎系和风系魔法在这场战斗中派不上用场。”希莉丝摇头道:“不,风系可以加速,对提高箭的威力很有帮助,水系魔兽一般防御力不高,只要射中要害就能解决,而且比陆上魔兽更畏火。”
“这么说,希莉丝你是赞成走水路咯?”
“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我们有胜算,不是吗?”红发少女笑了笑,“另外,报酬也是一个原因:芬诺特运河是哈梅尔商会和其他许多商会的命根,它一被钳断,那些商人肯定急昏头了。而龙骑士们参加幼龙祭不在,雷南郡的警备力量也不大,他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冒险家和佣兵,也就是我们这些人,正好狠狠敲一笔。”
“那也得有命去花才行。”耶拉姆持悲观态度,他还在耿耿于怀中圈套的事。昭霆呸道:“乌鸦嘴!”
杨阳总结:“好吧,那就照原计划,从水路走。”
******
第二天清晨,按照预定,哈梅尔商会长博尔盖德乘空浮舟来到了下界。在听说不明水怪霸占航路的消息后,立刻拜访了杨阳四人下塌的白鹿旅馆。
“哎呀哎呀,我亲爱的救命恩人们,既然来到雷南郡,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如此见外,真叫人难过啊!咦,神官先生不在吗?”
相对于商人的热络,另一方的态度就冷淡许多,同时也为对方的皮厚惊讶。因为半年前,博尔盖德为了招搅银发神官而绑架了杨阳,结果被犯人的师父狠狠教训了一顿;而且前天晚上,杨阳等人夜闯穆伦府,救走了星华的同胞,还将他的副会长弄进了大牢,造成的财产损失更是惊人,怎么说博尔盖德的反应也不该是这样。
耶拉姆以不亚于冰系魔法的语气回答:“神官大人没和我们一起上路。”
“这样啊。”博尔盖德眼中闪过失望,接着又被热情取代,“没关系没关系,招呼你们也是一样!哦,杨阳小姐和昭霆小姐已经是冒险家啦?果然是名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哈哈!这位小姐是――”他疑惑地打量红发少女的面容。
“我是这三位雇请的佣兵,商会长大人不必理会我。”希莉丝抿嘴笑道,暗暗祈祷不会被识破身份。
“哦,请问……”
“博尔盖德会长今日前来有何指教?”耶拉姆不想和眼前奸滑的老头多作纠缠,打断道。一旁的昭霆更是一开始就没给客人好脸色看。
博尔盖德干咳一声,收回打量的目光,道:“我听说你们要去米尔菲,所以打算拨一艘快船给你们,作为上次的赔礼。”
闻言,四人立即明白商人在打什么主意。
“博尔盖德先生,以前的事就不必提了。”杨阳微笑道,“而且运河出现水怪,您的快船我们只能心领。”
“水怪的事不必担心,讨魔令已经张贴了,冒险家公会和佣兵公会也拨出了不少人手,再过几天就能组织起一支强悍的队伍把水怪消灭掉――对了,三位的本领如此高强,为何不加入战斗呢?这位红发的小姐看起来也是身手高明的人。且不说这次行动报酬丰厚,为民除害是冒险家的天职,尊师也是位见义勇为的优秀战士,你们应该发扬他大公无私的风范,积级投入到这支正义的队伍中来才是。”
杨阳等人听得暗暗作呕。黑发少女皮笑肉不笑地道:“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其实,昨天就有几位商会长来找过我们……”
“你们该不会答应了吧?”博尔盖德提高声音。
“没……”
“幸好没有!我告诉你们,找你们谈的那几个商会长都是在魔兽嘴下吃了大亏的人,他们根本已经破产了!却还妄想用魔晶核做补偿,到处拉拢不知情的羊牯!幸亏你们没答应,不然别说一个子也捞不到,赔上性命都有可能!他们只剩下小渔船可以载人!而我的商会就不同了,不但有最坚实迅速的船舰,还有精良的武器、充足的人手做后盾,价格更是不用说,包君满意!”
“可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想说自己没经验,帮不上忙是不是?哎呀,你们实在太谦虚了!虽然年轻人谦虚是好事,这份谦虚加上强大的实力,就可以弥补经验的不足!再说队伍里有不少老资格的冒险家,你们大可以向他们请教学习,经验不就来了?更何况,经过这次战斗,你们的实力也会有所提升,对往后的冒险大有帮助,公会对你们的评价也会大大提高,将来你们找任务时不必塞小费就能打听到优渥又轻松的工作!”
“我们……”
“好了好了,不用说客套话,我跟你们是什么交情(杨阳四人疑惑地想:我们跟你有交情吗?)!一切交给我!没事的!你们只要安安心心上船,轻轻松松战斗,开开心心拿钱就行了,其他的事都交给我!来,这是契约书――”
“……”
三分钟后,哈梅尔商会长揣着四份合同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旅馆,在他身后,四个眼冒金星的人趴在桌上喘气,大姆指上沾着印泥,每个人都有如获大赦的感觉。
“奸商。”
好半天,棕发少女才呻吟着吐出一句,余人以沉默赞成她的评价。
******
芬诺特镇位于雷南郡以北,芬诺特运河下游,是港口市镇。每天都有大批商船在此出航或卸货,十分热闹。码头开有十多家船员酒吧,还有仓库、船舶制造厂和堆积成山的原木。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8日,一个晴朗的日子,讨伐水怪的义勇军在此集结。芬诺特镇的居民,看好戏的人,负责维持治安的留守队员,组织行动的商会老板们……大批人潮汇聚在不大的港口,万头攒动十分热闹。
“哇――这就是船啊!好棒哦!”
昭霆惊叹地仰视停在岸边的三艘双桅大船,兴奋不已。杨阳也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清澈的水面上,木材搭建的船面因为打了腊而闪闪发光,壮丽的外形,轻巧的船身,雪白的帆布,还有船首的胜利女神塑象都让人移不开眼去。
希莉丝奇道:“你们不是从外大陆渡海过来的吗,怎么看到这种小船也觉得稀奇?”
“啊,那是因为我们来的时候还很小,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杨阳回过神,急忙搬出个理由。希莉丝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突然发现唯一的男同伴情况有点不对:“咦,耶拉姆小哥,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没事。”
“不会吧!还没上船就晕啦?”昭霆转过头,打量徉装无碍的少年,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喏,晕船药,感谢我的细心吧!”耶拉姆惊讶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定睛一看,傻了眼。
“利鲁草……这不是治拉肚子的药吗!”凑过来的杨阳也呆住了。
“什么!!”昭霆喊声如雷。希莉丝问道:“耶拉姆小哥,你晕船啊?”耶拉姆漫应,将药塞进胸前的口袋,略为不自然地道:“谢谢你。”
“嗄!?”昭霆正尴尬地抬不起头来,听他这么说反而愣了。杨阳笑道:“难得你也会关心别人,可是这次是多虑了,神官早就准备好晕船药要我带在身上。”说着,她从行李里掏出药箱,取出一袋药粉递给少年,“一次两勺,冲泡口服。”
“嗯。”耶拉姆接过,犹带稚气的脸庞浮起罕见的柔和之情。昭霆看的满不是滋味,重重一哼,嘀咕道:“恋师狂!”杨阳听见了,往她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这时,一个佩带冒险家徽章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喊:“二组和三组的人可以上船了!先去负责人那里领武器和护甲!”话音刚落,不少人就三五成群地走了过去,其中一些人背后还有亲属含泪关照、殷切叮嘱,看起来不像冒险家或佣兵。
“我们是几组?”昭霆问道。杨阳答道:“一组。”
其实讨魔队总共就三组,按照各自搭乘的船只分配。一组以两大公会派谴的精英和雷南郡的警备队员为主,乃队伍的主力;二组和三组的成员大部分是弓箭手和运河沿岸的渔夫,负责牵制敌人、掩护中坚。杨阳虽是弓箭手,但她以魔法师的身份参加,就和三个同伴一起被分派在一组。
因为水怪出现得突然,恢复航运又是迫在眉睫的事,组织讨魔队的商人们一时募集不到很多好手,把自己的护卫拱出来又舍不得,所以讨魔队的总体实力不怎么样。包括杨阳在内,魔法师只有十个人,而且擅长雷系魔法的只有一个,就是一组的领导人a级冒险家雷文。战士的人数虽多,真正的强手也没几个,拥有a级佣兵认可的希莉丝被公认为最强的成员,但她的武器是细剑,对付海中的魔兽几乎没有作用,一组的领头反而比较期待她在白魔法方面的援助。耶拉姆的长鞭和昭霆的大剑相比之下稍微好些,不过也没多大用处。所以少年借了把十字弓,十几把****做不时之需。另外,杨阳建议在三叉戢、标枪、箭矢之类远程武器上淬毒提高杀伤力,得到三组负责人的一致点头。于是她拿出几份神官塞给她的药方,让他们派人采配,同时将自己的箭矢也抹上了一瓶药箱里的强力安眠药。
二组和三组的人走了没多久,一组也来唤人。四个少年少女检察过装备,便随着人流走向中间那艘最大的双桅船,这时,一个温润的暖玉系嗓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咦,这不是上次那个冒失的小姑娘吗。”
“唯……”杨阳转过头,震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维烈!!!”金色的晨光下,白衣青年的红发宛如火焰般明亮,清俊斯文的面庞上,浅浅荡漾着一抹柔和文静的笑容。“嗨!”他略带腼腆地招呼。
“熟人吗?”希莉丝询问呆若木鸡的黑发少女。一旁,昭霆已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高高蹦起,遥指红发青年,喊道:“天呐!杨唯!!”
维烈还没答话,昭霆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抓住他肩膀直摇晃,激动得语无伦次:“原来你也来了!那为什么不早点来看我们?你上哪儿去染了这个新潮发式,是不是转性了?还有你干嘛闭着眼睛,得红眼啊?额头上那个什么玩意儿?拿下我看――”
“我……”千钧一发之际,红发青年及时后仰避开棕发少女的抢夺,满脸不知所措。杨阳被友人一串激关枪似的盘问震回神,连忙上前将她拉开。
“错了,昭霆,他不是唯叔叔!”
“啊!?”
“你忘了吗?他就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个长得很像唯叔叔的人――‘维烈;萨克’。”
闻言,耶拉姆脸色遽变,双唇微动想说什么,终于还是忍了下来,右手却悄悄搭在腰间的鞭梢上。注意到他的动作,希莉丝也暗暗戒备。昭霆一脸不可思议,来回看着好友和酷似好友叔叔的青年:“什么,他就是……可、可这也长得太像了吧!除了发色,简直是一模一样!还有声音,就算是两个人,声音也不可能如此相似啊!”
杨阳苦笑道:“上次我也这么想,但他们确确实实是两个人,首先唯叔叔不可能在这里,而且……”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噤,朝红发青年鞠了一躬:“对不起!我的朋友刚刚冒犯了你!”
“言重了,不过我吓了一跳倒是真的。”维烈丝毫没放在心上,转向昭霆,和煦一笑,“我的名字是维烈,请多指教。”
“请、请多指教。”昭霆瞪着他和记忆中那人相似到不能再相似的笑容,脑中一片混乱,结结巴巴地回应。杨阳也无比诧异,冲口道:“你、你怎么感觉和上次不太一样!?”
维烈尴尬地抠抠左颊:“呃,这其中是有很深的缘故的,总之一言难尽――对了,这两位怎么称呼?”他硬是岔开话题。杨阳虽然心下疑惑,但也不好追问。
“耶拉姆。”褐发少年冷冷地道,表情和语气都掩不住敌意。两个少女这才注意到,不解地看着他。红发少女的回应就友好许多:“希莉丝,希莉丝;佛罗伦兹。维烈先生,你长得和阳好像啊,是不是亲戚?”
“我们不是亲戚,不过我和他叔叔大概长的蛮像的,令她和这位小姐都误会了。”
“哦。”
杨阳Сhā口道:“维烈,上次我在里那遇见贝姆特城主,他说你是考古学家,那你怎么跑来这里?”维烈喜道:“你遇见老板了?他气色怎么样?好不好?”
“很好……你叫他老板,是他的部下吗?”
“不,他是我的恩人,不过我应该算是他的部下吧,有拿薪水。”
听到这段对话,红发少女的脸颊也僵硬起来。杨阳刚想再聊几句,远处传来舵手的高喊:“还有没有人没上船?马上就要开了,没上船的人快点!”
“糟了!”四人慌忙转身,维烈叫住他们:“这些船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是去抓怪物。”四人急着要走,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们也是讨魔队的成员,必须赶快过去。”杨阳依依不舍地道:“维烈,如果你没有紧急的事情,可不可以在这里等半天,等我们回来?”她知道自己的请求很冒昧,但她实在不想和这个长得像杨唯如今性格也像的青年再次分别。昭霆附和:“没错!干脆你和我们一起去!”
怪物?难道说……维烈略一沉吟,道:“好,走吧。”两个少女喜出望外,另两人却微微变色,耶拉姆皱眉道:“喂,你可不是讨魔队的成员。”
“有人肯加入,那帮家伙高兴都来不及。”昭霆不理会他,亲热地拉住红发青年的胳膊,灿笑道:“走!我会保护你!”说着,拽着他就往港口方向飞奔而去,杨阳紧跟其后。被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半晌,耶拉姆狠狠击掌,咒道:“笨蛋!那两个丫头根本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来头!”希莉丝瞪大眼:“莫非他真是――”耶拉姆神情凝重地点点头。
“……怎么办?”碰上世界头号罪犯,女佣兵也没了主意,眉间更露出一丝惊恐。耶拉姆也一样不知所措:“没办法,只能见机行事……总不能不上船。”
“为、为什么血魔会出现在这里啊?”
“天晓得,运气不好罢。待会儿尽量表现的不在意,别让他看出破绽。”
“我…我怕我做不到。”希莉丝语声颤抖,不是她胆小,血魔之名深入人心,早已成为等同噩梦的存在,别说她这样的女孩子,就连胆识超群的男子,听见血魔二字也会打寒噤。
“对了,阳的叔叔怎么会长得像血魔呢?而且那个人……真的是血魔吗?看上去那么温和,实在不像假装的啊!”
“嗯…的确。”耶拉姆一窒,也感到有些不解。希莉丝惨白的脸色稍稍恢复了点血色,期待地问:“也许――也许他不像传闻中那么坏,对不对?”
“也许。”耶拉姆不置可否。希莉丝登时垮下脸:“拜托~~~好歹给人家一点信心嘛!”
“确定不了的事怎么保证,鸣笛了,快走吧!”
“啊~~~不要~~~”
在哀嚎声中,红发少女被褐发少年强拉上了贼船,就此走向不归路。
第五章 远去的心
被初升的旭日照得光辉璀璨的河面上,三艘大下不一的帆船以并行姿态缓缓航行。因为还没起风,只能用引擎发动。一般民用船虽然也加装了动力部,但不像军用船那么高级,平时航行多数还是依靠风力和魔法师。像这儿,为了提高船速,三位风系魔法师就鼓足劲吹起了大风,使得三艘船的主帆慢慢鼓起,待鼓到一定程度,他们就可以停手,让船借着惯性行驶。
白花花的浪沫在吃水线附近欢腾跳跃,红尾鱼在三艘船之间淘气地摇摆身子,清澈的水面波光潋滟。这美丽的景色,本是初次在异世界做水上航行的两个少女最期待的,但现在,她们的兴趣已经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真的不是杨唯吗?”
“不是。”
第三十遍相同的对话,令远远看着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的女佣兵忍不住咋了咋舌,同时对自称“吟游诗人兼流浪收藏家”的青年高深的涵养感到由衷的钦佩,并再一次怀疑:他真的是血魔吗?
也许是再深的涵养也受不住了,当昭霆五十八遍重复那个问题时,维烈温和地反问:“我长得真的那么像他吗,那个叫杨唯的人?”
“像!像透了!”昭霆比手划脚地肯定,“除了头发,你们简直就是一个人!”末了,她补充了一句:“杨…维烈,你的头发真的不是染的吗?”
“不是,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红色跟你感觉不太配,大概因为杨唯是黑头发……”
“黑发……”红发青年表情一动,捻起一缕发尾,轻叹道,“其实我本来也是黑发。”
“咦!”昭霆的眼睛刹时亮起来,一把拉住他衣襟,连声道,“真的?真的?”
“真的。”
“那为什么变成这样?幻术吗?”
“不,是意外,嗯,一个魔法的意外,再加上一些客观的不幸因素。”维烈回忆道,“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也习惯了。”昭霆追问:“很久以前是多久?”
维烈不答反问:“那个杨唯多大岁数?”昭霆呆了呆,道:“二十七…二十八岁,干嘛?”维烈笑道:“我的岁数比他大多了,所以我绝对不可能是他,而且我也从未丧失记忆过。”
见自己的念头被识破,昭霆又是惊讶又是失望。
维烈温柔地拍拍她的小脑袋:“虽然我不是那个杨唯,不过你可以在心里把我当作他,只是叫我的时候最好叫我名字。你叫‘杨唯’的话,我会搞不清楚你叫的是谁。”昭霆眨眨眼,喜道:“对哦!也可以这样!谢啦,维烈!”
“不客气。”
“维烈,为什么你要搭这艘船?”
黑发少女边走近边边问,也不忘向希莉丝点个头。红发青年还没答话,棕发少女就抢着开口:“阳,你刚刚去哪儿了?”
“照顾耶拉姆。”
“咦!死小鬼还是晕船了?不是有药吗!”
“药哪有这么快见效的,刚才我熬了碗给他喝下,叫他睡两个钟头。等他醒了,应该可以起来走路。”
“只是能够走路的程度吗?”昭霆难以置信。杨阳苦笑道:“够好了!你还没看见他刚才的惨状,简直可以用‘狂吐不止’来形容,我头一次看见有人晕船晕成这样。”
昭霆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安,一副想拔腿开溜的模样。维烈竖起食指,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般快活地道:“啊,老板也是,每次去白星岛,途中都吐得一塌糊涂,若没我帮助,他连从床上爬起来,走下船都做不到,其他佣兵团长也是,隐捷敏亚人似乎天生同海啦、河啦之类东西犯触。”
“因为西城缺水的关系吗?”希莉丝若有所思。维烈笑着转向她:“不,应该是体质的问题。因为不是所有的隐捷敏亚人都恐水,会游泳的人也有,比如老板。”不知怎么回事,尽管青年闭着眼睛,希莉丝还是有种被他看穿心思的感觉。杨阳没有查觉里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倒是注意到友人的异样。
“昭霆,担心耶拉姆的话,就他吧。”
“谁担心他!”昭霆提高声音,但就在这时,金瞳占卜师的话语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里:[……我给你个忠告,千万不要为了面子掩盖真心,要坦白说出自己的心意才行。]
去他的!昭霆暗暗咒骂,气焰却明显消褪,这从她低下来的嗓门就可以听出:“再说,他正在睡觉,我去看了也没用。”
“没这回事,他很有可能因为难受醒过来,再抱着桶子猛吐……唉,我还是回去照看他。”杨阳作势要走,一个预料中的声音喊住她:“我去!我要让那小鬼欠我一次人情!”
话音刚落,说这句话的人已经从甲板上消失了。杨阳轻笑起来。希莉丝也有点啼笑皆非:“口口声声小鬼小鬼,其实自己才是最孩子气的人,耶拉姆小哥都比她成熟好几倍。”
“可不是,不过,耶拉姆有的时候也是很孩子气的。”
“有吗?”
“有啊,和昭霆在一起的时候。”
“呵呵,我理解了。”
虽然Сhā不进话,红发青年却没有一丝不悦或不耐烦的神色,依旧一脸安详地站在旁边,这份安详也和杨唯极为相似。其实打走上甲板起,黑发少女的视线就未有片刻离开他身上。她明知眼前的人不是杨唯,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上寻找杨唯的影子。而且由于维烈的出现,许多尘封多时的过去也逐渐浮现,甚至有隐隐压住西芙利村的记忆的趋势。对此,杨阳既不安又安心,她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唯一确定的,是她由衷为再次邂逅红发青年感到高兴。
定了定神,杨阳重拾先前的问题,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因为我想看看那头水怪。”
“就为了这个?”杨阳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是的。”
“……”
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叹息道:“虽然你的脾气好了很多,但是古怪的思考方式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至今她仍清楚地记得,当日红发青年如何狠辣地用火焰魔法屠杀了一个只不过喊了他一声“圣兽召唤师”的男人,而且那男人还根本没喊错――古拉迪乌斯明明就是圣兽!
维烈但笑不语。希莉丝问道:“你有和魔兽战斗的经验吗?”
“完全没有。”
“武技呢?你没带武器,应该不是战士吧?”
“是,我是运动白痴。”
“其他的战技呢?你的火焰魔法应该相当出色吧!”
“希莉丝,你怎么知道维烈擅长火焰魔法?”杨阳惊讶地问道。希莉丝一窒,含糊道:“猜的。”
维烈平和地道:“我是对火焰魔法很有心得,但我希望尽量不要用到它,而是用和谈化解纷争,因为我讨厌战争,也不认为它是生命交涉的唯一途径……杨阳?”
黑发少女将手按在他额上,确定他没有发烧后,才道:“维烈,在雷南郡分别后,贝姆特城主是不是给你吃了什么奇怪的药?”
“……没有。”
“那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好像和上次不是一个人似的!”
面对一道怀疑的视线,一道好奇中带着警戒的视线,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讨魔队的魔法师跑过来,大声喊道:
“马上就到魔兽出现的海域了,大家快准备好!”
******
耶拉姆从短暂的梦境里醒来,转头想找水喝,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昭霆不高兴的反问。耶拉姆淡淡地道:“我知道了,你来嘲笑我是吧。”昭霆怒道:“我才没这么恶劣!”
“那你来干嘛?”
“这……”昭霆词穷,打死她也说不出“我来照顾你”这种话。耶拉姆看了她一眼,以肘撑起上半身,拿起黑发少女汲满的水杯,一饮而尽。昭霆端详他苍白的面容,踌躇良久,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你好点没有?”
耶拉姆惊讶地瞅着她,好半晌才道:“嗯,好多了,神官大人的药很有效。”
“哦。”快啊!快找话题!昭霆在心里催促自己,随即悲哀地发现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谈话经历,一直是争吵打骂、冷嘲热讽,害得她想借个鉴也没办法。幸好,对方主动开口了:“杨阳呢?还有希莉丝和那家伙?”
“他们都在甲板上。怎么回事,你好像对维烈有看法似的?”昭霆注意到他在说“那家伙”时,语气特别带刺。
耶拉姆沉默片刻,道:“你最好不要接近那个人,杨阳也是。”昭霆十分诧异:“为什么?维烈又不是坏人!”
“好人坏人,你又分得出。”耶拉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世上伪君子多得是,不要人家说你两句好听话,装出一副圣贤之士的样子,你就傻傻地相信!”昭霆生气地站起来:“那你又凭什么断定,他一定是坏人!”
“……”
“说不出来了吧!”昭霆得意地抬头挺胸。耶拉姆冷冷睨视她:“你不相信我的忠告,却相信一个认识才没多久的人,那也随你,只要今后别哭着来向我求救!”
“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向你求救过了!呸,臭美!”被少年恶劣的口气挑毛,昭霆肝火大动,忍不住吼回去。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耶拉姆咬牙,一声不吭地撩起被子,穿靴下床,然而刚刚站起,他顿觉一阵晕旋,身子晃了两晃。
“喂!你……”昭霆慌忙搀扶。耶拉姆却已站稳,挥开她的手。这可彻底惹火了昭霆,一把将他推回床上,骂道:“什么嘛!人家好心扶你,还不领情!态度这么差劲,真是讨厌的小鬼!”
“你……”耶拉姆强抑的怒气被这么一激,也爆发出来,“你才讨厌!我好心提醒你,你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你才是不知感恩!”
“你说话说得不清不楚,叫人家怎么相信!就算要我别接近维烈,也得拿个理由出来吧!”
“我……”耶拉姆咬紧下唇,欲言又止。见状,昭霆收起怒火,语气也缓和下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看他哪里不顺眼?”其实她很后悔刚才太过冲动,破坏了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和煦氛围;而且,她压根不想为维烈和眼前的人翻脸,一点不值得,换作真正的杨唯还可以说说。
好一会儿,耶拉姆才打破沉默,低声道:“他是……相当危险的人。”话到嘴边,还是咽下了[血魔]这个词。
昭霆皱皱鼻子:“危险?哪里?我可一点也看不出来。”耶拉姆冷冷地道:“那是你修炼不够,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重得能把死人熏醒,怕有千百万的人葬生在他手里才堆积得出那样沉厚的血味。”
“什么!”昭霆这一惊非同小可,“你没骗人!?”
“我骗你干嘛。”
“坏了!阳和希莉丝都和他在一起啊!没想到他是那样的人……”一言未毕,昭霆就撒腿往外冲。耶拉姆拉住她,却因大吐之下体力不支,被拖了一段距离,才勉强停住。不及喘口气,他厉声道:“不可以!”
“为什么!阳和希莉丝可能会被他杀掉啊!你不是说他杀了很多人吗?”
“他是曾经杀了很多人,但不代表他会杀我们。”耶拉姆调整了一下呼吸,才道,“你也感觉得出来――他没有杀气,也没有恶意,所以可以肯定,我们暂时是安全的,你若冒然挑衅,反而可能挑起他的杀念,令我们陷入不利的情况。”
“我又不是去挑衅,是去把他抓起来。”
“笨蛋!凭你的实力哪办得到!就算我们三个加上希莉丝,也打不过他一根小指!”
昭霆一脸----膜能忍受的亮度令所有人不得不闭上眼。当他们睁开眼睛,不约而同地吃了一惊。
什么也没有,别说尸体,连尸渣也没有,水面干干净净,静静地流淌着,只有那只金属环悬浮在大概是魔兽心脏的位置,滴溜溜地转动,中央有一颗散发出七彩光华的小球,灿烂华美十分漂亮。在场识货之人同时倒抽一口凉气,冲口道:“魔核!”
众所周知,所有的魔兽体内都有块被称作[核]的物体,重要性等同人类的心脏。一些强大的魔兽之所以天生具有支配某种或某几种元素的力量,也是魔核的缘故。把魔核镶在法杖之类魔法道具上,就能大大提升持有者的魔力,等级越高威力越大,是每个魔法师梦寐以求的珍宝。而虽然不知道敌人是鼎鼎大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无系魔兽昆姆,但他的强悍可是每个人都领教过的,所以现在看见它的魔核就在眼前发光,似乎垂手可及,雷文等魔法师都露出近乎贪婪的痴迷之色,怔怔朝前走去。
然而,就在这时,金属环停止了自转,连同魔核一起直直坠落,扑嗵一声掉进河里,连冒下泡都没有就消失在众人眼皮底下。
“啊――”
魔法师们发出惊惋的哀嚎,抱头呼喊:“快!快把它捞起来!”受到影响,其他人也慌张起来,竟没意识到敌人已经被打败了。
与前头的忙乱呈现鲜明对比,船尾的五人仍是站着不动。
“唉,真可惜,那是我很喜欢的一件收藏品。”维烈发出怎么听怎么不像真心的叹息,唤回了余人的神智。
“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除了好奇,语气还有一份敬畏,为青年那惊人的一投。杨阳和耶拉姆虽然没有开口,也是一脸不可思议。
“简单的说,就是内部破坏。”维烈用教师的口吻说明,使他看起来更像杨阳和昭霆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青年吐出的不是化学公式,而是不折不扣的魔法用语,“那个环叫作[光裂环],只要在投出时施加一定的物理力,就会自动进入中标者体内,施放出相当于十级[光爆]的力量。我虽然知道它这个功能,但还是第一次用在战斗里,能够成功,真是很侥幸。”
杨阳惊叹:“真是厉害的法器,你从哪里弄到的?”
“呃,忘记了。我常常到各式各样的遗迹探险,看到喜欢的就收进包里,从来不记是哪里找到的。”维烈回忆道,“所以很多东西至今还不知道用法,有待慢慢实验。”
“什么!太有趣了!把你的包借我玩两天吧!”昭霆满脸兴奋。维烈慌张地抱住背包,摇头道:“不,不行。”
“小气!”
“包不行,里面的东西借你玩无所谓。”
“这还差不多。”昭霆满意地勾起唇角,内心却怀疑对方是不是藏私,不然干嘛不一块给她?暗暗打定主意要把那个包偷出来彻底调查清楚。
希莉丝拍拍青年的肩,笑道:“这下你可成为大英雄了,维烈。”经过这番历险,她已完全消除警戒心,虽然还有点畏惧,却不再排斥对方,把他视作了同伴。杨阳也笑了:“是啊,要不是你,今天我们几个就成为这条河里的鱼饵了。”
“不是的,不是我的功劳,是古拉和光裂环……”
“它们不都是你的东西。”昭霆一句话堵死青年的谦虚。希莉丝捂住嘴:“糟了,那只环掉水里了,怎么办?”杨阳指着另一头忙得热火朝天的人们,嘲讽道:“没关系,他们会负责找到。”
“让他们找?那维烈是永世别想拿回他的环和那个魔核了。”希莉丝也绽开恶意的嘲笑,睨视那些人。
维烈满不在乎:“没关系,他们找得到就拿去好了。”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找到”。在光裂环分裂昆姆的身体之前,他就料到有些人会起贪念,于是放了个隐形术隐藏了真正的光裂环和魔核,让古拉迪乌斯叼走,再用幻觉术让人以为两样东西都掉进了河里。
昭霆咋舌:“你真大方!”余人也不无同感地点头。
“可是,抗议也是没有用处的。”
“怎么没有用处!魔兽是你****的,它的核理应归你所有,那个环更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昭霆慷慨激昂地道,但她的真正目的是拿到光裂环可以自己玩。
维烈的表情仍是一派平静,甚至可说平静过了头。
“如果这么主张,就无人会参于打捞,就算参于也是抱着偷偷独吞的打算,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干脆算了,而且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办,不能在这里停留很久。”
昭霆好奇地问:“很重要的事?什么事?”
“找人。”
四人都是一愣,无视友人的眼色,昭霆追问:“找谁?”
“一个对我非常重要的亲人。”维烈的回答很抽象,所以连昭霆也听出他不愿深谈的意思,乖乖闭上嘴巴。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耶拉姆开口道:“维烈,那头圣兽,可不可以借一下?”
“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维烈诧异地看着他,因为这还是头一次对方主动和自己说话。余人也投来好奇的视线。
耶拉姆指着断裂的桅杆,不语。四人恍然大悟。希莉丝登登登朝船头冲去,气势汹汹地吼道:“你们这群笨蛋,船都不能动了,还有闲情在这儿吵!”
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神智终于回到现实:对哦!主桅断了,船身也千疮百孔,船当然不能动了,这代表……
“啊――”
迟来的惨叫响起,沿着河面传播开去,久久不散。
******
当杨阳等人回到雷南郡的主城,是半天后的事。
与昆姆一战,人类一方伤亡惨重,除了一组大部人生还,其他两组成员尽数丧命,而且90%不是死于昆姆之手,而是死在神之雷下。但神之雷的施术者雷文没有被追究责任。因为当时是战斗,发生那样的不幸只能算作意外,尽管他的法术对敌人毫无作用。
但是,不管如何,人类胜了,魔族败了,水路也畅通了,所以返回的讨魔团成员都兴高采烈、意气风发,接受岸边人们盛大的欢呼,被同行者捧为“屠魔英雄”的维烈更是受到如雨的花束攻击和热吻拥抱,吓得他落荒而逃,四个少年少女紧跟在后面护航,因此连抱酬也没来得及拿。
于是,当夕阳沉入西方的地平线,天际只留下一抹瑰红,几颗星子在蓝紫色的天幕闪耀生辉的时候,座落于雷南郡西北侧的白鹿旅馆迎进了几个风尘仆仆的客人。
“啊~~~累死了累死了,今晚要好好睡一觉。”
首先推门走进的是个剑士打扮的俏美少女,背着一把和身材极不相称的大剑。紧跟其后的是个佣兵装束的红发少女,腰间配着一柄细长的穿甲剑,娟丽的脸庞写满疲惫:“我也是,我要睡到十点。”
“十点有什么了不起!我要睡到中午!”先前的少女叫起来。
“睡到晚上也没人理你。”
随着中性的清雅嗓音,一个黑发少年走进旅馆,肩背弓箭,腰悬法杖,服饰既像射手又像术士。他一跨进门,就对柜台后正观查他们的店主人喊道:“老板,麻烦给我们准备五桶热水,男浴室两桶,女浴室三桶,快点,拜托了。”闻言,已就坐的两个少女齐声欢呼。
店主人应了声,正要叫服务生,刚进门的第四个客人喊住他:“啊,我不用了,男浴室准备一桶就行。”他是个身材修长的斯文青年,没有带任何武器,只背了个很大的旅行袋,看起来像是学者或药师之类的人物。他一跨进玄关,就往旁挪了一步,让一个褐色头发,神情冷漠的少年走进来。随着砰一声响,店主人总算确定:客人共有五个,而且似乎是一支团队。
待店主人吩咐完服务生,耶拉姆又向他点了些菜,请他等众人洗好澡后送上来,才坐了下来,这时其他人已经坐好了。
杨阳递给他一杯热茶,眼睛却看着对座的人:“维烈,你为什么不洗澡?不难受吗?”经过白天的战斗,五人都全身湿透,满面尘灰,样子十分狼狈。
昭霆附和:“是啊!洗个澡多舒服!”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红晕,低头道:“我不是喜欢邋遢,只是不习惯在公共场所赤身露体。”
“害羞啊?”
“嗯。”
希莉丝笑道:“那待会儿叫老板抬一桶热水到你房里――啊,你还没有房间!”她急忙转头朝柜台喊道:“老板,还有没有空房?”
“有,你要几间?”
“一……”
“不用,他和我睡一间。”耶拉姆冷声打断,直视维烈,“你不介意吧?”维烈笑道:“不,我也觉得咱们一人一间太奢侈了。”转头朝店主人歉然一笑:“对不起。”后者笑着摆手,连声道:“没关系!”
看到耶拉姆的态度,昭霆才想起船上的对话,不禁打了个寒噤,但偷瞄对座,她实难将眼前贴着好好先生标签的青年和少年口中“相当危险的人”联系起来,十分烦恼。这时,传来服务生的高喊:“水好了!”
“哇――”三个少女立刻站起,拿了替换衣服朝洗澡间飞奔而去。耶拉姆慢吞吞地跟在后面,留下维烈一个人在客厅喝茶。
默默消磨了一会儿时间,他放下空杯,起身走向后院。
甫开门,一股混杂着花香的空气拂上脸颊,令人精神一振。维烈踏上干躁的泥地,环顾四周。这是个很小的院子,还不到十米宽,左手边种着一棵大槐树,枯黄的树叶铺了满地;右边是大片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灌木丛;墙边的草丛里杂生着野菊,快乐地在风中轻摆;秋虫唧唧的引吭声,悦耳地鼓动耳膜;伴随着初秋的晚风吹动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使这个傍晚显得恬静而宁适。
突然,几星红艳艳的火光闯进这幅宁静的景象,缓缓飘落,在落地的前一刻消失。维烈毫不惊诧地抬起头,一只鸢尾长颈,浑身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巨鸟跃入精灵之眼的视界。
“办好了吗?”
“是,我将事情经过详细告诉了菲亚斯大人,他保证会好好保管昆姆的核,等你回去让它再生。”圣炎兽古拉迪乌斯恭恭敬敬地汇报。
“这就好。”维烈松了口气,随即露出苦笑,“我只希望伍菲别再搞出什么乱子,不然人类再迟钝也会发现不对。”
“就算他们发现我们魔族其实没有被封印,又怎样呢?”
“当然是重燃战火,不将我们杀得一个不剩,或赶得远远的,誓不罢休。”
古拉迪乌斯高傲地扬起头:“哼!他们做得到么!”维烈叹道:“不管做得到做不到,我已经很累了,不想再和人类做这些无聊的争斗。”
“可是摩耶有很多人希望再跟人界打一场,特别是七位军团长阁下。”
“怎么,我给他们做的那些虚拟游戏还不够他们打发时间?”
“虚拟游戏终归不及真砍真杀好玩,军团长阁下们是这么说的。”
维烈依旧一脸平静,慢条斯理地道:“你回去转告他们,若他们执意如此,我也是可以答应的,但是,若将来不幸阵亡,休想我会再一次复活他们七个。”古拉迪乌斯缩了缩脖子,应道:“是。”转身飞向已完全暗沉下来的夜空。
维烈没有目送部下的背影,面露沉思地伫立良久,幽幽一叹。
“唉,不死的生物永远不知足,也许是时候让他们了解生命的宝贵了。”
可是又该如何让他们了解?再发动一次人魔大战,制造无数的人类冤魂吗?
以悲伤的神情解开系在腰上的红丝绳,他将手镜平放手心,凝视漆黑如墨的镜面,喃喃道:“肖恩啊肖恩,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怎么选择?”镜面无声,片刻,一团流云状的白雾缓缓冒出,越升越高,在升到一人高时停下。雾气慢慢聚拢,变淡,最后勾勒出肖似人形的朦胧轮廓,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双目微阖,身穿一袭式样很像神官服的褚色长衣。他状似困惑地睇了眼红发青年,就合上眼,身形变淡,再度化为白雾,回到镜中。
久久,维烈看着再无异状的镜面,一动不动,眉间又是失望,又是自嘲,又是悔恨,嘴角的苦笑透出无尽的孤寂颓然:“……抱歉,我忘了,你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如果能找到和你命运相连者,就有可能唤醒你的记忆,虽然你不愿想起,但是,我绝不会放弃的。”
一字一字发完誓,维烈将手镜系回腰间,随着这个动作,他脸上的脆弱逐渐消失,回复先前的平淡若水。
这时,他身后响起小小的脚步声。青年转过头,不意外地看见少年站在门阶上,刚刚洗完澡的模样,穿着白色的里衣,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深褐色的短发还在滴水。他脚上穿的是长靴而非拖鞋,但是没有带武器,黄玉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烁着毫不退缩的光芒,直视着他。看到这样的眼神,维烈打心底涌起怀念之情。
啊啊,这种纯粹而坚定的眼神,有多久没见过了?百年?还是千年?为了守护而生的眼神,拥有最强生命之火的眼神……
他真诚地笑了:“晚安。”语气亲切诚挚。
耶拉姆微微放松表情,眼神却没有一丝松懈:“晚安。”声音平淡,不带任何情感,就像他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维烈又笑了笑,转过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耶拉姆凝视他的背影,犹豫片刻,问道:“你身上为什么有这么多血腥味?”
“当然是因为我杀了很多人。”维烈没有一丝动摇,语气也是不变的安详。耶拉姆的眼神变得尖锐:“你也会杀死我们吗?”
“不会。”
“你拿什么担保?”
维烈轻笑,回过身,和蔼地道:“担保?即使我在这里赌神咒鬼,发誓绝不伤害你们,你会信么?”
“……不会。”耶拉姆困难地道,眼中浮起痛恨之情,只是痛恨的不是眼前的人而是他自己,“可是…没办法,我没办法****你,所以只能要求一个连我自己也不相信的誓言。”
“如果你可以****我,早就一刀捅过来了吧?”
耶拉姆狠狠瞪视他:“当然!”
维烈放声大笑,笑到抱着肚子,弯下腰。直过了半分钟,他才勉强停住笑,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
“有什么好笑的?”耶拉姆既困惑又不悦,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事实上也的确没有。维烈喘气道:“抱歉…因为好久没碰见像你这么坦率的人类,一时太过高兴……”
少年脸色微变:“你真的不是人类?”
维烈挑了挑眉:“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耶拉姆?”
“我只知道你是血魔,还有…不是人。”
维烈沉吟了一下,道:“你师父告诉你的?”耶拉姆点点头,想起一事,问道:“你真的是神官大人的朋友吗?不是仇人意思的那种朋友?”
“嗯,是真正意义的朋友,所以我不会对你们出手。”
耶拉姆如释重负,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三个少女的性命得到保障庆幸。其实那天神官就说明白维烈是他的朋友,是耶拉姆自己忘记了。(这里必须注明:和维烈是朋友的不是神官,而是帕西斯,原因读者看正文。)
终于卸下心里一块大石,褐发少年没兴趣追问其他,朝青年点头为礼:“抱歉,刚刚冒犯你,既然你是神官大人的朋友,我不会再抵防你,也由衷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同伴。”
“你不问我和你师父是怎么认识的?”维烈微讶。
“那是你和神官大人的私事,我无权也没兴趣知道。”耶拉姆转过身,“告辞。”
维烈望着他洒脱的背影,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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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你不但长得像男生,胸部也很小呢。”
听到红发少女的评价,黑发少女脸一红,却没感到不快:“没关系,我不在乎。”
希莉丝一手撑着桶沿,托住腮帮,皱眉道:“怎么可以不在乎,身材是女人的第二生命,平胸的女人是没有男人要的。”杨阳嗤鼻:“认为女人的价值只在外表和身材的男人,我也不稀罕。”
“话是没错啦……”
一旁正在洗头的昭霆绽开一个讽笑:“希莉丝,你怎么跟这家伙聊男人的事,她可是个标准的同性恋。”
“什么!”
“胡说八道!”杨阳朝友人挥去一手掌水,昭霆也不甘示弱地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来,但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们待的是澡盆不是湖,水量有限。
希莉丝瞧着昭霆,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说阳是同性恋?”杨阳抗议:“喂!怎么连你也相信这丫头的胡言乱语!我只是比较喜欢怜惜柔弱的美女,悍卫女性的权力,就叫同性恋了?”昭霆大笑:“哈!不打自招!”杨阳给了她重重一拐子。
希莉丝忍俊不禁:“难怪你对星华那么好。这习惯是哪来的?天生的?”杨阳抠抠脸颊,尴尬地道:“应该是受了我叔叔的影响吧,他也对女性没辙。”
“对了,你叔叔!你叔叔是怎样的人?和维烈像吗?”
“很像,不管外貌还是气质,只是唯叔叔唠叨得多,老是担心我的将来啊,学业啊,功课啊,有时候觉得挺烦的,但从不讨厌,因为唯叔叔比爸妈还疼我,总是把我的事摆在第一位,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亲人。”
“真是个好叔叔。”希莉丝笑道。杨阳却双目一黯:“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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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黑发少女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中不断浮现在地球生活的种种,那些在西芙利村住习惯后渐渐淡忘的记忆,浓浓的苦闷支配了她的心灵,尤其是回想起被召唤那刻,杨唯惊骇而担忧的神情,就感到一股锥心的刺痛。最后,她再也忍受不了,一骨碌坐起来,双臂环住膝盖。
我怎么忘了呢!我是在异世界,不是地球!而且已经待了半年!这期间,唯叔叔和爸爸妈妈有多担心我,有多焦虑害怕,我竟然一点没想到!
把头埋进被单,杨阳更用力地环拢臂膀,咬紧下唇。
错了!一定有哪里错了!明明一开始,我也是很慌张,很害怕,天天想着早点学好本事回家,但不知何时起,我忘了这个初衷,沉浸在单纯的学习和旅行里――这是怎么回事!?
一张熟悉的开朗笑靥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明白告诉了她答案。杨阳大受惊吓,一把按住头,使劲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一连喊了几十个不行,银发青年的身影才逐渐淡去。杨阳垂下手,紧紧抓着床单,大口喘息,眼神焕散。许久,她的呼吸才平静下来,眼神也恢复神彩。
“……!”发出一声无声的抽泣,她死死捂住脸,无力地垂下肩膀。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不,也许早就明白了,只是我潜意识里不愿承认。
杨阳苦涩一笑。
神官他…对我也有相同的感觉吗?不,现在问题不是神官,是我自己该怎么选择――是舍弃家人、朋友,留在这里;还是舍弃这份感情回到原来的世界?
一想到这里,少女只觉心里越发难受,好像有几百根针在刺似的,但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深想,硬是做了决定。
答案只有一个――回家。
我不能舍弃。爸爸、妈妈、唯叔叔、其他同学、原来的生活……这些我怎么能舍弃。要是舍弃了,我将来要如何承受让家人日日牵挂的愧疚?如何安心地生活?相反……我对神官的感情还不是很深,而且更像是对父亲兄长那样的感情――对!我只是把他当作父亲,当作唯叔叔的替身看待罢了,根本没有男女之情!证据就是,自从见到维烈后,我就不再像刚开始旅行时那么想念他了。所以,我应该能忘得了他,也必须忘记……而且得从现在起,不然,等回到西芙利村,我又要动摇了。
“忘了他吧……”杨阳轻轻地,哀伤地对自己说,“这份担子,你挑不起的。”
所以,只能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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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神官,你真的打算还俗吗?”
“你大夜天跑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神官虽然大声咋舌,还是走进厨房为客人泡了杯咖啡。
“手艺真差。”艾瑞克喝了口主人端上来的饮料,摇头叹息。
“不好喝你就别喝!”
警备队长笑嘻嘻地安慰火大的友人:“别生气,你应该感谢我,天天串门子,要不你日子过得还要难受。”
“……”神官一脸被说中心事的表情,转过头。见状,艾瑞克也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仰视天花板,自言自语:“其实,我的心情和你一样,不然也不会成天来找你打屁了。唉,不知道耶拉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最关心的人不是耶拉姆吧?”
“啧!那你最关心的又是谁!”
神官再次无言以对,低下头去,措弄自己的咖啡杯,良久,闷闷地道:“真奇怪。”
“嗯?”艾瑞克一呆。神官抬起头,环视室内,眼中流露出深切的寂寞:“真是奇怪,明明是住惯的房子,他们三个一走,马上觉得空间大了好多,好不习惯。耶拉姆来之前,我也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就没有这样。”
“这是因为,你对他们三个产生了感情,再也没法一个人过日子了。”
神官苦笑了一下,算是默认。艾瑞克瞅着他,一把放下杯子:“莫非,你想忘记他们,重新做你的独行侠,逍遥快活地过日子?”
“开玩笑!这可能吗!”神官翻了个白眼,“感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何忘记。我也不想忘记。虽然不能再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是很可惜,但这种心里住着某个人,想保护某些人的心情也不错。我若是那么懦弱的人,早八百年前就抛下这个村子和桑陶宛领,做我的独行侠去了!”
艾瑞克直视他:“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杨阳离开?”
“……”
神官刚喝进一口咖啡,听见这个问题,震了震,苦涩的液体在舌尖滚了半天,才艰难地咽下:“因为,我无法勉强她。”
“勉强?”
“这样说吧,我看出阳还不愿和我在一起。”
艾瑞克瞪大眼,惊讶地道:“你的意思是,杨阳不喜欢你!?”神官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我想她是喜欢我的,只是还没到那个‘度’;也是因为她的顾虑……或者两者都有。”
“我不明白!你说说清楚!”
神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长长叹息:“唉,艾里,我好想和你一样不明白。不要看透,就不必顾虑…就不用……放她走,现在也不用坐在这里哀声叹气。”说着,他紧紧攥起拳。
“神官……”艾瑞克头一次看见友人这个样子,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神官勉强稳住心神,笑了笑:“我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不干不脆的男人,才会亲手放开心仪对象的手――你明白了吗?”
“到底…杨阳的顾虑是什么呢?还有昭霆……”
“家人。”
警备队长再次瞪圆眼睛。银发青年坦白道:“她们是为了回家,才踏上旅途。”
艾瑞克咽了口口水,发觉喉咙干得可怕。
“那……”
“对不起,艾里,现在才告诉你真相。”神官歉然道,“阳和昭霆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她们不属于这里,不属于……我们。”所以那时,我才没说,没说出那句话――
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许久,警备队长才恢复说话能力,干涩地道:“你说她们会回来,是骗我的?”
“不,她们的确会回来,但只是回来看看。”
“……”艾瑞克连吸几大口气,才压下激动的情绪,化成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看来…我也得打算打算了。”
“对不起。”
“得了,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伤心,是吧?”艾瑞克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才发觉味道不对,“有没有酒?拿两坛来!”神官担心地看着他,脸色苍白。
“艾里,你――”也陷进去了吗?因为我的缘故?因为我没早点告诉你真相?
“安啦,没事的。”看到他的表情,艾瑞克苦笑了一下,“我没事…可以调整过来,又不是第一次失恋,我不像你。所以,没事的。”
神官不放松地盯着他:“真的可以?”
“?唆!男子汉大丈夫,岂会为这点小事灰心丧志、一蹶不振!不过是失个恋嘛,有什么了不起!好女人多得是,再找就有了――话说回来,她们的家人住得远吗?一定要她们回去?不能搬过来一块住?”
“很远。”神官叹气,知道友人还是舍不得,“算了,艾里,别勉强,真的放不了手,就别放,免得追悔莫及。”
“听你的口气,好像对这种事很老练似的。”艾瑞克松了口气。
神官啼笑皆非:“开玩笑,我可是标准的第一次,所以既放不了手,也不想放。”
“什么!”艾瑞克惊讶得连杯子掉下去也没发觉,“你真铁了心了!?”
“嗯。”
“即使杨阳最后不要你,要回去,回他家人那里?”
神官深深一笑,祖母绿色的双眸明净宁定,笑容清朗,一往无悔。虽然他不说话,表情却清楚说明了一切。
艾瑞克深深吸气,吐出,哑声道:“你――爱上她了吗?”
“这个…我不知道。”神官脸一红,道,“我只知道我很喜欢她,她在我身边就很开心、很满足、很安心。她走了我很难过,心里好像有什么堵着似的,做什么事都集中不起心思,眼前都是她的影子,耳边都是她的声音,还有……我希望她永远和我在一起,别像现在这样。”
又是一声叹息:“你毁了!”结论简洁明了。
“好像是。”神官回以看开了的笑容。艾瑞克抚额摇头:“给你个忠告,快祈祷,向你的贺加斯神祈祷,祈祷杨阳千万不要回去或者变心!否则…我我,我不敢想象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神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谈恋爱是人的事,跟神何干!”艾瑞克瞪着他:“可是你――”走火入魔了啊!!
“呐,艾里,我是这么觉得。”神官微笑着注视手中的咖啡杯,眼神温柔而腼腆,宛如看着心爱的少女,“我本是个一无所有的人,就算失去阳,也不过是变回一无所有而已,但至少我爱过、争取过、执着过,这份感情就不是虚无缥渺,会成为我生命中最真实的部份。不管它带给我的是苦是甜,我都希望珍惜它,因为…这是我的感情啊。”
无边的静谧如潮水包住两人,良久,才被艾瑞克低哑的声音打破:“也许,你是对的。”是我太没有勇气了。
“喂,这可是我个人的人生观,你可别傻傻地抄袭!我和你的生长环境不同。不想清楚,将来后悔别找我。”
艾瑞克呸了一声:“我当然会想清楚,谁会抄你的鬼论调!”神官但笑不语,起身到厨房拿了两瓶白兰地出来。
“喂,神官……”
“嗯?”
艾瑞克已喝了五杯,颇有些醉意,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对座连喝十杯依旧清醒的友人,道,“如果现在让你许个愿,只能许一个,你会许什么愿?是不是让杨阳爱上你,一辈子不离开你?”
“……不。”
神官初时好笑地听着,渐渐神情变得严肃。他放下变成酒杯的咖啡杯,想了想,坚定地道。
“哦?”艾瑞克十分意外,“那你想许什么愿?”
“我很贪心,所以想对三个人许愿。”
“啊!?”
神官注视目瞪口呆的友人,笑道:“我的愿望是,阳、昭霆和耶拉姆平安结束旅程,回来这里,和我一起生活,永永远远。”
第六章 闻讯
“昨晚我梦见神官先生。”
听见这句发言,在座的人都停下手,看向发话人。黑发少女的手抖了下,几滴瑚珀色的液体从杯里溅出来,洒在她的领口上。
“什么样的梦?”耶拉姆难得好奇地问,因为出现在棕发少女梦里的是他最敬爱的师父,换作别的甲乙丙丁,他连睬都懒得睬。
昭霆喝了口牛奶,嚼了会儿面包,吊足余人的胃口后,才不疾不徐地道:“我梦见他把光裂环当飞盘丢出去,然后对套了项圈的昆姆说[去拾回来],昆姆立刻汪汪叫着去把飞盘,不,光裂环衔回来。”
“……”众人不约而同地垂下头,耶拉姆忍无可忍地喊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一点也不好玩!”
维烈轻笑道:“这就叫作日有所‘见’,夜有所梦吧。”耶拉姆斜睨他:“那他梦见的也不该是神官大人而是你啊。”见两人之间弥漫着和昨天截然不同的友好氛围,三个少女惊讶地眨眨眼,猜测大概是昨晚两人做了番长谈。
希莉丝瞥见身旁的同伴有点异样,关怀地问道:“阳,你没事吧?看起来很不舒服,是不是感冒了?”被她一提,其他人也发现黑发少女的确显得精神不振,只是她肤色本就苍白,刚刚才没注意。耶拉姆皱眉道:“感冒了吗?待会儿我给你熬碗药。”
杨阳连连摆手:“不用,我没事,只是昨晚睡得不太好,有点困罢了,没有生病。”余人松了口气。耶拉姆道:“既然如此,吃完饭去补个眠,反正班船要下午再开。”
“你已经打听过了吗?”希莉丝一讶。
“不,昨晚薛林队长派人来通知的,那时你们还在洗。”
昭霆也劝友人:“阳,那你待会儿就睡一下吧。”杨阳笑道:“我没事的啦,不用担心,我经常熬夜看书,别说没睡饱,一晚没睡也没关系。要是实在撑不住,我会在船上补眠的,早上我想看会儿魔法书。”希莉丝赞同:“也是,刚吃饱就睡,身材很容易走样。”杨阳苦笑,心想我只是因为早晨记忆力好才这么安排,却给她误会成这样。希莉丝转向褐发少年:“耶拉姆小哥,吃完饭我们比试一场如何?当作晨练。”昭霆振臂欢呼:“好好!我要看!不,我也要加入!”
“无所谓。”耶拉姆耸耸肩。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问红发青年:“怎么样,维烈,你也加入吧?”
“啊?”维烈呆了呆,指着自己,“我?”
“对啊!”
维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开玩笑!我是运动白痴耶!你们居然叫我晨练!”希莉丝和昭霆嘘道:“什么运动白痴!运动白痴你昨天的神力哪来的?”她们本来也认为维烈不懂武,因为他下盘虚浮,但昨天他对昆姆那惊人的一投彻底颠覆了这个判断,两人于是坚信他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神力?”维烈脸露困惑,随即恍然大悟,翻开右边的袖子,“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是因为这个。”四人凑过脑袋,只见他里衣外套着一只黄金制的手镯,大小恰好包住手腕,上面以浮雕形式刻了许多精细美丽的花纹和看不懂的文字,中央还镶了一颗红宝石,多棱的表面闪烁着火焰般跳跃的光辉,一看就知道是件魔法物品,也是价值不菲的珍物。四人不禁看得入神。
“这是[力量手镯],大黑暗时代前期奥斯曼帝国法师的作品,能够赋予配戴者与龙族匹敌的力气,而且它是利用自然力量,不像现在一些提升潜力的道具,颇繁使用或提升过度会对身体造成损害,也没有用完后疲惫不堪的副作用。”
“可是,它很贵吧?黄金做的耶!”昭霆摸了摸手镯。
维烈笑道:“这个嘛,因为这也是在遗迹里找到的,所以我不清楚它的价值。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不懂武。”希莉丝一边拉下他的袖管,一边左右张望:“明白了,但你以后说明用口头解释,不要秀出这种闪闪发亮的东西!”耶拉姆接口:“没错,不小心给人看见,你就要随时被人拖入暗巷敲晕了。”维烈恍然大悟:“难怪我经常被人打劫,原来是这个缘故啊。”
他是白痴吗?耶拉姆和希莉丝浮起相同的问号。昭霆则暗自盘算:这家伙身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待会儿一定要大肆搜刮一顿!
杨阳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道:“维烈,我突然想到,你还没跟我们说你的行程呢。”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一怔,这才意识到红发青年其实不是和他们一路的!
昭霆击了下掌:“对了!你说你要去找人!”维烈点点头:“嗯,我估计她在卡萨兰的西境,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去趟龙谷。”
“龙谷!?”四人异口同声。
“是的。”
希莉丝吃惊地捂住嘴:“不会吧!你要去那么危险的地……呃!”说到一半,想起对方是危险人物的祖宗血魔,忙闭上嘴巴。杨阳担忧地道:“我也听说那里是很危险的地方,你真的要去吗?”维烈沉稳一笑:“嗯,非去不可。”
耶拉姆双手环胸,沉吟道:“不过,你去龙谷的话,就和我们顺路了。”白银之谷,也就是龙谷位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西南面约四百公里的塔拉姆山区。从米尔菲出发,沿着诺瑞姆林小径穿过秋雪隘口、奎拉图森林和弗兰提拉高原的丘陵群就可以到达。骑马走大约要十来天。接下来,两队人就得分道扬镳――维烈转南走弗兰提拉大道去中城;杨阳四人继续沿着诺瑞姆林小径向西进发。
昭庭拍手道:“太好了!”杨阳和希莉丝也脸露喜色。
******
当天下午,一行五人搭上神官的商人朋友班斯预定的客船“收获号”,由港口出发,离开雷南郡,沿着芬诺特运河逆流而上,目标是位于诺瑞姆林峰脚下的北城首府。
蓝天如洗,几朵雪白的云絮悠闲地倘徉在高高的苍穹中;淡金色的暖阳普照运河,使得水面仿佛镀金般闪闪发亮;和风轻柔地吹拂起人们的鬓发,送来远方的花香和稻穗芬芳。这是个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天气。散步船头,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离乡的情愁也驱散不少,心胸豁然开朗。
展开双翼/翻开书本的第一页/飞离家园/你正写下你的故事/海面平静如天神遗忘的明镜/粼粼波光如白昼晴空/你将看到彩虹穿出波浪/指引你前进的方向/啊――你正写下你的故事;
挥动双翼/翻开书本的/异国景色/我正阅读你的故事/白色城墙横亘翠绿色的国境/阳光洒落如吉光片羽/你将看到森林深处古老的树轮/告知你将飞越的领空之名/啊――我正阅读你的故事;
…… ……
自称吟游诗人的青年初次在同伴面前展现他在职业方面的技艺,取出藏在背包里的竖琴,坐在船舷弹唱一首活泼轻快的歌谣,温润醇厚的嗓音与娴熟美妙的琴声予人无比的感官享受。除了杨阳四人,还有十来位船客聚在甲板上,聆听青年的即兴表演,给晴朗的天气更添和煦的氛围。
“啪啪啪……”一曲唱毕,众人都用力鼓起掌来,竭诚要求再来一曲。谦和一笑,吟游诗人再度拨动琴弦,唱起一首古代航海家的曲子,唱到精彩处,人人屏住呼吸,仿佛化身歌中主角,与凶恶的海贼王和强大的海龙以剑决斗。几个孩子听得尤其认真,童稚的眸晶灿闪亮。
“唱得真好。”
“是啊。”杨阳由衷赞同红发少女的评价,虽然她私下认为银发青年在歌喉和艺术感染力方面更胜一筹,但维烈的琴艺比他精湛,总体造诣也称得上极为出色了。昭霆拉拉她的袖子:“阳,待会儿你也唱首吧。”希莉丝诧异道:“咦!阳你也会唱吗?”
黑发少女满脸通红,连连摇头:“我那全是外行人的把戏,不行的!”
“没关系,唱给我听听嘛~~~”
“不行不行。”杨阳汗如雨下,双手合十做出求恳的手势,“我真的不行,别让我不好意思,我真的不习惯在大庭广众表演!”何况是在这么优秀的表演之后,不用他人指点,她光是想象就觉得丢脸死了。
“没想到阳这么害羞。”希莉丝只好作罢,掩不住失望之情。杨阳将对她的愧疚统统化作对某个饶舌胚的愤怒,狠狠瞪视她。昭霆扮了个鬼脸作回应。
耶拉姆专注听着红发青年的歌声,黄玉色的眸子浮起困惑。
奇怪,这音色如此纯净安详,没有一丝暴戾之气,他应该不是个恶人才是。神官大人曾说文章反映一个人的性格,歌声体现一个人的灵魂。那么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气是哪来的?一个不嗜杀的人,要怎样的理由才能让他出手?而且传闻中的血魔暴躁易怒,杨阳对初次见面的他也是相同的形容,可这个男人至今为止的表现也怎么看都不像假的。
这时维烈已唱完第五首曲子,打算收工休息。除了孩子,每个听众都掏出钱币。他急忙摇手说只是自娱自乐,没有开张营业,能得到夸奖就很高兴之类。但没有一个人听进去,坚持将钱塞进他的口袋,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下你可发大财了。”昭霆捡起几枚满出来的银币,半取笑半恭喜地道。维烈只是苦笑。另两个少女也笑着迎上前,交口夸赞他的琴艺和歌喉。
“我弹琴只是为了糊口,这样的谬赞实在令我惶恐。”
“糊口?以你的程度说这样的话,会令很多人汗颜哦。”杨阳皱眉。维烈认真地道:“不,我不是谦虚,且不说拥有神之声的亚利安族,光是和月精灵的琴音相比,我的水平就连九流也不如。”耶拉姆和昭霆脸色大变,齐声喝道:“你说亚利安族!”
“咦?”杨阳和希莉丝茫然不解。维烈也吓了一跳:“呃,是。”
“亚利安族是什么?”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呆了呆,面面相觑。杨阳问褐发少年:“耶拉姆,怎么回事?我从没听说有亚利安族这个种族,月精灵倒是知道。”维烈微笑道:“且慢,一样一样来。耶拉姆,你先说。”
“是这样的,死灵…有人曾说神官大人是亚利安族,他的银发就是证据,但是没有一本文献提过这个名词,所以――”
希莉丝惊呼:“银发!你们的师父是王族!?”
“是私生子。”耶拉姆冷冷地道,“这种事不出奇吧?”
“……”希莉丝不语,好半晌才镇定下来,点点头,心里却想: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诺因!
余人将注意力转向红发青年。维烈沉吟片刻,道:“亚利安族这个名词现在的确看不到了。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死灵之乱],他们遭受毁灭性的打击,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这个种族被喻为神之宠儿,族中无论男女都拥有十分秀丽的容貌和天籁般的歌喉,他们吟唱的曲子能让万物沉睡、海水倒流、四季更换、百花绽放,也可以用安魂曲让亡者安息。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成了死灵王的眼中钉,惨遭血洗灭族。”
“好可怜。”希莉丝同情地道,杨阳三人关心的却是后续的部份:“灭族的意思是,亚利安族连一个人也不剩了吗?还有,银发到底是不是亚利安族的特征?”
“没错。”维烈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是银发不是亚利安族的独属特征,还有许多种族拥有近似白银的发色,比如雪族、白妖精、灭亡的月精灵,白龙变成人形也是银发,所以你们的师父不一定亚利安族的幸存者。”
杨阳和耶拉姆沉吟不语。昭霆道:“我倒觉得很有可能!神官先生的歌唱得特棒,而且他是人类,你说的那些种族全是异族。”
“这么说,德修普王家岂不是亚利安族的后代?”杨阳自言自语。希莉丝惊叫:“不可能!绝不可能!”余人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诺因…诺因城主是个超级大音痴!他妹妹也是!”希莉丝眼中透出一丝恐惧,“你们听过就知道,那歌声……真是没办法形容!不是人唱的!”
“可是史…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啊!”杨阳忍不住表示怀疑。
“声音是好听,乐感就差得一踏糊涂了!我说句难听话,鸭子叫和锯木声的大合唱都比他们的歌好听万倍!”
“这、这么恐怖啊?”昭霆也露出畏缩的神色。希莉丝用力点头:“绝不夸张!如果再让他们搭配乐器唱歌,只消听上五分钟包你发疯!口吐白沫晕倒已经是最有定力的人!你说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那种种族的后代……哎,阳,你怎么知道诺因城主的声音很好听?”
“这个…我是听说的啦,哈哈。”杨阳发出几声干笑声,“那希莉丝你又是怎么知道他的乐感奇差的?”
“这…我也是听说的啦,呵呵。”希莉丝也回以尴尬的笑声。耶拉姆和昭霆紧紧盯着她,眼中写着相同的了悟:这家伙很可疑!
维烈微笑道:“看来,没有明确的证据证实德修普家族就是消失的亚利安族。”杨阳抬头注视他:“维烈,你又是怎么知道已经湮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古代种族的呢?”
因为我本身就是历史的见证啊。红发青年俯视河面,微笑不语。
******
两个小时后,客船驶入与昆姆的交战地点,水面漂浮着大量不及回收的破木板、帆布之类损毁船只的零件,间接昭示了战争的惨烈。收获号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从这些障碍物间穿过。
杨阳和耶拉姆按照神学生的礼仪双手交握为死者祈祷冥福,希莉丝也喃喃念颂祷文。看到他们的样子,昭霆也装模做样地拜了拜。而维烈连装装样子也没有,闭阖的双眼默默凝视水面,清俊的脸庞平静无波。
祈祷完,希莉丝一手撑着船舷,托住腮帮,叹道:“那些人可以说死得毫无意义,真希望他们不会留下怨恨。”昭霆奇道:“为什么说死得毫无意义?”
“因为他们根本不是在直接的战斗中死去,而是莫名其妙地死在雷劈下,这还不冤吗?”
“那你认为什么样的死法算是有意义?”杨阳反问。希莉丝一指点唇,沉吟道:“嗯…应该是为了某个信念,某个人或国家战斗,并取得一定的回报――这种死法最有意义。”
“自然的生老病死呢?”
“这个没办法。我是指自己选择前往战场的人,能够那样死,比较好,不是吗?”
杨阳不置可否。昭霆双手环胸,自言自语:“我觉得美美吃上一顿,在睡梦中死掉最好,一点不痛苦。”希莉丝啼笑皆非:“这是懦夫的死法!”
“我赞同希莉丝的意见。”耶拉姆开口道,“我希望自己选择为之奋斗的目标,和墓地。”希莉丝笑道:“我也是!看来咱们俩的想法挺接近的。”昭霆嘟起嘴,很是不快。
“维烈,你怎么看?”杨阳询问唯一没说话的同伴。维烈淡淡一笑:“对于死亡的看法,因人而异,没有好与不好的比较。我认为,每个人只要珍惜活着的每一瞬间,开创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如何死,何时死,并不重要。”昭霆皱眉道:“你的口气跟阳一模一样,都好像老头子!”杨阳立刻捶了她一记。维烈却淡笑不语。
希莉丝好奇地问道:“阳,你认为哪种死法最……你希望以哪种方式死亡?”
“啊,我嘛……”杨阳抠抠脸颊,“其实我没想那么远,不过我希望在我把该做的事做完之前,死亡不要找上门,不然我一定会很遗憾的。”
“呵呵,很有责任感嘛。”
“还好啦。”
耶拉姆打断:“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维烈笑道:“没错,生者不适合钻研如此阴暗的问题。”昭霆嗤鼻:“这回轮到你们俩串通一气了!”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余人不解地瞧着她:“你发什么火?”
“没有!”
“没有口气怎么这么冲?”
“我天生这么冲!”昭霆蛮横地道。余人当她小孩子脾气发作,不以为意,背转身聊起别的话题。昭霆气得满脸通红。维烈摸摸她的头,问道:“昭霆,要不要钓鱼?”
“钓鱼?”
“我正好有两副魔法钓杆,可以用来钓晚餐的……”一言未毕,昭霆就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推着他往船头奔去,嚷道:“走!我们去钓!”
******
傍晚时分,收获号到达第一站红帏郡,放下一批客人。有些没到站的乘客也到码头的餐馆用餐。因为白天红发青年和棕发少女钓了许多新鲜的河鱼,褐发少年就借着船上的厨房整治了一顿大餐,四人吃得叫好不迭,也连连称赞两人钓鱼的本领,享受了愉快的一餐。七点刚过,客船重新启航,缓缓离岸,打开船首的魔法探照灯,沿着蜿蜒的芬诺特运河继续前行。第三天清晨,北方的天空终于出现诺瑞姆林山脉淡紫色的轮廓。
诺瑞姆林山脉也称横断山脉,座落埃特拉北部,大雪原以南。其中的诺瑞姆林峰是全世界最高的山峰,完全挡住从极北冰海吹来的寒冷气流,使山脉两边的温度相差极大。山脉以南是温带,山脉以北却是不折不扣的寒带。埃特拉首府米尔菲就建在诺瑞姆林峰脚下,是个气候温暖适宜的盆地城市。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2日,载着杨阳等人的客船收获号从河口进入波光粼粼的米拉湖,结束了短暂的水上航行。遥遥望见米尔菲繁华的市容的瞬间,船长拉斯激动得流下了泪水,其他船员也一脸熬出生天的潸然表情,原因是:瘟神终于要下船了!他们得救了!什么,不知道瘟神是谁?瘟神自然就是那个拿着一堆古怪道具到处制造灾难的臭丫头和那个提供给她道具的臭小子了!
这两天,昭霆一直在实验维烈的收藏品,给周围人和收获号都带来无比深重的灾难。比如说,她在玩一个叫[虫蛹]的东西时,放出一大票比麻雀还大的飞蛾,把三块帆布都咬烂了;再来是一个什么[乾坤仪]的重力控制装置,让收获号从帆船变成飞船,在空中跳起了芭蕾,差点将一干船员乘客吓出心脏病;她还掏出一个叫[大地之捶]的小木捶,好玩地在甲板上东敲敲西敲敲,敲第三次时,河水像爆炸似地从她第一次敲的地方猛喷出来,幸好众人救援及时,船才没沉;最惨的是有一回她不小心将一只叫[幽冥印缄]的道具遗失在甲板下,当晚几百个骷髅战士踏出次元门,拉起睡得正香的拉斯和船员们在餐厅玩起牌九,后来还跟他们睡在一起……一位心脏比较脆弱的船员因惊吓过度变成了痴呆,至今还没苏醒――总之,类似的例子不胜枚举。最后,拉斯不得不端出船长的架子暂时扣压维烈的背包,才结束了这一串悲惨的噩梦。
当收获号开进码头时,一些没忙着载货卸货的商人和水手抬起头,好奇地看着花花绿绿的船帆――不用说是由于谁的缘故了吧?随着砰然放下的木板,几个乘客走下船,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年男女,只有最后背着大包,没有牵马的是个青年。一个商人纳闷地问跟着下来的收获号船长:“喂,拉斯,这次怎么只载了这么点人?还有你的船怎么破成这样?”已走远的五人听见这席话,都露出心虚的表情,加快脚步离去。
走出码头,米尔菲的市街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与卡萨兰常见的红砖房子和雷南郡风格混杂的建筑不同,这里的民舍清一色用石灰砌成,屋顶式样也是统一的圆顶,看来分外整齐。城内商家比邻而立,街上熙熙攮攮,各式篷车有数千辆之多,马蹄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米尔菲不愧是一城首府,单外围的城墙就比雷南郡巍峨壮丽得多。两座几有二十米高,用纯白大理石雕琢而成的巨龙塑象分站两头,让人一见就升起敬畏之情。身着华丽骑士服的卫兵腰板笔挺地站在过道两旁,检视来往的行人。杨阳注意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当那几个卫兵做例行检查时,有些看来颇有家底的商人的随从会递给他他们一张红色厚纸。她悄身问同伴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用见怪不怪的口吻道:“哦,那个,是拍卖会的请贴啦。”
“拍卖会?”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异口同声地反问。维烈开口道:“是奴隶拍卖会吗?”希莉丝点点头:“嗯,这是压轴。其他还有珍奇物品拍卖会、魔法物品拍卖会、绘画雕塑等艺术品的拍卖会,统称[米尔菲拍卖会]。因为都在每年的九月下旬举行,也叫作[黄金之月拍卖会](注:九月就是丰之月,也成黄金之月)。每到这时,全国各地的名流商贾都会应邀前来,还有许多平常不太露面的魔法师;当然城主们,国王也会参加。虽然他们参加拍卖会的性质多数是社交。”
随着她滔滔不绝的讲解,昭霆眼中闪现出期望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维烈接了句话,令杨阳眼里也迸出热切的火花:
“满愿师也会参加吗?”
希莉丝一愣,想了想道:“应该会吧,她们也是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呼的一声,杨阳和昭霆同时扑到她面前,喊道:“有没有办法让我们也参加拍卖会?”
“你们想参加拍卖会啊?”旁边响起一个卫兵嘲笑的声音,原来五人不知不觉已走到城门口,“只可惜,像你们这样一穷二白的平民是没资格参加的,起码也得是有点底子的爆发户。”话没说完,几个卫兵就放声大笑,笑声充满奚落之情。杨阳脸涨得通红,昭霆则气白了脸,不等她发作,一个卫兵用长枪的尾端顶了下走在最后的维烈,推得他跌倒在地,不耐烦地道:“去去!别妨碍后面的人走路!”
“太过份了!”这回连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变了脸色,搭住武器。杨阳扶起维烈,满脸愤激。昭霆挥出拳头,目标正是那卫兵的鼻梁。
就在这时,一声威严的大喝兜头罩下:“你们在做什么!”
昭霆的拳头顿在空中,送也不是,收也不是,十分尴尬。余人转头看向声源,只见一个五十上下,须发皆白的骑士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他头戴有孔雀翎毛做装饰的头盔,胸前的铠甲刻着地龙的标志,腰悬沉重的宽刃剑,身后跟着十来个亲卫兵。看清来人,众卫兵一齐立定,惶恐地道:“城防官阁下。”
他是城防官?杨阳等人为惊动了这样一位大人物感到意外。那个差点被昭霆痛扁一顿的卫兵认为有必要为事态做番注解,指着他们道:“阁下,这群刁民……”
“住口!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刚才的行为吗?”城防官大吼,声色俱厉,吓得众卫兵脖子一缩,尤其是那个卫兵,脸都青了。城防官扫视他们,一字一字道:“嘲讽客人,伸手推人――你们哪还有半点守城卫士该有的样子?埃特拉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待会儿换班后,统统给我进反省室住个三天再出来!莱文,你这个月的薪水减半!”那个叫莱文的卫兵苦着脸应是,其他人也唯唯答应。
训完部下,城防官走到杨阳等人跟前,神色肃穆地弯下腰:“让诸位客人经历这么不愉快的事,是我管理的失职,请务必不要放在心上,我愿尽一切力量满足各位的需要,以弥补这些混蛋的过错。”语气极为诚恳。
四个少年少女很是尴尬,在对方教训那些卫兵时,他们就差不多解气了,他这么郑重地道歉反而令他们不自在。杨阳摆手道:“哪里,您言重了。既然您已经训斥过他们,我们也没受什么伤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城防官如释重负:“各位真是宽宏大量,我这里就谢过了。对了,你们是冒险家吗?”耶拉姆点点头:“是,有什么事?”语气略带戒备。
“不不,没什么事,只是看你们个个风尘仆仆,想必是走了段长路才来到这里,不介意的话,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如何?”
五人面面相觑,杨阳为难地道:“这怎么好意思,不必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只是介绍个旅馆而已。”城防官挥挥手,嘿嘿一笑,“其实那家旅馆是我开的,所以希望你们捧捧场,将来宣传宣传,当然,做为赔罪,是肯定不收你们钱的。”
原来如此,拉客来着。不愧是商业都市的居民,连军人也这么会做生意。众人恍然大悟,疑虑全消。耶拉姆颌首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请问阁下的旅馆叫什么名字?”他想不住白不住,反正是免费的。城防官笑呵呵地道:“叫[绿冠鹤],在东大街,一栋绿色房子,你们随便问个人就知道怎么走了。别忘了跟服务生说是赫德介绍你们去的,她就会知道了。”
杨阳等人向他道了声谢,走进城内。不等走远,昭霆就忙不迭地道:“那个老头态度倒还不错,不像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士兵。”杨阳呵斥:“什么老头,太没礼貌了,要叫先生!”昭霆俏皮地吐吐舌,转向红发青年:“维烈,那混蛋刚刚推了你一把,没事吧?”
“嗯?没事。”
“话说回来。”希莉丝开口道,“那些士兵态度虽然差,但比起里那(注:卡萨兰首府)的卫兵,已经算很好了,至少没向平民勒索。”昭霆惊呼:“不会吧!那儿的士兵比这些家伙还糟?”
“糟多了!举个例子,碰上刚才那种情况,才不会有赫德那种人出来制止。如果发生冲突,在这里顶多被关个几天,在里那却会被当场格杀,财产充公。”
“这、这不是强盗吗!”杨阳和昭霆瞪大眼,无法置信。希莉丝冷笑:“国王兵就是那样,叫他们强盗还算好听呢!”两个少女想起曾来西芙利村捣乱的税务官,沉默下来。耶拉姆冷冷地道:“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心早就腐烂了,下面发生再骇人听闻的事也不出奇。”
杨阳皱眉道:“可是,西境不至于如此吧?”希莉丝笑道:“嗯,完全没法比,不过,我在下界旅行了三年,觉得治安最好的还是东城,不但首府,每个角落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实在太了不起了。真希望梅迪城多向它看齐。”昭霆好奇地问:“罗兰城主真的这么厉害吗?”希莉丝用力点头:“他是个名君!”
“我听说梅莲可城主也是不错的统治者。”想起红发少女的出身地,杨阳安慰道。希莉丝却露出淡淡的苦笑,摆了摆手:“嗯,是还可以啦,只是……”
“只是什么?”昭霆追问。希莉丝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们接下来干嘛?直接上路,还是去那家叫绿冠鹤的旅馆?”人人都听出她是在转移话题,但人家不想说,总不能强迫。耶拉姆答道:“就去那儿歇会儿吧。接下来的路不是森林就是山,需要充足的体力。”昭霆提出异议:“我想先上街逛逛耶!”杨阳附和:“我也是。”
希莉丝拍拍她俩的肩膀,笑道:“先去旅馆安置好马匹和行李,再出来逛,我做导游。我以前来过这里,知道那些地方好玩。”杨阳和昭霆喜出望外。就在这时,一直默默听着四人交谈的维烈开口道:“真的要去那家旅馆吗?”
“对啊!”余人诧异地转过头,看见红发青年深思的神情。杨阳关怀地问道:“怎么了,维烈?”
“那个人…眼神不单纯。”
“不单纯?”杨阳和昭霆困惑地重复。耶拉姆皱眉道:“难道他对我们有不良企图?”维烈沉吟道:“我不知道,我没从他身上感觉到恶意,但是他的眼睛,藏满了心机,看了真让人不舒服。”
希莉丝道:“这个我也注意到了,但只要他的心机不是针对我们,就没关系吧?”维烈还没回答,昭霆Сhā口:“什么啊!什么心机?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那是你历练不够。”随口打发了她,希莉丝续道,“埃特拉的军队除了飞龙骑士,都没什么了不起,但首府的城防官不同,是政治敏感度相当高的职位,那个赫德不过五十出头,就坐到这个位子,没两把刷子怎么行,肯定是个很有心机的人,我认为不必理会这点。”
“或许是吧。”维烈接受了她的观点。倒是耶拉姆犹豫不决起来:“不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们小心点也没有坏处。”
“可是,我想去绿冠鹤。”出乎众人意料,表示反对的竟是杨阳,再看表情,更是从所未见的固执。维烈第一个反应过来:“你想巴结那人,让他带你参加拍卖会?”杨阳点点头。昭霆恍然大悟:“对哦!还有这招!太棒了,阳你真聪明!”
“为什么你们俩这么想参加拍卖会?”希莉丝大惑不解。杨阳斟酌片刻,道:“因为有个好久不见的朋友会出席,而以我们俩的身份,平常根本见不到她。”说着,她扔给耶拉姆一个歉然却坚定的眼神。少年叹了口气,咽下到口边的反对,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但是,要赫德同意恐怕很难。首先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没有理由帮我们;再来,他身为拍卖会的最高负责人,也不会让几个来历不明,又无权无势的冒险家进入那种全是权贵的地方。还不如向他打听拍卖会的细况和普通会员的住所,我们自己搞五张请贴来!”杨阳正比对这两种方案的优劣。耶拉姆已得出结论:“嗯!这个方法好!”他是这么想的:若让赫德带进场,势必引来注目,甚至可能被引见给各城的高层,从而暴露杨阳、昭霆,还有维烈的真实身份。扮成普通会员进场,就没有这些顾虑,像国王那种大人物肯定是待在包厢里,不会和平民同挤一堂。至于南城满愿师那边,可以拜托赛因先生。
既然少年表示赞同,杨阳就不再深想。维烈却提出一个难点:“那种请贴十之八九用魔法锁定了名字,会场也肯定有张核对名单――这法子并不适用。”杨阳和昭霆大失所望:“对哦!”
“没关系,把两份东西都改了不就行了!”希莉丝绽开信心满满的笑容,拍打胸脯,“放心!偷窃、篡改这种事,八岁我就做熟了,是我师兄的真传哟!”
她师兄到底是什么人?盗贼吗?众人浮起相同的疑惑。希莉丝拍拍红发青年的肩膀:“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助才能成功,维烈。”
“我?”
“没错,你那个可以催眠人的怀表,就是昭霆催眠拉斯船长让他跳了一夜肚皮舞的那只表。”希莉丝笑嘻嘻地道,“我要用它催眠赫德,打听出核对名单的下落。”
维烈叹了口气:“那还是我来吧,赫德的意志比拉斯强多了,不熟悉的人用很可能发生反噬。”
“再好不过,那就交给你咯!”
杨阳十分内疚:“对不起,为了我和昭霆的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希莉丝笑着摆手:“别在意!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维烈也笑开来:“是啊,而且这件事挺有趣的,我也好久没像小孩子一样玩这种恶作剧了。”两个少女这才展颜而笑。
耶拉姆见讨论得差不多了,出声道:“那么,我们去绿冠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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订好房间,安置完马匹,向服务生打听了一下旅馆主人赫德何时回来后,一行人就在红发少女的带领下,上街闲逛。
“你们是要先吃、先玩、还是先看?”
蹦蹦跳跳地走在平整的石板道上,希莉丝一边舒展双臂,一边回头征求意见。娟丽的脸庞洋溢着活泼的笑容,分外清新动人,引来不少路人目不转睛的视线。
“都要(吃)!”杨阳和昭霆异口同声。耶拉姆淡淡地道:“我无所谓。”维烈想了想,道:“吃和玩我都不太有兴趣,不过埃特拉是个很注重变化的城市,我倒挺想四处看看。”
希莉丝双手Сhā腰:“拜托你们统合一下意见好不好!一个要看,一个要吃,一个都要,还有一个无所谓,你们要我怎么决定?”四人不好意思地互看一眼,埋首商议片刻,道:“先看吧。”
“好!那就朝这座城最美丽的风景――银龙纪念馆出发!”红发少女宛如一个号令冲锋的将领,一脚踏在花坛上,一手遥指前方,用这个威风凛凛的姿势宣布行程。
“哦――”杨阳和昭霆振臂欢呼。耶拉姆和维烈则转过头,不去看少女抬高的裙摆下祼露的雪白大腿,这家伙太兴奋,忘了刚刚换了条裙子,还以为穿的是原来那件佣兵服。耶拉姆还瞪了眼周遭的男人,把那些色ⅿⅿ的目光全瞪回去。
银龙纪念馆位于米尔菲的中心广场,是埃特拉最有名的人工建筑,建于创世历46年,顾名思议是为了纪念埃特拉的守护龙银龙王麦先和初代城主,他的搭档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的功绩,是北城人民最自豪也最觉神圣的精神象征。占地一百五十公顷,外观呈巨大的八角形,总共十六根刻有浮雕的柱子支撑住阶梯状的穹顶,设计新颖的室内喷泉和旋转楼梯给壮丽的外形增添了一抹精巧,令每个初访的游客都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虽然是近一千年前的建筑,但由于石材坚硬和多次翻修,看上去还是很结实,少数裂痕反而让纪念馆看起来更有历史古迹的味道,并不妨碍观赏。
在迎接正午光照的广场上,杨阳和昭霆站在银龙纪念馆前,久久合不拢嘴。耶拉姆也露出少见的讶色,专注打量面前气宇非凡的建筑。维烈因为常年周游各地,对这栋颇有年纪的建筑并不陌生,所以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同样不是第一次来的希莉丝还是很有兴趣地东看看西摸摸,一等两个少女回过神,就踏着轻快的步伐当先走进纪念馆,指着各项摆设做详尽的介绍。
“可是,很奇怪耶。”在大厅兜了一圈后,杨阳不解地道,“为什么没有银龙王的塑象?这里不是‘银龙’纪念馆吗?”被她一提醒,昭霆和耶拉姆也发现不对。
希莉丝两手一摊:“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银龙王不愿接受人类的膜拜。”
“这只是原因之一。”维烈开口道,“具体的情形是,当时负责建造这座纪念馆的埃博拉;赫尔米勒去龙谷拜见银龙王,希望为他塑一座像,银龙王初时不同意,但在埃博拉苦苦哀求,再搬出一堆国民精神的言论后,终于答应了。但是埃博拉提出的设想是把他和安迪米拉尔雕在一起,这触动了银龙王失去好友的心伤,所以他大发雷霆,威胁若敢雕这样一尊塑像就把工作人员全冻成冰棍。埃博拉没听清楚,还以为银龙王连自己的雕像也不许人类雕,就演变成银龙纪念馆没有银龙塑像的结果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杨阳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一脸惊佩:“维烈,你真博学多闻,这件事大概连我师兄也不知道!”耶拉姆问道:“你师兄很博学吗?”希莉丝用力点头:“非常博学,称得上会走路的图书馆。”
“哦。”跟神官大人挺像的。
昭霆皱眉道:“听起来,银龙王和他的搭档同血龙王和月祭司一样,也是对gey咯?”杨阳呛了一记。希莉丝和耶拉姆困惑反问:“gey?”
维烈微笑道:“不,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不是同性恋。”这回轮到红发少女被口水呛住,咳得差点断气。杨阳惊讶地看着青年:“维烈,你听得懂gey是什么意思?”
“听不懂,但我知道血龙王和月祭司的关系。”
希莉丝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听见后,才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在纪念馆里讲这种话,被人听见会被丢死的!”昭霆不服:“丢什么死,这是言论自由!”
“言论自由也要看看场合吧!”希莉丝几乎在哀嚎了。
“没错,昭霆,是你不对。”杨阳敲敲友人的脑袋,语气很严厉。昭霆这才悻悻道歉。希莉丝松了口气,重新绽开笑容,指着里室:“走吧,我们去里面,那里有银龙王和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画像。”余人欣然点首,跟着她往馆内走去。穿过两条长廊,来到一间很小的画室,里面聚满了人,他们费了番工夫才挤进去。
昭霆喘了会粗气,抱怨道:“干嘛把画室建这么小?这样看也看不见!”希莉丝无奈地道:“这是因为建这座纪念馆时,北城还很穷,到处是被死灵军团破坏得只剩白地的废墟,连王宫也破破烂烂的,当然没有闲钱建太华丽的房子。后来总算有钱翻修了,偏偏这件画室处在不能扩建的中枢部,只能让它去了,一方面也是纪念那段艰苦的岁月。”
“可是这个样子……”连杨阳也因为过于臃挤发出微小的抗议,旁边的昭霆和耶拉姆早就被扑扑满的人群湮没,连呻吟声也听不见了。这时,维烈低声念了几句咒语,四人只觉身体一轻,压力陡然消失,眼前豁然开朗,透过层层叠叠的背脊清晰地看见四壁的油画,就像那些人一下子变成透明人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昭霆惊呼。杨阳看见自己和同伴身上浮现淡淡的青光,恍然大悟:“是风之铠甲和透视术吗?”
维烈点头默认。杨阳三人感激地向他道了声谢,就把注意力转到画上。希莉丝却掩不住吃惊的表情。四人里只有她知道,为了防止歹徒破坏,纪念馆四周由魔法师布下了非常强大的结界,在里面是无法施法的,可是维烈轻轻松松就施展了两个魔法,还没有破坏结界,就是说他是使用自身的力量。
有传言血魔不是人类,果然没错。
一只手拉拉她的袖管,正是杨阳:“希莉丝,这些画是不是一个人画的?”希莉丝回过神,答道:“不错,都是安迪米拉尔城主的作品。”
“耶!那个城主还会画画啊?还厉害!”昭霆由衷钦佩。杨阳也满脸赞叹:“我不是很懂画,但是,真的是很有气势的笔调。”希莉丝笑道:“安迪米拉尔城主的确是历史上一位很杰出的画家,只是他作为龙骑士的功绩太显赫了,人们都忽略了他这个才能。”杨阳问道:“那么,他本人是比较自豪绘画的才能,还是作为龙将的武勇呢?”希莉丝呆了呆:“这个…好像没人研究过。”
“应该是绘画的才能吧。”
四个少年少女一齐转头看向发言者,杨阳兴致勃勃地问道:“为什么呢,维烈?”
“因为安迪米拉尔是个性格平和的人。他在位期间,从未夸耀自己的武勋,也讨厌别人称赞他在战场上的功绩,相反有人问他有没有新作品时,就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他还特别留下遗言,要后代永远保留这件画室,这也证明他酷爱绘画胜过战斗。”
“真有意思哩!”昭霆听得津津有味。杨阳脸上却流露出几许哀伤:“这么说,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不得不拿起剑战斗,一定很痛苦吧。那双本该拿着画笔的手……”
听到这席话,余人都沉默下来,感到心里沉淀淀的。
维烈微一苦笑:“那个时代,没有几个人类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这,正是由于魔族的缘故。
没有人应声,四双眼睛不约而同地回到画上,只觉刚刚还十分拥挤的画室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每一幅画逐渐变大,最后连成一气,形成一串连续的景象。里面有荒凉的大地,灰白的天空,鲜红的火焰,焦黑的废墟;有穿着简陋盔甲,含泪拥抱哭泣情人的战士;用干枯的手指拉着儿子不让他上战场的老人;充满幻想,面容稚气的骑士随从和魔法学徒;一脸绝望坐在战友尸体中间的伤兵;驻着拐杖缓缓行走的退役老人;呼啸着飞弛于战场的龙骑士……
还有看到废墟角落一株稚菊的少女狂喜的容颜;捧着辛苦耕种出来的麦穗喜极而泣的农民;疲惫地赶着驮马,在漫漫雪原上跋涉的商人们……
这是历史的画卷,也是真实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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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银龙纪念馆走出来时,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所以接下来红发少女都选轻松的地方游览,不敢再去这类会引起严肃思考的历史建筑。在连续逛了几座美丽的公园,米尔菲第二著名的沙莱夫大迷宫和第三有名的飞龙试飞场,吃过两个美食广场后,众人的心境才阴转晴,完全沉浸在欢乐的漫游中,因此,当回到绿冠鹤时,黄昏厚重的色彩已涂满了半个天空。
初秋的夜晚本就凉爽,今年又有严冬将至,不到八点空气里就弥漫着干冷的味道。旅馆的壁炉早早燃起柴火,为整座大厅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
旅馆生意很好,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形形色色的人,大多谈笑风生,热络对饮;也有少数坐在角落沉默独酌的。因为杨阳等人是老板的客人,服务生特地留了张靠火炉的桌子给他们,而且马上就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边缘有精工刺绣的典雅桌布相继摆上辣子鸡、豆鼓鸭、菌炒肉丁等埃特拉特色辣味料理,是五人一----的;还有希莉丝点的餐前甜酒和水果沙拉;昭霆点的铁板烧、七分熟牛排、烤鱼卷、红烧羊蹄和熏肠(不知道她怎么吃得下);杨阳点的黄金酒和咖哩饭;两个男士倒没有追加,只维烈点了份饭后甜点苹果派。
相当奢侈的一餐,但因为之前消灭昆姆的酬劳使得钱包鼓鼓的(点了这么多菜,怎么好意思让主人请客),平常对金钱支出十分?唆的耶拉姆就难得大方了一次,让三个少女吃得大呼过瘾。
饭后,褐发少年面无表情地啜饮香草茶,红发青年和女佣兵不紧不慢地享用各自的甜点,棕发少女捂着鼓涨的肚皮瘫在椅上打嗝,黑发少女一边品尝咖啡一边翻阅下午在集市买的报纸。宁静的气氛弥漫在餐桌上,一切都是这么安宁祥和,直到杨阳的视线落在二版,整个人僵住为止。
“……希莉丝。”她用变了调的声音轻唤。
“嗯?”红发少女尚未查觉命运的恶意,托着还剩一半草莓蛋糕的盘子凑近。倒是对座的维烈和耶拉姆听出不对,一齐放下手里的刀叉和茶杯。
杨阳默默将报纸摊在桌上,指着一行铅字。希莉丝瞥眼间,脸色刹时变得惨白,银叉滑落手指,在白瓷碟子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里写着:“西城正式进驻南城割让地凡尔加平原,以威斯莱岭为屏与梅迪残军形成对垒之势。同日上午,本该在火刑场处死的南城满愿师柳轩风神秘失踪,当时还出现奇妙的无云打雷现象,劈死观刑者总共七十三人。于是民间有声浪称这是误会神使,企图杀死真正救世主所招来的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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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莉丝躺在客房的床上瞪着天花板,双眉紧蹙,咬着大姆指沉吟不决,突然,响起敲门声,她一骨碌爬起来,应道:“进来。”
杨阳推门走进,黑眸盛满深深的忧虑和对眼前之人的关心。她看看冰冷的火炉,摇头道:“希莉丝,你这样会感冒的。”说着,走到炉边念了句咒语,橘色的火苗立刻跳起。她添了两根柴进去,转过身。
“谢谢。”希莉丝理理睡乱的红发,感激一笑,笑容里有着淡淡的阴影,但基本是恢复了平日的开朗,“抱歉,让你们为我担心了。”
杨阳犹豫片刻,道:“我们当然担心你,不过……”当时看完那行字,红发少女面色铁青地站起来,丢下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抓起报纸直冲二楼,消失在转角。
“不过什么?”
“我们更担心你会离开我们。”
“……”
看到对方陡然抿紧双唇,杨阳心一沉,失望地垂下眼,习惯性地抠抠左颊:“不过,你家乡发生这样的事,这也是没办法的。不介意的话,我们想送你……”
“我不会回去。”
杨阳惊喜抬首,却见对方屈起膝盖,紧紧环住,贝齿将下唇咬出深深的牙印:“我回去也没有用,搞不好还会被当成第二个满愿师……”
“希莉丝?”
女佣兵看着她,微微一笑:“阳,我是梅莲可城主的独生女。”
“!!”杨阳大吃一惊。尽管早就查觉眼前的人身份不简单,但万万没想到又是如此惊人。为什么她和大人物这么有缘?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换上凝重的神情:“既然如此,你更应该回去了!”希莉丝眨眨眼,诧异她这么快就调整过来,随即笑了笑,只是怎么看也是很勉强的笑容。
“阳,你还记得,我是为什么理由离家出走的吗?”
“你说你是为了逃婚……”杨阳瞪大眼,“难道!”
“没错,现在回去,我一定会被马上套上婚纱,押进礼堂,和伯都那个蠢货结婚。”
“可是,梅迪城刚经历一场败…大战,应该没有办喜事的心情吧。”
希莉丝冷笑道:“你错了,正是因为吃了个败仗,才必须尽快缔结婚约,拉拢盟友共同对抗西城。你也看到了,我城把整座凡尔加平原都割让给了西城,即是说,我们已经没有维持平原战的兵力了,只能依靠山地勉强挡住侵略者。眼下,除了能从空中进攻的龙骑士,没有别的扳回局面的希望――至少我老妈是这么想的。”
杨阳一呆:“不、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希莉丝犀利一笑,天空色的双眸跃动着智慧的光弧,“有诺因――我师兄在,西城要我们垮,还早得很呢。”杨阳吸了口气:“诺因城主,真的是这么可靠的人吗?”
“嗯哼,虽然平常是让人头痛的人物,但这种时候,就没有人比他更可靠。”希莉丝坚定地道,脸上洋溢着由衷的信赖。杨阳回忆自己认识的那位卡萨兰城主的性格为人,觉得难以置信。
“而且,我认为贝姆特;瓦托鲁帝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一口气打垮我们。”希莉丝右手握拳抵住双唇,“第一是还差那么点力气;第二,他也很清楚诺因的能耐,知道要挑了我们,非得让他动弹不得才行。不然在他忙着攻打我们时,诺因一定会在他的老窝纵火,或者偷袭他的补给线。所以最好的法子,一是挑拨我们和中城反目;二是拉拢国王,利用他牵制诺因。”
杨阳惊佩地看着她,头一次发现这个同伴在优秀的剑术和丰富的阅历之外,还有这么敏锐的战术头脑。
“再加上,他好不容易得到凡尔加平原这么肥沃的土地,一定不想被人夺走,同时也想做最大程度的利用。那么当务之急,就是把它尽速蜕变为西城的属地,所以最早他也会等到秋收后再决定要不要攻打我们。”
希莉丝叹了口气,“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也不是逃避公主的责任,只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我非回去的时候;再说,我回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怎么会不起作用呢?你是下一任南城城主,你母亲和你的城民都需要你的支持啊。”
“下一任城主不是我,是蕾雪祭司长。”
“咦!?”
红发少女脸上浮起自嘲:“如果我是继承人,三年前就不会像只烫手山芋一样给丢到北城去了。”杨阳定了定神,想起神官曾在常识课上介绍过南城与众不同的选帝方式。它不是世袭制,而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出一个法术、德行、才智最高的祭司继任城主。这么说,希莉丝是没通过这个考试。
“希莉丝,蕾雪祭司长的能力比你高吗?”
“嗯,她是很出色的祭司。”希莉丝坦承,“但是作为统治者,她欠缺的地方比我老妈还多。”
杨阳不解:“既然如此,怎么还选她呢?祭司们应该明白,这不是场单纯的考试,是攸关南城未来的筛选,不应该刻板地按照教条来测试,而应该着重考效你们的王者潜质才对!”
希莉丝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没错,我也这么认为,可是高阶祭司们不懂这个道理,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虽然我落选了,当时我也没有沮丧。我想当不了城主,不代表我就没价值了,我可以辅佐蕾雪,弥补她的欠缺,两个人一起治理南城,可是老妈那混帐……”
“希莉丝!”
看到同伴两颊滚落的晶莹泪滴,杨阳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奔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希莉丝抓着她的衣襟哽咽:“阳,你能明白吗,我当时的心情?被当成次理品,当成垃圾丢弃的心情!她居然就那么对我说‘当不了城主,你就这点用处了。嫁去埃特拉吧,担起你公主的责任’――原来我就那么点用处!我希莉丝;冯;休拜卡只有成为一场政治婚姻道具的价值!!”
“希莉丝……”杨阳心疼地拍抚孩子般啜泣的同伴,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开朗坚强的女孩心里,也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过往。
“没关系,希莉丝,你已经自由了,没人再会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杨阳温言宽慰,“和我们在一起吧,别回南城了。”回去也是受气!
“……不。”希莉丝擦拭眼睛,轻轻推开她,抬头对上一双困惑的眸,笑得很苦,“我会回去,只是不是现在。如果我永远不回去,就真的变成逃避责任了。”
“可是,就算你回去,也是重蹈三年前的覆辙,被当成政治婚姻的道具!”杨阳有些激动,“你母亲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她说的也没错。一国不可有二主,城主之位既然给了蕾雪,南城就再没你容身之所。你剩下的选择,只有嫁人,或者被放逐,但我不想你变成那样!你应该到更广阔的天地,寻求真正的自我价值!南城不要你,我们可要你!”
希莉丝笑嘻嘻地瞅着她,睫毛还挂着泪珠,神情却已褪去了悲伤。
“我明白的,阳,我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孩子。但明白归明白,当时的伤痛却没有消失。这三年里,我一直在想,是像你说的那样,彻底忘记过去重新生活、重新定位;还是回去向我老妈道歉,按照她的安排过完这一生。”
杨阳紧张地咽了口唾沫:“那你……”希莉丝垂下眼,轻快一笑:“结果我发现,我两样都做不到!选第一条,我对不起我的子民;选第二条,我又对不起我自己,所以我只好想了个折衷的法子――舍弃‘休拜卡’这个姓氏,以‘希莉丝;佛罗伦兹’的身分加入军队,建立自己的基业,慢慢向上爬。我要成为不需要他人承认也能自己放光的人物,成为让我的子民打心底拥戴的城主,让我母亲刮目相看!”
“……”杨阳深深吸了口气,由衷地道,“你真了不起,希莉丝。”
红发少女笑了笑:“我只是不想输给命运罢了。”杨阳也回以笑容:“嗯,那你打算何时回去?”
“明年吧,我还要陪你们完成旅行不是吗?”
“太好了!不,我是说,不要紧吗?南城现在――”
“呵呵,没问题的啦。我老妈虽然缺点多多,但还不至于那么不济。贝姆特想彻底打败她,可没那么容易。”希莉丝的表情沉寂下来,“而且,我还有件必须完成的事。”杨阳好奇地问道:“是什么?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当然可以,我还希望你帮忙呢,就是找回我城的满愿师。”
“!”杨阳脸色大变。没有注意到她的异状,希莉丝沉吟道:“我对18日那场战事的细节完全不了解,报上也没叙述,但老妈的为人我是清楚的,她绝不会把一场战役委交给神明或上天,那么,说那女孩是战败的元凶不是太奇怪了吗?很可能她是被当作替罪羊,硬推上法场的。”
杨阳双拳握得死紧,用尽全力才没表现出怒色,但心里,她已经把将莫须有的罪名推给同班好友,还企图烧死她的南城城主捅了上千刀。
“如果事情真如我推想,那女孩就太冤枉了,我一定要找到她,向她道歉才行。”希莉丝长长叹息,“老妈的立场我明白,只是这种做法……”
“你说‘找到’,难道轩…那个满愿师还活着吗?”杨阳终于忍不住发问。希莉丝诧异地看着她:“报上说她失踪,不是死亡,那当然还活着。我猜想,她若不是用自己的力量逃走的,就是被人救下,藏起来了。”
杨阳缓缓调息,好容易克制住翻腾的情绪,用平稳的语调道:“据说满愿师失去了满愿石后,就和平常人没有两样,所以她应该不是自己逃走的。”希莉丝点点头:“我也这么想,犯人我也大致有数。不是我老妈,就是西城。”杨阳只愣了片刻,就恍然大悟,却见对方蹙起眉头:“不过,当时出现了什么‘天罚’现象,劈死好几十个人,那就不可能是我老妈干的。果然是贝姆特那个强盗头子!太奸诈了,掳了人还要反将一军!”
“有没有其他嫌疑人?”杨阳试着考虑得更周到,“比如东城?听说罗兰城主和南北两城的满愿师是好朋友,也有可能是他救的。”
“哦,这个我倒没想到,好,列入。”希莉丝击了下掌,“不过,事情总得一件一件来。我们先去西城,终归从西城查起。”
杨阳点点头,心情一畅,不禁露出笑容。希莉丝抚了抚喉咙,皱眉道:“唔……说话说得口干死了。”
“我去端水。”杨阳转过身,走了两步,停步回头,脸上浮起犹豫之情,“希莉丝,你讨厌耶拉姆和维烈吗?”
“我怎么……”希莉丝说到一半,会意过来,朝她绽开诚挚的笑容,“阳,我曾去过西城。”
“?”
红发少女闭上眼,用悠远的口吻道:“那是块没有鲜花,没有麦海的土地,比梅迪城最贫脊的地区还荒凉,第一次看到时,我流下了眼泪。”
“……”
“在那之前,我和所有的梅迪人一样,痛恨总是侵略我们,骂我们是‘暴发户’的隐捷敏亚军,视他们为万恶、无耻的侵略者,认为我们是正义的一方,但那一瞬间,我心里的仇恨全都融化了,我发誓绝不再敌视任何一个隐捷敏亚人,虽然我也不会允许他们侵占南城的土地,伤害南城的人民。”
“我明白了。”杨阳灿笑道,“那么,我去倒茶了。”
也许,我会成为见证南城最伟大的城主诞生的历史人物。关上门时,杨阳静静地微笑。
******
“她怎么样?”
一见黑发少女走出来,等在楼梯转角的耶拉姆和昭霆就迎上来,脸上写满关怀。杨阳举起只手:“待会儿再说,我先给她倒杯茶。”
然而片刻后,她端着原封未动的杯子走出来,对上两人不解的眼神,答道:“她睡着了。走吧,我们到你房里去说,耶拉姆。对了,维烈呢?”
“那个城防官回来了,他在代我们招呼他。”耶拉姆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当先走进。昭霆第二,走在最后的杨阳谨慎地设下防止窃听的风系魔法[沉默之墙]后,才找了张椅子坐下,将与红发少女的谈话和盘道出。得知希莉丝的真实身份,两人都很惊讶。
“太好了,轩风没死。”昭霆放心地拍拍胸口。耶拉姆也松了口长气。在看到那张报纸时,他有种恶梦重现的感觉,就和那次隐捷敏亚军开进东境的情形一样。但是,虽然神官和希莉丝都没有责怪他,耶拉姆还是对故乡涌起一股厌憎之情。他才不管西城的情况怎样。自己的城市三番两次伤害他重视的人,就该下地狱去!
杨阳沉吟道:“我认为希莉丝的推论很有道理,轩风十之八九是被贝姆特城主掳走了。”昭霆啐舌:“是‘救’才对,不然轩风就被烧死了!”
“你说的也没错啦。”
耶拉姆冷冷地道:“我倒认为应该说掳。贝姆特城主才没那么好心,肯定有其他动机。”昭霆白了他一眼:“管他有没有其他动机,总之他是轩风的救命恩人,这份情我严昭霆绝对承他!”耶拉姆还嘴:“还不确定是他救的呢!”
杨阳一笑,摸摸他的浏海,柔声道:“好了,耶拉姆,贝姆特城主也是很无奈的。”耶拉姆抿了抿唇,神色这才缓和下来。
“阳,你干嘛摸他!”昭霆看的怪不舒服。杨阳干咳一声,抽回手:“没什么,我手痒。好了,言归正题。我觉得应该是贝姆特城主把轩风带走的,如果是梅莲可城主或罗兰城主,他们没理由伤害周围的南城百姓。”耶拉姆颌首赞同。昭霆却忿忿地道:“换作我,也会叫阿旺狠狠劈那些家伙几下子!”杨阳不动声色地问:“你会杀了他们吗?”
“这个……”
耶拉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既然南城满愿师不在了,我们也不用参加拍卖会了。”两个少女一怔。昭霆先反应过来,叫道:“不要啦~~~我想耶!”耶拉姆毫不动摇:“不行!待会儿我就跟维烈和希莉丝说,取消计划,明晨上路!”
“等等,耶拉姆,这么做的话,希莉丝会起疑的。”杨阳临时搬出一条大义借口,心里却在盘算绝不能放过和史列兰重逢的大好机会。再说,见见邱玲和冰宿也不错。
耶拉姆一窒:“也对。”昭霆振臂欢呼:“哇――还是阳聪明!”
真是的,听到朋友被掳去土匪窝,还这么悠哉悠哉。神官大人说的一点不错,的确是两个毫无紧张感的家伙。耶拉姆暗暗摇头,嘴角却浮起宠溺的笑容。
“好罢,就照原计划,混进三天后的拍卖会。”
第一章 罪与罚
确定隐捷敏亚军真的退兵后,诺因才跳下马,携同两个心腹走向两军交战的小山丘。梅莲可也在四璧之一的芙瑞尔的扶持下,迎上前来。
“诺因城主,对你的及时援助,梅迪上下同感大恩。”
经过一夜的恶战,又被迫签订了不平等条约,梅莲可已是心力交瘁,怎么也无法掩饰露骨的疲惫,但她还是强打精神,竭力展现出符合一城之主的昂然气魄,不卑不亢地表示谢意。
诺因却对她的自虐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理解,皱眉道:“梅莲可城主不必客气,我们本来就是多年的老战友。你看起来也很累了,就去休息一下,善后交给我的人来处理。”说着挥手叫出几个卫兵,将想要推辞却无力反抗的两人半押半扶地带了下去。不等诺因再有什么动作,军务长雷瑟克;尤耶就机警地出列,留下部份人在主君身边,带领剩下的人朝尸横遍野的河畔走去。
“诺因哥哥,我们要做什么呢?”露蒂丝注视和南城将领凯伊一起指挥部属整理战场的兄长,询问身旁的黑发青年。诺因不答反问:“你想做什么?”
“我想睡觉…不,洗澡!这几天尽是赶路,可把我累坏了!”少女嘟起嘴抱怨。听见这么娇纵的话,附近的士兵,包括宫廷术士长在内,都暗暗摇头。诺因的回应却令他们差点跌下马来:“嗯,我也是,走吧,去睡觉。”
“人家想先洗澡啦!”
诺因驱策座骑前进,头也不回地道:“那边不是有条河?”露蒂丝哇哇大叫:“拜托!河里都是血,还有那么多尸体,叫我怎么洗!还有,难道要我光天化日……”
“殿下!”
吉西安第一个反应过来,策马追上主君,还没等他开口数落,诺因就回过头发号施令:“你和你的术士团治疗伤兵,火化死者。别忘了把那十一个老妖妇揪出来,可以省很多力气。”
“殿……”
“还有,叫两个人死守住我帐篷,不管有什么紧急军情,一律回绝!如有违者,以叛国罪绞首!”
“……是。”年轻的术士长认命地答应,因为他看见主子两眼射出嗜血的红光,这是他情绪失控的前兆,再不乖乖听命,难保他也不会被“喀嚓”。
目送黑发青年的背影,吉西安摇头叹息:“也许是考虑跳槽的时候了,这份薪水实在不好拿啊……”
******
半天后,处理完后事的两人来到卡萨兰城主的帐前,守帐士兵正要说出帐篷主人那个可怕的御令,里头却传出清朗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守卫松了口气,忙掀开布帘,让两人弯腰入内。
诺因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后,悠闲地啜饮热茶,因为睡饱而显得神清气爽,和满身血污的两人呈现鲜明对比。凯伊却没有生气。一来早就习惯了诺因的任性;二来他是所有幸存的南城士兵的大恩人,怎么也不能对他无礼。
“坐。”简单的一字,却是诺因最高的待客礼仪。雷瑟克和凯伊于是拉过帐内仅剩的两张椅子,相继坐下。诺因注视后者,问道:“卡特呢?怎么不见他人,阵亡了?”
凯伊的表情极为苦涩:“没有,但也好不到哪去,他失去了一条左臂。虽然经过高阶祭司们处理,性命是保住了,可是他以后也没办法再使用他那把双手大剑了。”言下之意是:这位同僚作为战士的人生是彻底完结了。
“哦。”诺因蓝紫色的眸子闪过一丝惋惜,他一向认为卡特是四璧里最有能力的一位,他这一垮,无疑令梅迪军雪上加霜,连带他也遭殃。
“是谁砍的?”
“除了那票狗强盗的头儿,还有谁!”凯伊冲口道,发觉失态,忙垂下头,“抱歉,失礼了。”诺因还没答话,帐外传来熟悉的女性嗓音:“诺因城主,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话音刚落,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就掀帘走进。经过睡眠,她脸上的疲意消褪不少,眉间却盘踞着驱之不散的阴云。她卸下了破碎的战袍,换上一件新的薄甲,看上去精神很多,凌乱的红发也整理妥当,重新盘起。一见她进帐,雷瑟克和凯伊不约而同地站起,让出自己的位子。
梅莲可理所当然坐在部下的座位上,摆摆手:“凯伊,辛苦你了,快下去休息吧,顺便去芙瑞尔那儿舀碗热汤。”
“是。”凯伊朝主君和诺因各行一礼,退了出去。诺因迫不及待地道:“梅莲可城主,你来得正好,我有一大堆事要很你商量。”
“我也是,不过你先问吧。”
“你们还剩多少兵力?”诺因也不客气,单刀直入。梅莲可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这个问题,还是由雷瑟克军务长来回答吧,我一醒来就过来这里,刚刚也忘记为凯伊。”
雷瑟克没有主君那么厚脸皮,颇为尴尬地道:“加上重伤的士兵……还剩大概一半多。”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梅莲可还是露出压抑不住的苦涩之情,无意识地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力道之大令指节泛白。诺因也深深皱眉,差点发出咋舌声。
“梅莲可城主,恕我直言,以你们目前的兵力,是绝无可能挡住敌人的。”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率领大家退到威斯莱岭以东。”梅莲可终究是一城之主,几个喘息就恢复镇定,以凛然的口吻道,“希望诺因城主路上能够提供掩护。”她实在不想求助于人,但情势不容她坚守矜持。
诺因懒懒地道:“这是当然的,而且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愿闻其详。”
“把凡尔加平原烧了。”
梅莲可险些跳起来,惊骇地瞪着他。雷瑟克也一脸震惊。
“这个法子最简单也最实用。不但让西城的胜利化作泡影,又可以拖累其补给。我就不信贝姆特杀得了一百万的平民。”诺因一手撑颌,态度轻松自在,清朗的嗓音动听如乐音,却让人感到浸透骨髓的寒意,“而且,也省得你为怎么向城民交待伤脑筋了。你可以把罪名全推给西城,伪装成是他们的暴行,这样一来,舆论也会站在你这边,无论向哪一城讨援军,都轻而易举。”
“……”梅莲可死死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雷瑟克比较有经验,先一步回过神,连连摇头表示反对:“不行,殿下!这法子太残忍了!”
“你又来了。”诺因无奈地瞅他一眼,“收起无聊的烂好心,开动你的军事头脑想一想,我的方法是不是正确。而且,对那些割让地的百姓来说,沦为侵略者随时随地的屠杀对象,下场就比饿死好吗?长痛不如短痛,他们会肯的。”
“可是……”雷瑟克欲待再劝,梅莲可已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诺因,神情坚定,一如她铿锵有力的语调:“很抱歉,诺因城主,我不能同意这个提议。”
“哦?你是脑子否定,还是心否定?”诺因讽笑。梅莲可毫不动摇:“都有。首先,你的计策好虽好,却不适用南城,因为我还没招搅到能实行这样一个计划的部下;第二,我自己也无法赞同这种行为。那些百姓沦为敌城的奴隶,已是非常悲惨的事,如果将他们的家园也烧毁,这跟屠杀有什么分别!”
诺因很想问“让他们落到这种悲惨下场的人是谁”,好容易忍住。然而梅莲可已看出他心思,浮起由衷的苦笑。
“没错……造成他们今日不幸的罪魁祸首是我,所以,我更不能再加深他们的苦难!而且战败的责任全在于我,没道理让他们承受我的罪业!那种行为,是往自己的王冠抹脏的卑劣行为,我做不出来!”
诺因没有生气,他也知道那是卑鄙的行为,但那又如何?在他看来,梅莲可才是被愚蠢的道德和自尊束缚住,无法做出合理的判断。不但救不了那些民众,也使自己陷入不利的境况。
“梅莲可城主,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诺因耐着性子劝说。
“不用了,我已打定主意。”梅莲可理了理披风,作势欲走,“诺因城主,您的恩情我永远铭记,只是咱们意见不合,恐怕没法谈下去了。您若不介意我不识好歹,就请依照先前的约定,护送我军退至威斯莱岭;若您要离开,我也不挽留,告辞!”语毕,掀开帐帘,大步离去。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得她和希莉丝是母女。”诺因端起茶杯,自言自语,语气是讽刺而非赞扬。雷瑟克皱眉道:“殿下,现在和梅莲可城主翻脸,对卡萨兰和梅迪都是非常危险的!”诺因撇嘴:“我知道!所以,刚刚我不是一直在让她吗!是那女人自己又蠢又拗!”
“话不能这么说,殿下。”雷瑟克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建议固然正确,却难以实行。梅莲可城主是位非常爱民又自尊心强烈的君主,你叫她怎么做得出那种事!”
“她做不出,我来做就好了嘛!又不是要她亲自点火,只要她点个头!”
“这跟梅莲可城主亲自点火,有何不同?”
诺因冷冷一笑:“当然不同。扮白脸的是她,双手染血的却是我。”
“殿下……”雷瑟克垂下肩膀,深深一叹。他没办法指责诺因。因为他的主君虽然冷酷狠辣,做过许多残忍的事,却从不假手他人,都是自己独个背负,所以,他才格外心疼。
“我明白了,殿下,但是,也请你不要责怪梅莲可城主。身为一名主君,只要还有一点仁慈在,都无法牺牲民众来保全自己。你想想,换作你处在她今日的立场上,你能同意这个计划,活活饿死自己的民众吗?”
“……不。”
许久,黑发青年别过头,吐出回应。军务长望着他的后脑勺,绽开了然的笑容,道:“殿下,你饿不饿?我去拿饭给你。”之所以这么说,是他认为诺因别过去的脸此刻一定是红通通的,得给他个台阶下。
“唔。”
雷瑟克立刻起身离开帐子。几乎在同时,诺因回首注视他一闪即逝的背影,脸上却没有红潮,流动的是一种极为奇异的表情。
“在重视的人面前掩饰本性,真的是很辛苦呢。”轻叹一声,年轻的城主垂下眼,抬手抚摸趴在桌上打盹的宠物。紫色的眸子在昏暗的帐中微微发光,益发显得妖异魔魅。
******
终于治疗完最后一名重伤患,宫廷术士长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抹去额上的汗水。
“吉西安大人,喝碗热汤,休息一下吧。”一个医护兵递给他一碗热腾腾的草菇汤,语气关怀而感激。吉西安给了她一个魅力十足的浅笑,接过道谢,眼角瞥见几具伤重不治的女兵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去,个个不是肚破肠流就是缺胳膊少腿。他面不改色地把碗举到唇边,专注品尝:“嗯,真是好味道。”其他术士团的成员朝他投以钦佩的视线,铁青着脸移开自己的汤碗。
这时,外头传来骚动声,似乎是女性的喝骂。吉西安放下喝到一半的碗,不悦地走出去:“喂,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吵,别打扰……”语尾嘎然而止,因为他看见一幕令他惊诧不已的景象。
一个绿衣少女被几名女兵拖出一个大帐篷,重重掼倒在地,手里的药箱也掉了下来,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不等她爬起,那几个女兵就夹头夹脑地踢过去,嘴上也尖刻地骂道:“谁要你假惺惺!有本事的话,让死去的人复活啊!光替轻伤的人包扎算什么!”
“……”吉西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认出那个被当作沙包踹踢的少女就是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的南城满愿师柳轩风,而踢她的人是刚刚抬尸体出去的女兵。
“住手!”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女孩从远处奔近,一把扔开手里的木盆,想要阻止众人的暴行,却反而被架住。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神使!”
“呸!去他的神使!”一个女兵停下动作,怒道,“如果她真是神使,为什么我们打输了?在开战前说我们稳赢的不是她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死去的人又是怎么回事!”
伊莉娜无言以对。其他人受到刺激,踹得更加起劲。
“这是怎么回事?”几名跟着出帐的术士也傻眼了。吉西安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不能再让她们这样下去了。”语毕,他挥了挥法杖。包围住轩风的女兵只觉胸口一紧,不由自主地退开几步。定了定神,她们看清了施术者:“吉西安大人,你别Сhā手!这件事和你无关!”
“只要是女性的事,都与我有关。”吉西安笑嘻嘻地道,安抚地挥挥手,“我不清楚事情经过,但你们这样也太难看了。不管怎样,她都是你们的同胞,又比你们小,以大欺小总是不对,有什么仇怨,等她长大再解决。”
“但是……”
“买我份面子,各位。”青年的笑容依旧温和,苍蓝色的眸子却射出慑人的魄力。众人一凛,情不自禁地点点头,悻然散去。
“轩风小姐!”伊莉娜哭着扑向伤痕累累的主子,“呜呜……”但还没扑到人,就给吉西安拎住:“喂,你这么扑会把她撞死的。”
“怎么样,没事吧,站得起来吗?”将另一只手伸向少女,他用对待女性的一贯态度,作纯礼貌的招呼。
轩风没有握住他的手,独个爬起来,摇晃着喘了会儿粗气,用握拳的手擦拭沾满泥土的脸蛋,转向年轻的术士长:“放开她。”
沉静的语气,平板的表情,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然而吉西安清楚地看到那双棕黑色的眸子盛满深刻的悲伤,心一动,他下意识地松开手。
“轩风小姐……”受过教训,伊莉娜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扑势,小心翼翼地扶住主子,瞥见她满身的伤,眼泪又扑蔌蔌往下掉。轩风温柔地抚摸她的秀发,眼睛直视面前的青年,却没有流露出以往看见美男子的迷醉神情。
“我不谢你,因为你并不想帮我,只是基于立场才出来制止。”轩风淡淡一笑,勾住侍女的肩膀,换回平常的俏皮口吻,“走吧,伊莉娜,轻点扶我。”
“呜……轩风小姐,她们――她们太过份了!”
“行了行了,我早就有觉悟了……哎哟,你倒是轻点!”
青年低下头,望见少女的足迹旁零星烙着浅浅的泪痕,回忆起那无声的悲泣眼神,刹那间,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情感掠过他心口。
******
吃过午饭,诺因向梅莲可借来几张地图,坐在帐里研究,思索西城的未来动向。变成人形的雷奇跪在他脚边玩着一团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旧毛线。
许久,青年推开手边一大堆东西,唤道:“来人。”一名守卫应声走进,等候指示。
“叫雷瑟克和沙里西恩进来。”
守卫应了声,转身奔出。诺因刚把注意力调回桌上,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稚嫩嗓音:“求求你,让我见诺因大人!”
“喂,小丫头,诺因殿下是什么人,你想见就见得到的,快走快走。”
“守卫大哥,求求你,我有急事。”
“卡修,让她进来。”诺因想起声音的主人,扬声下令。不一会儿,布帘掀开,走进一个身穿侍女服的少女,金褐色的娃娃头戴着白色的蕾丝头箍。她像一头害羞的小鹿一样双手藏在裙摆里,战战兢兢地站在角落,灰绿色的眸子闪着感激的光芒,弯腰朝他行礼:“诺因大人。”
“半年不见了,伊莉娜,这回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诺因轻笑,看着小侍女的眼神不若平日冰寒,流动着少见的温暖,“是不是梅莲可城主也给你找了个蠢货对象,你想趁机跟你主子双宿双飞?”
伊莉娜满脸通红,连连摇头。诺因换了个坐姿:“哦,那是什么事?”
“我,我想求你救轩风小姐。”伊莉娜颤声道。诺因蹙眉:“柳轩风?她怎么了?”伊莉娜眼眶一红,强忍哭意:“好多人说要把她烧死,幸好吉西安大人事先把中午的事汇报给大人,她派了一队人守在轩风小姐的帐子外面,不然暴动的人早就冲进去把她打死了……”
诺因听得一头雾水,出声喊停:“等等,等等,你说的这是什么啊!柳轩风不是你们的满愿师,怎么还有人对她要打要烧?”
“因为她们说轩风小姐是假冒的神使。”
“哦,牛皮拆穿了啊,我早知道纸包不住火。”诺因愉快地以指背敲打扶手,“嗯,这样一来,北东两城的满愿师也曝光了……不,不行,如果这件事闹大,等于当面给他们一个巴掌,罗兰;福斯恐怕会以此为借口前来讨伐……”
“诺因大人!”伊莉娜一脸受不了地喊。诺因回过神,瞅了她一眼,问道:“目前有多少人主张把她烧死?”
“几…几乎全军营的人。”
诺因咋舌,他并不是关心轩风的处境,而是如果把她当作假冒救世主的骗子处死,等于说其他四个来自同一世界的满愿师也是神棍,这么一来,失去满愿师的中西两城不会怎样,北东两城却会勃然大怒,以此为莫大的羞辱。就算罗兰和米利亚坦不想追究,迫于民众的压力和颜面也必须向南城声讨,这无疑会使局面恶化得更厉害。可是如今闹得这么凶,梅莲可想息事宁人也没办法。
“那个女人,怎么这么笨!区区一个满愿师也扮不好!”想到头痛处,诺因不禁破口大骂。
“不是的,不是轩风小姐的错!”伊莉娜握紧拳头,鼓起勇气说出真相,“是城主大人!她以为这次和西城的战斗我们赢定了,就叫轩风小姐在大家面前这么说,大家才会误会……轩风小姐一点错也没有!”说着,她忍不住哽咽,抬手抹去夺眶而出的泪水。
“原来如此。”诺因冷冷地道,“既然是这样,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伊莉娜不解,随即反应过来,一把捂住嘴:“你是说城主大人――”
“哼,没错,那个女人自命为大善人,连一般民众都不肯舍弃,更别提是因为她才倒霉的人了。”想起之前的事,诺因尖刻地讽刺了一句。伊莉娜完全没在听,心念电转:“可是,即使城主大人偷偷把轩风小姐救下来,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她势必得把她藏在一个隐密之地,甚至可能关她一辈子!”
“哦,我倒还没想到后面的,伊莉娜,你还是这么伶俐啊。”诺因赞道,丝毫没查觉女孩说这番话的用意,直到对上一双恳求的眸子。
“……伊莉娜,你认识我几年了?”
小侍女困惑地眨眨眼,但还是恭敬回答:“回诺因大人的话,好像是…六年?”诺因颌首:“嗯,你那时还不及我的腰高,却不像一般小鬼那么烦,所以我对你印象很深刻,也很有好感。”小侍女陡然睁大眼,满面飞红地退了一步,结结巴巴地道:“诺、诺因大人……”不解风情的青年压根没发现自己随口一句话撩拨了少女的芳心,续道:“所以,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为人。”
“……”小侍女垂下肩膀,神色十分沮丧,“我明白了,对不起,打扰你,诺因大人。”语毕,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听见诺因的声音:“等柳轩风被关起来后,你就到我身边来吧,我会跟梅莲可城主讲,你最近可以开始收拾行李。”
黑发青年问也不问当事人的意愿,径自做好安排。伊莉娜也没有出声反对,她知道拒绝也是没有用的,这就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个超级自我的男人。
******
第二天,也就是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9日,五万多名卡萨兰士兵在诺因的带领下,护送南城残军往平原东部退去。由于伤员众多,行军速度十分缓慢,到了傍晚才行了十里路。当夜,忍无可忍的卡萨兰城主和梅迪城主大吵一架,坚持要她把不能行走的伤兵丢下,威胁利诱什么手段都用尽了,最后还是军务长一句[不是把她们丢下,只是把她们装成平民,送去附近的村镇养伤,等伤好再让她们沿小路跟上大队],才搏得固执的女城主点头。宫廷术士长见状嘲讽道:[这回你总该明白什么叫说话的艺术了吧?]。诺因一言不发地请他吃了个爆栗,作为回答。
为了确定西城是否追来,18日下午诺因就派出手下最精锐的探子四处命令当地的居民警戒,在最段时间里建立了一个暗哨群,俐落的手腕令梅莲可也不得不暗暗佩服。
南城战败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平原,引起很大的骚动,但当诺因要求居民监视西城,掩护己军撤离时,那些已沦为敌城俎肉的民众还是默默答应,自动自发地配合,从中可看出梅莲可是个深得人心的君主。直到此刻,诺因才稍稍改变了先前的看法,尽管他还是认为自己的建议最正确。
抛掉了负重,两军的脚程加快许多,不到两天就越过凡尔加平原的另一条大河威斯莱河。诺因三天前研究过地图,得知这里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湿地,是相当理想的防御地点,可以凭借少量兵力轻松挡住西城的大军,因此让沙里西恩带领精兵团先回去米亚古要塞,以备西城偷袭。正如贝姆特总是评价他”凶残卑鄙“,诺因同样不低估这位宿敌的狡滑。
翻过威斯莱岭后,众人明白今夜是连日来第一个不用担惊受怕的夜晚,最危险的时段已经过去了,于是除了巡逻的人,梅迪的士兵都早早进入梦乡。但几乎所有的卡萨兰将兵都选择了另一种放松方式――喝酒。本来是有不少人想去妓馆,可惜梅迪城是全世界唯一没有妓馆的城市,妓男院倒是有,不过除非有不正常的性向,不然没有人会去光顾。
[青色风铃]是亚梅拉镇最大最高档的酒店,所以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职位比较高的军人,其中包括了外界誉为[王国双翼]的男子。
“殿下真是没药救了,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去书店淘书,我看他干脆和书结婚算了。”吉西安仰头喝了口红酒,因为找不到夜伴,他现在的心情极端恶劣,连主君也攻歼起来。
雷瑟克白了他一眼:“你也是,这种时候还有闲情勾三搭四,活该碰壁!”这句话触到了对方心里的痛,吉西安忍不住大大叹了口气:“唉,为什么南城的女性都这么保守呢?这样无趣地活着有什么意思!”
“胡说八道。好女人就该洁身自好。”
“难道我以前交往的全是坏女人?”
“不是坏女人,是被你这无耻之徒欺骗的可怜人。”
吉西安不悦地瞪着对方,反将一军:“我又不是你,心里的圣殿住了一位美女,可以无视身体的自然需求。”雷瑟克差点捏不住手里的杯子,脸涨得通红,嘴巴一张一合,正想说什么,吉西安一口打断:“别白费力气了!咱们都认识几年了,你以为可以瞒过我!”
“……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哼哼。”吉西安双手环胸,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雷瑟克会意:“多少?”
“看在咱们的交情份上,我给你打九折。”财务部长比出三个指头,“这个数。”军务长不抱希望地问道:“三十?”
“想得美!三万!”
“三万!你吸血鬼啊!”雷瑟克狂喊。吉西安不在意地道:“不给拉倒。”雷瑟克垂下肩膀:“好,我给,但你也要遵守诺言。”
“废话。”吉西安瞄了眼哀声叹气的好友,敛去嬉笑,换上关怀的神情,“喂,你打算怎么办?”雷瑟克不解:“什么怎么办?”吉西安皱眉:“别装傻,我不信你从没想过告白。难道你真想一辈子隐藏这份心意,只要远远看着她,守着她就满足了?”
雷瑟克沉默片刻,露出宁和的笑容:“没错,只要能够永远这样,我就很满足了。”
“……我以前以为你只是情痴,原来你已经修炼成情圣了。”
“少?唆,我不来管你,你也别来干涉我的生活方式。”雷瑟克知道向这个花心的友人解释也是白搭,干脆早点打住,不想对方一脸诡异地看了他半晌,吐出一个令他喷酒的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你干嘛?”吉西安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先是跑到店外仰头看天,再奔回来抓起自己的酒杯上下检查,“你吃错药啦!”
“你才吃错药!”雷瑟克丢下酒杯,“奇怪,外面也没有下红雨,对了!”他伸手去摸对方的额头,吉西安一脸怃然地拍开:“只不过随口问你个问题,也值得这么大惊小怪。”雷瑟克咋舌:“废话!竟然能从某个没血没泪没心没肝的吸血鬼口中听见那样一个问题,这不值得大惊小怪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我只不过随口问问你!”吉西安受不了地喊,瞥见店里的其他人射来好奇的视线,忙肃容正坐。
雷瑟克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吉西安别开眼:“不信就算了!”
“别这样。”雷瑟克坐回原位,热络地拍打他的肩,“喜欢一个人是好事, 没必要害羞,你什么时候也和殿下一样憋扭了?”吉西安呛了一记,狠狠瞪视他,心道:搞了半天这家伙还是不相信!
“好好,玩笑就开到这里。”从友人的眼神看出再玩下去会出人命,雷瑟克举起双臂表示投降,笑道,“不过,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定定心心喜欢上一个人。”这也是为了他思慕之人的广大同胞着想。
吉西安不以为然地喝了口酒:“然后像你一样进不得退不得?才不要!”雷瑟克摇头叹息,明白劝说无用,但他也不着急,身为过来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当一个人缘份来了时,你再怎么躲也没用,吉西安不过是缘份还没到罢了。
“要不要再来瓶红酒?”
“不用,已经十二点了,再不去接殿下他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
吉西安无奈地瞅着对方:“你干脆把他套上奶嘴,用育婴车推着走算了,雷瑟克。”但是数落完,他也掏出钱包,准备付帐,拉开袋口的瞬间,他怔了怔。
“怎么了?”军务长查觉他的异样,关怀地问,随即反应过来,“如果又想用钱被人扒了这种谎话骗我代付,休想!”财务部长瞪了他一眼:“既然今天我已经向你要了三万块,就不会再榨骗,这点原则我还是有的!”
“真是太感谢了!那你干嘛对着钱包发愣?”
“因为钱多了。”
“啥!?”雷瑟克目瞪口呆。吉西安翻动钱包:“没错,多了五枚银币。”雷瑟克知道这个友人绝不会把钱数错,略一思忖,有了答案:“是你的仰慕者干的吧。能偷到你视之如命的钱包,一定是位身手高明的女盗贼。”唉,又一只不幸的羔羊。
吉西安拉上袋口,郑重颌首:“我也这么认为。好!决定了!这么好的女人我一定要找出来热情追求她!”雷瑟克冷冷斜睨他:“然后叫她去王宫盗宝献给你是吧。”
“你真是太了解我了,挚友!”
“我宁可不了解你。”
交换着不友好的对话,两个好友并肩走出青色风铃,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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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好不容易在一家破旧的小书铺里找到诺因,一起回下塌处的途中,雷瑟克注意到左近有一样异物,似乎是个巨大的十字,因为背光而乌漆抹黑。几乎在同时,吉西安和诺因也发现了这个东西。
“那是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坟墓。”吉西安走近观察,雷瑟克紧跟其后,也疑惑地打量面前的异物。由于角度改变的关系,三人看清了这是个用两根圆木搭起来的十字架。
“城里怎么会有坟墓,而且下面根本没有土堆。”雷瑟克看看木桩根部。吉西安抚摸下巴:“大概是宗教祭祀用的东西吧,或者是火刑架。”
“火刑架,对了。”诺因恍然大悟。两人立刻转头看着他:“你知道这是什么?”
“嗯,是火刑架没错,处死南城满愿师用的火刑架。”
吉西安和雷瑟克错愕地瞪着他,一脸不敢置信。这几天他们都被一大堆事务忙得分身乏术;而且为了避闲,卡萨兰和梅迪的士兵是分开扎营,所以两人完全不知道最近发生在梅迪军里的事。虽然那天吉西安亲眼看见轩风被南城的士兵们踢打,但他万万没料到梅迪军竟仇视她到意图烧死她的地步!
“怎么回事!为什么要烧死满愿师?”两人异口同声。
“还不是因为梅莲可那个笨女人!”诺因啐舌,“她太小看贝姆特,自以为灰水河那仗稳赢,就要那个叫柳轩风的满愿师在开战前说笃定胜利,大家不要害怕之类,结果打输了,活着的梅迪士兵自然把气出在她这个倒霉的传声筒身上!”
吉西安一时说不出话来。雷瑟克喃喃道:“那…那她不就是无辜的吗?”
“无辜有什么用,她是弱者,就注定被牺牲。”诺因淡然挥手。雷瑟克皱眉道:“梅莲可城主能够允许这种事吗?”
“不想允许也得允许。如果她承认那篇动员是她讲的,就等于坦白之前她都是在利用满愿师欺骗民众,这个罪名可比打败仗严重多了,弄得不好,全民造反都有可能,所以现在除了把罪名全推给满愿师,别无他法。”
“可是,让满愿师承担败战的责任,也等于昭告她不像预言所说,拥有救世的权能,一样证明梅莲可城主是打着救世主的旗子蒙骗民众。”
“不一样,你以为为什么要竖起这根十字架?你忘了火刑专门用在什么场合?”诺因冷冷地道,清朗的声音回荡在暗夜里,充满让人悚然的寒意。雷瑟克一时想不起来,吉西安低声道:“……恶魔。”
“不错,就是恶魔。”诺因扬起愉快的笑声,拍拍竖立的木桩,“是我想的主意。以假冒神使的恶魔名义处死柳轩风,就不用担心会引起北东两城的反弹了,也可以顺利平息士兵的愤怒。当然我已经发信给罗兰;福斯和米利亚坦,叫他们看紧自己的满愿师,别让她们在大庭广众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两个是聪明人,知道接受我的忠告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两人凝视他,不语,眼神很是怪异。
诺因抿唇,感到有些受伤,低吼道:“干什么这样看我!就算我不这么做,那个满愿师一样要被处刑,只不过从烧死换成绞死罢了!加上东城和北城联手组织大军,将‘诽谤’他们神使的南城夷为平地!你们认为这样比较好,是不是!!”
“殿下……”吉西安和雷瑟克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行为深深刺伤了对方,正不知说什么好,诺因后退半步,仰视十字架,自嘲一笑:“哼,也许最适合这个刑具的,是我才对!”
“殿下!”
置之不理两个心腹的呼唤,黑发青年调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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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也有一个人透过二楼的窗户,俯视立在镇子中央的十字架。凄冷的惨白色月光勾勒出她窈窕的身段,只是站姿略显僵硬。在她身后,还有十一个身影,也是女性,年纪都在四十朝上,清一色穿着宽大的祭司袍。
清脆的脚步声就像踏在众人心口般响起,令她们颤了颤。高阶祭司们一致转过头,看向大门。而靠窗那人直到步声停止,才缓缓转身面对来人。
“梅莲可城主,各位高阶祭司,打扰将死之人的睡眠,实在不是件礼貌的行为。”
柳轩风身穿真丝睡裙,一手Сhā腰站在玄关,苍白的脸上了无睡意,只有掩饰不住的敌意和厌烦。毕竟,她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不可能不害怕,更何况等待她的还是最可怕、最痛苦的火刑,如何能不惧,不怨?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听见轩风饱含讽刺的开场白,众人还是脸色一变。苦涩地牵了牵嘴角,梅莲可强打精神,以平静的语调道:“轩风,接下来的事,我只说一遍,你冷静听好。明天,你不会死,我会派人代你受刑,待会儿你马上回房换件衣服,和梅琳大祭司一起乘马车去空浮舟站,搭明晨第一班船回上界。”
“……你是什么意思?”轩风一时反应不过来,迷惑地盯着她。梅莲可忍不住别开眼,续道:“回去后,你直接住进北塔,从今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意思是,要把我囚禁一辈子?”
轩风眼里刚刚浮现的光芒迅速黯淡下来,环视沉默的众人,她心里涌起前所未有的怒火,烧尽她所有的理智。
“如果是这样,你们就干脆把我烧死吧!”
“轩风!”
看着少女调头冲出门外,梅莲可颓然坐下,一手盖住脸。高阶祭司们面面相觑,好半晌,梅琳才战战兢兢地开口:“怎么办,大人?”
“由得她去吧。”仿佛过了一世纪,南城城主才轻声回应,语气无比苦涩,“既然她自己也不愿意,那再好不过,省得要人代替她了。”
“可是……”几名祭司不忍,欲待劝说。梅莲可抬起头,冷冷地道:“我意已决,退下。”众人不敢再说,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房间。梅莲可没有目送她们,待门关上后,她俯下身,两手用力捂住脸部,许久,低沉的呢喃从指缝里流泄出来,渗入清冷的空气。
“风之精灵王希鲁芙,梅迪的守护神蕾亚啊,我愿一生背负这个罪,以我的一切为代价,只求你……不要将惩罚降临在我的子民身上,不要用我今日对待那个女孩的方式……惩罚我。”
在这再度沉寂下来的房间里,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人,无边的静谧和黑暗紧紧包裹住她。生平头一次,梅莲可感觉自己是如此孤独脆弱,在这一刻,她强烈希望有一双强力的臂膀撑起一切,给予她面对自身罪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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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风蜷缩在被窝里抽泣,死死抱着枕头,想从中汲取勇气。被窝很冷,真正令她颤抖的却是浸透骨髓的恐惧。虽然早就有了觉悟,但真正面对死亡时,再坚强的意志也冰消瓦解,只剩下满腔的害怕和无措。
随着时间的流逝,轩风把身子蜷得更小,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也无法思考,唯一的念头是时间就此停止,黎明永远不要来!
突然,一只手按上被子,拍了两拍。轩风一震,第一个反应是夜晚已经过去,拉她受刑的人来了,顿觉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整个身体像冻住般动弹不得。那人见她没动静,又推了推,吐出轩风十分熟悉的声音:“轩风小姐。”
“伊……!”轩风忙拉下被子,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捂住嘴。伊莉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口。轩风会意,点了点头。伊莉娜这才放下手,温柔地凝视她:“没事了,轩风小姐。”
柔和的嗓音缓缓沁入轩风的胸膛,化作最温暖的春水,融化了寒冰。她一把抱住侍女,眼泪夺眶而出,打湿了才干的苍白脸颊。
“我好怕,伊莉娜!我好怕好怕,她们要烧死我!把我关在这个房间,不让我见任何人,我都快发疯了!我好怕天亮,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啊――”
“没关系,轩风小姐,一切都过去了。”伊莉娜轻轻拍抚她的背脊,“伊莉娜会帮助你,别哭了。”
也许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倾诉发泄了少许恐惧,过了一会儿,轩风的啜泣渐渐细微,身子也不再抖得那么厉害。她定了定神,擦干眼泪,抬起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对不起,让你看到这么难看的一面,明明前几天还说有觉悟的。”伊莉娜摇了摇头:“没什么难看的,怕死是人的天性,轩风小姐已算得坚强,换作其他人早就发疯了。”
对方异于往常的成熟口吻让轩风感到诧异,接着发现一件更不对劲的事:“对了,伊莉娜,你是怎么……”为了防止她逃走,这两天梅莲可将与她关系亲密的人一律调走,派谴自己的亲卫队日夜看守她。刚刚从梅莲可那儿回来时,轩风就看见起码二十个孔武有力的士兵站在门口,更别提建筑外头像铁桶似的人群了,到底伊莉娜是怎么穿过这重重阻碍摸进她房里的?
小侍女微微一笑,笑容和平时截然不同,精明狡黠,还带着恶作剧的俏皮。
“没什么,小小的隐形术罢了(注:隐形术是光系高级法术)。听着,轩风小姐,我是来救你的,而且绝对有能力把你救出去,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得不委屈你再待段时间。”
“你……”轩风只觉脑子一团混乱,怔怔瞪视眼前陌生的贴身侍女。伊莉娜拉过她的手,放了颗绿色的小珠子:“这是[避火珠],明天你把它含在嘴里,火就伤不了你,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妥的。那么,我走了,明天见。”语毕,她跳下床,踏着轻快的步子往窗台走去。
“等一下!”轩风喊住她,满脸惊诧不安,“伊莉娜,你到底是谁?”
伊莉娜两手扶着窗框,转过身,笑容真诚灿烂:“我是伊莉娜,你在这个世界最要好的朋友,不是吗?”这是那天在小山坡上遭遇刺客袭击,伊莉娜舍命相救后,轩风对埃特拉满愿师邱玲所作的介绍。
轩风脸一红,回想起来,惶乱的心情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极为冷静的决心。她握紧避火珠,朝她点点头。
“嗯,我相信你,伊莉娜,你带我走吧,不管你要带我去哪里。”
“好。”
小侍女牵起唇角,灰绿色的眸子流光溢彩,闪烁着深邃的智慧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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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刑场周围就聚集了许多当地百姓和士兵,当距离行刑时间只剩一个小时的时候,更是挤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看到这样的一幕,受邀前来观刑的一行人中有几个暗暗摇头。
“就算是恶魔,外表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啊!那些人真残忍,竟然那么兴奋地想看一个女孩被烧死的模样。”露蒂丝两手挽着诺因的手臂,满脸不以为然。换作平时,她做出这种举动早被诺因丢到外太空去了,但他现在刚刚睡醒,一半神智还在梦神的花园里,连眼睛也是半闭的,压根没查觉手臂挂了个东西。
雷瑟克皱眉道:“露蒂丝,别缠着殿下了,快进去,这种场面不适合你看!”原本他打算把露蒂丝编进精兵团,但不想接烫手山芋的沙里西恩联盟了所有部下公车上书,不擅强迫人的雷瑟克无奈,只好拜托主君给妹妹冠了个“贴身侍卫”的名头,安顿下来。
露蒂丝扮了个鬼脸:“不;要!”
“别闹了,你自己不也说,火刑很残忍吗,为什么还要看?”雷瑟克一副好好兄长的模样,良言苦劝。
“我就是想看、喜欢看、爱看,你管得着吗!”
“……”无可奈何的军务长向身旁的僚友使眼色,暗示他帮自己劝劝,却见他竟然在发呆!又不能踹一脚让他回神,雷瑟克只得伸手去拉主君的袖子,想让他清醒过来,把露蒂丝从身上扒下,扔进屋子里。这么做过程虽然不太好,结果却和他的目标一致。
可惜没等他碰到诺因的衣服,露蒂丝将青年往旁边一拉,亲热地道:“诺因哥哥,你饿不饿?那边有个早点摊,我们去买点吃的怎么样?”
“嗯…唔。”低血压青年迷迷糊糊地应声,少女立即拉着他飞奔而去。
“哎,这……”雷瑟克挫败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用力一捅被留下的另一人,“喂!你到底怎么了,在想什么心事?难不成感染了殿下的毛病?”
宫廷术士长豁然惊醒:“什么!……我是在想昨晚那个钱包的事。”
“在过滤你的情人名单啊,想出来了没?”
“没有。”吉西安心虚地道,其实他根本没想那件事,而是在看见那根十字架时,不知不觉走神了,现在也回想不起刚才究竟想了些什么。
雷瑟克不疑有他:“放过她吧,你少坑一个人死不了的。”吉西安啐道:“少?唆!我一定、绝对会找到她!”这次倒不是敷衍,而是金钱欲望的真实呐喊。
军务长突然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如果对方是男人怎么办?”
“……去死!”术士长咆哮,“你当我殿下啊!”
“诺因哥哥怎么了?”
露蒂丝出现在左近,一手牵着诺因,一手将两个热腾腾的纸袋递给两人,“喏,你们俩的份。”从年轻的城主任少女牵着自己的手,一脸茫然地啃着竖拿的玉米棒……就可以判断出他的神智还处于梦神的支配下。
雷瑟克受宠若惊地接过,吉西安啼笑皆非地欣赏主子呆不愣登的模样,眼角瞥见不少南城士兵也投来好笑的视线,他立刻改变主意,抢过玉米棒,把自己的早餐塞在对方怀里。诺因怔怔看了会儿那只纸袋,作势要往嘴巴里送……快要抓狂的术士长和反应过来的军务长及时夺下,前者还掏出一只肉包狠狠塞进他嘴里。
“唔……”诺因白皙的脸蛋瞬间涨得通红,一边吐出包子一边跳脚,惨叫道,“烫烫烫!烫死我了!”露蒂丝手忙脚乱地围着他转:“没事吧,诺因哥哥?吉西安哥哥,你太过份了啦!”吉西安若无其事地道:“这是让他清醒最快的方法。”闻言,不止露蒂丝,雷瑟克也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关怀地询问诺因:“没事吧,殿下?”
“没事。”诺因抚摸因为烫伤而显得更为红艳的双唇,这只是个无意识的小动作,看在女兵眼里却引起很大的冲击,不少人还害羞地红了脸,但在接触到青年随意扫来宛如冷电的凌厉目光时,都陡然震醒,害怕地转过头,不敢和他对视。露蒂丝注意到诺因的变化,悄悄退了两步。
“总算醒啦?”吉西安斜睨他。诺因漫应一声,问道:“离行刑时间还有多久?”雷瑟克瞧瞧天色:“快了,最多半小时。”露蒂丝掩口惊呼。
诺因这才瞧见她,皱眉道:“你在这里干嘛?”露蒂丝双手Сhā腰,色厉内荏地道:“当然是观刑咯!再说,我是你的贴身侍卫,你在哪,我当然就在哪。”雷瑟克朝主君使了个眼色。
“好吧,随便你。”无视他的眼色,诺因丢下连吉西安也吃了一惊的回答。露蒂丝脸上却没有浮现欣喜之情,她坚持留下只是基于不想被三人排除在外的心理,对观看火刑可一点兴趣也没有,因此听见诺因这么说,很是为难。
“不过,待会儿不许把眼睛移开,得从头看到尾。”
露蒂丝瞪大眼,死命摇头,但对方的下一句又令她的头牢牢固定住,“只要你过了这关,我就承认你是我的贴身侍卫。”
“殿下!”雷瑟克忍无可忍地喊道,“这种要求对露蒂丝太残酷了!”吉西安也不以为然:“你不要老是这么变态行不行,她还是个娇弱的小姑娘耶!就算你是要她早点熟悉战场的气氛,也不该用这种方法。”
“你们俩给我闭嘴!”诺因厉声喝道,吉西安和雷瑟克不由得闭上嘴巴,满脸错愕。因为诺因平常冷酷归冷酷,却从没用这种上对下的口气和他们说过话。
“这是在考验她有没有资格做我的贴身侍卫,不是考验她有没有资格做一名战士!”诺因右手按住剑柄,让魔封施了个沉默结界,转向露蒂丝,将火刑的真相告诉她。
“怎……怎么会有这种事。”这是露蒂丝唯一能挤出的话。
“就是有这种事,而且只要你待在我身边,今后多得是碰上这种事的机会。”诺因凝视她,定住她急欲逃离的视线,“区别只在于,我不会让你的双手染上鲜血或成为柳轩风那样的祭品,只要你正视、适应这类事,理解这么做的意义。如果你能做到这些,让你做我的妻子也无所谓,说不定我还会对你比对雷瑟克更器重。”
“殿下……”雷瑟克呻吟,他已经明白诺因的用意,万分后悔把妹妹推到那个该死的位子上,但事到如今,他想翻案也不成了。
诺因瞟了他一眼,把目光调回露蒂丝惨白的小脸。
“你的傻哥哥一心不想让你接触政治的阴暗面,想让你快快活活地生活在阳光下,我却不这么想。你像你母亲,有这个资质;而且你已经加入和政治关系最深的军队,也自愿留在我身边,所以我决定锻炼你。”
“锻炼是指,要我认识政治的阴暗面吗?”露蒂丝终于开口说话,语尾有点颤抖,但大体还算平静。诺因眼底闪过赞许的光芒:“不错,我不需要你的武技,凭我的剑术和魔封的魔力,天下就没几人能伤到我。既然你的武艺对我没用,我只能期待你在别的方面的作用。”说到这里,他用大姆指比比不远处的十字架,语调沉冷下来,“――那个,是祭器,政治家不可缺少的工具,抹杀真理和公正的刑具,维持假象和和平的道具,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多数人利益的器具,而柳轩风就是那个祭品。你和你哥都认为她冤枉,我却不认为。因为弱肉强食、优胜劣汰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谁也无法驳倒的真理,而那个祭器就是贯彻这个法则,实践这个真理的手段。只不过,因为这个道具是掌握在人类手中,就不可避免受到人类的弱点影响,甚至沦为纯粹的凶器。所以为了不变成那样,身在高处的人必须时常警醒自己,最好自己当刽子手。就算做不到,也要亲自面对那些牺牲者,面对自己的罪孽,才能不陷入愚蠢的正义和虚伪的荣耀,逐渐遗忘做人的良知。”
看见露蒂丝困惑的表情,诺因放柔语气:“这些话对现在的你太过深奥,你背下来,将来就能慢慢领会。总之,待会儿好好看处刑,这是你身为实习侍卫的第一也是唯一一个考验。通过后,就算你今晚用怕做恶梦为由爬进我被窝,也随你。”雷瑟克低吼:“殿下!”露蒂丝红着脸摇摇头,又点点头。
原来如此。吉西安苍蓝色的眸子闪过了悟:名义上是贴身侍卫,其实殿下是想把露蒂丝培养成他的[妻子]。只是,以露蒂丝的年龄和性格,要承担殿下那颗黑心腹,理解他那个诡异的大脑实在太困难了,虽然殿下身边目前没有比她更适合的女人。还有,一向对女性厌恶有加,对爱情毫无概念的殿下为何突然想要一个妻子呢?看起来也不像是开窍的样子,倒像在做一件例行公事。
想到这里,术士长不禁抬起头,看向主君。黑发青年已结束了少女的对话,侧过身望着刑场,紫色的眼眸浮着一贯的清冷,眼神深黯,蕴含莫测的诡谲,似乎有股阴沉的魔性凝结在瞳仁深处。见状,吉西安轻轻叹了口气,心道:
别说露蒂丝,即使是我,有时候也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了解这个人吗?
******
当距离行刑时间还有一刻钟时,梅莲可等人和被两个守卫押着的轩风出现在广场的另一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内圈负责治安的士兵们朝梅莲可恭敬行礼,外围的观众则爆发出兴奋的欢呼。
“恶魔!恶魔出来了!快烧死她!”
“点火!立刻点火!”
“为死去的将士报仇!”
“胆敢冒充神使,让圣火烧死这个不洁的女人!”
…… ……
诺因等人无动于衷地听着众人的呐喊,轩风面对这些指责,也没有丝毫动摇,反而挺直了背脊。她不像一般死刑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穿着整齐干净的衣服,乌黑的长发结成长辫垂在胸前,脸色略带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黑影,看来有些疲惫,却不颓废。她漠然扫视人群,包括最远处的诺因一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宫廷术士长的身体几不可查的一颤。但轩风没看出异样也没停顿,很快收回视线。两个守卫推推她,示意她走。轩风没有反抗,朝刑场中央走去。梅莲可张望了一下,领着高阶祭司们和卡特三人走向黑发青年。
“诺因城主,你早就到了?”
“嗯,你倒是姗姗来迟。”诺因的语气有着微量的嘲讽,这倒不是他有恶意,只是习惯使然。清楚他脾气的梅莲可没有在意。诺因看向相貌平凡的将军:“卡特,你的伤好了没?”
“嗯,有劳诺因城主挂怀。”虽然失去一臂,卡特依然一脸云淡风清的平静。
“待会儿把你的剑给我,我让魔封给它施永久轻量化的魔法。”
“呃,谢谢。”
诺因点点头,看了眼远处的轩风,转向梅莲可:“这次你倒是出人意料的干脆嘛。”闻言,高阶祭司们脸涨得通红,卡特三人双目一黯,梅莲可原就苍白的面容变得更加惨淡。
“这很好,省得留下后遗症。”诺因真诚赞许。但即使得到他的夸奖,梅莲可也不感到高兴,反而涌起受到挖苦的酸涩感,虽然她知道对方没这意思。
这时一名士兵匆匆来报:“大人,差不多了,请下令点火吧。”梅莲可像听见噩耗般脸色一沉,以僵硬的动作比了个“允许”的手势。
看见拿着火把走近的士兵,轩风反射性地贴近木桩,手件也颤抖起来。尽管她已经把避火珠含在嘴里,伊莉娜也说了会来救她,但真正面对死神时,还是无法不恐惧。而且刑场被两城的大军包围得水泄不通,现场又有两个城主坐镇亲临,自己是否真能获救,轩风是一点底也没有。
总共六只火把被丢进十字架周围的干草堆里,不一会儿,橘红的火苗就熊熊燃起,爬上高架的木薪,欺近少女脚底。围观的南城百姓和士兵都大声叫好,还有人挥舞拳头,以示对恶魔的憎恶。看到这个情景,轩风一阵好笑:她这个样子不就和中世纪的女巫一样了吗,看来这个城的人不但保守,还极为愚蠢。
真是够了。突然被召来异世界,被强推上神使的位子,不到半年,又被冠上[神棍]、[恶魔]的称号,给架到火刑架上,我的人生还真是多彩多姿呢。
也许是惩罚吧,惩罚我当日为了生存,为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立足地,而懦弱地接受梅莲可的请求,选择了欺骗的道路。轩风垂下眼,自嘲一笑:而且,也是因为我的懦弱和浅虑,使得那么多南城士兵葬生灰水河。
但是――她抬起头,直视远处的南城城主:即使我必须为那一战负一部份责任,也不该是这种惩罚,不是这种――完全不对盘的惩罚!更不该由我来承担你的罪责,梅莲可!
一直歉然注视她的梅莲可倒抽一口凉气,武装好的心防全塌,不禁咬紧下唇,身躯微颤。令她松了口气的是,对方马上就转移了视线。
引开轩风注意力的是火的情况,这时火势已漫延到她的裙摆,她却一点没感觉到痛楚。明白是避火珠起了作用,轩风松了口长气,若非绳索绑着,她会当场瘫软下去。
“奇怪。”诺因皱起线条姣好的柳眉,“火的样子有点不对。”被他一指出,余人也看出来。吉西安喃喃道:“是避火术。”
“不可能!轩风没修习过这个法术,而且行刑前我们搜查过她,她绝没有偷藏任何魔法道具!”梅琳激烈否定。诺因冷冷地道:“嘴巴呢,你有打开看过吗?还有辫子、内衣?”梅琳默然。雷瑟克问道:“你要出手吗?”
“哼,这种小花招,我也懒得破解,而且她马上就会自食恶果。”
除了立刻反应过来的术士长,余人都一脸不解。
这时,其他人也发现不对,不安地交头接耳,认为是“恶魔”的魔力做祟。但是他们讨论的对象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得意,火虽然被避火珠隔离,浓烟却不受阻碍地钻入她的肺叶,使她的胸腔和喉咙像火烧一样难受。而且为了不吐出避火珠,轩风不得不忍受一波波涌上的咳意,死死咬紧牙关,这更使得痛苦膨涨了几十倍。
不行了……她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意识逐渐远离,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避火珠喷出口腔,掉进火里。与此同时,一根巨大的光柱冲天而起,将她轰个正着。
不好!诺因刚感到一波由传送魔法带来的冲击,视野就被强光漂白,耳边接连响起人们的惨叫和雷鸣般的轰隆声。他揉揉眼,定睛一看,用力咋了咋舌。
十字架塌了一半,残留的部份冒着火头;好几个焦黑的大坑散布在刑场上,旁边是或坐或趴惊魂未定的围观者们,坑中躺着数十具焦尸,不用细看就知道凶多吉少,白腾腾的烟雾伴着滋滋声升起,缭绕在上空。
“这是怎么回事!?”诺因身后响起数声惊呼,他没有理会,边走边喊:“吉西安、雷瑟克、露蒂丝,跟我来!”被点名的三人连忙跟上,并遵照主君的指示,把剩余的木桩挪开。
“果然!”看到清理干净的地表祼露出预想的东西,诺因狠狠咒骂起来。雷瑟克和露蒂丝困惑地打量那一小撮看起来既像烧痕又像刻花的图案。吉西安脸色一变,蹲了下来:“是魔法阵吗?”
“没错!而且是传送式的魔法阵!为了湮灭证据,还用雷火烧掉!”
吉西安没有听主君说话,一确定地上的图案是魔法阵的残余,就将法杖点在上面,低声吟唱咒文。露蒂丝好奇地看着他施法。雷瑟克沉吟片刻,道:“柴薪是南城士兵昨晚堆的,所以画这个图的应该是间谍,我去查查。”诺因拉住他:“没这个必要,你看这里那么多焦尸,哪具都可能是间谍!”雷瑟克震住。
“真是周密的救人计划,不管是谁干的,都值得我赞声好。”诺因冰冷的语气丝毫不包含可以称之为“赞叹”的成份,反而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的杀意。他转向施法完毕的术士长:“怎么样,吉西安?”
“不行。另一头的魔法阵在我探测前就毁掉了,连方向也查不出来。”吉西安沮丧地道,看到他的表情,诺因虽然失望得要死,还是安慰了几句。
诺因转过头,看见梅莲可等人正忙着指挥幸存者用担架抬走死者,为伤者包扎治疗,无瑕顾及这边。
“算了,事到如今,只能对外宣布是离奇失踪,走一步算一步了。”诺因叹了口气,寻思:柳轩风这张牌在南城已成为彻底的鬼牌,到底是谁想再把她变成王牌?又有谁能将她变成王牌?是罗兰;福斯,还是……
“殿下!”
思路被打断的青年朝喊话者投以愤怒的目光,余人也诧异回首,只见一个传令兵匆匆跑过来,手里捏着一张红色的厚纸。为免他被魔封剑砍死,雷瑟克踏前一步将东西收下,转交给主君。
“‘诚邀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光临丰之月26号的米尔菲拍卖会,您的包厢号码是……’”诺因边念边皱起眉头。余人恍然大悟,进而啼笑皆非。在眼下的气氛里,收到这样的东西实在很可笑,而卡萨兰城主接下来的动作证明了他也有相同的感想。
“什么玩意儿!”
诺因将请贴撕成碎片,扔进灰烬里,踩着重重的脚步离去。
第二章 绑匪与肉票
轩风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只觉得很累,四肢和身体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但理智又使她对目前的处境极为不安,整个人近乎昏迷的沉睡,在睡梦中又竭力想恢复意识,于是形成一种浑浑噩噩的梦魇。
恍惚中,她感到身边围了一群人,似乎都在注视着她。
“首领,你看,你看,她是人耶!”
“废话,当然是人,你以为会出现什么,一头怪物?”
“可是,她是从异世界来的,我本来以为应该长得跟我们不一样。”
“嗯……”
“是长得不太一样啊,她黑成这样。”
“对哦,这么黑的肌肤,连一辈子住在沙漠的人也晒不出哩。”
“这是被烟熏的,达留恩,费路迪尔。”
“我是费路迪亚!朱烈斯!”
“对不起,对不起。”
“你给她打盆水洗洗脸吧,莱拉。”
“好的,克劳德。”
“等等,先拿件衣服来,我抱她去客房。”
“啊!首领好诈哦!”
陌生的声音萦绕耳边,有点吵,令轩风恢复了少许意识,她迷迷糊糊觉得好像听过其中一个清亮浑厚的男性嗓音,却想不起来,她正想撑开眼皮看看这些人是谁,一只大手托起她的背,将一层柔软的东西裹在她的身上。
还没反应过来,轩风只觉身子一轻,腾空而起,左颊传来异样的感触,似乎是男子的胸膛,很温暖,很结实,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令她坠入深沉的梦乡。
******
轩风在那股温暖的气息里沉睡了一会儿,突然感到那个令她安心不已的怀抱不见了,她正想寻找,却发现自己被冰凉的铁链锁在十字架上,下面是熊熊燃烧的火焰,很快,火舌就舔上她的胸口,带来灼热的痛楚。她大吃一惊,想起避火珠遗失了,连忙奋力挣扎,铁链如愿迸裂开来。她直直坠落,坠向那片火海。她惊骇欲叫,却发不出声音,充满腥味的液体涌入她的嘴,哽住了声带,原来她掉进了一个血池,表面漂浮着无数白骨和器官,还有残缺不全的僵尸,她们都穿着梅迪的盔甲,嚎叫着要把她拉入池底……
极度惊惧下,轩风终于大喊出声,睁开双眼。
明晃晃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刺痛她的眼睛,极度的反差使她暂时失去了视觉。闭起眼喘了会儿粗气,再睁眼时,轩风适应了光线,也大体恢复了平静。一堵灰白的天花板跃入眼帘,她愣了愣,转头打量周遭。
这是间式样古朴的房间,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家具都是檀木制的,也没有窗帘和床帐,少女却由衷松了口气,因为这个布局不是梅迪的样式,也就是说,她已经离开南城,得救了。
两手撑着床,轩风慢慢坐起,触手是粗糙的棉布被褥,与她以前睡的鹅绒大床简直不能比,但她一点也不觉得不舒服,反而有种回到地球的家的错觉。
这是什么地方?她刚冒出这个念头,门咔嚓一声被推开,走进一个身穿侍女服饰,腋下夹着衣服,手托脸盆的女孩。看见轩风坐在床上,她高兴地笑了。
“轩风小姐,你醒了?”
“伊莉娜!”轩风喜出望外,在陌生的环境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而且是亲密好友兼救命恩人的脸孔,自然欢欣之极。伊莉娜也回以柔和的笑容,但看见轩风的情形,她立刻扳起脸直摇头,叹道:“唉,贝迪真是的,也不晓得帮你打理一下,就丢在这里不管了,那帮家伙也是,真是粗枝大叶的一群人。”
“呃?”轩风随着她的视线下望,顿时脸色大变。原来她的衣服经过火焰的炙烤,到处是破洞和黑污。她连忙摸摸脸,果然沾上一手的脏灰。
“别动,别动,我来。”伊莉娜绞干毛巾,细心地擦拭她的脸部,直擦了好几遍,才满意点头,“好了,这下干净了。”轩风也松了口气,她是爱美之人,当然不希望自己蓬头垢面,一副丑八怪的样子。伊莉娜将毛巾丢进变成黑色的水里,道:“轩风小姐,你休息会儿,我叫人抬桶水来给你洗澡。”轩风还没答话,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嗓音:
“洗什么澡!”
“是你!”看清出现在玄关的高大身影,轩风脱口惊呼,双目瞪得老大。伊莉娜转过身,笑道:“啊,贝迪,你来得正好,去抬一桶热水进来。”
“……”西城城主不答,额上跳动的青筋明示了他的愤怒。伊莉娜识相地改口:“好啦,不要你抬水,你搬个空桶进来。”
“搬个空桶做什么?”
“笨蛋贝迪!你忘了我是术士,可以召唤水精灵把桶子装满!”伊莉娜双手Сhā腰,嘘道,“去去,快点!我都不浪费你宝贵的水了!”贝姆特嘀咕:“还不是一样。”然而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听话地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轩风才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瞧着侍女,结结巴巴地问道:“伊莉娜,这、这里是西城吗?”
“没错。”
“你是隐捷敏亚人?”
伊莉娜点头:“嗯,不过我的祖母是卡萨兰人,所以我有四分之一的卡萨兰血统,外貌也比较偏向中城的特征。正因如此,我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南城的宫廷,成为卧底。”轩风恍然大悟,但看看大门,她又浮起困惑之情。
“那个男人,不是西城的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你的上司?那你刚才怎么……你真是他的部下吗?”
伊莉娜掩嘴笑道:“我不是他的部下,也不是他的上司,我们是平等关系。”
“平等关系?”轩风一脸怀疑:我看更像是倒过来的上下关系。
这时,门重新打开,传来青年没好气的声音:“喏!你的桶来了,拿去!”
“什么呀,贝迪,你的意思是,要我这个姐姐帮你做体力活吗!”
“喂……”
贝姆特后面的话轩风没听见,她感到大脑因为受到过于巨大的冲击变得一片空白,眼前则有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在飞舞旋转,转得她头晕眼花,忘了身在何处。当她回过神时,望见贝姆特和伊莉娜四只眼睛定定看着她,后者还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太好了,轩风小姐,你刚才突然呆呆的像个石头人一样,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吓了我一大跳。你没事吧?”
“呃,没事。”轩风反射性地回答,仔细比对面前的两人,半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抱歉,我之前做了个噩梦,神智还不是很清楚,所以刚刚生出奇怪的幻觉,吓着你…你们了。”两人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啼笑皆非的眼色。
贝姆特指着伊莉娜:“幻觉是指,你听她说是我的姐姐吗?”
“是啊,很奇怪的幻……呃!”
轩风再度僵住,心道:难道我还在做梦吗?看出她的想法,伊莉娜掩嘴轻笑,抬手比在贝姆特胸前。
“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全名是伊莉娜;瓦托鲁帝,我们俩是亲姐弟。”
******
“我好像把轩风小姐吓得太厉害了,连我帮她洗澡时都在发呆。”
“不吓到才有鬼!”贝姆特从桌后转过头,瞪着大刺刺走进自己房间的姐姐,等她把门关上,才抱怨道,“你干嘛把我们俩的关系告诉她?还有,你已经不是她的侍女了,为什么还要服侍她?”
“你要先听哪个回答?”
“第一个。”
伊莉娜跳着走近,笑吟吟地道:“因为我想告诉她呗。咦,贝迪,你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着我做什么?想揍我吗?揍我这个姐姐?”贝姆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不是。”过了一会儿,他才用比较平静的语气道:“算了,说都说了,计较也于事无补,只要你别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行。”伊莉娜作出伤心的表情:“贝迪,你是不是觉得有我这个姐姐很丢人?是不是?”
“是…不是。”贝姆特挫败地盖住脸,“好罢,我承认,我是觉得丢人,不过不是觉得你丢人,而是你的样子……我怕将真相说出去,大家会以为我发疯了。”
“哦!那个情景一定很有趣。”
“伊莉娜姐姐……”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伊莉娜笑靥如花,跳上写字桌,一边摇摆双腿一边轻点弟弟的脸颊,无视他不悦的瞪视,柔和地道,“我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贝迪,太高兴,忘形了。不算野冰的通信,我们已经有将近六年没见面了。”
“嗯。”贝姆特端正的脸庞浮起浅浅的红晕,灰眸也化开温和的潋漪。
“这些年贝迪过的好吗?”
“在信上我不是都说了。”
“真是的,我要听你亲口说!”
“很好啊,既吃饱又穿暖,你呢?”贝姆特不自在地岔开话题,虽然对和久未谋面的唯一亲人再见面也感到十分高兴,但长年与杀戮为伍的他极不习惯眼下的温馨气氛;加上觉得自己这么大的人了,再向姐姐撒娇实在很可笑,便急于结束这段充满温厚亲情的对话。
伊莉娜一眼就看出他的局促,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啊,这么点时间,不会把你心里的那把刀弄锈的。”贝姆特惊讶地看着她,随即扑哧笑出声。
“唉,真没办法,从以前起,我好像没一次在你面前隐瞒成功过。”
“嘻嘻,那是当然的,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伊莉娜掩嘴笑道。贝姆特不悦地瞪了她一眼:“可以的话,我也想当大的!”
“你如果比我大,我就会少很多乐趣了,真应该感谢生命女神的庇佑。”
“……”
“啊,我忘了,贝迪是不信生命女神的。”伊莉娜低呼,瞅着弟弟,“你是不是信战神?”贝姆特皱眉道:“我什么神也不信!难道你信那个什么生命女神?”
“不,我信奉协调神贺加斯。”伊莉娜用和笑嘻嘻的神情截然不配的郑重口吻道。贝姆特不无意外:“在那个女儿城待了六年,你好像受到影响了。”伊莉娜摇摇食指:“不不,这两件事毫无瓜葛,我的信仰另有原因。话说回来,我们俩好像扯得太远了,我有不少正事要和你谈。”
“我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你!”
“好罢好罢,我是个仁慈大度的姐姐,就让你先问吧。”
带着明显在呐喊“谁是仁慈大度的姐姐”的怀疑表情,贝姆特缓缓道:“你为什么辞去卧底的工作?这次行动我们做的很周密,德修普纵然会疑心,也不会疑心到你头上,梅莲可就更不用提了。”
“贝迪,你这问题真是狠心,难道你希望唯一的姐姐继续当一个可怜卑微的小女佣,像牲畜一样被那些人使唤奴役吗?”伊莉娜再度装出泫然欲泣的样子,深深刺痛贝姆特体内名为良心的部份,使他明知对方是在演戏,还是忍不住大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且他们也没发现……”说到这儿,他震了震,盯住姐姐,“他们发现了?”伊莉娜笑道:“我的演技可没这么菜。”
“那为何――”
“因为诺因城主要我当他的贴身侍女。”伊莉娜一边假装叹息一边偷瞄弟弟,果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我想答应的话贝迪一定会很生气,何况他根本不让我拒绝。”
“那个混蛋!”贝姆特怒极,“竟然要你当他的贴身侍女,我一定要宰了他!”
伊莉娜高兴地瞅着弟弟生气的面容,真诚地道:“其实,做侍女也无所谓,反正我早就做惯了,可是要我做那个男人的侍女,事情就大条了。诺因城主是个极为敏锐的人,偶尔在他面前装装乖巧的小丫头没关系,如果长久扮,不出三天我大概就露馅了。”
贝姆特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实情,嘴上却不肯示弱:“即使如此,这六年你把他像傻瓜一样蒙在鼓里,已经占足上风了。”连带他也得意。
伊莉娜笑呵呵地道:“贝迪真的很讨厌诺因城主哩。”贝姆特斩钉截铁地道:“不是讨厌,是厌恶!厌恶到极点!!”
“因为他夺走你的初恋,不,是初吻?”
“伊莉娜姐姐!!!”贝姆特吼声如雷,脸上划满黑线,“不要让我想起那件恶心的事情!而且那是意外!纯粹的意外!!”伊莉娜一是支颊,表情天真,眼中的恶作剧光芒却泄露了她的坏心:“既然是意外,又过了那么多年,贝迪还斤斤计较做什么?”
“你是因为没跟同性接吻过,不知道那种感觉,才能说的这么轻松。”贝姆特脸色青白交错。
“没这么糟吧,我记得你们那个时诺因城主是女装打扮,你也以为他是女人……”
“所以!才加倍的恶心啊!”贝姆特怒声打断,“如果真的是跟一个男人不小心那个也算了!偏偏是跟一个有女装癖的变态!而且那变态打扮成女人时比女人还像女人,这像话吗!”
“这个嘛,诺因城主的长相的确是很纤细,但他的性格,可是和长相截然相反呐。”
贝姆特撇嘴:“不要谈那个变态的事了,我可不想待会吃不下饭。”伊莉娜笑道:“好吧,我也不想贝迪吃不下饭,因为待会儿我要亲自下厨。”
“不用了……”贝姆特刚想推辞,就被对方按住嘴。
“这可不是女佣习惯发作,是做姐姐的想为好久不见的弟弟做顿大餐的心意,不许拒绝!”伊莉娜扳着脸道。贝姆特灰色的双眸浮起腼腆的笑意,嗯了一声。伊莉娜这才缩回手,叹道:“唉,真想在贝迪身边多照顾你几天啊。”
“怎么,你要去哪?”贝姆特一愣。伊莉娜翻了个白眼:“天呐,贝迪,你有的时候真是迟钝!你该不会以为我诈死离开南城,就不是卧底了?我可是一大堆收尾埋线的工作要做哩!轩风小姐的事,也必须做最大程度的利用才行。”
“柳轩风在梅迪城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哼哼,当然有,价值大着了。”伊莉娜昂起小小的头颅,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划出看不见的线条,“我打算让手下的间谍散布谣言,说梅莲可为了掩饰自己的失误,故意将一切罪责推给满愿师,还污蔑她是恶魔,证据就是本该被圣火烧死的满愿师非但没死还神秘失踪,而我导演的那场壮观的雷击也可解释为众神对亵渎的人类的天罚。梅迪是个神权意识相当浓厚的城市,这种谣言一定会引起很大的恐慌,尤其对占领地的人民。他们是灰水河之战的直接受害者,就算不怪罪梅莲可,心中也必有怨气,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王是那么卑劣的人,连仅剩的敬爱也会烟消云散,对我们将来的治理很有帮助。”
贝姆特皱着眉头听到最后,才舒展开来。
“嗯,听起来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这个计划与其说是利用了满愿师本人,不如说是利用了她的虚名。”
伊莉娜微笑道:“我知道贝迪一向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不屑一顾,但在打击坚信这些东西的敌人时,却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而且也符合我们的初衷――我从内部腐蚀,你从外部摧毁,不是吗?”
“是是,我本来就没说反对啊,只是有点不甘心罢了。”贝姆特叹了口气,“因为这么做,我就不能把柳轩风卖掉了。”伊莉娜故做吃惊:“咦,怎么说,我没阻止你卖掉她啊!”贝姆特斜睨她:“你当我白痴吗!这个计划最有力的部份,不是瓦解占领区人民的反抗心,是利用神罚的谣言在南城人民心里烙下畏惧的痕迹,将来侵略时,把柳轩风摆在阵头,就可以大收精神攻击的效果。”
“呵呵,真不愧是我的弟弟。”
“少来。”贝姆特翻了个白眼,以严肃的神情直视嬉皮笑脸的姐姐,“你很在乎柳轩风吗?”
“嗯哼,她是个挺讨人喜欢的女孩子。”伊莉娜也收起不正经的表情,露出成熟的笑容,“人是有感情的生物,我和她朝夕相处了半年,已经把她当小妹妹看了。不然,我也不会想出这个救人计划,虽然里头私心的成份占了大多数。”
贝姆特眼底浮起心虚,虽然先发信给他商量救人的是伊莉娜,但事实上,当时他也在考虑同一件事,而且当时的心情很奇怪,明明促使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金钱的欲望,也就是把轩风当珍稀物品出售给外大陆,但在想具体的计划时,他脑中只有一个近乎兴奋的念头。
将束缚住那头困兽的桎梏解放。
青年小的时候曾跟父亲一起去山林打猎,那是块非常大的狩猎场,所以途中他和父亲及侍卫都走散了。正当他慌张地四处寻找时,看见一头白鹿被捕兽夹夹住,倒在林道旁。那是头很美的白鹿,棕黑的眸子就和那个少女一模一样,连眼底带着警戒意味的挣扎都如出一辙。第一次看见那么美丽的生物,幼小的他想也没想就将夹子扳开。对他的救命之恩,白鹿的回报是狠狠的一顶,结果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但至今他仍忘不了将腿从夹子抽出的一瞬,白鹿光辉璀璨的眸,想着那个眼神,他连伤也不觉得痛了。
而现在,他将束缚住那个少女的桎梏也砍断了,不知道她会呈现出怎样的姿态。
伊莉娜戳戳弟弟的脸颊:“我走了之后,你可别虐待轩风小姐啊,不然回来我找你算帐。”贝姆特怃然道:“我的队伍不养吃白饭的人,如果她没有一技之长,我只能把她派去做杂役。还有,今后不许再乱碰我的脸!”
“好啊,我摸你头就是了。”
“……”
“贝迪生气了吗?”
“如果对你的每句话都一一反应,我在八百年前就气死了。”贝姆特用认命的口吻道。伊莉娜笑嘻嘻地道:“放心,我是个疼爱弟弟的姐姐,一定会在公众场合给你面子的。”
“真是谢谢你了。”贝姆特由衷松了口气。尽管在部下和民众面前他是英武果决的佣兵王,但对这个唯一的亲人,他实在是摆不出威严的面孔。何况他是年纪小的一方,连摆出威严面孔的资格都没有。
伊莉娜跳坐到椅子扶手上,动作像没有体重一样轻盈。她一手不安分地拨弄弟弟的头巾,低声道:“贝迪,最近你有没有和沙曼达联络?”贝姆特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
“真是的,你不要因他帮罗兰;福斯,就不理他了,咱们这个姐夫可是很有势力的,就算拉拢不了他,也要多套套近乎,让他不能完全倒向东城才是。”
“这种事交给你,我对说服人不拿手。”贝姆特不假思索地道。伊莉娜大大叹了口气:“好吧好吧,反正梨纱生前和我最要好,由我去当说客也比较适合。”
听到“梨纱”两字的刹那,青年的神色黯淡下来。见状,伊莉娜侧过身,轻轻搂住他。贝姆特僵硬了一瞬,右手反射性地搭住她的胳膊,似乎想要拉开,但顿了顿,他缓缓垂下手,任姐姐抱着自己。
将他动静看在眼里的伊莉娜浮起悲伤的神情,额头轻轻抵住他柔软的亚麻色短发,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道:“贝迪,过了那么多年,你还是不能忘记当年的事吗?”
“我永远也不能忘记。”
“可是,你这个样子……死去的爸爸会不暝目的啊!”
贝姆特淡淡一笑:“瓦托鲁帝家早就灭亡了,不需要我传宗接代。以我如今的生活方式,也不适合留下子嗣。”
“瓦托鲁帝家没有灭亡!只要你活着,瓦托鲁帝家就有再兴的希望!”伊莉娜提高嗓门,激动起来,“贝迪,无论如何,你也要留下子嗣!不能让瓦托鲁帝这个姓氏在你手中断绝!”
“好吧。”贝姆特轻叹,但与其说是被说服,不如说是敷衍。看出他的不情愿,伊莉娜放柔表情,语重心长地道:“贝迪,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商人,我不是要你重振瓦托鲁帝商会,你也已经创造出比爸爸更伟大的成就,你只要生个继承人延续这份基业就行。”
“可是……”
“没关系,我相信以你的毅力,一定能克服这道关卡。”伊莉娜微笑道。贝姆特烦躁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而且我对当种马这种事一点兴趣也没有,干脆伊莉娜姐姐你自己生一个吧。”
“哎呀!我是女的耶!”
“我可以修改家规,允许女性也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伊莉娜气得跳下椅子:“贝迪,你太顽固了!”贝姆特不甘示弱地回瞪她:“你也是!”
“唉。”伊莉娜抚额叹息,“算了,等哪天你遇上心仪的女子,不用我逼你也会想和她结婚生子,到时我就可以放下一门心事了。”贝姆特不置可否。
“但是,不许你娶强盗女哦!”
“干嘛,你歧视强盗?”年轻的强盗头子不高兴的反问。看到他的表情,伊莉娜扑哧笑出声:“不是,只是觉得这一行的女性太过强悍,会挑战到我的权威。”贝姆特啼笑皆非地白了她一眼:“瞧你说的和真的一样,可目前为止我连一个动心的对象也没有。”伊莉娜故做吃惊:“咦,不是有一个吗,诺因城主!”
“伊莉娜姐姐~~~~”
见弟弟一副想掐死自己的模样,伊莉娜笑着逃开,扳起面孔:“好啦,不开玩笑,我们谈正事。因为日前对撤退事宜意见不和,诺因城主和梅莲可城主好像闹得不太愉快,要不要我趁机给他们泼桶油,让中南两城分道扬镳?然后你率领大军偷袭卡萨兰军,应该能重创他们,将来凡尔加平原的防守压力就可以减轻了。”
明知对方是在岔开话题,贝姆特却无法无视她这个建议,沉吟良久,他摇摇头:“不,德修普和梅莲可不是傻瓜,肯定料到我们会挑拨离间,偷袭的法子并不适用,不过你还是可以做些间谍工作,他们的手下可未必是聪明人。”
“收到。”伊莉娜笑嘻嘻地敬了个军礼,好像要去进行一场郊游。见状,贝姆特皱起眉头:“伊莉娜姐姐,这是很危险的工作。”
“哎呀,贝迪是在担心我吗?真感动。”伊莉娜绽开诚挚的笑靥,自信地摇摇食指,“可是,别小看我,你姐姐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实力可是不亚于那些赫赫有名的贤者啦、大神官啦、祭司长啦,你尽管放心。”
“但,你不懂武……”贝姆特依旧不放心,“我还是派个人给你。”
“得了!你也不懂魔法,不照样平平安安活到今天!”伊莉娜亲了亲他的脸颊,灿笑道,“别为**心,在叫我姑姑的小鬼出生前,我是不会死的,就这样啦,我去烧饭!”说着,也不给对方再劝的机会,一溜烟跑出了房间。
贝姆特望着姐姐的背影,表情既好气又好笑,心里却荡漾着温暖的亲情。
******
轩风再次醒来,是隔日的清晨。
翻过身,她伸了个懒腰,只觉连日来的疲惫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望见陌生的天花板,她呆了呆,想起睡着前发生的事,忙坐起来。
房内空无一人,轩风一瞬间有些恐慌,但随即,她看见床头柜上的衣物,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衣服旁边,还有一把短剑和一枚戒指。
轩风先拿起戒指,因为上面绑了张纸,她展开来,以娟丽的笔迹书写的长信跃入眼帘。
轩风小姐: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弟弟会代我照顾你。
少女噎了一下,她至今仍怀疑明明只有十二、三岁的侍女和二十六岁的西城城主是姐弟,可看那两个人的样子,也不像疯了或说谎,难道伊莉娜有侏儒症?
哈哈,我知道轩风一定还很惊讶,不过我不是在开玩笑,我和贝迪的确是姐弟,而且我已经三十二岁了,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是魔法,目的当然是为了卧底。
轩风再度打了个嗝,才比较冷静地看下去。
对不起,骗了你,不过,我说喜欢轩风小姐,把你当好朋友的话绝不是假的哦!在必须日日演戏,夜夜堤防的卧底生涯里,你是我唯一不需设防的对象,虽然我不得不在你面前装成小女孩的样子。
我相信你不会因为我是间谍而敌视我,毕竟你是异世界的人,就算被南城召唤,也不代表你就属于南城。而我叫贝迪把你掳来,也不是要把你捧为政治偶象,我们是不信这一套的。不过我们也不是圣人,一心为了救你,终归有点私心在,就是借着帮轩风小姐平反,狠狠打击一下南城――不好意思啦!
轩风不怒反笑,然而看见下面一段,她猛地一震。
我话是这么说,但我知道轩风小姐是不会生气的。你从不认为你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怎会为这个世界的人的作为生气,只有在有人不顾你的意愿强迫你做事,或者借用满愿师的名头,行一己之方便时,你才会生气、懊恼,这些伊莉娜都看在眼里。但是轩风小姐,在这个世界,你是个弱势的个体,既没有力量,又没有钱财,加上你的身份,被人利用是理所当然,尽管这一切不是你的责任。我相信轩风小姐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吧?所以,我给你个机会,今后你就在隐捷敏亚,努力用自己的手积蓄活命的力量,搏取做人的尊严。隐捷敏亚不会视你为高贵的神使或漂亮的花瓶,所以不会提供给你优渥的生活条件,一切都要靠你自己去赚。你可能会三餐不继,辛苦不堪,没有澡洗,没有裙子穿,没有首饰戴,你唯一拥有的是尊严。当然你可以回去南城重享奢华,就不用过这种日子,但我想能为尊严舍弃生命的轩风小姐,一定会选择前一条路的。
戒指和短剑是我送你的礼物,前者附有魔法,后者给你防身用――贝迪的军队可是有很多色狼的!最后,祝轩风小姐身体健康,天天快乐!
ps:别把我和贝迪的关系告诉别人,千万千万,不然他会杀了我。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2日
伊莉娜笔
“……”
轩风凝视信面,漾开发自心底的笑靥:“谢谢你,伊莉娜,你不仅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是最知心的朋友。”
将信折好放回床头柜,她掀被下床,穿起衣服。这是套白色的剑士服,领口和袖管有黄色滚边,式样很朴素。靴子是熟牛皮做的,走起来很舒服,和衣服一样重视机能性。穿戴整齐后,轩风将一头垂至腰际的乌黑长发绑了个马尾,打开粉底照照,十分满意。随即,她把信塞进盒里,放入胸前的口袋,戴上戒指,别好短剑,开始整理床铺。等一切都打点好后,她才走向窗子。
外面的景象让她吓了一跳,这间房间位于七楼,周围的建筑都是石砌的,式样也很统一;下面是一大块像是练兵场的空地,许多仅着单衣甚至打赤膊的男子肩上披着毛巾,嘴巴叼着牙刷来来去去;更远处,是高高的石墙、尖塔、还有飘扬的旗帜。
这是一座要塞吗?西城最有名的要塞,记得是塞维堡,那这里是中西两城的边境咯?轩风寻思片刻,决定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去问这里的头儿比较明智。
任窗户开着通风,她转身离开房间,门口没有守卫,让她感到很新鲜,看来这里的人的确不把她当作神使看待。挂着笑容,轩风往左手边走去。廊道不宽,而且一个人也没有。因为是清晨,窗帘又都是拉上的,走廊很阴暗,使轩风不得不贴着墙走路。空气里飘荡着很厚的尘味,一路上的房门门把也锈得很厉害,看得出这一层很久没被使用过了,轩风有点诧异,她原以为统治者都喜欢住在高处。
因为走得很慢,轩风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底,让她气结的,尽头居然是一堵墙,而不是楼梯!她只好转回去,在另一头找到下去的石阶。接连几楼,都是这样。轩风不知道这是战斗用建筑的设计,纳闷干嘛把好好一栋房子造得这么不方便。
费了番力气走到两楼,光线明亮不少,轩风于是放心地离开墙壁,走在长廊中央,因此没被一扇突然打开的房门撞个正着。
“啊!”
“哇!”
从房里走出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栗发,五官轮廓分明,充满年轻人的锐力和活力。瞅见轩风,他张开惊呼,轩风也惊叫了一声。
“你、你是谁?”青年退后半步,右手搭住剑柄。轩风正要回答,旁边一扇门也推了开来,传出两个带着睡意的男子嗓音:“吵什么啊,达留恩!我听见女人的声音,你还真是憋不住三天,给莱拉知道肯定暴扁你一顿。”
“哪来的女人?首领不是规定要塞内禁止赌博和性交,达留恩,你想被从城墙上扔下去吗?”
轩风呆呆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男子走出房间,怀疑这也是魔法。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也愣愣地瞧着她,半晌转头问达留恩:“她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一开门就看见她站在这儿。”
“啊,我、我叫柳轩风。”轩风回过神,开口道,“就是被你们城主救下火刑架的南城满愿师。”
“什么!!”三个青年齐声大喊,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美丽的脸庞:她就是昨天那个黑炭女!?
轩风困惑地眨眨眼,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笑道:“原来你们看到我脏兮兮的样子了,真是丢脸。对了,请问三位是――”白凤佣兵团长第一个反应过来,依次指着自己、黑龙佣兵团长和炎狼佣兵团长:“我是费路迪亚,他是我兄弟费路迪尔,这个是达留恩。”
“请多指教。”轩风绽开如花的笑靥。大清早就碰上三个男人,而且是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子,让她心情极好。她不知道这三人是西城鼎鼎有名的三位佣兵团长,还以为是普通的士兵。西南两城历来交恶,彼此都当对方是摁鼻涕的手纸,连提都不想提,轩风自然就没听过十大佣兵团长的大名。贝姆特倒是时常被搬出来痛骂,谁叫他是“万恶的贼寇领袖”,“该死的强盗头子”。
三人一致红了脸,腼腆地回了声“请多指教”。一打完招呼,脑筋最灵活的炎狼佣兵团长立即大献殷勤:“轩风,你吃过饭了没?我带你去食堂。”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狠狠瞪视他,心道:真是个会抓时机的家伙!
这、这是搭讪啊!轩风感动得差点落下泪来,颇有再世为人之感:呜呜,好久没碰上这种事了!但理智提醒她现在不是搭凯子的时候,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那个,我想先向贝姆特城主道个谢,达留恩先生可以带路吗?”
“当然可……”
“我带她去。你们三个还是先刷刷牙,再来泡妞比较好。”一个很酷的女声响起。
“莱拉!”
达留恩三人慌张地叫道。轩风好奇地打量来人,那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性,金棕色的长发用一块布巾绑在颈后,穿着硬皮甲,左腰配了把细长的锐剑。她不算美女,却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魅力,就像一株沙漠的仙人掌,是轩风以前从未见过,混合着野性和坚韧的魅力。
金雀花佣兵团长朝她招招手,和蔼地道:“跟我来。”轩风一边走过去一边偷瞄三个青年,他们都一脸敢怒而不敢言。她猜测这个叫莱拉的女性是他们的上司,但达留恩三人直呼她的名字,又不可能是上司了。
“你要小心点,今后别搭理这种无事献殷勤的男人,他们多半是在打坏主意。”
“坏主意是指,大灰狼对小红帽所做的事吗?”轩风故做天真地道。莱拉惊讶地看着她,轻笑起来:“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你是个能把男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女孩。”
“不不,我手无缚鸡之力,要不是莱拉小姐帮忙,刚才恐怕就脱不了身了。”
“这倒不会。那三个小子虽然愚蠢,但还不会对良家妇女做出无礼之举。”
“是吗?”
“嗯哼,不过这些人就不保证了。”莱拉指着广场上来回走动的士兵。轩风听出她言下之意,吃了一惊:“莱拉小姐,你是军官?”
“我是金雀花佣兵团长,隐捷敏亚没有军官,只有一个首领和九个佣兵团长。”
“达留恩先生他们也是佣兵团长?”
莱拉点点头,换上严肃的口吻:“待会儿见到首领,千万别叫他‘贝姆特城主’,切记。”轩风大奇:“为什么?那我该怎么叫他?”
“随便,总之别叫城主,首领对这两个词犯触。”
虽然肚里的问题堆得老高,带在莱拉认真的注视下,轩风也只能乖乖点头。
两人绕过右边的墙角,走向建筑物的背面。路过的人无不朝轩风投以惊艳的目光。才拐过弯,轩风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动物体味,还听到噗噜噜的怪声,答案很快就揭晓了:是马厩,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马厩。一些像是马潼的士兵正忙着将大把饲料用草叉添进盆里;而那些马,就算以轩风这种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是雄壮的良驹。马厩和建筑物间有一口大水井,一个青年背对她们站在井旁,提起水浇在座骑身上,另一只手拿着板刷,似乎想帮它洗澡。轩风刚觉得他的背影很熟,莱拉就唤道:“首领。”
呃。虽然猜到几分,但这一刹那,轩风还是有点呆滞。她以前接触过的四位城主:梅莲可、罗兰、米利亚坦和诺因,尽管性格各异,却都有和华丽宫殿相配的高贵气质,也无一不是在客厅、正殿这些地方接见自己。只有这一位,居然像个普通士兵一样,亲自给座骑洗澡刷毛,还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部下和客人面前!
贝姆特随手把刷子丢进木桶,转过身,看见轩风,愣了一愣。而轩风也看清了他的全貌,比起上次在河边,这回可看得清楚多了。眼前的青年有一张端正的脸庞,只能称得上顺眼,不算俊美,但深刻的五官有股一般奶油相的美男子没有的阳刚味,形成属于成熟男性的独特魅力。他全身透出一股逼人的气势,不是强硬、不是霸道、也不是尊贵,那是一种经过生活淬炼出来的沉稳和坚毅,带点淡淡的沧桑,还有自然流露的亲和力,构成让人油然信赖的领袖气质。感觉到这样奇妙的气质,轩风才相信:这个头发上沾有草屑,衣服到处溅着水渍的青年是隐捷敏亚的城主。
“贝姆特城主……啊!”等说出口轩风才发觉不妙。莱拉轻轻叹了口气。贝姆特却没有表露出怒色,淡淡地道:“叫我名字就行了,你是她的朋友,算起来辈份还比我大。”心知肚明他说的“她”是谁,轩风微笑了一下。莱拉一脸困惑。
“不过,除此之外,我就不能给你任何特权了。”
“我明白,不管是马潼还是杂役,只要给我份工作就行。”
年轻的城主打量对方,突然笑出声:“噗!真的很像。”
“咦?”轩风眨眨眼,一方面是为他无厘头的话,另一方面是吃惊这看起来有些世故的青年笑起来竟像个大男孩般稚气开朗,让她不禁心跳加快。
惨了,看来我真的是太饥渴了,连这种普通好一些的货色也会心动。她暗自反省。
“那天在河边,你的眼神就好像一只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现在却像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呃,是这样吗?”由于太过惊讶,轩风连自己说了什么也不自觉,“你的视力真是好。”
“我的视力是不错。”贝姆特谦逊地表示。一旁的莱拉已经呆掉了。
“不对啦!”
“哦?”
回过神的少女双手Сhā腰,凶悍地瞪视他:“金丝雀也罢了,你怎么能用狮子比喻一位美丽纤弱的少女!”贝姆特答道:“因为我看过从马戏团逃出来的狮子,它的眼神和你现在一模一样。”轩风咬牙切齿:“我佩服你的观查力,但对你的修辞能力不敢恭维。”
“我倒认为所谓的修辞是因人而异的。”
“哼!你还在记恨那天喝到我的洗脚水吗?”
“那种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贝姆特啼笑皆非。轩风斜睨他:“那就是好辩咯?真是的,这种个性会不得女孩缘的。”贝姆特微笑道:“如果让你不快,我道歉。”
“不,我没有不快,相反,我很高兴。”轩风笑开怀,“你们姐…咳咳,你真是很敏锐的人。不错,我在南城很不快乐。你把我带来这里,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我都由衷感谢。作为回报,我愿意将一半的籍贯献给西城,从今天起,我就是半个隐捷敏亚人。”
莱拉对她投以异样的视线。贝姆特浮起微讶的神情。
“不再考虑一下吗?你应该受过一次教训了。”
“你们又不信神,我怕什么。”
“呵,没错。”贝姆特笑了,温和地道,“你会做什么?”轩风早有准备,马上一样一样如数家珍:“我会洗衣、打扫、煮饭、布置房间、裁剪缝纫……”
“就是家务高手是吧。”贝姆特不耐烦地打断,想了想,道,“你暂时到厨房待段时间。”轩风颌首:“另外,我有个不情之请。”
“嗯?”
“可否…教我剑术?就像一般的士兵那样……”
贝姆特不答,看向在场的另一人。莱拉会意,笑道:“没问题,首领。”
“谢谢!”少女脸上焕发出夺目的光彩,先朝青年行了一礼,再朝金雀花佣兵团长弯下腰,诚挚地道,“谢谢你,莱拉小姐。”
“不用谢,我看得出,你有这个资质,本来就想向首领讨人。”莱拉扶起她,语重心长地道,“不过,训练是很苦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嗯。”
“没事了吧?梳洗一下,和莱拉一起去餐厅吃饭。”贝姆特打起一桶清水,将肩上的毛巾抛给她,“我还没用,不必嫌脏。”
“我没这么娇贵。”轩风白了他一眼,接过毛巾浸在水里,很快洗了把脸,搓洗绞干,递还对方,由衷地道,“对于你的关照我再一次表示感谢,希望今后我们也能像今天这样相处愉快。”贝姆特爽朗地笑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你真的认为和我谈话很愉快?”轩风的眼角微微上吊,翘起唇角:“嗯哼,没错,你是我第一个碰到对我态度可算失礼的男性,所以,我感到很新鲜。”
“原来如此,那么新鲜感过后,就会开始讨厌了吧?”贝姆特期待似地问道。轩风瞟了他一眼,斩钉截铁地道:“不会!”语毕,她背转身,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莱拉愣了一下,追上前去。
年轻的城主遥望两人的背影,浮起淡淡的笑容,心道:新鲜感吗?我倒是也有相同的感觉呢,奇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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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女刚走到食堂门口,就听见几个熟悉的呼唤:“莱拉,轩风,这边!”
“达留恩先生,费路迪亚先生,费路迪尔先生。”
轩风走过去,一一打招呼。席间除了三名佣兵团长,还有一个体格魁梧的老者,褐色的头发夹着几许斑白,胡须梳理得很整齐,看起来像个颇有威严的军官,看着少女的眼神却很慈和。不等轩风发问,达留恩就热络地介绍:“这位是凯渥鲁夫老爹,我们的同僚,你叫他老爹就好了。”轩风尴尬一笑,还没想好怎么回话,铁甲佣兵团长就请口没遮栏的青年吃了个爆栗,朝少女伸出手,沉稳地道:“你就是轩风吧,我是凯渥鲁夫。”
“你好,凯渥鲁夫团长。”轩风大方地与他握手,心底涌起怀念。眼前的老者让她想起地球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们老俩口现在怎么样了。
费路迪亚招手道:“轩风,快坐下,你要吃什么?我帮你点,还有莱拉。”
“我吃过了。”金雀花佣兵团长一ρi股坐下,向凯渥鲁夫行了个注目礼。达留恩瞪着她:“吃过你坐下干嘛?”莱拉冷冷地道:“监视你们几个。”
“嘁!有凯渥鲁夫老爹在,难道我们还会把轩风吃了!”三人一齐嘘道。凯渥鲁夫笑道:“我可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莱拉扔给他们一个“看吧”的眼色。三人无奈,只好由得她去,把注意力调回美人身上,异口同声地问:“轩风,想吃什么?尽管点,我买单!”
“面包和牛奶。”
不一会儿,包着香肠和蔬菜的面饼,刚出炉的黑麦面包,拌着蜂蜜的牛乳和抹了酱汁的烤羊肉堆满了桌子。轩风露出畏缩的神情:“……我吃不下这么多。”
“没关系,我喜欢丰满的女孩子……不,丰满的女孩漂亮。”查觉众人投来的怪异视线,炎狼佣兵团长急忙改口。莱拉皱眉道:“你们这么填她,恐怕她不但会变得丰满,还会变成胖子。”达留恩不以为然:“南城那么多甜食都没让她发胖,这点东西算什么。”
“也是,轩风,你就多吃点吧,厨房的工作很辛苦,何况你还要跟着我练剑。”
“嗯。”轩风这才动口。三个青年惊讶地问道:“首领把你派去厨房?”轩风咬了口黑麦面包,点点头。达留恩叹了口长气:“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凯渥鲁夫为上司平反:“做炊务兵可以了,做马潼才辛苦。”
“马潼,别开玩笑!”达留恩一把执起少女白嫩的柔夷,“这么柔弱的小手,看也知道连根草叉也举不……咦,有老茧!”被最后一句话勾动好奇心,莱拉放下欲扁的拳头。
轩风抽回手,微笑道:“草叉我大概举不起来,大口的汤锅也危险,不过厨具我还不陌生,应该能帮上忙。”
“怎么回事?为什么你懂做饭?难道那些南城臭…南城女人还要你做饭给她们吃?”费路迪尔问出五人共同的困惑。
“不,是我的外公外婆。他们年纪大了,所有的家务都是我做。”
“原来如此,真看不出来。”
费路迪亚好奇地问道:“轩风,地球是什么样子的?你说给我们听听。”余人也浮现兴味的神情。轩风顿了顿,放下刀叉。
“地球啊……”少女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眼中浮起怀念的波光,“那里有五大洲七大洋,洲就是大陆,我的国家在亚洲,面积比西城小,大概和东城差不多大。和这里比,地球的设施先进得多,有很高很高的摩天楼,跑得比马还快的汽车,自动播放画面的电视机,可以听到远方的人的声音的电话,会传出动听音乐的收音机,各式各样的杂志、画报……”
轩风说到一半,感到脸上湿湿的,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达留恩、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慌张地看着她,莱拉默默抽出手绢。
“谢谢。抱歉,失态了。”轩风红着脸抹干眼泪。凯渥鲁夫和蔼地道:“想家是人之常情,你不必道歉。”
“嗯。”轩风点点头,噗哧一笑,“凯渥鲁夫团长,我说句心里话,你可别生气――我觉得你很像我外公。”凯渥鲁夫呵呵笑道:“是吗?那我真是荣幸。”
“凯渥鲁夫团长没有孙女或孙子吗?”
“是啊,我老伴死得早,没给我留下一男半女。”凯渥鲁夫深深叹息。轩风笑道:“那我来当你的干孙女,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高兴都来不及了!”
看见少女和长者聊得一头热的模样,三个男士满不是滋味。瞅准一个空档,达留恩Сhā口道:“轩风,你不必难过,你想回家的话,可以拜托夏亚。”
“夏亚?”
费路迪亚连连点头:“没错,夏亚一定能送你回去。”轩风一脸惶然:“真的吗?他是谁?”达留恩抢着解释:“他是我们的大神官,是魔法天才,当初我们的召唤仪式就是他主持的,不过他现在不在,你得等他一段时间。”
“请问他去哪了?那位夏亚先生……”
“凡尔加平原。”莱拉答道,“他和我们另外两位僚友,血徽佣兵团长朱烈斯和月影佣兵团长克劳德奉首领之命,在那儿进行征粮,招兵,压制叛乱的占领事务,冬季应该会回来。”轩风喜出望外的同时又有点患得患失:“我…我不是你们的满愿师,只是个外人,他会肯帮我吗?”
“没问题!夏亚很好说话的!”双胞胎异口同声。莱拉笑道:“再说,你也不是外人,你不是把一半籍贯献给我们了吗?”
“真的吗,轩风?”
少女羞涩一笑,点了点头,双眸闪亮如阳光照耀的宝石。她现在由衷感谢梅莲可,要不是她,她就不会来到这个城市,来到这群让她感到无比温暖的人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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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梅迪;下界。
梅莲可端坐在梳妆台前,凝视放在台上的双手,仿佛陷入沉思,又像是纯粹的发呆。不知过了多久,房内的寂静被两下扣门声打破。
“大人……”
“不是说了吗,我不想吃,别再来烦我了。”梅莲可吐出没什么中气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门被推开。梅莲可恼怒地转过头,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你在减肥吗,梅莲可?”
“欧、欧斯达!”
北城城主咧嘴一笑,朝身后一脸担忧的芙瑞尔点点头。女将军关上门,让两人独处一室。梅莲可惊讶地瞪着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米利亚坦随手拉了张椅子坐下,打量对方,沉声一叹,“你瘦了,梅儿。”
南城城主全身一震,接着颤抖起来,她猛地别过头,咬牙道:“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你的梅儿已经死了。”米利亚坦欲言又止,许久才低声道:“当年的事先不谈好吗,梅儿?别拒绝我的关心。你这个样子……我看了真的好心疼。”
“花言巧语……”
“梅儿?”
梅莲可捂住脸,低吼道:“花言巧语!别用那套对付我!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会被你的花言巧语所骗!会为了你这个负心汉、花花公子,在订婚当夜冒雨跑去找你,结果流掉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说到愤怒处,她一拳砸在梳妆台上。
“梅儿!”米利亚坦抢上前,一把抱住她,“你怪我没关系,别伤害自己!”
“放开!被用你这双抱过无数女人的手来抱我!”
“梅儿。”米利亚坦没有放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梅莲可眼眶一红,咬紧下唇,好半晌,才颤声道:“你后悔吗,当年的事?”
“如果不后悔,就不会求你把希莉丝嫁给伯都了。”米利亚坦执起她的右手,无限深情地一吻,“我不奢求你原谅我,梅儿,一切的错都在我,我也……没有资格了,就在我们的孩子流产的那一刻,所以,我才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别人。”
“花言巧语。”
米利亚坦苦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什么也不敢说,一直沉默到今天。”梅莲可狠狠瞪视他,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你说的话――说的话――”她用力捶打他,泣不成声,“你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梅儿。”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我要你的对不起时你不给,现在给有什么用!”梅莲可哽咽道,“一切都太迟了!”
米利亚坦默默搂住她,苦涩一笑,叹道:“是,一切…都太迟了。”梅莲可伏在他怀里,低声啜泣。
“梅儿,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拒绝我的关心,好么?”
“……好。”
“梅儿!”米利亚坦欣喜若狂。梅莲可将他搂得更紧,不断流泪。见状,米利亚坦担忧起来,轻轻扶住她肩膀,柔声道:“怎么了,梅儿?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脆弱。”
“没错,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脆弱。”梅莲可推开他,擦擦眼睛,另一只手却牢牢拽着他的衣袖,“可能是因为最近发生太多事……”
“我知道,我就是为此而来的。”米利亚坦温柔地为她拭泪,“别担心,我带来了巴曼和青龙骑士团,有他们在,西城绝不敢再猖狂。”
梅莲可摇摇头,无力地道:“不,欧斯达,你不能和西城对着干,你忘了飞龙的粮草全仰赖西城的进口?”
“飞龙又不只吃[龙之息]!”
“你要喂它们上等牛肉吗?那埃特拉不出半年就垮了。”梅莲可苦笑道。米利亚坦坚定地看着她:“垮不了,你相信我,我自有法子!梅儿,这次我非帮你不可!”
“欧斯达,别意气用事……”
“你也是,别因为赌气,就拒绝我的援助。”米利亚坦笑道,“何况,你答应我了――不拒绝我的关心。”
“笨蛋!你会被你的城民骂死的!”
“我早就被他们骂成精了,不差这一回。”
“真是的。”梅莲可低笑出声。米利亚坦双目一亮:“你笑了,你笑了,梅儿!”梅莲可脸一红,刚想转过头,米利亚坦托住她下颌,怜惜地拂过她眼下,仿佛触电般,登时令她动弹不得:“你还是笑起来最好看,就是这两个黑眼圈煞风景,这两天没睡饱?”梅莲可神情一黯:“是失眠。”
“……因为那个女孩?”米利亚坦柔声道,双手改为圈住她的肩膀。
梅莲可点点头,盖住脸,近乎呻吟地道:“只要一闭上眼,我就想起轩风那天看我的眼神,那个指控的眼神――指控我,你才是罪人。”
“梅儿,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啊。”米利亚坦叹气。
“我知道!”梅莲可喊道,“可是我忘不了!我就是忘不了!欧斯达,我从不自认为名君,也不认为自己毫无缺点,但我从来没有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把一个无辜的人推上法场!这种事…我以前连想都没想过……”说着,她捂住嘴,泪珠成串落下。
米利亚坦拍抚她的背脊,温言宽慰:“别说你,又有谁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呢?只能怪造化弄人,不是你的错。何况,那个女孩还没死,不是吗?”梅莲可颤了颤,垂下手:“嗯,所以,我才稍微好过了点。可是,还不知道是谁把轩风……”
“不管是谁,总之她得救了,活下来了,你只要这么想,就行了。其他的事,会慢慢水落石出。”米利亚坦捧起她的脸,拭去泪痕,一字一字道:“所以,你就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乖乖吃饭,嗯?”梅莲可红着脸应了声。
“对了,欧斯达,轩风的事,你告诉邱玲了吧?她还好吗?有没有说什么?”
这回轮到北城城主垮下脸:“没有,我没告诉她。”
“啊!?”
“叫我怎么告诉她?这种事!”米利亚坦苦恼地拉扯头发,“赛雷尔也不肯帮我去说!没人肯帮我去说!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可是,你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啊,而且后天就是拍卖会,到时一切都会露馅。”
米利亚坦脸比苦瓜:“我明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我拼了命也要告诉她!”梅莲可满心愧疚,顿了会儿,问道:“兰冰宿呢?罗兰城主告诉她了吗?”
“我不知道,不过罗兰肯定比我处理得有技巧,他是这方面的天才。”米利亚坦由衷地赞赏,瞥见梅莲可的神色,他皱起眉头,“梅儿,你又自责了。噢,笑一笑吧,求你!”梅莲可微微一笑,却笑得很苦:“别担心,欧斯达,我不会再糟塌自己,但是,要我欺骗自己,不当一回事,这不可能,我会记得这个罪一辈子,也必须记得。”
“我懂,算了,只要你打起精神就行。”
梅莲可靠向他的胸膛,低声道:“谢谢你,欧斯达。要不是你,我也不会振作起来。”米利亚坦黯然垂眸:“比起我欠你的,这算什么。”
“别提了。”
“是…梅儿,我差点忘了,后天的拍卖会,你还参不参加?”
“你看我像有空参加吗?”梅莲可抬起头,满脸哭笑不得。米利亚坦拍拍额头:“我明白了,唉,那后天只有罗兰一个人来了,真是有史以来最冷清的拍卖会。”
“怎么,诺因城主也不参加?”
“他都把我的请束撕了,还来参加?”
“……他应该不是故意的。”
“那个暴躁的小子,我知道他的脾气。”米利亚坦摇了摇头,露出严肃的表情,从袋里掏出一只小红盒子,双手递给对方。
“欧斯达?”
“本来打算后天给你的,你不去,就现在……”他央求地看着她,“收下它好吗,梅儿?我不要你戴它,只是纯粹的歉礼。”
如果早十八年……
梅莲可凝视晶莹美丽的钻戒,什么也没说,毅然关上盒盖,收进口袋。
******
【后记】
最后一段写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可是没办法,我突然想到,以米利亚坦的性子,不可能和女性有单纯的友谊,肯定有一腿;而且也是为了引出罗兰,读者若把隔夜饭呕出来,千万别怪我。
另外,读者们应该看出南北城主的底线了吧?他们不能说是昏君,甚至算得上不错的统治者,只是和那三个比起来,就……
第三章 彼方之来客
乌黑的机械,雪白的蒸汽,----打尽!”
四人一齐站起,肃然行礼:“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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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第一次来到海上,当夜,冰宿没有入睡,来到甲板散步。
风里带着浓烈的海潮味,不过微风送爽,很是舒服。宁静的海面上,闪烁的波光绵延到远方的海平线,形成一幅动中有静的图画,让人不自觉地陶醉其中。
突然,冰宿停下脚步,一个人影跃入她眼帘,淡淡的月光洒在那人挺拔颀长的身段上,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可以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尊贵气息和清华雍容的迫人风采。他两手扶着栏杆,凝视海面,轮廓因月照而光华隐柔,那种淡然而孤高的清雅,让她心口突跳。
“罗兰城主。”
金发青年震了震,迅速转过身:“啊,冰宿,你还没睡?”茶发少女一脸诧异:“你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出神?”真难得,头一次看见他这么失魂落魄的模样。
记起白天的教训,罗兰收慑心神,露出最迷人也最没诚意的笑容:“只是因为看见这么美的景色,入神了罢了。冰宿,秋天的海风很冷,你不要吹太久,早点回房休息。”
冰宿无视他的笑容,也充耳不闻他体贴的话语,施施然走到他身边。罗兰惊讶地看着她不同寻常的举止,以为她是在赌气,正要开口,冰宿抬起头。
“聊聊吧,好吗?”
“……”罗兰无言地回望她,墨绿色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没有往日的戒备,也没有愤世嫉俗的冷漠,只有最诚挚的邀请。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什么拒绝的话也说不出来。
“嗯。”当意识到时,他已冲口答应,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冰宿灿然一笑,心头除了胜利感,还有更多不明原因的喜悦之情。她侧过身,伸了个懒腰,吸了口浓郁的海风,轻快地道:“那么,告诉我你发呆的真正理由。”罗兰白了她一眼:“你似乎认定我是个说话十句有九句是谎言的骗徒了?”
“不,是十句有十句。”
“喂。”
“别想岔开话题,赶快老实交待。”
我好像被她压在下面了?罗兰疑惑地想,但他没有不快,反而感染了对方的情绪,心情轻松起来。
“好罢好罢。”做了个投降的手势,青年微笑道,“我说,我没想什么。”一如他预计,话音刚落,少女就射来冷冷的怀疑视线,他只是微笑,眼神却浮起悲伤。
“因为,悼念不需要思考。”
“悼念?”万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冰宿怔了怔。罗兰别开眼,低声道:“冰宿,你听过十二年前,兽人和蛮族曾联手侵略我们吗?”
“听过。”
“在那场战役里,我失去了一个最要好的朋友。”
“……”
“他为了保护我,用身体挡住蛮军统帅投来的长刀。”青年的语尾有着轻微的变调,“我感觉到他的身体逐渐冰冷,却无计可施;我看着他在我面前微笑断气,却什么也挽回不了。”
罗兰……冰宿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心口刺痛,一句安慰的话也挤不出来,全身充溢着后悔。
“那一刻我发誓,就算要当一个最卑劣、最无耻的小人,我也绝不再让死神夺走我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当回音也在夜色中缓缓沉淀下来后,罗兰吁了口气,控制住激动的情绪,朝少女绽开一个无力的微笑:“听起来像是对自己行为的辩白,是吧?”冰宿小声却坚定地道:“不。”
罗兰冰蓝的眸这才浮起少许往日的神采,笑容也渗入真心。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向月光下静谧浩瀚的海洋,用不同于刚才的冷静口吻道:“我射杀了蛮军统帅,又灭了暗黑岛,总算大仇得报,所以我在这里悼念,希望他的灵魂安息。”
“我倒认为你是多此一举,你那个朋友肯定早就安息了,在他用生命拯救了你的那一刻。”冰宿说出她最厌恶的灵魂论,为了安慰眼前的人,“他才不是为了要你帮他报仇,才救你的……我是这么觉得。”
罗兰惊讶地注视她,随即轻笑起来:“没错,我知道,谢谢你,冰宿。”他温柔的眼神和话语宛如深沉的夜色将少女紧紧包裹,让她的心仿佛浸在温水中一般温暖。
罗兰合眼,一字一字道:“我知道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思考,但活人不同。血债只能用血抵,憎恨之火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浇熄,我活下来了,所以我必须背负这个业。”
“你的恨熄了?”
“熄了,但心伤永远愈合不了。”罗兰睁开眼,叹了口气,“没办法,这就是名为仇恨的双刃剑,了断敌人的同时割伤自己的心。但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以德报怨可不符合我的性格。”
“这一点我倒是深有体会。”
“哼,你也是个记仇的女孩,别五十步笑百步了。”罗兰斜睨她。冰宿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半晌,两人相视而笑,沉重的气氛驱散开来。
冰宿背靠栏杆,柔声道:“你那位朋友的名字,可以告诉我吗?”
“莱德,全名是莱杰特;索兰尼亚,拜亚帝国的二王子。”(注:莱德的事迹,在罗兰的回忆篇《黄金之章》里)
“咦!”冰宿一愣,“二王子?拜亚帝国?”罗兰笑道:“你应该听过拜亚帝国,我送你的剑就是那儿的,也是莱德的遗物。”
冰宿更吃惊了,不禁捂住脑袋,举起只手:“慢来。拜亚帝国,不就是尼普亚斯大陆最强大的国家,我是读到过……那儿的王子怎么会万里迢迢跑来这里?”
“当然是被放逐出来的。”
“放逐?”
罗兰耸耸肩膀:“从字面解释,就是在王位角逐中落败,被踢出来;真实的情况是,他故意落败,然后顺理成章跑到‘充满瑰丽传说的梦幻之国’――我们的国家,实现他吟游诗人的梦想。”
“嗄!吟游诗人?”
“嗯,莱德的梦想是当个举世闻名的吟游诗人,虽然他是个破锣嗓。”罗兰忍不住微笑,“所以他老是嫉妒我,说我浪费自己的才能。”
冰宿想起那天在后花园听到的歌声,有点理解莱德的心情。
“他是个外向的人,与我截然不同,不是我及不上他,但他确实拥有和我相反的魅力,威司特――我的老师曾说,如果我是月亮,他就是太阳,我们都是天生的王者。”
冰宿倒吸一口凉气,第一次,她听见了他赤祼祼的野心。
罗兰的双眼浮起尖锐的光芒:“所以,就像他说我浪费才能,我也认为他那个吟游诗人的梦想是糟蹋他的天赋。我们相处得非常恶劣,相看两厌,彼此唾弃。可是,我知道在内心深处,我们都是钦佩对方的,也羡慕对方的特质,就如同****的正反面。我曾以为他会是我一生的对手,哼,但他却以那种方式死了。”
“这就是男人的友谊吗?”冰宿若有所思。罗兰啼笑皆非:“你研究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是男人。”冰宿回他一个大白眼:“借鉴一下不行么!还有,你为何把莱德的遗物送给我?”
罗兰展颜笑道:“你不觉得我们的关系很像我和他吗?”冰宿浮起了悟的神情:“既是对手,也是……朋友?”罗兰点点头,回以恬静温柔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得到他的肯定,冰宿却感到欣喜之余,心里还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失落感,沉淀淀地压在胸口,险些让她漏听了他接下来的话。
“过段日子,他的妹妹芙蕾雅陛下会来我城亲善访问,到时我介绍你们认识。”
“咦,为什么是女儿继位?莱德的其他兄弟呢?”
罗兰回忆道:“嗯…老大被老三毒死;老三被老五在背后捅了一刀;老四和老七为一个****争风吃醋,互砍而死;老八也是女儿,老六就是芙蕾雅。”
“好和睦的家庭……那权力斗争是老五赢了咯,他人呢?”
“登基那天过于兴奋,踏错一格楼梯,结果摔死了。”
“……你朋友的兄弟一个比一个蠢。”
“我也有同感。”
冰宿突然发现不对劲:“对了,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罗兰淡淡一笑:“芙蕾雅陛下告诉我的,莱德死后,我们就经常通信。”
“那个女王倒是个明理之人,没把兄长的死怪到你头上。”
“嗯,索兰尼亚王家,除了莱德,就只有她适合做拜亚帝国的皇帝。”罗兰仰视满天星斗,轻轻叹息,转头看向少女,笑道,“今晚你的好奇心应该满足得差不多了吧?再不回去睡觉,当心明天早上爬不起来,别忘了我们九天就要出发。”
“你不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冰宿鼓起勇气,垂眸低语,“礼尚往来。”
罗兰凝视她,半晌,扬起笑意:“我虽然不喜欢探听别人的私事,不过有人主动肯说,我也就不客气了。”冰宿瞪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哈!”罗兰放声大笑,笑声洋溢着欢快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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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也就是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19日,以伊维尔伦城主为首的一行人在要塞两名司令官:马尔亚姆和席斯法尔的送别下踏上归途。成员包括水族族长艾露贝尔和魔导团,人数太多,无法骑狮身鹫,只得乘船上岸,再搭空浮舟,因此当他们到达上界时,已近傍晚了。
由于事先接到通知,没有要事在身的官员都等在王宫门口迎接,代理城主克莱德尔和大神官法利恩也在其中。罗兰等人刚踏上横跨护城河的吊桥,一个纤细的身影就跑出迎接的队伍,扑进金发青年怀中。
“罗兰!”
年轻的城主毫不意外地搂住妻子,温言道:“朵琳,我回来了。”
“嗯…嗯!”朵琳紧紧抓住他衣襟,喜极而泣,“我好想你,我好担心你……”
“抱歉,因为路上出了点事,所以比预定晚了几天。”罗兰轻轻拉开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别哭了,你脸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在外头站了很久?真是的,我不是叫你别等我吗,你身体这么差。”朵琳羞涩地笑道:“没事的,你别担心,我有穿斗篷,只是跑过来的时候掉了。”
冰宿看着两人卿卿我我,觉得真应该给罗兰颁个奥斯卡金奖,但是,即使明知他是在演戏,她心里还是十分不舒服,情不自禁地别过头,没注意一旁的艾德娜和正走过来的法利恩都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
“大人,欢迎回家。”大神官娴雅地行了一礼,身后跟着众官员。朵琳这才发觉失态,连忙红着脸退到一边。罗兰执起她的手挽在臂间,使她脸红得更加厉害。
“我外出期间,辛苦各位了,尤其是你们俩,法利恩,克莱德尔。”
国务尚书眼角闪烁着泪花,哽咽道:“大人,你平安无事,太好了,那天……”
“咳嗯。”罗兰暗示。克莱德尔立即改口:“那天,我接到你要回来的消息,心情真是激动。”朵琳褪去疑惑的神色。
不愧是骗子城主的部下,撒起谎来也面不改色。清楚国务尚书真正想说什么的冰宿撇嘴。
“这段时间城里有发生什么事吗?”罗兰关心地问道。法利恩摇摇头,微笑道:“没有,一切安好。”克莱德尔接口:“大人,这些先且慢说,快进去吧,洗尘宴已经准备好了。”罗兰点点头,正要迈步,法利恩略一犹豫,道:“大人,在参加洗尘宴之前,你最好先见见几个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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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华等人抱着忐忑的心情踏进正殿。四天前,她们告别杨阳一行人来到伊维尔伦时,感觉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到处是新奇漂亮的物事,光鲜亮丽的人们,所以费了好大一番工夫做心理建设,才来到王宫。幸好前来接待的大神官态度被雪族少女的想象还好千万倍,不仅热情地欢迎她们,连来历也没仔细盘问,让星华等人既松了口长气,又感动无已。今天,去下界巡视的伊维尔伦城主终于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邀请她们见面,雪族少女们期待之余,也有点不安。
侍卫打开会客室的大门,让她们进去,再合上门。
“欢迎,异族的客人。”
罗兰从椅上站起,绽开真诚的笑容,走向星华等人。他已简单梳洗过,换上黑缎长袍,一洗旅途的尘埃,看来更为光采照人。众人直瞪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慌忙欠身,因为她们不知道人类的仕女礼节。星华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您、您好,罗兰城主。”见到法利恩时,她曾觉得那是她见过最美的人类,没想到眼前的青年容姿竟一点也不亚于他。
“请起。”罗兰扶起她,微笑道,“别紧张,这是场平等的会面,不要对人类低下你们高贵的头颅,异族的客人。”
雪族少女们说不出话来,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她们被人称之为“高贵”。
“你们不信吗?”罗兰扬起爽朗的笑声,指指后头,“那就问问这两位,有没有向我低头叩拜过。”艾德娜骂道:“谁要向你磕头啊,臭美!”
“呃,她们是――”星华等人困惑地打量罗兰身后的两名女性,左侧的女性个子较高,穿着黑色武官制服,有一头瑰红色的头发和同色的眼眸;右边的女性做术士装束,蓝发蓝眸,相貌清丽,但引起她们注目的是她鱼鳍状的双耳,“你是!你也是异族吗?”
“我是艾露贝尔;西珐,魔导团团长,水族。”艾露贝尔柔柔一笑,指着身旁的人,“她是我的好友,红一族的族长艾德娜;菲尔,城主随侍武官。”
“嗯,我是星华;明,雪族。”星华满脸欣喜,“请多指教。”其他雪族少女也一一自我介绍。
见到同为异族的同伴,主人的态度又如此亲切,雪族少女们都神情大安,不若初时那么紧张,当罗兰请她们就坐时,都毫不拘束地坐下。一个侍女推着推车走进,将饮料分送到主客面前。
“首先,竭诚欢迎你们来到伊维尔伦,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力达成。”罗兰比了个“请用”的手势,“如果你们愿意在此定居,更是我莫大的荣幸。”
“呃,我们…正有此意。”星华辛苦地回答,对方的谈吐是如此优雅,气质是如此高贵,更让她觉得自己这班人寒酸土气。看出她的窘况,罗兰轻笑。
“抱歉抱歉,跟一帮装模作样的老家伙待久了,说话也变得文诌诌起来,你们千万别介意,就像平常那样讲话就行了。这么说,你们是愿意留在伊维尔伦咯?”
“嗯。”雪族少女们一齐点头。
“太好了,待会儿我就把公民证发给你们。”罗兰由衷地笑道,“还是头一次有雪族来我们这儿呢。你们是从大雪原来的吗?一路辛苦了。”
雪族少女们露出尴尬的表情,星华垂下头:“不,我们不是从大雪原来的,是从雷南郡。”
“雷南郡?”
星华鼓起勇气,将自己一行人的遭遇和盘托出。原本担心受到歧视,她们想隐瞒身为性奴的过往,可眼前的青年是这么真诚地对待她们,星华实在是无法对他撒谎。
罗兰的神情渐渐沉冷,艾德娜和艾露贝尔的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令星华等人心下惴惴。
“真是让人愤怒的丑恶行径。”
罗兰低咒,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我的同族总是对你们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虽然无法弥补你们受到的伤害,但我一定会将穆伦那个混蛋送上绞刑架,给你们一个交待。”雪族少女们喜出望外,接着又有点担心:“可是,穆伦是北城最有势力的商会副会长,如果害您得罪北城城主……”
“不必担心,米利亚坦城主是我岳父,他不会生我气的。”罗兰微笑,“我也自有法子叫穆伦俯首认罪。”星华感激地道:“那…谢谢您了,罗兰城主。”
“不用谢,你们是伊维尔伦的城民,为你们讨回公道,是我应该做的事。”年轻的城主诚挚地笑道,令每个雪族少女心暖洋洋的。
“对了,那几位救了你们的冒险家。”罗兰岔开话题,“他们还留在雷南郡吗?”星华愣了愣:“呃,大概不在了,我听他们说要搭15号的班船去米尔菲,今天是19号。”
“是吗,真可惜。”罗兰眼底闪过无人查觉的异芒,微笑道,“如今已很难看到那样见义勇为的冒险家,若有缘的话,我一定要和他们交给朋友。”
“嗯,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想起黑发少女的笑容,星华苍青色的眸子浮起爱恋。罗兰一怔,道:“星华小姐,请抬一下头。”
“咦!”星华不解地抬起头,这回连艾德娜和艾露贝尔也露出诧异之情。
“怎么了?”
罗兰收回视线,赧然一笑:“抱歉,失礼了,你的眼睛很像我妻子,所以我吓了一跳。”星华表示不介意,突然脸色一变:“您的妻子,莫非叫朵琳?”
“是。”罗兰刚回答,就见对方的脸色刹时变得铁青,“星华小姐?”其他雪族少女都慌了手脚。星华定了定神,制止了上前想为她施展治疗术的魔导团团长,虚弱一笑:“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罗兰打断:“既是不愉快的事,就别说了,我让艾露贝尔带你下去休息。”
星华坚定摇首:“不,这件事我必须说。罗兰城主,请一定保护好您的妻子。”罗兰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变态…红龙骑士团长疯狂爱着朵琳夫人,想要占有她,于是把我当作替身。”星华颤声道,“他是真的对朵琳夫人势在必得。每次他侵犯我时,都叫着朵琳夫人的名字,所以他真正想做的人是……”
“那个下贱的混蛋!”艾德娜大骂,脸涨得通红。艾露贝尔相反一脸苍白,看着罗兰:“大人,那次下毒的幕后主使果然是――”
“下毒!?”雪族少女们齐声惊呼。艾德娜狠狠地道:“没错!下毒!那个下流胚子曾在夫人为大人熬的姜汤里放剧毒,想让她亲手毒死自己的丈夫!”星华等人都不寒而栗。
“好了,艾德娜,别吓她们。”罗兰呵斥,看向星华,十分歉疚,“对不起,星华小姐,为了我和朵琳,让你回想起这么痛苦的往事。”星华摇摇头,真诚地笑道:“比起您对我们的恩情,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回报。请让我在堂上做证,揭穿那个邪恶的龙将的真面目,以免你和朵琳夫人再受到他的伤害。”
“不能这么做。”
“罗兰城主(大人)!?”
罗兰定定注视星华:“我不能让你受到这种污辱。如果控告道格拉斯,你就必须在大庭广众吐露那些痛苦的经历;而且以红龙骑士的为人,很可能还会反咬一口,用一些不堪的言语污蔑你。”
众人恍然大悟,沉默下来。星华紧紧抓着裙摆,心情激荡不已,好一会儿,她才大声道:“不要紧!我可以忍受!”
“别说了,星华小姐。”罗兰比了个“打住”的手势,笑道,“你没必要忍受,也没必要牺牲自己,朵琳是我的妻子,理因由我保护。托你的福,让我知道了红龙骑士的企图,我自会谨慎防犯,不再给他任何可趁之机,你不必担心。”星华这才放下心来,点了点头。
艾德娜愤恨难平:“可恶!堂堂埃特拉三龙将之一,竟然那么不知廉耻,米利亚坦城主是怎么管事的!”罗兰眉头微蹙:“艾德娜。”
“……对不起,可是我实在是气不过嘛!”
罗兰无奈一笑,不再理她,把视线调回星华等人:“不谈这些让人不快的话题了,各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如果还没决定的话,我可以为你们安排工作和住处。”
“呃,可以吗!”
“当然,就加入魔导团,怎么样?(注:异族除了矮人,几乎都是天生的魔法师,所以这个安排可谓最合适了)你们看上起娇娇弱弱的,恐怕不适合跟着艾德娜练肌肉。”
“喂!谁有肌肉了!”随侍武官暴跳如雷。
罗兰装出副充耳不闻的样子,对忍俊不禁的魔导团团长道:“艾露贝尔,她们就交给你了。”
“是。”艾露贝尔行了一礼,走向星华等人,和煦地笑道,“走吧,我带你们去团里,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魔导团的一份子。”雪族少女们慌忙起身,高兴地还了一礼,接着转向金发青年,发自肺腑地道:“罗兰城主,对您的恩情和友谊,我们会永远铭记在心里。”
“我也会永远牢记你们的善心和友谊。”罗兰站起来,诚挚地道,“愿你们在伊维尔伦得到幸福和安宁。今天的谈话,会成为永恒的秘密,噩梦已经结束了。”
雪族少女们深深弯下腰,静止良久,才跟着水族族长离开了会客室。
******
“没想到希莉丝;冯;休拜卡和血魔会相继和那两个少女碰面,缘份真是不可思议的东西。”
当晚,罗兰坐在办公室里,翻看大神官整理好的各路情报,看到杨阳一行人的资料时,他的表情微微冷凝,随即又舒展开来,“算了,危险人物都聚在一起,监视起来也比较方便。”
“大人,还有件事……”法利恩道出那天和楠在庭园里讨论的结果,然而,出乎他意料,罗兰一点也不惊讶。
“我早就知道了。”他一派若无其事,继续翻阅文件。法利恩呆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瞪大双眼:“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飞焰在卡萨兰满愿师手上,也知道神器和满愿石的下落有关?”
“啊,应该说猜到比较正确。”
“那你……”法利恩本想问“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惊觉失礼,连忙改口,“那你为什么眼睁睁看着无名氏神官把飞焰盗走?”
“因为只有他能引导出里面的满愿石之力。”
大神官的脖子陡然僵住了。
“满…满愿石之力?”
罗兰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道:“五件神器就是满愿石,这就是传说的真相。你对三个相关传说都所知甚详,应该想得通。”
许久,法利恩才吁了口长气:“我明白了……原来封印传说是这么解的。可是、可是为什么你知道真相呢?还有那个神官究竟是――”
“我也是猜出来的。至于无名氏神官的真实身份,我答应他不告诉任何人,所以就不能告诉你了。”罗兰微笑着注视心腹,“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你不用再堤防他。”
法利恩满脸通红,知道自己的心事又被看穿了。他不认为是楠说出去的,法利恩很清楚,罗兰只要一个扫视就能洞悉他的心理,他的主君就是这么可怕的人。
罗兰将视线调回文件:“我知道很多暗影成员不满我对无名氏神官的处置,对此我已有一套腹案。时机一到,他们就会对他改观。在那之前,你帮我安抚住他们。”法利恩满心困惑,却不敢多问,只能应了声。
“那,大人,神器的事,除了下落不明的龙眠,其他三样是否需要收齐?”
“不用,我不是说了,能引导力量的只有他,收齐也没用,反而会引起贝姆特他们的怀疑,就让那两个满愿师去找吧。”这时,年轻的城主已经将文件浏览得差不多了,正在看南城方面的情报,脸上掠过讶色。见状,法利恩请示:“大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冰宿小姐?”
罗兰蹙起眉头:“能不告诉么,你叫她过来,然后就回神殿吧。”
“是。”法利恩收起文件,恭谨一礼,转身离开房间,留下罗兰抱胸沉思。他只等了大约两分钟,就听见清脆的敲门声。
“请进。”
茶发少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没有穿睡衣,显然不是被从床上叫醒的,但罗兰还是道了声歉:“对不起,这么晚还叫你来,有件事要告诉你。”
“是好事还是坏事?”冰宿走到沙发前,以优雅的姿态坐下。罗兰微一苦笑:“对你而言,肯定是坏事――南城的满愿师要被处死了。”
冰宿刹时僵住,半晌,会意地叹了口气:“她被拆穿了?”
“没错,是梅莲可的过失。”罗兰也叹了口气,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听罢,冰宿深深皱眉,表情甚是不悦,但还是没有破口大骂,沉吟道:“既然如此,你认为她会不会用替身?”
“以梅莲可的性格,很有可能,但德修普恐怕不答应。”罗兰实话实说,“毕竟,被人发现的话,梅莲可的信誉就完蛋了。”冰宿终于忍不住骂道:“那个愚蠢的女人!”
罗兰一言不发。冰宿调整了一下呼吸,垂下肩膀。
“……没办法,事到如今,责怪她也于事无补。当初答应当假冒神使时,我也料到会有这一天,算是那个花痴运气不好吧。”她站起来,“我去睡了,她行刑那天,通知我一声,我为她献束花。”语毕,朝玄关走去。
“我不会让你和她一样。”
清咧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冰宿停下脚步,缓缓转身,微笑道:“我相信你。”
******
两天后,以芙蕾雅女皇为首的拜亚使臣来到了伊维尔伦,听到这个消息,冰宿十分诧异。
虽然罗兰曾说“过段日子”拜亚皇帝会来亲访,但尼普亚斯大陆距此有万里之遥,坐船起码要一个月,还不把风险算在内。
应该是早就算好了吧。冰宿寻思:不然哪会这么巧,暗黑岛刚灭,人就来了。
冰宿不像轩风和邱玲受到很多限制,又经常跟在罗兰身边,基本上所有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不过她不知道东城和西城达成了[以粮换铁]的协议,所以不明白罗兰为何这么急着叫拜亚使臣过来。
拜亚帝国虽是尼普亚斯最强盛的国家,但它的领土面积还不及东城的一半。说起来是有点讽刺,皇帝的国土还比不上城主的领土,但罗兰还是亲自到空浮舟站迎接,随行的除了冰宿、朵琳、艾德娜、法利恩,还有十多位文武官员和侍从。
门开后,一只穿着高跟皮靴的秀美纤足踏上事先铺好的厚绒红毯,紧接着是流泻而下的丝绸裙摆。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女朗约摸二十来岁,碧蓝的眼眸像大海般闪烁生辉,褐红色的丰沛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披散在背后,尽管头戴金冠身穿华服,依旧掩不住洋溢的青春气息。随后下船的还有二十来名侍从和一个穿礼服的小女孩。
“终于见到你了,罗兰;福斯城主。”
女皇帝一眼就认出人群里最光辉耀眼的人,踩着优雅的碎步走上前,伸出裹着长手套的右手。金发城主自然地接过,行了个吻手礼,神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
“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哦。”他微笑,“芙蕾雅陛下。”
宛如碎冰轻击的清咧嗓音在拜亚一行人的听觉水面泛起陶醉的潋漪,连同那俊美得不像人类的容貌,这个青年的一切都是这么完美,让人惊叹。
罗兰从怀里掏出一只附有坠饰的项链,递给对方。芙蕾雅浮起感伤之情,低声道:“原来如此。”她接过项链,在坠饰上按了按,盒盖跳起,露出一张泛黄的小画像。
“这是莱德的遗物,他托我转交给你。”
“谢谢。”芙蕾雅合上盖子,将项链郑重收起,再抬头时,已抑住浮动的心绪,绽开笑靥,“改日,和我一起聊聊故人吧,罗兰城主。”
“我正有此意。”
接下来,双方依序介绍身边的人。得知罗兰左首的宫中丽人是伊维尔伦的城妃时,芙蕾雅有些意外,在她看来,金发青年反而和他右后方的茶发少女比较般配,那位城妃美虽美,给人的感觉却像个洋娃娃,不过她还是得体地回应了朵琳的问侯。
“这位是我们的满愿师兰冰宿小姐。”罗兰直到最后才介绍冰宿,看来是不重视,但依拜亚的礼节,最后介绍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芙蕾雅了然地笑了:“啊,原来就是你,罗兰在信上提过你很多次呢。”这句话她用的是拜亚语,众人都是一愣。(注:拜亚信奉的是太阳神阿布罗迪,所以不会对协调神的神使冰宿表现出敬意。也因此,历来艾斯嘉大陆的多数人都将拜亚帝国的人民视为异教徒)
“是吗?”更让众人吃惊的,冰宿也用拜亚语回答,只是语调很生硬,这两天她都在学习拜亚语;而且拜亚语和古代语很相似;芙蕾雅又故意说得很慢,她才勉强听懂。女皇帝露出高兴的表情:“啊,你果然会说拜亚语!是罗兰教你的吧?”这回她说得很快,冰宿没有听懂。
“她是初学者,芙蕾雅。”罗兰出声解围,“我也没有教过她。”
芙蕾雅歉然一笑,转向他,换回中文:“你的拜亚语倒是很流利,莱杰特哥哥教得不错。”罗兰微笑道:“他除了用那个破锣嗓荼毒我,什么也没教,我的拜亚语是自学的。”
“呵呵。”芙蕾雅忍不住掩嘴轻笑。这时,一只小手拽住她裙摆,用力扯了扯。芙蕾雅还没反应过来,罗兰已笑着弯下腰,注视站在她身旁的小女孩:“看来小公主不耐烦了,你是莉蒂亚公主吧?我是罗兰;福斯,请多指教。”莉蒂亚没有出声,而是举起右手。罗兰一怔,随即轻笑出声。
“抱歉,是我失礼了,原来你已经不是小女孩,而是个淑女了。”他郑重地单膝跪地,执起那只小小的柔夷凑到唇前。看到这一幕,有人目瞪口呆,有人觉得丢脸,更多的还是忍俊不禁。
“嗯,您真是一位有风度的男士。”小公主绽开满意的笑容,吐出清亮的童音,“不像我国那些所谓的绅士,只会拿幼稚的糖果哄我。”伊维尔伦一方都吃了一惊,因为她使用的竟是标准的中文。
“对一位十岁就掌握了外语的天才少女而言,这实在是太失礼了。”罗兰由衷赞同。莉蒂亚笑得更开心了:“你也这么认为?太好了,我总算找到匹配得上我的男性了。”
罗兰愣了愣。芙蕾雅狼狈低斥:“莉蒂亚!”
“皇姐,请不要Сhā嘴,这是攸关一位少女终身大事的谈话。”
“噗!”听到这里,虽然竭力忍耐,伊维尔伦的队伍里还是爆发出不少笑声。拜亚一行人则露出想当场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的表情。
罗兰却没有笑,冰蓝的双眸浮起罕见的温柔,凝视莉蒂亚茶色的双眸。
“能够得到殿下的青睐是我的荣幸,可是我已经有深爱的妻子了,所以不能接受你。”
小公主直接地表示遗憾:“真是太可惜了,那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吧?”
“当然。”罗兰主动举起手,与莉蒂亚的小手在空中碰了一下,这是拜亚的礼节,表示友谊的缔结。这一刻,包括罗兰在内,无人预想得到这个人小鬼大的公主在未来会摇身一变为历史学家,并成为第一个提笔为无冕之王罗兰;福斯写传记的女性作家。
******
完成了一系列社交活动,拜亚帝国的皇帝邀请伊维尔伦的城主带她四处观赏一下。余人明白两位主君想独处一会儿,聊聊故人的话题,都识趣地不做打扰。
此刻虽是初秋,但上界的结界把气温调至初夏的时节,东城的园丁又极具匠心地种植了大量红橘、石榴、杨梅、贡梨等果树,姹紫嫣红开得十分热闹;还有缤纷美丽的铺路石,错落有致的灌木和茶花丛,悬绕建筑物的地锦藤蔓,协调地构筑出一幅赏心悦目的庭园景致。
“真是漂亮的庭院,你有一群很棒的园丁。”
芙蕾雅抚摸一朵雪白的梨花,由衷赞美。与她并肩行走的罗兰微微一笑:“嗯,他们的确是最优秀的园丁,这座美丽的宫殿背后的功臣。”话音刚落,他瞥见对方侧过头,定定看着他,回以不解的视线。芙蕾雅翘起唇角:“莱杰特哥哥说的不错,不论高低尊卑,只要给过你帮助,你都会对他们抱以感激;相反,如果有人得罪你,即使是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然后狠狠报负。这个特点,用你们的话该怎么说?”
“恩还二倍,仇还十倍。”
“对,没错。”
罗兰很不高兴:“莱德那家伙,好像说了我不少坏话嘛!”芙蕾雅掩嘴轻笑:“是不少,但夸奖的更多,因为他在你面前说不出口,只好写在信里了。你不也一样?”
“嗯唔……”罗兰无言以对。芙蕾雅笑了会儿,碧眸浮起怅然:“唉,如果其他王兄有你或莱杰特哥哥一半的程度,也不用我这女流之辈挑那副担子了。”
罗兰注视她:“你,怨他吗?”芙蕾雅摇摇头:“不,我从没怨过他,人都有适合和不适合的事。莱杰特哥哥虽然拥有王者的资质,他的精神骨架却与这份才能背道而驰。他不会算计人,不是吗?所以即使他没逃走,也会死在那场权力斗争里。”
“……”罗兰沉默片刻,道:“但你,也不适合当王。”
芙蕾雅没有生气,反而朝他绽开欢欣的笑容:“你看出来了?”
“因为你理解莱德,说明你和他是一类人。”
“呵呵,莱杰特哥哥说的不错,你真的很会看人。”芙蕾雅转了个圈,长长的裙摆随之摆荡,她朝后舒展双臂,深深吸了口气。
“没错,我不适合当王,也不想当王。拜亚帝国皇帝这个位子,只让我感觉拘束。但是现在的帝国只剩下我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为了百姓,我不能任性。”
罗兰浅浅一笑:“你比莱德好,你没像他一样逃避。”
“逃避?我要想逃避,可是我没有选择,也没有其他容身之所,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你也不必如此悲观。我看得出来,莉蒂亚殿下是个人才,也有那份燃烧的欲望,只要你从现在起好好栽培她,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帝王,到时,你就可以解脱了。”
“那莉蒂亚的幸福呢?”
“若莉蒂亚殿下的愿望是作为普通女性生活,当皇帝自然会令她感觉不快,但如果她不这么想,情况就不一样了。”
芙蕾雅默然良久,缓缓启口:“你…看得出莉蒂亚的欲望,就是说,你和她是一类人咯?”罗兰没有回答,只回以微笑。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能和莱杰特哥哥成为那么要好的朋友。好吧,我会确认莉蒂亚的意愿。”芙蕾雅恢复笑容,“谢谢你,罗兰,托你的福,让我可以去追寻自己的幸福。”
“你不必道谢,我只是遵循莱德的遗愿。”
“咦!”
罗兰一字一字道:“他希望你幸福,因为他爱你,而你……也爱他。”
世界似乎沉寂了一刹那,又似乎沉寂了很长时间,回荡在两人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人心深处的情感,掀起无形而猛烈的漩涡巨浪。
“你嫌恶吗?”芙蕾雅颤声道,“嫌恶…我们……”
罗兰皱起眉:“嫌恶?你们彼此相爱,这件事本身有错吗?如果说错,那人类的爱情、欲望也是错误咯?既然不是,我为什么要嫌恶你们?”
两行清泪从女朗碧蓝的双眸涌出,沿着颊滚落。
“谢谢。”她盖住脸,泣不成声,“我终于…终于可以原谅你了。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怨恨你。若不是为了保护你,莱杰特就不会死,可是现在我确定了,他的牺牲不是白费的,你是第一个没有用异样眼光看我们,还包容我们行为的人,难怪…他愿意为了你而死。”
“……”
芙蕾雅垂下手,一条手帕递过来,她微笑了一下,接过擦拭:“对不起,我是个小心眼的女人,明知当年错不在你,还是斤斤计较到今天。”罗兰笑道:“没这回事,你的心眼比起我来,已经大得多了。”芙蕾雅噗哧一笑:“竟然这样安慰人,你这人真是。唉,如果父王和王兄们有你一半豁达,当年他也不会离开拜亚。不过,最过分的还是我,是我的懦弱毁去了所有的希望。”
“一切都过去了。”
“是啊,一切都过去了。”芙蕾雅抬起头,露出真正释怀的明净笑容,“十二年了,也该放下了。谢谢你,罗兰,告诉我莱杰特的遗愿,我会遵照他的希望,去找寻新的幸福。“
“是吗,莱德也会很高兴的。”罗兰由衷地笑道。
芙蕾雅回以温柔的笑容,随即肃容正色:“我也会完成莱杰特的遗愿。”罗兰一怔:“咦?”
“莱杰特在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上,说要帮助你。他讨厌野心家,可唯独喜欢你。”
“……是吗?”
“是啊。”芙蕾雅展开双臂,灿笑道,“所以我也会帮助你,而且我也很喜欢你,你不愧是他认定的王――那么,我去找莉蒂亚了,待会儿我们再一起讨论粮食的问题。”语毕,她撩起裙摆,转身离去。
******
“这把剑真棒,是你的吗?”
冰宿背着细长剑去练武场的途中,杀出一个小小的人影。看清彼此的面容,两人都是一愣。
“啊――你是那个什么至高神的神使!”莉蒂亚大喊。
“我叫兰冰宿,你姐姐呢?”
“和那个美男子约会。”小公主绕到她身后,艳羡地摸了摸剑柄,希翼地问道:“可以给我看看吗?”冰宿二话不说解下递给她,不是大方,是因为剑是对方兄长的遗物。
“谢谢。”莉蒂亚礼貌地道谢,但剑的重量出乎她预计,还没拿稳就掉了下来。幸好冰宿早有准备,眼明手快地接住,然后一手拿着剑鞘,一手拔出剑锋。
“哇――”
莉蒂亚惊叹,剑刃雪亮晶莹,森寒有如真正的冰剑,浸透而出的杀意刺得人肌肤生疼,端的是把绝世的好剑:“太棒了!它叫什么名字?”
冰宿一呆,她从没想过一把剑会有名字。这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伊修托利,翻成艾斯嘉语就是[霜恸]。”
“罗兰城主!”莉蒂亚高兴地喊道。冰宿转过头,冷冷地道:“你真是神出鬼没。”
“说得我好像是幽灵似的……”罗兰苦笑。莉蒂亚奇道:“咦,皇姐呢?”罗兰笑着看着她:“她在找你,还有其他人。”莉蒂亚撇嘴:“真是多此一举,我玩累了自然会回去。罗兰城主,你们这儿好玩的地方可真多!”
“那你可要节制点,别让你皇姐担心。”
“是!”莉蒂亚精神地应了声,指着长剑,兴致勃勃地问道,“对了,你说这把剑叫伊修托利?跟我二哥的剑一样名字哩!”
“这本来就是你二哥的剑。”
“咦!”莉蒂亚大吃一惊。罗兰拿起霜恸,摩挲剑锋,浮起怀念的神情。感觉到沉重的气氛,冰宿拿着剑鞘一言不发。莉蒂亚强忍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罗兰城主,你告诉我一点我二哥的事,好不好?”
“嗯?”罗兰回过神,“对了,莱德去世时,你还没出生。”
小公主点点头,沮丧地道:“皇姐说二哥是个了不起的人,是她最引以为豪的哥哥,可是宫里的其他人,包括父皇、其他王兄,都说他是个卑鄙下流,秽乱宫廷的人,我不知道该信谁才对。”
秽乱宫廷?冰宿微一皱眉,细细审思莉蒂亚的话,恍然大悟,不禁将怀疑的视线投向青年。罗兰装作没查觉,蹲下身平视莉蒂亚的双眼,笑道:“这个嘛,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一件事:你的二王兄莱杰特;索兰尼亚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和最敬重的对手,一生不变。”
莉蒂亚的小脸顿时亮起来,拍手道:“谢谢!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是个英雄!皇姐说的没错!”罗兰微笑:“即使我不证明,你也比较相信芙蕾雅陛下。”
“嘿嘿,你看出来啦?”莉蒂亚吐吐舌,“因为其他王兄有嫉妒的嫌疑啊。”
“你真聪明。”
“你也是,我还是头一次遇见比我聪明的男人,我国家的男人全是猪脑,竟然把我这样的天才少女说成是鬼灵精!”小公主狂傲地昂起头。青年城主放声大笑,抚摸她茶褐色的秀发,低声道:“啊,莉蒂亚,我真想让你做我的继承人。”
“可以啊。万一你老婆不能生育或生出个白痴,你就派人接我过来。”
“一定。”听到这明显具有诅咒嫌疑的话,罗兰竟还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冰宿看见这一幕,打心底怀疑这两个人是失散的兄妹或父女。
这时远方传来芙蕾雅的呼唤声,莉蒂亚朝两人挥挥手,飞奔过去。
“你是不是想拉拢她?”待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彼端,冰宿才打破沉默,罗兰站起来,拍拍弄脏的膝盖,微笑道:“怎么说?”
“你虽然不讨厌小孩,但也不喜欢,会这么耐心地应付一个小女孩,实在让人无法不起疑。”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孩子啊!”
“没错,以那小公主的资质,迟早会成为拜亚帝国的下任皇帝,为了长远利益着想,现在给她一个好印象是十分重要的。”冰宿以冷淡的口吻分析,罗兰不禁有点受伤。
“冰宿…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冷血?这么爱算计?”
冰宿一窒,半晌别开眼,硬起心肠道:“没错!”罗兰大受打击,一时说不出话来。
……罢了,这不正是我的希望么,何况都走到这步,也不可能改变,或回头了。
他自嘲一笑,将霜恸递还给她,转身离开,因而错失了,少女欲言又止的神情。
第四章 宫廷秘闻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4日,拜亚一行人在来时的空浮舟站搭船返乡。他们只在伊维尔伦逗留了两晚,这是顾虑芙蕾亚皇帝的身份,不能离国太久;再者,魔导国除了东城,普遍将信奉太阳神阿布罗迪的尼普亚斯人视为异教徒,尤属王室最为激烈,一旦被发现,前景不妙。
“罗兰城主,真是遗憾,这么快就得分别,下次欢迎你来我国作客。”
芙蕾亚依依不舍地邀请。罗兰郑重答应,随即,他单膝跪地,和蔼地望着莉蒂亚,递给她一只锦盒,温柔地道:“莉蒂亚殿下,相处时间虽短,但我们的友谊会长存。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锦盒里装着一本厚字典和一串风铃。小公主瞥眼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含意,笑道:“谢谢!我一定会把艾斯嘉语练得炉火纯青,然后马上给你写信!风铃是约定的意思,对不对?”
“全对!你真聪明。”
莉蒂亚擦擦眼睛,把锦盒搂在怀里,飞快地吻在他唇上:“这是我的礼物!你不可以忘记哦!”四下响起一片抽气声,连罗兰也呆了片刻。
“……我收回前言,她的确是个鬼灵精。”
待拜亚使臣走进空浮舟,罗兰抚摸被强吻的嘴唇,自言自语。
******
中午,结束魔法课的冰宿抱着教材回房间,半途与一个人迎面相遇。
“拉斯帝涅部长!”
穿着伊维尔伦青色文官服的财务部长像看到大灰狼的小白兔般慌慌张张,转身欲逃。而茶发少女就像一头不折不扣的豺狼,扑过去牢牢揪住他:“别想逃!”
“嗄哈,哈哈哈,满愿师小姐,你好……”拉斯帝涅满头大汗地挤出笑脸。
“一点都不好!快,把计算器还我!”
“这个,最近正值月底,预算和结算的帐目比较繁……”
“我管你那么多!总之今天你不交出来,就别想走!”冰宿抓着他的领口气势汹汹地吼道。拉斯帝涅脸比苦瓜,突然眼睛一亮:“大人,你来了,快来救我!”
“什么?”冰宿转过头,拉斯帝涅趁机挣脱钳制,脚底抹油,冰宿紧追其后。两人从东殿跑到西殿,又从北殿跑到南殿,弄得全王宫的人都知道了有一场追逐战正在进行,当即摆开赌桌,多数是赌有“飞毛腿”之称的财务部长能在几小时内甩掉可怜的满愿师。
一个半小时后,后花园。
“呼……哈……呼……哈…可恶!”
冰宿蹲在一丛灌木前,死命地喘息,怒火冲天,忍不住拔地上的杂草出气。那狡滑的财务部长,滑溜得跟条泥鳅似的!好容易逮到他,也总被他千方百计逃掉,这样下去,她要到何年何月才拿得回计算器?
她疲惫地躺下,展开双臂,茂密的枝----然的态度,一手支颊,一手拿着奏摺继续浏览,冷淡地道,“而且以那个领主的人格,肯定不会有声望,只要让他那些只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张牙舞爪的狗腿一并闭嘴,相信我的耳朵是不会听见任何抗议声的。”
听见主君用这么嘲讽的语气说话,克莱德尔知道他真的光火了,大气也不敢透,连连点头。罗兰瞥了他一眼:“这回你可要派个好领主过去,克莱德尔,再发生这种事,我的惩罚可不会这么简单了事。”
“遵命。”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国务尚书差点挤不出声音。
“行了,把额头的冷汗擦掉,我没有欺负老人家的坏习惯,刚才我的语气是太重了些。”罗兰不自在地道歉。克莱德尔笑了笑:“为臣知道大人不是胡乱怪罪人的君主,所以有时,您不用过份压抑,为臣很乐意当你的出气筒。”
“你是要我变成一个差劲的家伙吗?”罗兰提高嗓门。
“您不会变成差劲的家伙,相反,您是太过优秀了。”克莱德尔的神情有一丝忧心。
“我第一次听见有人用‘太过’形容优秀。”罗兰淡淡地道,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多作停留,将桌上的奏摺整理了一下,递给对方,“我看完了。除了那份暴动的报告,其他都照惯例处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用午膳了。”
“大人,还有件事。”
“嗯?你说。”罗兰立刻把午膳抛到九宵云外。看到他认真的神情,克莱德尔暗暗叹息,下定决心今天非说那件事不可。
“大人,我听说你一直定期让朵琳夫人服用避孕药,是不是真的?”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听到不是公事,罗兰有点兴趣索然,“你不用担心朵琳会闹憋扭,我早就跟她说好了,今年先把她的身子养壮,明年再让她受孕,她也很高兴地答应了。”
克莱德尔松了口长气:“原来是这样,这就好。”
“还有什么事吗?”
“有,大人,我听说,你想让那位莉蒂亚公主当继承人,这――应该是玩笑话吧?”
罗兰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你的耳目也挺多的嘛。是,我是想让她做继承人,当然前题是我没生出比她更聪明的子女。”克莱德尔大为震惊:“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你急什么,又没决定。”
“你根本就已经决定了!”克莱德尔不受骗,“不然!那是风铃是怎么回事?”罗兰掩住嘴,眼神有点闪烁:“嗯…你除了耳朵灵,眼睛也挺尖嘛,真是老当益壮。”克莱德尔气急败坏地道:“大人,先不要取笑为臣!这件事…这件事……我,呼呼,非得跟您好好谈谈才行!”他无视罗兰“别急,慢慢说”的好心劝告,一叠声道:“我承认那个小公主的资质确实非常出色,但她毕竟是个外人!由她来做继承人,民众不会心服的!何况你还年轻,才三十岁,未来有很长的岁月可以慢慢教育一位杰出的继承人,根本不需要那个小公主!”
罗兰犀利地道:“你认为凭朵琳的能耐,教得出一个好继承人吗?”克莱德尔词穷。
“何况,教养小孩子那种事,太麻烦了,眼前有个现成便宜,我干嘛不捡?”
“可是,她毕竟是外人……”
“只要我把她收为养女,她就不算外人了。再说,我本来不也是外人?大家不也慢慢接受我了?只要有实绩,身份血统这种事,根本不是问题。”
“您不是外人!”
国务尚书的大喊如一道雷霆,令金发青年僵在当场,茶发少女也全身一震。
“这是什么意思?”罗兰面无表情地反问。克莱德尔喘了会儿粗气,盖住脸,用近乎呻吟的语气道:“您不是外人……”
“我知道了,你是想说岳婿一家亲是吧?”罗兰叹了口气,“行了,我承认你的顾虑有道理,我不让莉蒂亚当养女,当我媳妇成了把?这你总归没话好说咯。”
“不是。”克莱德尔垂下手,艰难地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什么事?”
“你的身世。”
罗兰闭上嘴,紧紧盯着他。克莱德尔也直视他的双眼,一鼓作气地道:“大人,你不是马修城主的女婿,是他的亲生儿子,你的本名就是‘罗兰;福斯’。”
“……”
“十年了……我独自守着这个秘密!”克莱德尔哽咽道,“虽然马修叫我别告诉你,免得你为近亲****的事痛苦,但美洛达公主都过世那么多年了,我也实在不忍心看着你懵懂下去,您…您身上流着那么高贵的血,所以我要说,就算违备马修的遗愿。”
罗兰依旧一言不发。克莱德尔知道他此刻必定心乱如麻,也不看他,叙道:“三十一年前,马修还是王子,他二十九岁,我二十七岁,一起到下界视察,回来首府坎塔萨那天,恰逢迎夏祭,城里到处张灯结彩,我们俩凑热闹,也参加了祭典。然后在那晚的篝火舞会上,马修爱上了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舞娘,她的名字叫薇拉……”
“我的母亲也叫薇拉。”罗兰用一种空洞的语气道。
“没错,所以当年马修才问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是什么职业,不过即使不问,他也确定你是他儿子,因为你和薇拉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克莱德尔苦笑道,“言归正题。在马修的热情追求下,薇拉很快就接受了他,两人相爱,结合。我虽然觉得不妥,但看马修那么快乐的样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是好景不长,在你母亲分娩那天,马修接到他父亲,上上代城主卡罗病危的消息,他不得不赶回去,我和妻子雪莉代替他守在薇拉身边,你也是我妻子接生的。马修一去不回,薇拉从最初的坚信不移转为害怕、怀疑,为了安慰她,也为了搞清楚马修到底在磨蹭什么,我留下雪莉照顾薇拉,乘空浮舟回到上界。原来,卡罗城主临终前留下遗言,要马修娶一位郡主的小姐为妻,你也知道的,就是六大郡主中最有势力的哥达塞尔家的独生女。卡罗城主当政期间,六大郡主的势力十分庞大,几乎左右了整个宫廷,刚继位的马修根本无法反抗他们,他也不忍心违备父亲的遗愿。看到我回来,他欣喜若狂,直问薇拉的情形怎样,当听到薇拉帮他生了个儿子时,他高兴得哭了,然后他跪下求我,求我把雪莉休了,娶薇拉为妻,一辈子照顾她保护她,把你当亲生儿子养育。在友情和爱情之间,我选择了友情,当晚我就写休书给雪莉,第二天我收到她的绝笔,她…她自杀了……”
克莱德尔布满皱纹的眼角沁出泪水,他竭力压抑激动的情绪,哽咽着说下去:“我痛苦万分,把绝命书丢到马修脸上,狂吼是他害死了我心爱的雪莉,马修没有辩解,只用疲惫的声音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愚蠢造成这样的后果,你已经失去最宝贵的东西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也得牺牲我最宝贵的东西才对’,然后他像丢了魂似地走出去,当众宣布三天后娶哥达塞尔家的小姐蒂芬妮为妻,从此再没提你和薇拉。”
国务尚书调整了一下呼吸,续道:“我一整年都在悼念雪莉,没空理他,但我终究不放心,薇拉和你的身影不断在我脑中浮现,我想起雪莉的笑容,她抱着你哄你的样子,雪莉不能生育,所以她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我也是,可是因为还生马修的气,我竭力遗忘这些开心的回忆,继续当个堕落的醉鬼。但一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把我吓醒了。我梦见雪莉拿着****自杀,突然她的脸变成薇拉的脸,她还拿刀子要刺死你。我告诉自己那只是梦,没什么好怕的,但冷汗还是不停地流,我想起那把****,马修送给薇拉的定情信物[龙眠],才相信那是个预知梦,急忙跑进宫通知马修。”
“你做的梦还真准。”罗兰嘀咕。克莱德尔反问:“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克莱德尔胡乱点了个头,没有在意,他的思绪已经完全陷入回忆了:“马修听完我的话,也吓得脸色发白,可还是固执地不肯走,我扇了他一个耳光,说就算他要把薇拉赔给我,也不该把你搭进来,他这才动摇了,可我们的话给蒂芬妮听见了,她威胁我们,如果敢去找薇拉和你,她就要鼓吹她父亲造反,把我们一骨脑全杀了,我们只好打消主意,但我知道,那个时候马修已经对蒂芬妮起了杀念,我也是,只是我们一直逮不到机会下手。马修因为担心你和薇拉,吃不好睡不香,两年里瘦了一大圈,几乎不成人样。终于,机会来了,蒂芬妮怀孕了,生下你的妹妹美洛达。她生产那天,我在她的补药里投毒,马修亲手把药端给她,我们联手杀了她。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们差不多是疯了,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一个刚生产完的女性,让一个刚刚出生的女婴没了母亲。而且蒂芬妮并不坏,她只是个自尊心十分高傲的女子罢了,那个威胁只不过是气话,她若贪图王位,早就反叛了。可那时的我们都没想到这些,只一心一意想见你和薇拉。把蒂芬妮伪装成难产而死,马修借伤心过度想要散心跑去下界找你们,我留下照顾美洛达,她毕竟是马修的亲骨肉,我也蛮喜欢她的,就留了下来。”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马修非但没带回你们俩,还差点赔上一条命。本来我们计划得很好,由我父亲收养薇拉,等服丧期一过,马修就迎娶薇拉,你则以我的儿子,他的养子的名义一块儿接过去,然后大家就可以忘记那些悲伤的事,一起快乐地生活,可是薇拉…那个刚烈的女子,她也不等马修解释,一看到他,就拔出龙眠捅在他胸口,然后当着他的面把****Сhā进你背心,最后刺进自己的心脏……就和我的梦一模一样。那三年,让她积攒了太多的恨,消磨了她所有的信赖和希望,只剩下绝望和仇恨,可能还有雪莉的因素在里头。也是我不好,我不像马修受到严密的监视,只要我想,随时可以去探探她,或写封信过去。最初是因为雪莉的死灰心丧志,后来整天和马修钻研怎么杀死蒂芬妮才能不被疑心,完全没想到薇拉一个孤身女子,带着你一个幼婴,这三年在下界过得有多辛苦……马修被人抬回来,整整三天不吃不喝,想去陪你和薇拉,是我硬把食物塞进他嘴里,再提醒他还有美洛达要他照顾,他才硬撑着活下来。但我知道,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你们呣子。他曾派人去下界找你们的尸体,可他去得太晚,你母亲的尸体已经被她一个舞者好友安葬了。也不知道你母亲的朋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你的名字也刻在墓碑上,害得马修以为你也死了。直到十二年前,他见到你,从你口中确认了你母亲的名字,还有你没有三岁前的记忆,才知道使者搞错了,他高兴得差点疯掉。”
克莱德尔吁了口长气,眼神渐渐恢复清明,凝视罗兰:“大人,这个故事,从头到尾都是真的,没有虚假,我用生命担保。我告诉你这个故事,是希望你明白,你不是来历不明的平民野种,而是真正的贵族,这个伊维尔伦的正统继承人,还有你的父亲,马修;福斯比这个世上的任何人都爱你,这个事实。”
罗兰沉默,脸上的表情与其说不知所措,倒像是意外和思考的综合。克莱德尔本能地感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是哪里有问题,只好呆呆地看着他。终于,青年开口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马修看见我的反应不是愧疚,原来我想错了。”
“大…大人?”克莱德尔的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直到罗兰冲他狡黠一笑,他才恍然大悟,叫道,“你知道!你知道!你早就知道!”
“没错,我早就知道马修是我的父亲,也记得那个女人,那个把****Сhā进我后背的女人。”
罗兰用冰冷的语气坦承,随即听见一个小小的抽气声,以为是克莱德尔发出的,就没有在意,“我也记得雪莉阿姨,她温暖的手臂,和脸上的酒涡。”
“没错,雪莉笑起来…脸上有酒涡……”想起亡妻的笑容,克莱德尔热泪盈眶。
“哼,真是可笑,雪莉阿姨照顾我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我对她的印象反而比较深刻。”罗兰一手支颊,双眸浮起讥嘲的笑意,“相反那个女人,自从雪莉阿姨死后,就没再抱过我,成天拿着龙眠反复端详,还有你写给雪莉阿姨的休书,自言自语,要不是母亲…就是你口中她的好友,我的义母,恐怕我早就饿死了。那个女人满脑子只有男人,没有儿子。她没有抛弃我,只是想用我来挽回丈夫罢了。所以听到美洛达出生的消息时,她万念俱灰,选择了玉石俱焚。”
“薇拉她……”克莱德尔露出怜悯和沉痛的神情。
“墓碑上的名字是我要义母刻上去的,因为我料到马修…父亲会来找我,那时我以为他是个负心薄幸之徒,和那个女人一样凉薄,所以不想和他见面。”
克莱德尔注意到主君一直用“那个女人”指代薇拉,奇道:“大人,你讨厌你母亲?”
俊颜上,冷笑像剑光一闪即隐。
“讨厌?我对她的感情有憎恨形容都不足够,马修也是。在听完你的故事前,我恨不得把他的尸体和那个女人一块儿从墓里拖出来,用我的脚踩得稀烂!”
国务尚书不寒而栗,良久,才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假装不记得以前的事?”
罗兰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真是迟钝,当然是为了报复。”
“报复?”
“没错。”罗兰双目微阖,语气低沉下来,“我从小就被称作没父亲的野种,受到同龄孩子的欺负,而我的亲生母亲又是那副样子,所以我很早就对他们绝望,决心靠自己的手养活自己。你知道我的个性,我非常记仇,而且有仇必报,但又有谁知道这并不是我的天性,是我为了保护自己,拼命养成的习惯?那时候的我一没父母,二没本事,三没钱财,只剩下这个唯一的原则支撑我对抗这个世界,所以我不是恨我父母,而是不得不恨他们,还有其他欺负我的人,不然,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大人……”
“哼,幸好,后来我除了原则,还多了外貌这个武器。”罗兰耸耸肩,笑道,“告诉你个会让你爆血管的秘密,直到十岁为止,我都穿女装,打扮成舞娘的样子,跟着义母和剧团的姐妹在大陆各地流浪表演,要不是我年纪小,可能还要卖身。看,你果然爆血管了,我是开玩笑的啦!我只卖艺不卖身。”
克莱德尔大口喘息,太阳茓青筋跳动,面目十分狰狞,他咬牙切齿道:“那个流浪剧团的团长太像话了!居然要你…要你……”
“收声。我不想听见任何污蔑我义母和流浪剧团的言语。”罗兰眯起眼,厉声道,“而且要求扮女装的是我自己!因为我不想当只米虫!我也没为这件事感到任何羞耻!相反,我为能够靠自己的本领养活自己感到由衷的自豪!”
“是,是为臣失言了。”克莱德尔惭愧地低下头。见状,罗兰缓和了颜色,续道:“在剧团的七年,我非常快乐,也学到很多,义母和大家都对我很好,伊芙也是那个时候捡到的,要不是那个女人阴魂不散,我的日子过得还要舒心。”
“呃,什么意思?”
“意思是,那个女人没死。”罗兰冷冷地道。克莱德尔大吃一惊:“什么!薇拉没死?”
“嗯,她那三刀,一个人也没戳死,不过她发疯了。义母把我救醒后,就送她到坎塔萨以北的神殿疗养,带着我离开了那里,之后每年都回来探望她一次。因为不忍心让父亲看见她那个样子,才伪造了坟墓。但即使她那么尽心尽力,那个女人还是死了,在我七岁那年。”
克莱德尔叹了口气,划了个祈祷冥福的手势,问道:“那你后来就一直跟着那位团长吗?”
“嗯,到我十岁为止。”
“十岁?那还不是可以独立生存的岁数啊!那位团长怎么就不管你了?”克莱德尔又气愤起来,却见罗兰脸上划过一道仇恨的火光,程度之强烈,远远胜过提到薇拉时。
“因为她死了!还有其他人!除了我和伊芙,全死了!”
“什……”
罗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以比较平稳的语气叙述:“那年我们来到卡萨兰的雷坦尼领,按照惯例为当地的居民表演,引起了一个贵族的注意。那个贵族叫索斯,是到领主家探亲的客人,他强行邀请我们参加他的洗臣晚宴。在宴会上,他相中我,要我做他的玩物,义母好不容易用话挤兑住他,他才没当场就动手。我们知道这个镇是不能待了,连夜收拾行李准备逃走。可是那个卑鄙下流的混蛋,他污蔑我们是小偷,偷了他什么见鬼的传家之宝,要领主把我们全抓起来。义母叫我和伊芙赶快逃走,自己和大家挡住领主的军队。可是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很快就被抓住关进大牢。后来我从追兵口中得知,那个畜牲因为没有抓到我,就把气出在她们身上,奸污了她们不算,还把她们剥得赤条条的,当众斩首!”
国务尚书听到这桩令人发指的罪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不停地擦拭冷汗,感觉口干舌燥。罗兰冷笑:“哼,贵族,这就是你口中高贵的贵族,克莱德尔!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隐瞒我的身世了吗?我恨贵族!连同我体内的贵族血统在内!那时我发誓,总有一天,我要成为人上人,成为屹立在这个国家顶点的人物,将马修、索斯这些狼心狗肺、无耻卑劣的寄生虫统统送进地狱去!”克莱德尔忍不住反驳:“这这,你父亲并不是坏人啊!”罗兰白了他一眼:“那个时候我以为他是坏人。”克莱德尔默然。罗兰食指轻扣桌面,眼神浮起一抹苍凉:“义母曾教导我,自由善良的心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东西,有了它,任何财富地位都是空。可是她错了,力量才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力量,别说重视的人,连自己的命也保护不了。所以我对伊芙说,我们要得到保护彼此的力量,得到为义母她们讨回公道的权力,就分开了。因为那时索斯的追兵还在追我们,确切的说是追我,我想至少要让伊芙逃走,就算我不幸被抓,还有他可以为我们报仇。”
“那那后来呢?”尽管明知主君好端端地活着,克莱德尔还是紧张得汗流浃背。罗兰垂下眼:“幸运的是,我们都遇到了拥有力量的强者,他是拳神,我是…我是遇到了一位隐士。他教会了识字和算术,剑法和射箭。我们相处了五年,他是个了不起也非常神秘的人。十五岁时,我认为我已经拥有足够保护自己和报仇的力量,就离开他,回到这个尘世。”
“等等,十五年前……”克莱德尔突然瞪大眼:“我想起来了!索斯;伊辛格尔公爵!那是十五年前最有名的事件!他和他的随从总共两百多人,在别墅被一个请来表演的神秘舞者所杀!而且那个舞者还全身而退!难道――”
“不错,那个舞者就是我。”罗兰承认,抚摸腰间的长剑,露出一个嗜血的微笑,“我用这把剑挑断他的手筋脚筋,然后慢慢把他的肉割下来,本来还想多折磨一会儿,可是警卫来得太快,我不得不放弃,真是太可惜了。”克莱德尔被他这番狠话吓得直打哆嗦。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接受马尔亚姆的邀请,加入了希鲁沙佣兵团。噗!说到这件事,至今我还想笑。我为了接近索斯,不得不再打扮成舞娘,不巧的是我那时正值变声期,我又不耐烦多等段时间,只好假装哑巴。这么做给了我意料之外的方便,虽然很多人爱慕我的长相,但顾虑我的残疾,没有一个人上来勾三搭四,只有那个白痴,成天在我身边乱转,担心我一个‘弱女子’无法照料自己,最后还向我求婚,说他不在意我的残疾。”
“……”听到这桩乌龙事件,克莱德尔额上冒出大量的细汗,哭笑不得。看见他的表情,罗兰放声大笑:“哈哈哈……当然,我们没变成同性恋,后来也真相大白了!我看中他是个实诚的好青年,就加入他的佣兵团。佣兵的生活和刺激也很自由,我很喜欢;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借着壮大佣兵团,引起马修的注意,招搅我们成为正规军,我就可以接近他,报复他抛弃我的罪行。”
克莱德尔感到一个可怕的预感,却不敢问出来,只能保持沉默。
“基于这个目的,我说服马尔亚姆,把佣兵团迁到伊维尔伦来。搬来没多久,我们就陆续遇到许多你也认识的好伙伴――席斯法尔、艾德娜、艾露贝尔……还有莱德和伊芙。唯一的遗憾是那时一场大规模的战争也没有。终于,那一年,兽人和蛮族联手侵略我们,我们参了军,被分派到威司特麾下,打胜仗,升迁,成为正规军,被城主召见……一切都照着我的预想进行,除了美洛达这个意外。”
“公主?”克莱德尔大惑不解:“她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罗兰冷冷地道:“本来是没有,可是她爱上我,让我想到一个比直接杀死马修或在他面前杀了美洛达更让他痛苦的点子,于是,她也变成关系人了。”克莱德尔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窜起,牙齿上下打战:“你你……”
“没错,我诱惑了她,假装我和她一样坠入爱河。”罗兰笑得万分和煦,看在克莱德尔眼里却比魔鬼的微笑还可怕,“那个天真的小姑娘……托她的福,让我发现我竟然还有演戏的天赋。我在马修面前装作失忆,不知道我是他儿子的模样,向他的女儿求婚。一如我预计,他那时的表情可真够看的。”克莱德尔呻吟了一声。
“你别叫。要不是美洛达这么一搞,我就直接晚上摸进马修的寝宫,往他心脏Сhā把****了,你应该感谢她,我也是。那个时候,我又不知道马修其实是爱我的,他不是存心抛弃我。”
克莱德尔深深叹息。
“罢了,一切都是孽,大人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只可怜了公主……唉。”
罗兰沉吟片刻,露出怀疑的表情,审视对方:“克莱德尔,我问你件事,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克莱德尔振作精神,恭恭敬敬地道:“是,为臣绝不敢欺瞒大人。”
“你说父亲真心爱着那个女人,那他怎么又和上代水神巫女发生关系,生下了我的弟弟法利恩?”
话音刚落,附近的花丛响起小小的哗啦声,罗兰疑惑地瞥了一眼。克莱德尔全没留心,浮起尴尬之情:“原来…原来你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这样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马修他…那是发生在你们去世没多久之后的事。他因为伤痛你和薇拉的死,晚上睡不好,就跑到水神神殿做告解,让心情平静一点。一天晚上他去得早了点,撞见正打算回房就寝的索露玛大人。上代水神巫女索露玛大人是个性情非常柔静寡言的女子,她看到马修尴尬的样子,什么也没问,把提灯交给他就走了。之后,每次马修去神殿,厅堂都会点起一盏灯。被索露玛大人细心的温柔打动,马修开始注意她,连以前常常缺席的礼拜也回回必到,就这样,他…他发现自己被索露玛大人吸引了……”
“哼!”
听到主君的冷哼,克莱德尔更是尴尬,试着为好友辩解:“这个,男人朝三暮四,是很正常的事;何况马修那时正值心灵脆弱的时期,更容易……”罗兰满心不以为然,但也没说什么,只挥手命令他继续说下去。克莱德尔清清喉咙,叙道:“我一开始还没发现,后来听马修言语中提及索露玛大人的次数愈来愈多,才发觉不对,连忙质问他。马修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他只是觉得和索露玛大人在一起心情很平稳舒畅,从没想过占有她。我松了口气,染指圣职者可是大罪,何况索露玛大人是绝不允许破身,也不允许还俗的水神巫女。我提醒马修千万别冲昏头后,就随他去了,可是,悲剧就那么发生了。因为马修的虔诚,索露玛大人也对他渐渐萌生好感――当然是那种友情的好感,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神学,或者喝喝茶聊聊天,不过索露玛大人白天要祈祷,他们都在晚上碰面。那天晚上,他们约在图书馆门口,想找一本神学的书,但马修临时有事晚到了,索露玛大人单独等着他,这时一群喝醉酒的士兵路过,对她起了色心。那帮粗俗的士兵从来不作礼拜,自然不认得深居简出的水神巫女,他们撕破她衣服,想…想对她那个。因为手脚和嘴巴都被绑住,索露玛大人没法呼救也没法施法,其中一个混蛋还从附近的妓院弄来瑃药,逼她喝下,幸好马修及时赶到,把那些士兵全宰了,可是因为…嗯,那个已经……这个,应该不用我再说明了吧,后面发生的事?”
一把年纪的国务尚书嗫嗫嚅嚅很不好意思,金发青年的神色却没有变化,依旧一派冷峻:“克莱德尔,这么说,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那晚的情形,这只是马修的一面之辞?”悟出他言下之意,克莱德尔挺直腰杆,脸上浮起气怒的红晕。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我相信马修的话!大人,你的父亲纵然有很多缺点,但他绝对是个正直的人!绝不会做出那种龌鹾的事!”
“是,是我失言了。”罗兰坦率地承认错误,“你继续说吧。”克莱德尔平息了怒火,续道:“后来,索露玛大人怀了马修的孩子。尽管是因为瑃药才导致行止不端,贞洁的索露玛大人还是非常自责痛苦。而且在那些下流的士兵面前赤身露体,也令她羞愤不已。她不听我和马修的劝告,坚持留在神殿,在人们异样的目光中生下了法利恩大人。其实在她肚子大起来时,愤怒的民众和圣职者们就打算烧死她,是马修好不容易压下来。分娩那天,我和马修去探望她。索露玛大人说要把孩子献给水神,只有这样人们才不会以恶魔之子的名义杀死他。马修说你没必要这么做,他会把孩子接进宫,昭告天下法利恩大人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知道事态不对,连忙叫马修制止索露玛大人,可是已经太迟了……”
瞥见主君不解的眼神,克莱德尔解释道:“每一位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可以有很多,这就是俗称的神官和祭司,但可以直接行使神力的[神子]和[神女]只得一位,所以若要法利恩大人成为水神亚希的神眷之子,索露玛大人就必须死掉。”
“她自杀了?”
“嗯,是服毒,我们没来得及阻止她。”克莱德尔苦涩地道,“索露玛大人一死,法利恩大人的额头就浮现水神的印迹。我看到他的襁褓发出光芒,就把他抱起来,从他怀里找出一封信。那时候马修正抱着索露玛大人的尸体痛哭,根本没注意到。我把信拆开,上面写着要马修绝不能说出法利恩大人的身世,以免动摇王权,如果他觉得愧疚,就代替她好好照顾孩子……”
罗兰打断:“那封信还在吗?”克莱德尔点头:“在的,就在为臣家里,您要看吗?”
“现在不要,好了,你说下去吧。”
“是。马修遵守了索露玛大人的遗言,没有公布法利恩大人的身份,也没有把他接进宫,幸好因为他是神子,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
“虽然没人对他怎么样,白眼唾骂可不少。”罗兰冷冷Сhā口。克莱德尔垂下头:“没错,那孩子…的确活得很辛苦。而且他天资聪颍,经常被其他见习生欺负,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在调查谁是他的亲生父亲,不过我们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所以……对了!”他猛然抬头,直视对方,“大人,你是怎么知道索露玛大人和马修的事情的?连法利恩大人也不知道这件事!”
罗兰微微一笑:“你这么认为吗?”克莱德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站不稳脚。
“难、难道!”
“你们这些大人啊,实在太小看小孩的能耐了。”罗兰故意叹了口气,“就算把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还有人证在;就算不问人证,只要查查是谁一直暗中关照自己,再把你这个拥有不在场证明的家伙去掉,答案就出来了――看!多么简单!”
“呜呃。”国务尚书呻吟,不知该为老友生出两个太过聪明的儿子庆幸还是悲哀。
“那那,大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法利恩大人告诉你的吗?”
罗兰犹豫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问他的,因为我看见他在马修的马镫上动手脚。”克莱德尔整个人跳起来,脸色刷白如纸。罗兰朝他投以冰冷的视线:“没错,马修从马上摔下来,不是意外,是法利恩搞的鬼。可是,你能怪他吗?他只不过想为母亲报仇罢了。”
“冤孽,冤孽。”克莱德尔眼中噙满泪花,“没错,我不能怪他,死去的马修也没资格怪他,一切都是孽。唉,命运之神贝里卡斯啊,你也太残酷了!”
“别忙叫,事情还没完呢,虽然是法利恩害马修落马受伤,但真正杀死他的却不是法利恩。”
“什么!难道……”
“别看我,不是我,是美洛达。”
“……”
就算罗兰说马修是被蜜蜂蛰死的,也不会令克莱德尔如此震惊。他当场石化,双眼涂上空白的色彩,整个人呆呆站在那里,连呼吸也停止了。就在罗兰担心他会不会缺氧而死时,克莱德尔总算回过神,吼道:“公主!?”
“千真万确。”罗兰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吻道,“马修落马后,并没有死,不是吗?只是受了重伤。我和美洛达守在他身边照顾他。那一晚,马修因为伤口发炎发起高烧,我正想帮他擦汗,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口里叫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他把你看成薇拉了?”
“嗯,他说他对不起我,还有对不起我们的孩子之类,最后,他说他没脸见我,因为他的过失,让他两个孩子发生****,结为夫妻。”
克莱德尔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罗兰讽笑:“你想象一下,当时在场的另一个人,听到这些话会有什么反应。”克莱德尔按住脸,悲痛地流下泪来:“可怜的孩子……”
“是很可怜,就连良心已经差不多被狗吃掉的我,看到美洛达当时的表情,也有点怜悯。”罗兰轻叹,“我虽然不爱她,但她终归是我妹妹,我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真相,打算和她作一辈子夫妻……算了,假设这种东西一点意义也没有。总之,美洛达知道了真相,当然那时我也装出副很震惊的样子。出乎我预料,她既没昏倒也没发疯,很快恢复镇定,把我拉到角落,问我知道吗,我说不知道,她看了马修一眼,说‘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呃……”
罗兰仿佛没听见国务尚书的啜泣,冷淡地叙述一桩充满恩怨情仇的宫廷秘辛的最终结局,“我说不可以,她说她不能失去我,宁愿失去父亲,然后就找来毒药,放进药里,毒死了马修。”
“报应,报应。”克莱德尔悲苦地笑道,“当年我们毒死她母亲,今日她毒死马修,也算因果循环,呵呵。”
罗兰不置可否,定定注视他:“因为你告诉我一半真相,所以我告诉你另一半真相,你是我父亲的好友,有权知道他的真正死因。”克莱德尔只点了点头,说不出话来。罗兰的眼神和缓下来,语调也不像之前那么冷峻:“克莱德尔,你恨我们吗?恨我们三个被父亲折磨,也折磨父亲的孩子?”克莱德尔哑声道:“我谁也不恨!我只恨这该死的命运!”
“命运?呵,没错,我就是为了得到与命运抗衡,甚至主宰命运的力量,才变成今天这副面目可憎的模样。”罗兰低下头,看着手掌心,轻笑出声,“这个美丽的表皮下,是个沧桑丑陋的灵魂,可是唯有这样丑恶的灵魂,才匹配得上高贵伟大的梦想――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实。”
“大人……”
罗兰垂下手,流畅地站起身,脆弱的神情宛如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俊美的五官背后,只剩下映照着阳光的自信浅笑,冰蓝的眸坚定冷酷一如往昔。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克莱德尔,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你可不能在这里就倒下。”
“是,为臣这把老骨头,一定会为大人拼到最后。”
国务尚书拭去泪痕,绽开发自心底的欣慰笑容。
******
“冰宿没去上课?”
年轻的城主刚踏进正殿,红发侍卫就匆匆跑来,告诉他这个让他万分惊诧的消息,这还是那个做事认真负责的少女头一次旷课。
艾德娜满脸焦急:“不但没来上课,还到处都找不到她!大家已经找了她快两个钟头了!大人,你说她会不会……”罗兰安慰道:“你先别急,以冰宿的本领,不会出事的,你们再去找找,可能她出宫了。”话音刚落,他听见身后响起一阵喧哗,连忙转过身,果然,茶发少女出现在门口。
“冰宿!”艾德娜飞奔过去,喊道,“你去哪了!也不跟大伙说一声!”冰宿朝她和围过来的众人歉然一笑,摆手道:“抱歉,我在屋顶背书,不小心睡着了。”众人吁了口气。艾德娜双手Сhā腰,数落道:“真是的,我还以为你被拉斯帝涅灭口或遇上刺客了,急死我了!”
“对不起。”
“算了,艾德娜,没事就好。”罗兰走近,拍拍随侍武官的肩膀,“其他人也回去工作吧。”余人闻言,纷纷散去。
罗兰瞥了眼少女,发现她的脸色异常苍白,不禁蹙起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感冒了?”
“什么!我立刻去拿感冒药!”艾德娜也不确认就飙了出去。
“我没事。”
冰宿微微一笑,墨绿色的眸子闪烁着不同于以往的光华,却又水漾般朦胧温柔,这奇异的眼波吸引了罗兰的注目和心神,他不假思索地道:“发生了什么好事吗?你看起来很开心。”
“不,只是决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罗兰反问,丈二摸不着头脑,觉得今天的冰宿很奇怪,无法理解。突然,他捕捉到一样异物,双目一寒,举起手臂。
那是一片夹在少女发间的小树叶。
“屋顶上,有叶子吗?”
看见被他抓在手里的树叶,冰宿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眸底的笑意反而更深了。
“有啊,我的书签,很可爱吧?送给你,不用谢了。”说完,大方地摆摆手,踏着轻快的脚步离去。虽然想不通书签怎么会跑到头上去,但看她这样的态度,罗兰心里的疑云不知不觉散了开来。遥望少女的背影,再瞅瞅掌心的树叶,他自言自语:“是我太多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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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大神官端着宵夜走进办公室,看到趴在桌上奋笔疾书的主君,深深叹了口气。
“大人,吃饭了。”
“你来得正好,我刚巧忙完。”罗兰将最后一份奏摺移开,朝同父异母的弟弟绽开温柔的笑容。法利恩把托盘放在他面前,道:“国务尚书阁下要我劝劝你,别老是忙得忘了吃饭。”
“说到国务尚书,后天我要去米尔菲参加拍卖会,又要麻烦你和他看家了。”罗兰歉然道,“本来我打算带你去拍卖会散散心,可是我前段时间刚去下界,马上又要离开上界,许多积下的工作还没做完,只能拜托你……”
“我很乐意留下,也对拍卖会不感兴趣。”法利恩故意叹了口气,“现在你可以吃饭了吗?”
“是是。”罗兰一边想血缘真是可怕的东西一边拿起餐具。法利恩趁他用膳的空档,细心整理批阅好的奏摺,突然看见一样不属于文件的物事,那是一份纸面泛黄的信封。
查觉他疑惑的视线,罗兰咽下嘴里的东西,用餐巾拭了拭唇角。
“拿去吧,那是你的东西。”
大神官抱着困惑的心情拆开空白的信封,取出里面的绢纸,看到第一行,他的表情就僵住了。罗兰柔声道:“这是我从克莱德尔那儿拿来的,虽然担心你看了后,会为当年间接害死马修的事愧疚,但我认为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而且,这是你母亲唯一的遗物。”
“谢谢。”
法利恩恢复镇定,把信纸折起。罗兰兴味地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愧疚耶?”法利恩轻蹙双眉:“愧疚?为什么?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就算知道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罗兰轻笑出声,捞起信封甩了甩:“没错,这种东西,如今也只有遗物的价值而已。”
“是不是最好烧了它?”
“收起来吧,那上面毕竟是你母亲的亲笔迹。”罗兰摆摆手。法利恩垂下眼:“母亲这个字眼,对从没见过母亲的我而言,不过是抽象的名词罢了,我所认识、懂得的亲人,只有你一个。”
“那么,叫我声哥哥吧,法利恩。”
大神官笑了:“不行,我怕叫惯了,在公共场合会露出马脚,就像马尔亚姆将军一样。”(注:别误会,这句话的意思是,马尔亚姆经常在公共场合直呼罗兰的名字)金发城主咋舌:“你又不像他那么粗心,怕什么!”
“不行;就是不行。”
“啧!”
“没关系,我在心里,一直是称呼您兄长的。”褐发青年白净的面皮微微泛红,笑容腼腆柔和,充满孺慕之情。罗兰这才释怀,回以温和的笑容。
“大人,你又忘了。”
“啊!糟糕!”
接下来,房里只剩下餐具敲击瓷碟的清脆声响。
第五章 拍卖会风波(上)
醒来时确认自己身在何处,已成为黑发少女的一个习惯。
眨了三次眼,答案浮现了:这里是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绿冠鹤旅馆二楼。
杨阳坐起来,习惯性地抬起左臂,看见空荡荡的手腕,才想起手表已经送给神官了。她耙耙浏海,感觉酸痛地敲了敲肩膀。不是因为昨天逛了一下午街,是睡床太过舒服的缘故。绿冠鹤的床铺是鸭绒心子,而她已然睡惯神殿的棉布被褥,旅行时有小石子垫背的毛毯,甚至整夜摇晃的船舱通铺!
看来我彻底变成个劳碌命了。杨阳自嘲一笑,看向旁边两张床。一如预计,红发少女的床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角;而棕发少女依旧好梦正酣,全身呈大字形,嘴边还有口水的痕迹,被子掉在地上……虽然看过----。他们只要像以前那样,随便推个人出来顶罪就行――大人,请你千万不可以再放过穆伦!这次是那么好的机会,若错过,不知会有多少百姓会遭难,那几个控告他的冒险家也会受到灭顶之灾!”
米利亚坦沉默半晌,深深叹息。
“我会裁决的,不过要到拍卖会后。”
“大人!”等到拍卖会后就来不及了啊!
“赛雷尔。”北城城主定定看着满脸愤激的部下,一字一字道,“我丢不起这个脸。”
“……”
“你以为我不知道博尔盖德最近的活动?我故意睁只眼闭只眼。拍卖会迫在眉睫,请贴也早发出去了,如果现在得罪哈梅尔商会,提供商品的商人会走掉十分之九,你要我在一个空空如也的舞台前招待陛下、罗兰他们吗?米尔菲拍卖会是埃特拉最重要的门面,我绝不允许它出半点差错!”
“可是……”赛雷尔才吐出两个字,又被打断。
“我知道,如果这次让穆伦溜掉,今后想再逮到他的把柄难如登天,可是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而且我也不想和博尔盖德闹得太僵。你也知道,哈梅尔商会对我城有多么重要,几乎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它垮了,对我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穆伦虽然是个恶劣专横的小人,但他的经商才能仅次于博尔盖德,哈梅尔商会是绝不会对他放手的,也放不起。”
蓝发青年默然,表情空白。米利亚坦站起来,拍拍他肩,宽慰道:“我知道你一时没办法接受,但你好好想想,就会明白了,我的决定才是正确的。”语毕,他转身离开,让心腹独自消受这个苦果。
“依然是……以少数人的牺牲,换取多数人的利益吗?”
赛雷尔痛苦地闭上眼,沉重的无力感化作最苦涩的黄莲汁填满他的心。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下午少女所说的话,不禁苦笑出声。
小铃,你说的一点不错,我的确不是“清廉的北之贤者大人”。这个世界,没有清廉两字容身的余地,有的只是妥协,无尽的妥协……
******
深夜时分;绿冠鹤旅馆。
“你确定吗,那五个冒险家是消灭水怪的人?”
“没错,阁下,不过说得确切点,是那个红发青年。”
“嗯。”
“属下还查到,穆伦副会长入狱一事,也和他们有关;而且其中三人的师父好像和北之贤者关系非浅,所以雷南郡的警备队长薛林才没治他们的罪。”
“哦。”
“另外,属下偶然看到,那五个人昨晚偷偷跑出旅馆,直到午夜才回来。属下马上拿出核对名单,果然,上面有五位客人的资料被改动了。”
“呵呵,是吗?”
“他们还真厉害,箱子藏得那么隐密,还找得出来,要不是阁下料事如神……”
“总之,他们偷到请贴了,是吗?”
“……是。”
“很好,不愧是大人看中的人,也不枉我让他们白吃白住了五天,接下来就等着看他们明天会闹出多大的乱子了,真是期待啊。”
第六章 拍卖会风波(下)
在暗潮汹涌的气氛里,丰之月26日终于到了。
万里----困住,滚倒在地;就是被蛛网缠住,吊在半空。趁此机会,五人朝出口冲去。维烈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想伤人,古拉太爆烈了,我怕……”
“没关系,这样就行,你维持结界,这些虾兵小将交给我们。”希莉丝毫不在意地笑笑。耶拉姆道:“杨阳,出口那些家伙交给你!”黑发少女点点头,朝堵住大门的守卫们举起右手,吟唱咒文:“悠游在空气中呢喃自由之歌的风之精灵,请回应我的呼唤,在我手中化为猛烈的风卷,将我的敌人卷入其中――龙卷风!”
青色的风卷在她掌心成形,化作脱闸巨龙朝入口猛冲过去。束手无措的守卫不是被弹开,就是被卷入风里,朝外头飞去。顿时,通向自由的大门在五人眼前敞开。
然而,就在这时,几十颗火球从他们身后飞来,挟带着焚风撞在维烈的结界上,四散弹飞,在普通席上掀起血的巨浪。
“穆伦!你这个混蛋!”希莉丝破口大骂。余人一听也明白了:眼见他们逃脱在望,穆伦就命令手下魔法师发动强力的魔法,却没想到维烈设了结界,造成了如斯惨剧!
“浮空之盟。”
红发青年当机立断,念出飞翔咒文。五人立刻浮了起来,飞到高处。他的判断是正确的,被那波攻击吓坏了的宾客们争相涌向出口,但狭窄的大门阻碍了拥挤的人潮,导致一个人也无法逃出。人们惊声尖叫,相互推搡、践踏。撕裂彼此的衣服,拉扯对方的头发,诺大的会场刹时变成恐怖的人间地狱。
“呜……!”看到好多人被踩成血肉模糊的尸体,大部份贵宾席的女眷都呕吐起来,却有更多人兴奋地观赏着。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只要自己安全无虞,就可以漠视他人的死亡,甚至将他人的不幸视作己身的快乐。
“真是丑恶。”看到这些人的表请,拉克西丝冷笑,抽出腰间的元帅杖,准备结束这出闹剧,但是,有个人先她一步出手了。一只闪耀着冰蓝光芒的箭矢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激射而出,夹杂着玻璃碎裂的清脆声响,越过众人头顶,正中南墙,直没至羽。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足有数米厚的墙壁爆开一个近五人高,百米宽的大洞,碎石呈放射状朝外喷出,没有堵住洞口,明亮的日光照射进来,会场登时增色不少。
被那声巨响骇呆,忙着推挤的人们都停下来,愣愣瞧着大洞,随即,一个清冷的嗓音从天而降:
“别慌,从这儿走就行了。”
那声音有着奇妙的安抚人心的力量,人们恢复了常态,不再歇斯底里,秩序地奔向那个临时出口,不一会儿就离开了会场。
“厉害!”杨阳赞道,盯着伊维尔伦的包厢。刚才她清楚地看见金发青年取出菲烈冰之弓,流畅地拉满弦,将那支魔法箭射出去,一连串动作只能用“赏心悦目”形容。昭霆则对站在罗兰身旁的两人挥手致意:“哟喝!好久不见了,两位!”
“你、你们……”冰宿和邱玲呆呆看着她俩,说不出话来,蓦地瞪大眼,喊道,“小心!”还没说完,一排火球就朝五人背后飞来。幸好维烈没有因为身在半空就放松警惕,火焰弹再次在结界上碰壁,散射开来。而且这次反弹的火球朝贵宾席招呼过去,好几个包厢炸开火花,惨叫四起,刚刚还笑着做壁上观的绅士淑女们哭嚎着奔下楼,国王也脸如土色地滚倒在地,瑟瑟发抖;几个宫廷魔法师和大贵族怒骂:“穆伦!你这犯上做乱的家伙!”
“我…我没有……”没料到会演变成这样,穆伦全身抖得筛糠也似,突然,他眼中迸出凶光,对身后惊恐不已的部下吼道,“给我杀光他们!”
“啊……?”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杀光他们!反正也逃不了了!没希望了!干脆来个死无对证!”
“是…是。”
“那家伙,脑充血了。”希莉丝咋舌。杨阳喊道:“维烈,快保护冰宿他们!”红发青年点点头,捏了个手印,一行人就转移到伊维尔伦的包厢前面。他才施法完毕,一大丛火球风箭水弹就爆炸似地四散飞射。那些魔法师好像陷入了狂乱状态,发挥出超越平日的水准,相应的是准头大大降低,泰半攻击都落空,打中天花板和四壁,使得整座建筑物隐隐震动,粉尘如雨落下,浇在逃离贵宾席的人们头上,掀起一串凄厉的哀鸣。当然也有不少撞上维烈的结界和一些有人的包厢,奇怪的是射向国王包厢及其隔壁的魔法弹也像撞到什么似地弹开来。杨阳瞥眼间,看到拉克西丝缓缓垂下一根华丽的手杖,恍然大悟。
“父亲大人!”朵琳尖叫,拽住丈夫的衣袖,满脸惊惶,“罗兰,快救父亲大人!”
“你父亲在哪?”本着怜香惜玉的原则,杨阳回头问道。朵琳大喜,指着一个方向:“那里!”
“维烈……”
“不用。”罗兰一边拉弓,一边镇定地道,“你们快走吧,这里我们来料理就行,不然,等平静下来,你们就很难脱身了。”还没说完,众人就听见一声异响,一盏水晶吊灯的链条应声而断,砸在穆伦和周围几名护卫头上。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清亮脆音,转过头的五人眼中映出支离破碎的吊灯和其下迅速扩大的鲜红液体。幸存的魔法师被这声巨响震回神,脱力地瘫坐在地。
“哇!”看见那血腥的一幕,朵琳吓得钻进丈夫怀里,冰宿和邱玲也脸孔雪白,见惯大场面的五人组却没什么感觉。杨阳由衷赞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的箭术。那我们走了,谢谢你的帮助。”
“不客气,一路小心。”罗兰回以微笑,转向红发少女,“希莉丝公主,你还不回家吗?你老妈最近可是焦头烂额啊,你这个做女儿的也不回去探探她。”希莉丝扮了个俏皮的鬼脸:“才;不!是她先逼我离家出走的,谁理她!”罗兰叹了声:“最近的小孩……”
这时维烈已将屋顶轰出个大洞,唤出圣炎兽,率先骑了上去。耶拉姆淡淡道了声“承情”,第二个坐上去;接着是希莉丝;昭霆跨上后,转头挥手:“谢啦,金发帅哥!兰冰宿,戏剧社社长,咱们下回见!”
“等一下!”两人踏前一步。杨阳打断:“不好意思,我们还不想暴露身份,不过别担心,总有一天我们会回来找你们的,还有轩风,然后大家一起回去。”语毕,她笑了笑,跳上圣兽。即将出发的前一刻,冰宿喊道:“等等!那个红发的,你是杨唯吗?”
红发青年转过头,微笑道:“我的名字是维烈,也不认识那个叫杨唯的人,再见。”
在各异视线的目送下,圣炎兽载着四人,冲出一片狼籍的会场,飞向蔚蓝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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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之月26日,发生在米尔菲大剧院的超级惨剧震惊大陆。当天剧院里的两万八千人,死亡者四千七百六十六人,重伤不治者九十一人,轻重伤者超过两百。其中,死于魔法的只有少数人,大部份是在逃跑中互相践踏而死。由于参加的客人都是身份显赫的人,事后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受到很大声讨;而直接导致这一惨剧的穆伦因死于“事故”,只能由他背后的哈梅尔商会承担罪责。博尔盖德不得不塞了大批贿赂给愤怒的国王和贵族们,才好不容易平息此事,财力却大为受损,名列其下的两大商会趁机倾扎,尤其是希顿商会,几乎并吞了哈梅尔商会近一半的产业,一跃为国内第一商会;凯曼商会居二;原先的第一商会落到了谷底。另外,维持拍卖会秩序的最高负责人赫德;拿姆佩林引疚辞职,原因是有人控告他窝藏破坏拍卖会的罪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以不该埋没一个无辜的人才为名,央求米利亚坦让渡。后者正愁如何安Сhā赫德,闻言大喜,想也不想就把烫手山芋丢给女婿。就这样,罗兰麾下又多出一员大将。只有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怀疑杨阳等人的座位在穆伦旁边不是巧合,可惜苦无证据,只得默认了这一安排……
而在会场掀起轩然大波的五人组,当天就像蒸发了似地消失在米尔菲境内。唯一的目击者是绿冠鹤旅馆的马潼。他说一只雪白的大鸟从米尔菲大剧院的方向飞来,从它背上跳下五个人,其中四个少年少女牵出各自的座骑,还抢了匹其他客人的马,塞给一个红发青年,然后就一起消失了,连往哪个方向走的也不知道。不过米尔菲三面环山,唯一能逃跑的路只有东面的芬诺特运河和西面的诺瑞姆林小径,所以米利亚坦还是派出追兵,但都一去不回。十多天后,才有人找到那些中了幻觉术,在秋雪山谷里迷路乱转的追兵,沮丧地发现那五人早去的远了。而穿过秋雪隘口,就是盗匪辈出的奎拉图森林,魔兽成群又辽阔的弗兰提拉高原,北城上层不得不中止追踪,贴出悬赏告示。可是,当时情况过于混乱,人员又伤亡惨重,没几人记得犯人的长相,记得的也守口如瓶。导致追缉榜上的画象与真人相差十万八千里,等同废纸一张。就这样,两名满愿师和她们的同伴又在史书上留下辉煌的一页,消失于幕后。
第一章 奎拉图森林
满是碎石的山坡地上,突然出现一轮耀眼的光华,十个身影缓缓浮现。
“哇!”昭霆踉跄半步,幸好被耶拉姆拉住,才没跌倒。她拍拍胸口,道:“这就是瞬间移动啊?好刺激哦。”
“这是哪里?”杨阳环视周围。他们身在一条像是山谷的小道里,两边是高耸入云的峭壁,景色极为壮观。希莉丝答道:“是秋雪隘口,我曾走过这条路。”耶拉姆挑了挑眉:“这么说,这里离米尔菲不远?”
“对不起。”维烈歉然道,“我很多年没来这里,周围的地形都不熟悉了。”
很多年?怕是不止吧,百儿千年都有可能,他能记得方向,就很了不起了。四人心知肚明。杨阳拍拍他肩,笑道:“别介意,会场乱成那样,他们暂时不会有空派人追来。”希莉丝附和:“不错,而且只要进入奎拉图森林,就很容易甩掉追兵了。”昭霆奇道:“那个奎什么的森林在哪?”希莉丝踉跄了一下,一脸受不了地道:“你…你连我们大致的行程也不知道,太夸张了吧!”昭霆不服气地道:“我知道的!我们要去西城!”希莉丝无力地垂下了头。
杨阳把一份地图塞给友人:“限三十秒内记下来,不然我们绝交!”随即对希莉丝道:“这小子其实很聪明,我远远比不上她。我师父曾说她是个百年难遇的魔法奇才,只是她不肯动脑,才显得一副蠢相。”
“呵呵,是吗?”红发少女看着嘟着嘴研究地图的“魔法奇才”,笑了。
耶拉姆为人谨慎,沉吟道:“不管追兵短时间里会不会追来,我们还是及早上路比较保险。”杨阳和维烈颌首赞同。
“等一下!”希莉丝指着只剩一半的裙摆,“你是要我穿这个走山路吗?”
“可是这里……”耶拉姆为难地看看四周。杨阳建议:“我们搭两个帐篷出来,就可以换了。”耶拉姆皱眉道:“搭帐篷太花时间了,就拿块大点的毛毯,我和维烈提着,你们在另一边……”还没说完,三道杀气腾腾的视线就瞪了过来。
“你有没有搞错!”昭霆河东狮吼。耶拉姆也提高嗓门:“我们又不会偷看!”
“我不干!”希莉丝也抗议,“我里面什么也没穿,难道你要我在光天化日下赤身露体?”耶拉姆这才无奈答应。经过一番忙乱,五人总算打点妥当,换回符合各自职业的装束。但是,问题又来了。
“我不会骑马。”
维烈畏缩地看着四人特地为他抢来的赃马,一动不动。
“你不会骑马?”四人反问。希莉丝尤其诧异:“你怎么不会骑马,你不是贝姆特;瓦托鲁帝的部下?”
“我只是他的雇员……”
“一样啦!每个隐捷敏亚人都会骑马,你身为他们的会计,难道没人教过你?”
“教过,可我学不会。”
“天呐。”希莉丝拍拍头。杨阳想起自己学骑马的辛劳,浮起同病相怜的感觉,道:“维烈,你和我一起骑吧,那匹马就用来驮行李,怎么样,耶拉姆?”
“好吧。”褐发少年点点头。但是,他们并没有骑多久。只两个多小时,山路就变得相当陡峭。五人不得不下马,徒步攀登。小径寸草不生,铺满了碎石,走起来很不方便,人和马常常打滑。但包括自称“运动白痴”的维烈在内,没有人叫累,都默默走着。然而,虽然他们速度不算慢,黄昏还是追了上来,被彤云映衬得更为绯红的夕阳渐渐沉下正面的地平线。
耶拉姆看看天色,道:“今晚是穿不过隘口了,就在这儿露营一晚吧。”余人点头赞同,开始商量扎营的事项。这时,维烈转过头,俯瞰山脚下埃特拉首府模糊的身影。
“怎么了,维烈?”
“有人过来了,距离大约六、七百米。”
四人顿时紧张起来,握住各自的武器。希莉丝咬牙道:“竟然来的这么快。”
“我去解决他们。”语毕,维烈也不等回应,被转身往回走,几个起落就消失在灰蓝的暮色里。昭霆看得张大嘴巴:“好快的速度!难怪他不用骑马!”希莉丝也抑不住惊异之色:“嗯,看来他刚刚是刻意配合我们的脚程。”杨阳摇头:“不,那是风系魔法[加速],我感觉到魔力波动。”昭霆和希莉丝嘘道:“啧!原来是赖皮!”
“你们几个才别偷懒,快来帮忙!”耶拉姆在不远处喊道。三个少女急忙奔过去。
当晚霞完全消失在深沉的夜幕里,四人不约而同地捕捉到迅速接近的脚步声。
“维烈,你回来了?”
“嗯。”
明亮的篝火,温暖的笑容,令魔界宰相历经漫长岁月磨砾的平静胸怀泛起小小的潋漪,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在黑发少女身旁坐下。后者递给他一杯热茶和一块夹有干肉的硬面包,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本来想打些新鲜的野味,可是附近连只野兔也没有,只好委曲大家了。”希莉丝摆摆手:“这算什么!以前在野地旅行我都是用冷馒头解决三餐的。”耶拉姆也道:“比起那些流离失所,三餐不继的难民,我们的境遇算得好了。”
“可是我想吃热腾腾的肉……”昭霆小声道,惹来三人的大白眼。她扁扁嘴,一脸委曲地啃起面包,突然眼睛一亮:“对了!维烈,你的包!从你的包里拿点美食出来!”
“你真是个对吃执着的人哩,连魔界的食物也觊觎。”希莉丝哑然。
“呃…为了摩耶的声誉,我不得不Сhā一句,我们的食物都是保质保量的……”
“好好!真不愧是魔界,快拿来!”昭霆馋相毕露。看不过去的杨阳捶了她一记:“吃你的饭去!维烈,你也是,别老宠着她。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卫生工作,只是再过半个月,你就要和我们分别,俗话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若让这小妮子吃惯大鱼大肉,我们以后就头痛了。”
“是,是我考虑不周。”维烈虚心受教。希望破灭的少女只好哭丧着脸继续啃面包。
耶拉姆盯着维烈:“你身上没有新鲜的血味,你没有杀了他们。”维烈笑了笑:“嗯,我没杀他们,只设了几个幻象陷井。你放心,那些陷井足够拌住他们十天半月了。”
“我没不放心,这样最好。”
昭霆停下嘴,奇道:“咦,死小鬼,你啥时变这么好心了!前段时间还那么辣手。”
“我并不喜欢无意义的杀戮。”耶拉姆淡淡地道,“当然,有必要时,我也绝不手软。”昭霆噎了一记。希莉丝笑道:“嗯!我也是!”昭霆顿觉一阵酸气从心底窜上来,忍不住讥刺道:“你们俩还真是志同道合啊。”听出她语气不对,耶拉姆和希莉丝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杨阳用杯子遮住脸,偷偷窃笑。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他们整理好行李,再度上路。经过一上午的跋涉,总算越过了秋雪隘口,下降至山后的缓坡地带。路立刻变得好走不少,诺瑞姆林小径也转为平坦硬实的泥土道,还隐隐看得出车辙的痕迹,显然不久前有商队经过。沿着小径蜿蜒而下,可看到树木逐渐增多,到了山脚下,更是形成蓊蓊郁郁的一片,从山谷升起的稀薄雾气弥漫其上,那就是[奎拉图森林]。
“好大的森林,今晚恐怕又要露宿了。”昭霆咋舌。希莉丝道:“大倒没什么,问题是里面有不少强盗,不过以我们这群人的本事,谁抢我们谁倒霉。”有魔界宰相兼黑榜头号罪犯在,区区拦路毛贼,算哪根葱。杨阳和耶拉姆颌首赞同,一副有持无恐的表情。不想被他们寄于厚望的人却吐出一句让他们大吃一惊的话:“嗯…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怎么回事!那座森林很危险吗?”四人异口同声。
“不是…不是危险,是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好像会发生什么麻烦的事似的。”
昭霆和希莉丝一脸茫然。耶拉姆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维烈这才回过神,腼腆一笑:“啊,对不起,我的第六感很强,能够预先感到一些征兆。其实每个魔族或多或少都有这个倾向。不过你们不用担心,现在的感觉不是很糟,应该不至于发生无法收拾的事,我们走吧。”
杨阳不放心地问道:“真的没关系吗?”维烈笑道:“没事的,我会保护你们。”
不安的心情顿时化为浓浓的信赖,四人点点头,率先迈开大步。
下坡路走起来很轻松,五人不一会儿就到达森林入口,并肩走进去。因为是秋天,大部分树叶都脱落了,在地上形成厚厚一层,林子里很明亮。空气里飘散着腐叶、青草和泥土的混合气味,不太好闻,但也不至于令人作呕。杨阳感兴趣地欣赏周围的景致,发现和红石山脉清一色桦树的山林比起来,这里的树木种类多得多,有许多叫不出名字,而且阔叶和针叶混和,说明这里虽然属于寒带气温,却很湿润。
昭霆不像友人对树有兴趣,走没多久就闷起来,嚷嚷道:“好无聊!维烈,讲个故事或唱首歌吧。”维烈还没答话,耶拉姆不愉道:“与其想那些无聊的事,不如提高警惕,这个森林可是有名的盗匪出没之地。”
“怕啥!维烈不是说他第六感很强,盗贼出来他会没感觉?”
“嗯…我想应该没问题,耶拉姆,就让我和她聊聊吧。”
“你啊,老是宠着她。”耶拉姆无视棕发少女得意的笑脸,叹了口气。希莉丝笑着劝道:“算了,耶拉姆小哥,现在是秋天,盗贼出来的频数不多,就算出来也很容易发现。”
“为什么?”杨阳不解。
“因为可以隐蔽的树丛少了呗。”
“啊,原来如此。”
昭霆蹦蹦跳跳地跑到维烈身边,勾住他的手臂,催道:“快讲!快讲!”维烈啼笑皆非:“你也不告诉我想听什么故事,就叫我凭空讲?”
“随便啦,随便你讲什么,就讲这个森林也行。”
“森林?”维烈一怔,敲敲脑袋,“对了,[奎拉图],我有印象,[月魂之地]……这里是望月山的遗址!扎姆卡特和死灵王交战的地方!”
闻言,走在前面的三人也提起兴致,转过头。杨阳冲口道:“扎姆卡特,不就是血龙王吗?原来这里就是望月山啊。咦,你怎么了,维烈?”
红发青年脸色铁青,一手捂住嘴,低声道:“糟了……”
“啊?”
“没、没什么。”维烈垂下手,强作笑靥,“我们快走吧,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说着,一拉马缰,就往前冲去。余人又是困惑又是担心地跟在后头。昭霆忍不住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没事吧,维……”一语未毕,她撞上一堵人墙。原来是青年突然停下脚步。接着,耶拉姆和希莉丝脸色微变。
“前面有埋伏。”维烈往后退。
“知道了!”耶拉姆和希莉丝双双拔出武器,将他护在身后。几乎在同时,十几个大汉跳出树丛,挡在路中央。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男子挥着单刀,狞笑道:“小子们,警觉不错,竟然能发现咱们。哦!有两个女的,还是美女!好好,今儿运气真不错。”
是三个。杨阳默默补充,不过她是不会为这种小事生气的。希莉丝笑道:“维烈,你的第六感真灵,果然发生麻烦事了,虽然我怀疑这帮家伙够不够得上麻烦的水准。”和对方相同,她也不认为他们是需要认真看待的对手。
维烈一脸心神不宁,没有答话。杨阳愈来愈担心,低声问道:“维烈,你是不是不舒服?”维烈犹豫片刻,点点头:“嗯,我…我不太舒服,对不起,帮不上忙了。”
“没关系!这几个小毛贼,交给我们就行,你到后边休息去。”昭霆扛着无刃冲到最前,挑衅地勾勾食指:“来吧,看我一枪解决你们。”
“嘿,这小妞,可真辣。”盗匪头子淫笑着擦擦嘴,一举大刀,“上!”
“杨阳,你保护维烈!”
耶拉姆丢下一句,飞快地迎上前,黑鞭直直挥下,劈开跑得最快的盗匪的脑袋瓜,同时投出****,将从旁掩上的另一人捅了透心凉。他一边避开另一边砍来的大刀,一边翻转手臂横抽侧首两名盗贼的脸部,转眼让四人了帐。其余盗贼见他身手如此狠辣矫健,都是一怯。昭霆趁机跟进,无刃一个帅气的横挥,让三把大刀飞向天空。希莉丝很有默契地窜上来,眨眼刺倒那三人。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啊”一声惊喊和杨阳的大骂:“笨蛋!昭霆,你把刀往哪儿劈啊!”原来那三把刀有两把往她和维烈站脚的地方射来,差点刺中他们。
“对不起对不起。”昭霆百忙中回首道歉,这一看却令她魂飞魄散,“呃啊――维烈!”
“咦?”红发青年不解地歪着头。杨阳也困惑不解。千钧一发之际,跟着转过头的耶拉姆当机立断地喊道:“过来!”
两人反射性地踏前一步。说时迟那时快,一把寒光烁烁的大刀贴着维烈的背脊落下,将他的发带割了一截下来,深深刺入泥地。看到这一幕,连那些盗匪也松了口气,暗叫好险。
“昭霆!你这个混蛋!”杨阳只吓得脸青唇白,扑向大概是惊吓过度,僵在当地的同伴,“维烈,你没……”还没说完,红发青年挥动手臂,将她推倒在地。
“***!!”
众人还没从这个变故里回过神,就被一声响彻林间的大吼骇呆。因为那个声音……简直不是人类能发出的,而像是野兽的悲嚎,充满无边无际的哀伤、痛楚、愤怒、绝望,让人寒透心扉,又涌出几欲落泪的鼻酸,难受至极。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人人呆呆看着那个青年,发出那声像是悲泣的狂吼的青年缓缓走上前。
“让开。”走到一半,他立定,沉声下令。昭霆三人几乎是半失神地退到后边。红发青年周身散发出令人思考冻结的恐怖气势,仿佛君临天下的霸主,一举一动都充满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彻底震慑住在场所有的人。
盗匪们颤抖着,本能地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他们的灵魂呐喊着、挣扎着、抗拒着,想尖叫、想逃跑、想哀求,可是他们的身体一样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死神慢慢走近。
青年再次停下脚步,举起右臂,白皙的五指屈起,停在一名盗贼淌满冷汗的额头前,然后,快如闪电地弹出中指。
噗哧!随着一声奇异的脆响,那盗贼的头颅平平向后飞去,化为鲜血和脑浆的混合物,在空中泼洒出放射状的图画。被这惨酷的场景震醒,余下的盗贼终于恢复少许神智和行动力,惨叫着转身逃走。泪流满面,连滚带爬,口里嚷嚷着无意义的单字,脑中唯一的念头是死神慢点挥舞镰刀,哪怕慢一秒也好。
但是,他们的希望落空了。
“风绞。”
发白的唇挤出冷酷得不像人类的声音,宛如冥王的审判。刺耳如尖哨的风声响起,无形的风化为无坚不摧的利器,瞬间汇聚成巨大而致命的风卷,裹住逃跑的盗贼,断肢残手伴随大量的鲜血爆散开来,更多的是数不清的脏器,以支离破碎的姿态在半空划出怪异的弧线。
整整半分钟,没有人动弹,也没有人说话,总共八只眼睛愣愣瞧着那个血池。
“呜呃……”昭霆第一个回过神,转身跪倒,呕吐起来。希莉丝脸色惨白,连连后退,最后一ρi股坐倒在地。
“维烈!!”
红发青年应身回头,看着发话人,脸上一片无机质的平静。杨阳不住发抖,竭力将视线对准他,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为……为为什么杀那些人?”
“因为他们该死。”明明是熟悉的温润嗓音,却因平板的语调而变得陌生,“你们也是。”
耶拉姆跳起来,挡在杨阳面前,咬牙道:“你疯了!”青年没有理会他,喃喃道:“那家伙以为这点血就能平息我的愤怒?凭这十八条小虫的血?用这十八条小虫换你们四个害我走进这里的混蛋?想得美!”
杨阳脑中灵光一闪,一把拉住想要冲上去的少年,喊道:“住手!耶拉姆!他不是维烈!”
“什……”
“是你。”青年似乎这时才看清她的面容,微微一怔,下一秒,他全身剧震,两手紧紧捂住太阳茓,吐出痛苦的呻吟,“杨阳,发带……”
发带?耶拉姆三人一怔。杨阳用力撕下一片衣袖,跑到他身后,抓起他披散的长发,快如闪电地绕了两圈,死命抽紧。
几乎在同时,红发青年脱力般瘫软下来。杨阳扶住他的同时,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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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薪发出噼啪声,更衬得暗夜静谧幽深,橘红色的火苗送出源源不断的光和热,却驱散不了围坐在篝火旁的四人之间压抑而沉重的氛围。正因如此,当其中一人开口说话时,其他三人都吓了大跳。
“我第一次见到维烈,他就是今天这个样子。”
杨阳边说边往后瞟,红发青年静静躺在他们身后,身上盖了条毛毯,呼吸匀称低缓,恬静安详的睡容完全无法与下午那人联系在一起。
希莉丝露出惊讶之情。昭霆和耶拉姆点了点头。
杨阳屈起一只膝盖,手肘撑在上面,缓缓道:“那是半年前的事了,但我现在还是记得很清楚,他如何用火球把一个小混混轰成灰烬,一脸失控地要古拉迪乌斯设下结界,准备把雷南郡的人全杀光。这时,一只鹰衔着根发带,把他的头发绑起来。”
“这、这不就和你下午做的一样吗!”希莉丝矛塞顿开。杨阳点点头,神色懊恼:“没错!都怪我没早点想到!因为那时,维烈的头发刚被绑住,贝姆特城主和夏亚大神官就冲出来把他带走了。第二此见面时――就是芬诺特运河那次,我发觉他和上次好像不是一个人似的,虽然惊奇,却没多想,只以为他大概是脾气变好了……”
昭霆打断:“你说了这么多,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绑发带的维烈和不绑发带的维烈差那么多,这没道理啊!”杨阳大声道:“是双重人格啦!你生物课没学过!”
“啥!”昭霆张口结舌。耶拉姆沉声道:“恐怕不止双重人格这么简单。”
“咦?”三人一齐看向他。
“不是有传说,降魔战争末期,血龙王扎姆卡特加入人类一方,和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同归于尽?”少年无视三人快凸出来的眼珠,冷静分析,“还有,半年前,捣毁血龙王爱人坟墓的死灵王复苏没多久,就被维烈偷偷干掉。”
“你…你是说……”希莉丝结结巴巴。杨阳接口:“维烈的另一个人格是扎姆卡特?”
“嗯……”
背后传来的呻吟令四人颤抖了一下。离得最近的杨阳首先靠过去,其他人也关心地围过来。因为青年的双眼仍然是闭着的,无法判断他醒了没有,杨阳只得试探地问道:“维烈,你醒了吗?”
“……”
“没醒。”昭霆又是失望又是松了口气,接着差点吓得跳起来:“我醒了。”
维烈微笑,笑容也平时一样和煦温暖,四人心里的大石这才放下。杨阳关怀地问:“你没事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昭霆愤愤地道:“醒了也不吭一声,故意吓人呐!”
“我没事。”维烈不太顺畅地坐起,“抱歉,我刚刚吃了一惊――我以为你们走掉了。”希莉丝怒道:“我们是这么没义气的人吗!”
“可是,我差点就杀死你们……”
“对了,正好,我们正想问这件事。”四人异口同声,“下午那个你是不是血龙王扎姆卡特?”维烈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
维烈只手按住前额,使劲甩甩头,用疲惫的声音道:“抱歉,可以给我一杯提神的茶吗?我头痛死了……还有,帮我把头发绑绑紧,好像有点松了。”昭霆和希莉丝立刻抢着帮他打蝴蝶结。杨阳和耶拉姆回到篝火旁起锅沏茶。
几分钟后,四个少年少女重新围坐在篝火旁,定定看着青年两手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没人开口说话,不是害怕,是觉得青年的神情和眼下的气氛都很柔和,不舍得打破这样安宁的感觉。但是,他们可以不吭声,另一人却无法长久保持沉默。
“扎姆卡特他……”维烈放下茶杯,低声道,“他是个个性相当强烈的人,感情也是,和我这种天性温吞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很难压下他的意识,只能靠催眠的力量――用发带作为人格转换的信号,做自我催眠。所以我一解下发带,就变成扎姆卡特的人格。”
“原来如此。”余人恍然大悟。杨阳奇道:“可是,血龙王的灵魂怎么会跑进你身体里去呢?”维烈苦笑道:“若只是灵魂跑进来也算了……杨阳,你点根火把,照我的影子。”黑发少女疑惑地捡起一根柴薪做成简易火把,站起身来。
“啊――”
昭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耶拉姆也脸色发白。杨阳差点滑落了火把。
被火光照成橘色的地表上,清晰地映着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龙的影子。
******
“呜!我今晚会做噩梦!”
“抱歉,我不是故意吓你。”
“不管啦~~你要负责!给我药、安眠药!”
“这个……”
“不用安眠药,你只要沾到枕头就会睡得像死猪。”杨阳毫不留情地指出事实,挥手命令友人闭嘴,转向红发青年,“你可以说了,维烈。”
“嗯。”维烈点点头,两手捂着杯子取暖,整理思绪般缓缓道,“就如你们看到的,我已经和血龙王融为一体了,不止是灵魂,还有身体……”
“这句话听起来有点暧昧耶!”希莉丝打断,搓搓臂膀。余人也有点不舒服。维烈不介意地笑笑:“那这么说吧,我的身体有一半是龙,被转化为龙的体质。所以我拥有龙的体力,虽然无法变身成龙,也可以使用龙威和龙之吐息……当然不是从嘴里吐出来,是借用手掌凝聚(四人松了口气)。相应的,灵魂也是。我和扎姆卡特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感情和知识,只是我们的性格差太多了,才不得不分裂成两个人格,本来应该是融和的。”
昭霆皱眉道:“为什么要融和呢?多恶心!”维烈疲惫一笑:“我本来也这么想,但我现在情愿和他融和了,就算变得粗暴也无所谓,省得两个人一起发疯。”
“什么意思?”
“扎姆卡特原本不是这么残忍的人,也并不粗暴,只是有点刚愎自用。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一半是月的死,一半就是我的缘故。”
“月是谁?”希莉丝好奇地问道。
“血龙王的情人。”杨阳回答。昭霆补充:“而且是男的。”
“什么!!!”
耶拉姆瞅着维烈,脸色阴晴不定:“你说你和血龙王共同分享记忆和感情,这么说……”维烈叹了口长气:“没错,我被迫分享了他对月的爱,也分享了…他和月的那些记忆。”
“……”耶拉姆无言以对,朝他投以同情的视线。三个少女只差没说出“节哀顺便”四个字。
“我不是歧视扎姆卡特,也对同性恋没有偏见,只是…我毕竟是个正常的男人(四人连连点头,表示理解),而且,我也有喜欢的女性。”
四人大吃一惊:“你有喜欢的人了!?”维烈浮起腼腆中带着哀伤的神情,点了点头。见状,除了比较迟钝的昭霆,其他三人都猜出来:“是玛格蕾特?”
“嗯。”维烈脸一红,顿了一会儿才重拾话题,“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我为什么说融和比较好。我和扎姆卡特性格不合、性向不合,思考方式不同,行事风格不同,连所爱的人也不一样,硬拆成两个人格只是彼此折磨。我还好,扎姆卡特已经愈来愈无法忍受。他本是堂堂龙王之尊,却被迫和我共用一具渺小的身体,他会暴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昭霆嘘道:“他有什么好不满的!就算他是血龙王,你还是魔界宰相哩!你都没暴走,他暴走个屁!”耶拉姆和希莉丝颌首赞同。杨阳却道:“话不能这么说,龙族是自尊心非常高的生物,何况智比海深的龙王,而且这种事,不是身份相当,就可以算了的事。”余人默然。维烈笑道:“你说的不错,症结就在于此。”
希莉丝拍拍膝盖:“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和血龙王为何变成这样。”杨阳三人一呆:“对哦!”
维烈喝了口已变凉的茶,道:“我曾跟昭霆说过,我本来是黑发,之所以变红是因为一个魔法的意外。”众人瞪大眼:“难道……!”
“嗯,我们是被失控的魔法变成这样,也可以说是因为自身的力量。”维烈仰起头,轻轻叹息,“那个时候,我们为了消灭对方,不顾一切使用了禁咒魔法,具体什么招数我忘了,总之,那是我们最后的力量,所以我们都没力气抵挡对方的攻击,被炸成了粉末……”
“啊!”
“是的,那时候,我的确是死了,因为我的核碎了。”
“核?是魔核吗?”杨阳问道。维烈点点头:“还有扎姆卡特的[龙魄]。你们应该知道,这两样东西对魔族和龙族来说,就等同人类的心脏。”昭霆皱眉:“那你们怎么……”
维烈顿了顿,回忆良久,才道:“其实…后面的事我也不清楚,当时我的意识已经完全消失了,等回过神时,就发现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脑子里冒出一大堆以前没有的记忆,胸口充斥着一股不属于我的强烈情感……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快发疯了!我同时爱着两个人,为他们的死而发狂;又因为我们还没从杀了对方的念头里脱身,而疯狂地想要杀死自己……要不是菲亚斯,我的同伴及时将我打晕,我也许真的会当场发疯。”
四人听得寒毛直竖。杨阳小声道:“那后来呢?”
“就变成这样了。菲亚斯他们亲眼看见我痛苦的样子,生怕我一醒来又受不了,于是强行封印了扎姆卡特的意识,还有我和他战斗的那段记忆。可是扎姆卡特的记忆已经和我其他的记忆融和,他们根本没办法拆开,所以我一醒来就发现不对,而且血龙王的意识岂是那么容易封得住的。不过托他们的福,让我偷到一段时间消化,赶在扎姆卡特的意识压制我的意识之前用催眠术掌握了主导权。”
杨阳四人这才松了口长气,为对方感到由衷的庆幸。维烈苦笑了一下:“但是,因为太仓促,我想不到比较高明的催眠术,一不小心,扎姆卡特的人格就跑出来作乱,为了不让他把摩耶搅得天翻地覆,我跑来人界,却因此给人界带来了灾难。”
“这么说,血魔是――”
维烈点点头,神情阴郁:“对不起,明天一早,我就离开你们。”四人大吃一惊:“为什么!”随即反应过来,杨阳起身:“因为下午的事吗?”
“别开玩笑了!”昭霆也跳起来,“既然知道真相,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的!把你的头发看好就行!你多此一举个什么劲!”希莉丝接口:“没错,你再说这种话,就是不把我们当同伴。”
“留下吧。”耶拉姆简洁地发表意见。杨阳双手Сhā腰,一字一字道:“维烈,明天早上,不,到龙谷之前你敢不辞而别,我发誓,我找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逮回来!”
“说的好!”昭霆和希莉丝拍手。耶拉姆淡淡地道:“我也发誓。”
“啊!别抢我们的台词啦!”
黑发少女朝呆坐的青年比出两指:“两个字,只准你回答两个字――离、还是不离?”昭霆三人心道:你都给他规定好了还问,想不到杨阳也有霸道的时候。
维烈浮起腼腆却开怀的笑意:“不离。”
******
“我都说了不离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让我守夜?”
“这是关心你,你不是头痛吗?去去,去睡觉。”
维烈窝心地转过身,只迈出两步,就听见三个少女对第一个守夜的耶拉姆咬耳朵:“虽然他不太可能在你的时段逃走,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可得打起精神。”
“……”原来我的信誉只有这么一点!魔界宰相险些滑了一跤。
夜阑人静。黑沉沉的广袤树林里除了间或响起的野兽长嗥,再无其他声音。轮到第四个守夜的杨阳独自坐在篝火旁,不时看一眼周围的同伴,尤其是其中一个。
为了方便“看守”维烈,今晚他们连帐篷也没搭,就裹着毛毯睡在野外,所以她能清楚地看见每个人的睡姿。昭霆就不用提了;耶拉姆和希莉丝的姿势一模一样,都是侧躺,也就是可以随时掏出枕下武器进入战斗状态的姿势;维烈就放松多了,不过可能是头痛的关系,睡得不太安稳,老是翻身,像这会儿。
杨阳跑过去,捡起毛毯,正要帮他盖上,目光落在一样异物上。
这是什么?她往旁挪了半步,让火光照在上面,这才看清,原来是面手镜,挂在青年的大腿侧边。翻身时把衣摆压住了,才露了出来,平时应该是藏在衣服里的。
杨阳好奇地摸摸镜面,随即想起西欧的古老民间传说:镜子会在晚上吸走照镜者的魂魄,连忙缩回手,过了一会儿见无异状,才大起胆子又碰了一下。
就在这时,她感到巨力拉扯,还来不及惊叫,就被吸进镜里。
噗嗵!
冰凉湿滑的触感从头顶漫延至全身,就好像掉入水中的感觉,却没有溺水的窒息感。当杨阳从那怪异的感觉里回过神,发现自己趴在地上,可是这地面不像一般的地面,和[混沌领空]里一样,轻飘飘没有实体感。在她面前有一座水池,而水池上,有个人。
其实,说那是个人,似乎不太正确。因为他不但浮在水面上,而且身体像洒了银粉似的,闪闪发亮,还有点透明。杨阳惊噫了声,那人震了震,转过身。
他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性,有一张很耐看的脸和打成辫子的长长棕发;身穿一件式样很像神官服,不过看起来轻便许多的褚色长衣;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水晶一般透明,里头闪着温润的琉璃光彩。
“你是谁?”相同的疑问出自两张嘴里。那青年愣了愣,低头看水池:“对了,你是从外头跌进来的。可是你为什么会跌进来?还从来没人跌进来过。”杨阳呆呆听着他的自言自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叫道:“对了!我被吸进镜子了!”
“嗯,你的理解力很不错,就是反应慢了点。”
“天呐!那个传说是真的!完了!我死了!”杨阳跳起来,抱头哀鸣,“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维烈,你这个混蛋!尽收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当初我看昭霆用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乱子,可为什么应在我身上?苍天不公~~~我还年轻~~~”
“你要出去的话,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了。”那青年指着水池。杨阳一呆:“啊?”
“你刚才的意思是想出去吧?虽然很多句子我听不懂……”
“等等!”杨阳打断,一脸无法置信,“你是说,我可以出去?回我的身体?”
“对啊。”
“你不是镜里的妖魔?会把我困在这里,抢我的身体?”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青年困惑地反问。杨阳大喜过望,点头哈腰:“谢谢,谢谢,好心的镜子精灵!”
青年皱眉:“我不叫镜子精灵。”杨阳吓了一跳,因为他的神情十分稚气,一点也不像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不禁浮起好奇。而且既然确定可以回去,她也不急了。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问道:“你若不是镜子精灵,为何住在镜里?”
“我不知道。”
“啊?”没料到这样的答案,杨阳诧异地回过头。
“从我有意识起,我就住在这里,所以我不知道我为何住在镜子里。”青年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杨阳挑眉:“那你还说自己不是镜子精灵。”
“住在镜子里的,就一定是它的精灵吗?”
“……”杨阳无语。见状,青年浮现出狡黠的微笑,这笑容触动了少女心里的某根弦。因为这表情,像极了她记忆里的那个人。杨阳一阵颤抖,用力甩甩头。
“你怎么了?”
“没什么。”杨阳定了定神,仔细端详他,发现他和神官长得一点也不像,真不知道她刚刚怎么会生出那种错觉。
“咦!”那青年也上下打量她,眨了眨眼,“你长得好像那个红发男人。”
“你认识维烈!?”
“哦,他叫维烈啊,我不认识。”
杨阳呆了会儿,才道:“你不认识他,怎么知道我和他长得像?”青年轻快地笑起来:“很简单,因为我看过他。”杨阳恍然大悟:“对哦,他照镜子,你就看到他了。”没想到维烈还挺自恋的。
“不是不是。”那青年摆摆手,“我才不看水池呢,自己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我之所以知道他,是他呼唤我的缘故。”
“呼唤你?”
“嗯,真是吃饱饭没事做,每次都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搞得我一头雾水。”
且不说对方是否一头雾水,现在杨阳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等一下!你说维烈呼唤你,这是为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
看来这件事得问维烈,问他白搭,还愈问愈糊涂。杨阳思忖。那青年弹了个响指,笑道:“嗯,你很明智,知道问我是白搭。”
杨阳大吃一惊:“你会读心术吗?”
“读心术?世上哪有那玩意儿!这种事只要稍微观察一下就知道。”青年嗤之以鼻。杨阳道:“我还以为你是魔法师。”
“魔法师?我生前可能是,现在,就只是个幽灵了。”
“你是幽灵吗?”
“嗯,好像是。”
好像是?少女皱皱鼻子,心道:就算这家伙真是鬼,也是个糊涂鬼。而糊涂鬼是没什么好怕的,所以她和气地道:“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青年侧过颈子:“你不怕我勾你魂?”杨阳又瑟缩了一下,随即看见他眼中恶作剧的笑意,生气地挑高眉:“你勾得到就试试!”
“哈哈哈……抱歉,太久没和人聊天,有点忘了分寸了,请原谅我的失礼。”青年足尖一点,飞离池中心,落到她身前,“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啊!”杨阳瞠目结舌。
“不过,那个男人叫我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
第二章 宿命的另一半
破晓时分,昭霆被浸透骨髓的寒意激醒,一边哆嗦一边找毛毯,好容易在两米开外找到,紧紧裹住身体,往篝火瞧去。让她惊讶万分的是:火熄了,而且旁边没有人。
她急忙四下张望,突然“啊――”地叫出声。
“!”耶拉姆和希莉丝几乎同时跃起,手持武器转向声源:“昭霆,怎么回事?”
昭霆不答,比出食指,两人转过头,也呆住了。
黑发少女一手搭在红发青年腰间,偎依在他胸前,似乎睡得十分香甜。两人的姿势近乎亲密,予人无限遐想。希莉丝拍拍脑袋:“哎呀,他们俩什么时候变这么要好了。”
耶拉姆脸色一变,扑向两人,伸手推搡:“维烈!杨阳!醒醒!”青年模糊地应了一声。少女却依旧一动不动。这下希莉丝和昭霆也看出不对,飞奔过来。
“杨阳!杨阳!”耶拉姆扳住同伴的肩上下摇晃,连唤数声,没有回应。希莉丝抓起少女的脉搏,脸色渐渐变得铁青,举手放在她鼻下后,更是转为惨绿色:“没有…没有呼吸……”
“什么!!”昭霆大惊失色,正要扑上,维烈坐起来,道:“等一下,你们让开。”耶拉姆将怀里的人递给他,拦住昭霆。希莉丝六神无主地问道:“怎么样?还救得活吗?”
乍碰触到少女冰冷的躯体,维烈也浮起紧张的神情。出乎三人意料,他没有做任何急救措施,一把放下杨阳,按住一面镜子,喊道:“肖恩!快放她出来!”
话音刚落,一团烟雾状的东西从镜面弹出,没入杨阳的胸口。几乎在同时,地上的人震了震,发出“咳!咳!”的呛咳声,却就是吸不进气。维烈托起她,毫不犹豫地吻住那两瓣失去血色的唇,将一口气渡了进去,旋即离开,用力拍打她的背部。
其他三人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昭霆冲口道:“那面镜子吸走了阳的魂魄?”维烈点点头,半晌停下手,脸露喜色:“好了!”
“唔……”杨阳幽幽醒转,只觉头晕眼花,全身虚软,一时搞不清身在何处,迷迷糊糊地道,“肖恩,你干嘛踢我?”
“因为再不把你踢出来,你就要死了。”棕发青年跳出镜子,浮到半空,关怀地俯视她,“你没事吧?抱歉,我忘了活人的灵魂是不能离开身体很久的。”
“是吗?难怪我觉得很难过。”杨阳甩甩头。维烈抬起头,厉声道:“你为什么把她拉进去?”肖恩皱起眉头:“我拉她?才没有,是她自己跌进来的。”
“你说什么!”
“喂,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昭霆叫道,“到底在对谁说话?”希莉丝和耶拉姆也满脸困惑,愣愣瞧着他俩。
杨阳比他们还惊讶,指着浮在自己上头的那人:“他呀!”
“他?”三人一齐抬头,却只看到一片以树叶为边角的苍蓝色天空,“……谁?”
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
“你们看不见他!”好半晌,杨阳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喊。
“你看得见他?!”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也紧张地站起来。
肖恩开口道:“普通人是看不见我的,你忘了我是幽灵?”顿了顿,他侧过颈子,抚摸下颌,“哎,对了,普通人看不见我,那你怎么看得见?”杨阳看看他,再转向三个呆若木鸡的同伴,结结巴巴地道:“他、他说他是幽灵,所以你们看不见。”
“那你怎么看得见?”
“这个,他也不知道。”
“因为你是他宿命的另一半。”维烈拿着手镜起身,表情极为奇妙,似震惊,似怀疑,似高兴,似担忧,又似完成了一个宿愿的轻松。杨阳四人认识他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表现出这么多情绪,不禁呆住了,过了一会儿才会意。杨阳、昭霆和耶拉姆想起和召唤兽定契约那天的情景,惊讶地瞪大眼。
“肖恩就是我的搭档!?”杨阳喊道。耶拉姆恍然大悟:“难怪他那天不出现,原来他已经死了。”昭霆好奇地拉拉友人:“阳,他长什么样?快告诉我。”
“呃,他……”杨阳抬头寻找青年的身影,后者扮了个鬼脸:“别告诉她,照我说的讲。”
“阳!”昭霆再度催促。耶拉姆和希莉丝也露出好奇的神情。
“他…呃,他大约九十多岁,长得方面大耳,油满肥肠,麻子满脸,五官走样,顶上无毛,瘸腿断臂,他还长着六指和痔疮……”肖恩!太夸张了啦!想害我丢死不成!
杨阳还没说完,希莉丝就捂着嘴转过头;耶拉姆也脸色难看;昭霆眼中泪光莹莹,颤声道:“阳,你好可怜,好可怜。”
“哈哈哈!”看到三人的表情,肖恩笑得跌下地,抱着肚子猛捶地面。杨阳一脸哭笑不得地瞪着他:“诽谤自己,这么好玩吗?”三人一怔:“咦!”
“哈哈…哎呀,你别说嘛!我还有一箩筐形容没让你说呢,真是的。”
“阳,你骗人!”昭霆哇哇大叫。耶拉姆和希莉丝也脸色不愉。杨阳急忙撇清:“不是我啦!是他硬要我这么说的!”耶拉姆皱眉道:“什么,真是个爱作弄人的幽灵。”
“那他到底长什么样?”希莉丝的好奇心又冒出来,“是男是女?”杨阳看向青年,眼神透出征询之意。肖恩直起腰,点了点头:“好啦,告诉他们吧,把我形容得帅一点。”杨阳干咳一声,开始叙述:“她是个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喂!”
“……长着一头飘逸的长发,水汪汪的眼睛像天上的星辰,樱桃小嘴……”
“喂喂!”
“……她的身材玲珑纤细,肤白胜雪,而且什么也没穿……”
“杨;阳!”
无视宿命的另一半抗议的哀嚎,黑发少女径自在三人各异的视线里结束了演讲。维烈啼笑皆非地道:“这么看来,你们俩还挺配的。”
“对了,你!”肖恩跳起来,“你快帮我翻案!告诉他们那是她瞎吹的!”
“我……”
“维烈。”杨阳挑高眉,脸上明白写着“你敢说就试试看”这行大字。维烈笑了笑:“不是的,我是想请你帮我保管这面镜子。”
“咦!”包括肖恩在内,众人都大吃一惊。
“我之所以带着肖恩到处跑,就是希望找到能连接他那已断开的命运之线的另一个[他]。”维烈惆怅地道,“既然那个人现在出现了,我自然就功成身退。”
昭霆蹙眉道:“你说的那个什么另一个她的?这个幽灵不是阳命中注定的搭档么?还有,那个名字怎么那么像男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男的!”肖恩大喊,可惜除了杨阳和维烈,没人听见他说什么。前者还朝他扮了个鬼脸,令他差点气炸。
维烈淡淡地道:“所谓搭档,就是指波长吻合、配合默契,理解彼此心灵的两个人,不是吗?宿命的另一半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常人以为的命中注定的对象,红线的两端那种意思,只是两人的魂场相同,命运线可以连接而已。换句话说,就是可以[借体还魂]。”
“什么!”众人大惊。昭霆冲口道:“你想让他借阳的身体还阳?”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维烈摆手,“我只是希望杨阳帮我唤醒他的记忆。”
“记忆?”看不到幽灵的三人组茫然不解。杨阳击了下掌:“对了,肖恩说他完全丧失了生前的记忆。可是,为什么我能够唤醒他的记忆呢?”
“因为他的记忆是被人封住的。”
“被封住?”杨阳四人一愣。肖恩喊道:“是谁?”维烈淡淡地道:“你什么都不记得,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有何用。”棕发青年语塞。
昭霆奇道:“被封住,解开不就行了?难道这个封印强得连你也解不开?”维烈苦笑:“我解得开,但……”
“对了,因为肖恩是灵体。”杨阳恍然大悟。昭霆还是不懂:“灵体又怎么了?”
“灵体是很脆弱的。”耶拉姆解释,“它不像肉体可以承受一定的魔法冲击,虽然对物理攻击免疫,但是没有抗魔力,只要受到一点打击就有可能魂飞魄散,何况是极为霸道的解封魔法。”昭霆这才明白。
希莉丝拍拍手:“原来如此,让他附在阳身上,再解开封印,是这意思吧?”
“不是的。”维烈摇头,“虽然肖恩可以附在杨阳身上,但身体还是杨阳的,无法提供给他任何的保护,反而会伤到杨阳的身体;而且封印是直接施加于肖恩的灵魂,除非他自己挣脱封印,不然别无他法。”
“真难办哩。”耶拉姆和希莉丝皱眉,很是烦恼。杨阳问道:“那我还能给他什么帮助呢?我的身体对他根本没用。”
“我希望……你能给他勇气。”
“勇气?”四人反问。棕发青年的脸庞刹时变得雪白,转过头去。维烈看向他,一字一字道:“你果然心里有数,只要你想,随时想得起来。”肖恩蛮横地道:“我就是不想回忆,你管得着吗!”
“现在的我的确没资格管你。”维烈叹息,“在你把我的形影从你心里抹去的那一刻,我就不是你的什么人了,不过,我不怪你,我也是把你逼到这地步的元凶之一。”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啦!”
昭霆举手抗议:“喂,别忘了我们的存在!看你一个人自言自语很奇怪耶!”希莉丝附合:“嗯,真的很像自言自语,如果我们也能看见那个幽灵就好了。”耶拉姆问道:“你有这方面的道具吗?”维烈想了想:“好像有……”
“等等,维烈。”杨阳Сhā口,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肖恩自己不想回忆以前的事,才想不起来?”维烈苦笑点头。
“那个幽灵,是不是曾经遇到很悲惨的事?”
“啊,死小鬼,你和他同病相怜啦?”
“闭嘴!”
“……肖恩说,他也想知道,是不是你和他同时爱上一个女人,你为了获胜杀死他,产生了负罪心理;或者,你是他的妹夫,却见异思迁抛弃妻子,怕被他扁而先下手为强;又或者;你们是同窗好友,你却因为成绩老是不如他萌生嫉妒,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勒死了他;再或者,你是同性恋,为了永远占有他而把他变成灵体锁在镜子里;还有……”
那个幽灵想象力真丰富……盲眼三人组已经听不下去了,另一个真正眼盲的人也露出暴走的表情:“肖恩,你再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我就――我就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哦哦,光火光火了!居然能让活了n年韧性超好的魔界宰相气成这样,他可真有本事!四人感动地欣赏同伴气疯的模样,对肖恩涌起无限的钦佩之情。
“咧~~~”棕发青年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摆明了有持无恐。维烈被他气得发抖:“你你你……”
他刚刚一定做了个鬼脸。虽然看不见,但看维烈的反应,三人也能猜到。昭霆跳起来,兴致勃勃地道:“维烈,让我们也能看得到他啦!我想跟他说说话!”维烈先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卸下背包开始翻找。耶拉姆和希莉丝瞪视杨阳:“你又骗我们,他是男的!”
“嘿嘿。”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其实那是我的想象啦!我比较希望是女的搭档!”肖恩双手Сhā腰:“你居然嫌弃我这样的帅哥!”
“我遇到的帅哥多了,你的姿色只能排中上。”杨阳挥挥手。
“那些奶油小生,怎能与我这风华绝代、英俊潇洒、聪明文雅、机智果决、强壮温柔、睿智博学、心胸宽大、幽默爽朗、才思敏捷、口齿辩给、文武双全的……”
“你还有什么形容词没用上?”维烈攥着拳头站起,咬牙切齿。昭霆三人转过头:“找到了?”
“嗯,不过没找到你们要的,只找到这个。”维烈摊开手,三只铜制的小耳夹躺在他掌心,“这是[尼布卡之耳],戴上它,就可以听懂冥界生物的语言和灵体的声音,不过这玩意儿阴气太重,最好别久戴。”三人点点头,取了耳夹戴上。
“好了,肖恩,你和他们聊聊吧。”杨阳转向宿命的另一半,见他深吸一口气,知道不妙,正想提醒三人注意……
“哇!!!”
三人的眼睛刹时变成“”形。
******
“维烈!给我灵界手套!我要k死他!”
好几分钟后,回过神的昭霆发出霍霍的磨牙声,咆吼道。另两人也一脸苦大仇深,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维烈苦着脸道:“我没有你说的那个道具,不,世上根本就没有……”
“我不管!我要杀了他!”
“笨蛋!你还快不道歉!这种恶作剧太过份了!”杨阳扳起脸训斥罪魁祸首。肖恩瑟缩了一下,扁嘴道:“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生气。”
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怔了怔,肖恩的声音出乎他们意料的年轻,大概只有二十出头。他的声线不顶好听,却很特别,细流般舒缓而流畅,又如和风般活泼而轻快,让人一听,脑中就浮现出一个充满阳光气息,总是唇畔带笑的男子形象,怒气不知不觉消散开来。
“好年轻哦,他几岁?”希莉丝问道。肖恩跳到她身侧,在她耳边道:“我100岁。”
“哇!”
“肖恩!”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肖恩双手一摊,“不过,我真的不知道。”
“对了,你丧失了记忆。”四人想起来。维烈开口道:“你33岁。”
“咦!他(我)这么老了?”四个人类加一只(?)幽灵齐声道。杨阳打量肖恩:“一点也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只有二十来岁。”肖恩双手环胸,熬有其事地道:“嗯,一定是我保养得好。”昭霆三人浮现程度不一的恶心表情。杨阳则扁了他一拳,当然,没有打到。但是亏得她,让三人确认了肖恩的位置。昭霆伸出手,却只感到穿过空气的空虚感。
肖恩皱眉道:“你摸我胸部干什么?非礼啊!”杨阳看的爆笑。
“啊,真的是幽灵耶,摸不到。”昭霆惊奇地盯着那只手。希莉丝比量了一下:“这里是你胸膛的话,你的身高应该是177―180,挺标准的。”
“他178。”维烈再度报出正确答案。肖恩瞅着他,浮起暧昧的笑容:“你真的对我的事无所不知哩,该不会真的迷恋上我了?”还没说完,维烈就给了他一脚。
肖恩生前和维烈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杨阳微笑起来,突然,她想起一事,冲口道:“维烈!肖恩就是圣贤者!对不对?”
“什么!!”昭霆三人大惊失色。肖恩歪着头:“圣贤者?好恶心的称号。”
“他不是。”
维烈毫不犹豫地道,语气斩钉截铁。众人受惊的心脏恢复原位。
“对了,圣贤者是37岁时从这个世界消失的,肖恩只有三十三岁。”杨阳想起历史,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维烈递出手镜:“那么,肖恩就拜托你了,杨阳,请你把勇气分给他,帮助他正视自己的过去,无论那是多么伤痛的往事,因为……我希望他想起来,想起我这个朋友。”
“自私的家伙。”肖恩嘀咕。
杨阳为难地看看镜子,转向棕发青年:“我很乐意,也会尽力,可是肖恩的意愿……”
“我跟你走,我比较喜欢你,跟你聊天有意思,不像这个说话老莫名其妙的家伙。”
杨阳尴尬地瞪了他几眼,心想他怎么能这样说一个好朋友,即使不记得。维烈却道:“别怪他,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他,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那么,麻烦你了,杨阳。”
“嗯。”黑发少女终于伸出手,接过手镜,许下无言的承诺。
“谢谢。”
红发青年清俊的脸庞闪过复杂的情潮,深深低下头。
******
“肚子饿死啦!饭,我要吃饭!”
昭霆大声喊出民生所需。杨阳抬头看天,微讶道:“哎呀,已经这时候了。”在他们为肖恩的事磨菇时,太阳已悄悄爬到头顶上空,朝整座森林倾洒温暖灿烂的光波,好似给树叶镀上了一层金粉。维烈转过头:“肖恩,你回镜子里去,阳光会消耗你的能量。”
“对了。”杨阳惊讶地道,“他怎么能晒太阳呢?他是幽灵、是阴灵耶!”(注:亡灵除非受到死灵魔法的制约,不然都必须遵守冥界的律法,在暗夜活动)
“我是独一无二的幽灵,不怕太阳。”肖恩吹嘘。维烈皱眉道:“别听他瞎说,因为他是生灵,所以才可以大白天出来,不过也不能待太长时间。”希莉丝睁大眼:“生灵?那他的身体还活着咯?”
“不,死了,只是他的灵魂是被强拉出身体的,所以是生灵。”
耶拉姆道:“这不是蓄意谋杀吗!到底是谁对他做出这种事?”维烈淡淡地道:“那个人早就死了,说出他的名字也没意义,我们还是赶快上路吧,时候不早了。”
“先吃饭啦!”昭霆大声抗议,一ρi股坐在地上,耍赖道,“不给我吃饭,我绝不走!”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翻了个白眼。希莉丝笑着挥挥手:“算了,她说的对,不吃饱饭,怎么有力气上路。”耶拉姆咬牙道:“她根本就不是这意思。”
维烈笑道:“大家都饿了,不如就吃我包里的东西,别啃干粮了,如何?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早上应该吃得好些。”昭霆立即叫好,余人犹豫片刻后,也同意了。
“啊,好好哦,三明治、培根、肉松甘蓝卷、牛奶、咖啡、红茶……”肖恩浮在众人上空,细数摆在地上的早点,满脸垂涎,“呜呜,我也想吃,还有酒!可恶!为什么幽灵就不用吃饭呢!我们也有胃袋啊!杨阳,身体借我!我要吃饭!我要喝酒!”
这家伙,该不是昭霆的前世吧?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浮起相同的怀疑。棕发少女一扪心思大块朵颐,没空理会幽灵的哀嚎。依然是维烈出声搭荏:“肖恩,别闹了,你想吃饭,回镜子里,想变出多少就变出多少。”肖恩大幅摇头:“那都是幻象!骗人,不,骗鬼的!”
“可你在这里大喊大叫,又吃得到东西了?”
“呜……”肖恩扁扁嘴,无奈地叹了口气,化成一团光雾,回到黑发少女挂在腰侧的手镜。见状,杨阳三人都吃了一惊,没料到肖恩这么干脆。
“我还以为他是个胡闹顽皮的人,原来也有成熟的一面。”希莉丝眨眨眼,瞅着漆黑的镜面。维烈喝了口香草茶,道:“他本来就是个非常成熟睿智的人,只是因为丧失记忆,才变得好像小孩子一样胡闹捣蛋。”杨阳噗哧一笑:“真像是智力退化的大龄儿童。”
耶拉姆开口道:“话说回来,昨晚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我本来以为有人会趁夜偷袭。”希莉丝先瞄了眼维烈,才道:“不奇怪,盗贼也有盗贼的情报网,昨天下午的事十有十已经传出去了。只要看看那些打劫我们的家伙变成什么样子,谁还敢招惹我们?”杨阳和耶拉姆脸色一青,昭霆放下餐具,气咻咻地道:“别提那件事啦!害我食欲都没了!”杨阳道:“没食欲了吗?正好,把你的煎蛋和香肠给我吧。”
“做梦!”昭霆立刻抓起盘子,把上面的食物统统倒进嘴巴里。希莉丝看得呆然,喃喃道:“说不定你在腐烂的尸体旁也吃得下饭。”
耶拉姆指着昭霆:“别说腐烂的尸体,我看就算被红龙吞进肚子,她也不会忘了吃饭。”
“同感。”
昭霆好容易咽下满嘴食物,骂道:“干嘛!喜欢吃也犯法?我是拥有健康食欲的十七岁青春美少女,哪像你们两个冷馒头拥护者!”希莉丝回嘴:“谁喜欢吃冷馒头了!那是没办法的情况下吃的急粮好不好!”耶拉姆也道:“什么十七岁青春美少女,是饭桶女才对!”昭霆抄起一只果酱罐就往他头顶砸下,幸好杨阳和维烈及时阻止,才没酿成大祸。
结束了不算太平的一餐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再度上路。昨天因为突发事件,没走多少路,所以今天五人加快速度。但说是加快,其实也是小跑。诺瑞姆林小径越深入密林,就越岐岖,盘根错节的树根使得路面凹凸不平,从路旁伸出来的灌木野草也成了障碍,五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时刻注意路况,尽量让座骑走的稳当点。
“有岔路。”
走在最前的耶拉姆一拉马缰;其后的昭霆,两人共骑的杨阳和维烈也拉马停步,垫后的希莉丝扬声道:“是左边那条!旁边有个路牌的!”
“路牌是指向右边。”
余人沉默了一瞬,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盗贼干的!”杨阳摇头道:“不能这么武断,也许是野兽碰的,耶……”她正想叫少年看一下,却见对方早就弯下腰了。
“没有野兽的足迹,应该是人为的。”耶拉姆直起腰,“另外,有好几条车印子往右边去了,痕迹很新,应该没走多远。”杨阳惊道:“有旅人被骗了吗?”
“有车印的话,十之八九是商队。”希莉丝咋舌,“这支商队的领队肯定是个菜鸟!明知奎拉图森林盗匪遍布,还这么大意!”
“不,可能商队里有内奸。”一直保持沉默的维烈开口,余人矛塞顿开。
“没错!哪有商队的领队那么笨的!一定有个内奸向导!”希莉丝大声道。昭霆跃跃欲试:“那我们还等什么,快走啊!”杨阳点头:“嗯,现在他们一定很危险。”
“真没办法。”
耶拉姆叹了口气,拉转马首,往右边走去,余人紧跟其后。经过路牌时,杨阳随手将它扳回正确方向,见状,希莉丝微微一笑。
行了不到半小时,五人就闻到风里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再走了一会儿,耳朵也捕捉到夹杂着惨叫和呼喝的兵刃交击声。希莉丝松了口气:“还好没来迟。”杨阳低声道:“好像已经有人受伤了耶!”
“总比人全死光了,我们才赶到好吧?”
“你说的也没错啦……”
昭霆急不可捺地催道:“死小鬼!快点!”耶拉姆头也不回地道:“你想就这么冲过去,然后被外围的哨兵射下马吗?”昭霆无言以对。希莉丝辩认片刻,道:“差不多了,我们下马,悄悄过去。”余人依言下到平地,把马匹绑在树干上。以褐发少年和红发少女为首结成梯形阵,小心前行。大约走了半分钟,耶拉姆挥手要四人停下,对希莉丝耳语道:“你左我右,一、二、三!”
杨阳三人只觉眼一花,两人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紧接着左右同时响起细小的闷哼和咚啪声,随着一阵悉蔌声响,耶拉姆和希莉丝从草丛里钻出来,一个面无表情,一个满脸轻松,齐声道:“解决了,我们走吧。”语气平淡得好像他们刚刚是去方便。
“两个天生的特务。”昭霆嘀咕。杨阳深有同感地点头。
很快,前方出现一大块空地,杂声也陡然大起来。五人躲在灌木丛里,往外窥探。只见好几辆蓬车停在空地中央,一群佣兵和商人打扮的汉子或空手、或持械在外围与盗贼浴血搏斗,保护内圈的货物和没有战斗力的商队成员。盗贼人数近百,是商队的一倍,加上后者仓促应战,局势明显不利,但是那些商队成员倒也剽悍,硬是仗着劣势的人数挡住了多数的敌人。
希莉丝点点头:“嗯,不错,那个领队似乎是个有能力的人,故意放弃外围的蓬车,引开一部份贪财的盗贼,也使队伍变得更紧密,难怪能撑这么久。”杨阳道:“现在不是研究战术的时候吧!我们……”一声巨大的爆音掩盖了她的语尾,原来是一颗火球从盗贼的队伍里飞出,落在一辆蓬车上,爆开的车子碎片和焚风将周围几个商队成员卷入,其中包括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
“玛莉亚!”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惊惶地转过头,被盗贼一刀砍在后背。看到这一幕,草丛里的五人都变了脸色。昭霆骂道:“混蛋!”希莉丝咋舌:“竟然有魔法师!”
“杨阳,你解决那个魔法师;维烈,你掩护;昭霆和希莉丝,跟着我冲!”耶拉姆迅速安排完毕,跳出草丛,和两个少女并肩冲向盗贼的后背。几乎在同时,三人身上浮现青光,随即一颗晶莹的水球飞向起火的蓬车,一下子就熄灭了火头。商队众人知道来了外援,都是精神一振。
一个身披长袍的男子喊道:“有魔法师!快干掉他,在那边的树丛里!”闲着的盗贼慌忙转身,还没找到所谓的“树丛”,就在一根黑鞭和一柄细剑的联手攻击下见了阎王。耶拉姆和希莉丝就像入了羊圈的狼一样,在盗贼的队伍里掀起血的浪潮。只慢两人半步,昭霆也挥动无刃大肆揉躏周围的盗贼,钝锋虽然无法砍死人,但在少女那不像少女的臂力驱使下,也能使中招的人筋折骨裂、倒地哀嚎。
魔法师见盗贼一时腾不出手,正要念诵咒语放倒三人,忽觉右肋一麻,眼前一黑软倒在地。附近的盗贼见状大吃一惊,还不及转头看行凶者,就纷纷中招,被涂在箭头的催眠剂硬是送入黑甜乡。有三个反应快的盗贼及时一让,避过了羽箭,举起武器朝偷袭者冲去,但才走几步,就一头撞上一堵透明的墙壁。趁此机会,杨阳连连射箭,将这三人也放倒了。
“唉,我射箭的速度还是不够快,幸好先设了风墙。”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敌人,她自我反省。
另一边,维烈见三个同伴一时冲不进内圈,而商队众人又险象环生,就念出群体麻痹术的起动语:“暴雨雷弹。”
数十个闪烁着游丝的雷电球像急落的暴雨般弹出草丛,击在残存的盗贼身上,哼也哼不出一声,就接二连三翻着白眼倒下,场中刹时只剩大眼瞪小眼的救人者和被救者。
“真是的,维烈,你以后别出手了!你一出手,我们哪还有戏唱!”昭霆和希莉丝转过身,齐声抱怨。
红发青年从草丛里走出来,露出腼腆的笑容,道了声歉。
******
“我是商队的领队萨伊德,非常感谢各位,救了我们。”
一位一反杨阳和昭霆根生蒂固的商人印象,有着健壮体格,别着大刀的青年在两名护卫的扶持下走过来,感激地向五人行礼道谢,“本该立刻向恩人表达谢意,但我们有许多伤者必须马上治疗,请原谅我怠慢一会儿。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各位也能帮忙。”
“当然,有什么我们能够效劳的地方,敬请吩咐。”杨阳得体回应,对这位领队升起不小的好感。
“真是太感谢了。”
于是,杨阳五人和还能行动的商队成员开始处理后事:把麻痹或受伤的盗匪绑起,抬走尸体,治疗伤者。希莉丝是白魔法师,将好几名重伤者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其中包括那个用身体护住婴儿的妇女和她的丈夫;拥有药师资格的维烈,有护理经验的耶拉姆、杨阳和昭霆也帮了不少忙。因此,到傍晚时分,所有的伤者情况基本上都稳定了。
经过清理的场地上,十几堆篝火燃了起来,最大的火堆上架了口大锅,里面传出阵阵食物的香味。众人盛起热汤,分送到安置着伤者的蓬车里,原本放在里面的货物堆在外面。稍远处,是被五花大绑关在维烈的结界里的盗贼们。
喂完最后一名伤患,五人才下了蓬车。除了有一半龙的体质的维烈,其他四人都一脸疲惫,施法过度的希莉丝连站都站不稳了。萨伊德刚好从另一辆蓬车下来,瞥见他们,立刻大步走来,真诚地道:“谢谢你们,现在所有的伤者都平安了,请快到火边休息,我给你们舀几碗汤。”
“不,还有一位伤者。”杨阳掏出手帕,缠在萨伊德流血的臂膀上,轻拍一下,笑道,“好了!”年轻的商队领袖红了脸,搔头道:“呃,谢谢你。”
“领队,你在磨菇什么啊!汤滚了,快叫他们过来喝,还有你!”几个围坐在锅旁的商队成员大喊,六人连忙走过去。
“对了,还没请教各位的大名。”待每个人都喝了一碗热汤后,萨伊德才开口,打量五人,尤其多瞄了维烈几眼,他没忘记就是这个强大的魔法师救了他们多数人的性命,“各位看起来像是冒险家。”
“嗯,我是杨阳,弓箭手兼魔法师。”杨阳指着四人一一介绍,“他们是我的同伴。使鞭的是耶拉姆,用大剑的是昭霆,他们也是我的师兄妹。红头发的小姐是希莉丝;佛罗伦兹,流浪佣兵兼白魔法师;最后一位是维烈,正职是吟游诗人,魔法却比我这正牌术士高明不知道多少倍,也是药师,兴趣是挖宝和收藏。”顿了顿,她击了下掌,举起佩在腰上的手镜:“差点忘了,还有一位,肖恩;普多尔卡雷,我们的幽灵朋友。”
“算你还有点良心。”棕发青年浮现在众人上空,满意颌首。当然,萨伊德等人是听不见他声音的,只觉莫名其妙。他们很快将最后一句视为魔法弓箭手的怪癖发作,没有放在心上,热络地和五人聊起天来,这可惹火了肖恩。
“可恶!竟然无视本大爷!维烈,快把那个什么耳的拿出来,我要教训教训他们!”
“真拿你没办法。”维烈轻叹一声,在商队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低念像是咒文的语句,“以无法则干涉有法则,以暗之影祈求神之光,月之女神阿提弥斯,请施放您的光辉,赐予您的眷族影响现世的短暂力量。”
肖恩见他久久不动,嘴唇瓮动不知道在说什么,抗议道:“我是叫你找东西,不是做法事!你哼哼唧唧干嘛呢!”
“什、什么声音!?”萨伊德等人吓了大跳,差点跳起来。杨阳四人也吃了一惊,不明白他们不是肖恩的另一半也没有尼布卡之耳,为何也能听见他的声音。
“……对了,今晚是银心月独占夜空的日子。”肖恩抬起头,让银白满月皎洁的光芒洒入他琥珀色的双眸,“冥神普路托和月神阿提弥斯力量最盛的时段。”萨伊德等人更惊慌了。
“别怕,他就是我刚才说的朋友,叫肖恩。”杨阳出声解围,“他是生灵,不是恶灵,不会害人的。”商队众人这才松了口长气。萨伊德笑道:“你们的队伍还真是各式各样的成员都有。”他见多识广,肖恩的存在固然让人惊异,但既然没有危害,他也就不在意了。
肖恩低下头:“喂,你们的警备太松懈了吧,银心月不止是亡灵的力量泉源,也是人狼的守护神(注:兽化人,长着狼头的怪物,抗魔力强,尤其不畏火,被他们咬到的人也会变成人狼,通常在月圆之夜行动),再不留神当心你们也加入他们。”众人都吃了一惊:“奎拉图森林有人狼!?”
“废话,我都感觉到他们的气息了。”肖恩连指几个方向,“喏、喏、喏、喏、喏,过来了,不过不用紧张,他们离得还很远。”
“这这、我们看不见你啊!”萨伊德大叫。杨阳站起来,发出五枚光球:“是这几个方向。”萨伊德也不浪费时间,扔下一句谢谢就开始集合还有战斗力的商队成员;耶拉姆三人也相继站起。
“什么事,领队?”十来人应声奔来。
“有人狼!快拿好武器,守着光球浮着的地方!”萨伊德沉着地下令,“托德,你叫蓬车里的大伙别怕,听见什么怪声也别理会,万事我们顶着!”托德用力点点头,转身跑开,余人也迅速就位。
“您真像一位统帅,而不是商人。”希莉丝由衷赞美。萨伊德回以苦笑:“我是当过两年兵,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各位,对不起,又要麻烦你们了。如你们所见,我们就剩这么点人,恐怕连一头人狼也打不过。”耶拉姆淡淡地道:“不必客气,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不用你说也会帮忙。”希莉丝笑道:“没错,出门在外,互相帮助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谢谢。”
杨阳沉吟道:“人狼不怕物理攻击和火,只怕银器,我们这里大概没人武器镀银,只能用魔法攻击了。萨伊德先生,还是让那些队员们退回来,他们人数实在太少了,而且万一被咬到可不妙。不如让他们用弓箭支援,我这里有许多涂过药的箭。”萨伊德大喜过望,忙叫众人去拿从盗贼那儿缉获的长弓。
“何必这么紧张,有维烈在,区区几头人狼,有什么好怕的!”昭霆觉得他们太大惊小怪了。肖恩接口:“不是几头,是几百头,小姐。”众人齐声惊呼:“什么!”
“这下糟了,除了空间魔法,没别的法子一下子消灭这么多人狼。”维烈烦恼道,“可是今晚是混乱神影响最大的日子,如果使用空间魔法,很可能引起时空乱流。”萨伊德眼珠子差点迸出来:“你、你会空间魔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呃,我是吟游诗人……对了!”维烈击了下掌,扬声道,“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发出声音!还有马,把马的嘴巴塞住!快!”他扳起脸时,竟自然散发出一股让人不得不从的气势,众人虽然不解,还是飞奔开来执行他的指示。
在高空充当嘹望员的肖恩催促道:“好了没?他们来了!”话音刚落,一阵阵凄厉的狼嗥就接连响起,数百头肌肉纠结、块头巨大的人狼随之冒出,充血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着让人不寒而栗的腥残兽光。幸好,就在这时,众人已完成任务,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对不知何时坐到一辆蓬车上的青年报告喜讯:“好了!”
“好,别再说话。”维烈沉声嘱咐,低下头,仿佛回应他的动作,一把优雅的竖琴出现在他怀里。
在透明的琴弦被拨响的瞬间,人狼们停止前进,泥塑木雕般僵在当地。接着,当一个无限清澄透明的歌喉随着琴音唱起的刹那,人类一方也全部陷入失神状态。
大地进入了梦境,
只剩远处树丛沙沙作响,
沉星森林的夜晚,
连月儿也熟睡。
看不见星光湖水,
世界在深蓝色的梦境中,
月魂之地的黎明,
连星子也不再闪亮。
倒转时间的沙漏,
进入无限的迷宫回廊,
让月魂与星子不再属于寒夜,
以黄昏的名义打破暗与光的界限,
赐予我的敌人永恒的梦魇,
白夜黑昼,
此梦彼梦。
当众人清醒过来时,眼前白晃晃一片,刚刚还缀满星子的深黑夜空被蓝天白云取代,阳光透过树梢,在草坪上烙下点点金芒,所有的人狼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不知死活。被这样的异象震慑,众人都呆若木鸡,直到听见肖恩的叫声:“维烈!”
离得最近的萨伊德反射性地接住青年从蓬车上滚落的身体。杨阳四人大惊失色,急忙抢上:“维烈!你没事吧?”
“没事……”在四人印象里,红发青年的声音从未如此虚弱,一如他淌满冷汗的惨白俊颜。他轻喘了一会儿,双唇微启,想安慰担忧的同伴,终是挤不出片言只字,昏了过去。
“维烈!!”三个少女快急疯了。耶拉姆强忍心焦,执起同伴软垂的手,探了探脉搏,“……奇怪,脉象很紊乱,好像不是脱力,而是发烧了。”萨伊德道:“没错,他的身体越来越热了,刚刚还冷得像冰似的。”
“快把他扶进车子,别让他再吹风了。”肖恩跃回地面,“还有,最好叫那位白魔法师小姐输些力量给他。”杨阳转过头:“肖恩,你知道维烈为什么变成这样?”
“嗯,他用御魂术召唤了一个亚利安族的亡灵(注:这个亡灵是我另一部小说《罗里兰塔之歌》的主角,可惜在这里只有这么点戏份,不像扎姆卡特),想借他身体唱歌催眠那些人狼,可那个幽灵不知是技痒还是怎么,居然唱《永眠之曲》!这首曲子的力量你们也看到了,不但让那些倒霉的野兽永远熟睡,连昼夜也颠倒了。为了不影响法则,他承受了所有的反噬;加上昨晚是冥界力量最盛的时段,亡灵的阴力渗入他的五脏六腑,若非他不是普通人,早就翘了!但即使如此,发场寒热也是免不了的事。”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萨伊德俯视怀里的人,惊骇无已:“老天!御魂术、法则、还有昼夜颠倒,你们这个同伴到底是什么人?”四人尴尬地面面相觑,烦恼要用什么说法才能既掩饰维烈的身份又消除这些人的怀疑。杨阳道:“嗯…维烈确实是个极为杰出的魔法师,不过昨晚的事不是他的功劳,是那个亡灵,那个亡灵的力量,是他救了我们。”商队成员们将信将疑。萨伊德颤声道:“那他是亡灵法师?传说中最邪恶的魔法师!?”闻言,商队成员一齐变色。
杨阳沉下脸:“是又如何?各位不想和邪恶法师打交道,我们走就是――耶拉姆。”少年蹲下身,扶起失去意识的同伴。希莉丝和昭霆狠狠瞪了眼那些吓得脸青唇白的商队成员,跑去栓马的地方拉回五人的座骑。
“等等!等一下!”他们刚想把维烈扶上马,萨伊德跑过来,“你们救了我们,又带着伤者,我送你们一辆车子吧。”
“领队!”
“别说了,他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份情是一定要还的。”萨伊德转身训斥抗议的队员,命令他们赶紧整理一辆蓬车出来。杨阳和耶拉姆对视一眼,觉得不要白不要,而且维烈的情况的确不适合骑马,便没有推辞。昭霆却呸了一声:“假惺惺!我们救了他们那么多人的性命,维烈还变成这个样子,他们的回礼竟然只是辆破车!”希莉丝复杂地道:“没办法,一般人都是这样,对亡灵法师和黑咒术师有根生蒂固的偏见,只要看到就屠杀,萨伊德的态度算是很友善了。”昭霆嘘道:“这种态度叫友善?友善!”
“闭嘴,昭霆,帮耶拉姆把维烈扶上车去。”杨阳脸色不善地道,看得出她心情很差。
“……哦。”
安顿好红发青年后,杨阳和耶拉姆跳上车前座,驱马准备离开。那些商队成员站得远远的不敢靠近,只有萨伊德一个人来送行。
“萨伊德先生,谢谢你的礼物,我们告辞了。”杨阳用平板的语气道别。她对魔导国的历史所知甚详,知道亡灵法师们曾带给这个大陆的人民极为惨痛的灾难,尤其是对北地人民,所以理解萨伊德等人的心情,但理解归理解,不代表她就不气愤他们忘恩负义的行为,何况他们忘恩负义的对象是她重视的同伴。
“杨阳小姐。”萨伊德恳切地道,“我知道你怪我们忘恩负义,但亡灵法师真的不是良善之辈。你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不但危险,也会受到世人的仇视,请三思啊!”
杨阳好笑地瞅着他,她看出他是一番好意,感于他的诚恳,她的怒气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啼笑皆非和更多的怜悯叹息。
“萨伊德先生,我问你,如果哪天你得知你心爱的女子是个黑咒术师,你可会嫌弃她,鄙视她,认为她是世人所说的邪恶之徒?”
“这……”
“如果你的父母是亡灵法师,你可会瞧不起他们,认为他们应该被诛杀?”
“我……”
“对不起。”杨阳坦率道歉,合上双眼,“我无意指责你,毕竟是人就有偏见,而这偏见也非空茓来风,我只是不懂,世间为何那么多盲目之人?宁可相信耳朵听见的,也不相信眼睛看到的,甚至否定自己的心,只为和他人相同,为了不像那些异份子一样被人们以歧视厌恶的眼光看待。”
萨伊德无言以对。杨阳睁开眼,定定注视他:“还有,维烈不是亡灵法师。”
“咦!?”
“他是魔族。”
“!!”不止萨伊德,耶拉姆也大吃一惊,不明白同伴为何透露红发青年的真实身份。
“你更嫌恶了是吗?”杨阳牵起一个嘲讽的冷笑,“终究你也是这种程度的人。我告诉你真相,是要你好好约束你那些自名为正义之士的部下,叫他们少打我们的主意。你虽没有大智慧,却是个机灵人,知道惹一个亡灵法师还没什么,惹一个高等魔族却绝对是自找死路。不过,也有可能我高估了你的智商低估了你的正气,到时――”
她沉声,黑眸射出不折不扣的凶光。
“我会亲手射杀你!不会让维烈出手,因为――你们不配!”
商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少女一甩马缰,和少年一起驾着蓬车逐渐远去。
******
“杨阳,你真帅呢!”
当蓬车驶入密林,看不见商队所在的空地后,肖恩飞下来,浮在黑发少女身旁,满脸崇拜,“我也想骂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一顿,可是我口才没你这么好。嗯,真是人不可貌相。”
“别说了,我现在很厌恶自己。”
“为什么?”肖恩和耶拉姆一愣。杨阳垂下头:“我伤了萨伊德先生,我本来不想说那些重话,他是好心才……而且他也不是坏人。”耶拉姆不以为然:“那种人,是该骂骂。”
“不是的……”杨阳不知怎么解释才好。观察她的表情,肖恩眼中浮起睿智的光芒:“杨阳,你太温柔了。”
“咦?”
棕发青年坐到她身边:“你有着圆滑的性格和柔软的心肠,所以很容易理解体谅他人,却也因此常常迷失了对错观念。你认为有苦衷就可以原谅,有理由就可以任性,这是错的。也许这个结论不符合真理之神的定义,但我们是活在一个没有对错的世界,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我们必须竖立原则,而且一定要坚持原则,绝不能因他人一句话,一点善心好心就动摇。不过,你也明白这点,不然刚才就不会对萨伊德说出那番话,我只是希望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人从未伤害过他人,只要不是蓄意,就该原谅自己。人并非你想象的那么软弱,没有伤害何来成长?萨伊德若想通你那番话,他非但不会怪你,还会感激你,就算想不通,也是他的责任,你没错,所以,别厌恶自己,也别太苛待自己。”
肖恩吐了口气,转过头,恢复轻松的笑脸:“以上纯属个人观感,可能不对,你别介意,打个分数吧。”
“全对……”杨阳愣愣地道,“肖恩,为什么…为什么你能把我看得这么透呢?”
“我也不知道,除了你们,我没有和其他人相处的记忆,所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天生的本领。”肖恩耸耸肩,“也许,我能明白你,只是因为我是你宿命的另一半,这个缘故。”
杨阳笑道:“希望有一天,我也能理解肖恩的想法。”青年爽朗一笑:“我很期待,因为我不懂自己。”杨阳微笑:“老古话果然不错,聪明人虽然常常能看透别人,却未必能看透自己。”
“你夸我是聪明人吗?哈哈,谢啦!”
“……”杨阳无力地看着他,怀疑这个自恋狂和刚才睿智成熟的青年不是一个人。这时,响起掀帘的声音。三人忙转过头,看见红发少女探出头。
“他在发烧。”希莉丝眉间凝聚着浓浓的阴云,“情况不太乐观。我用白魔法给他治疗过,也喂他喝了退烧药,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大概魔族的体质果然和我们不一样。”闻言,杨阳和耶拉姆也浮起忧色。肖恩却摆手道:“没事的没事的,魔族的命就跟蟑螂一样硬,何况那家伙的身体有一半是龙,不会这么简单就嗝毙的,安啦安啦!”
“你怎么知道魔族命很硬?”杨阳这么问不是出于疑心,而是想趁机刺激他的记忆。果不其然,青年露出困惑的神情,歪着头回想:“呃…我不知道,好像……”
“好像什么?”杨阳追问。
“我忘了!”肖恩查觉她的“奸计”,扮了个鬼脸,装出副困倦的模样打呵欠,“呼啊~~果然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体力不行了,我回去补眠,你们慢慢聊。”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
“他是个狡诈滑溜的人。”耶拉姆评论。希莉丝笑了笑:“看来会是场长期战哦,阳。”
“我早就有觉悟了,不然耐心那么好的维烈哪会把他丢给我。”杨阳惩罚地弹弹镜面,“所以他不必溜这么快,何况我还有事想问他。”希莉丝好奇地问:“什么事?可以说来听听吗?”
杨阳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我想问他,我这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用那种严苛的原则去衡量、要求这个世界的人,是否正确。”耶拉姆脸色遽变:“杨阳!!”
“没什么好紧张的,耶拉姆,希莉丝早就知道了,维烈也是,那天他们可是看着我们朝冰宿和邱玲挥手的。他们不问,不代表不知道,而是想听我和昭霆亲口承认,对吗?”
红发少女倚着门框,微微一笑,眼神清澄:“对。”杨阳笑道:“现在我们知道维烈是魔界宰相兼血龙王,希莉丝你是南城公主,我和昭霆是满愿师,彼此可谓坦诚相见,再无秘密。”希莉丝挑眉:“不对哦,还有一个人没公开身份。”
“我没什么秘密好抖。”耶拉姆道,“我只是个平民。”
“这不就是秘密!你有告诉我们你是平民吗?”两人丢给他一个卫生眼。少年失笑,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换作别人会为十万悬红脑充血,但南城公主和魔界宰相――就是笑话了!
“耶拉姆,希莉丝,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通过阅读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概况,但我终究不像你们从小受这个世界的教育成长,所以我责怪萨伊德先生的那些话,是很不公平的。”
“肖恩说的不错,你真的对自己太严格。”耶拉姆皱眉,“杨阳,你应该这么想,正因为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才能犀利地看出我们许多愚昧的地方,才能不受我们的教条约束,做出正确的判断。”杨阳怔怔地道:“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希莉丝加重语气,“亡灵法师早就消失近千年了,就算他们曾对这个国家造成多大的破坏,也是过去的事了,是死抱着那些记忆和陈腐观念的人们自个儿顽固不化,你根本没怪错。再说,萨伊德他们又没有老婆小孩死在亡灵法师手上,就在那边嚷嚷,凭什么!若他们当中哪个人的老妈被亡灵法师抓去吃了,你把他骂一通,倒要负点责任,但那也是道德的责任。”
杨阳无语,半晌,展颜而笑:“谢谢。”
“你想通了?”耶拉姆和希莉丝不敢放松,生怕这个同伴还在钻牛角尖。
“嗯。”杨阳重重点头。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却听得她道:“但是,若真是这样,人类就太肤浅也太凉薄了。维烈他……会怎么想呢?对那些他舍命相救,却弃他如敝屐的人们。”
这回,耶拉姆和希莉丝没有回答,因为他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
红发青年朦朦胧胧中恢复了些意识,只觉视野漆黑,身体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又像棉花般虚软。有好长一段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思绪陷入停窒的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直到几个似曾相识的声音渗入听觉,他才回想起昏倒前的情形。
对了,那些人狼!维烈挣扎爬起,大口喘息。这个动作用尽了他好不容易聚起的一点力气,令他别说发声,连坐着也晕旋不已,只好勉强屈起膝盖,额头靠在被子上,用这个姿势保持稳定。这时,响起掀帘声和一个他熟悉的中性嗓音:“维烈!你醒了?”
“……杨阳?”他抬头,“是你?”
黑发少女放下药碗,正想探探他的体温,见他满脸困惑,大为惊诧:“你看不见我?怎么会!?精灵之眼没拿掉啊!”维烈笑了笑:“没事的,一会儿就好,我现在头很晕,没法集中精神,等热度稍微退下去就看得见了。对了,昭霆他们呢?还有商队的人?这是他们的车子吧?我一个人占了一辆,实在太奢侈了。”杨阳不答,许久才道:“昭霆和希莉丝采药去了,耶拉姆在烧饭。”
“哦……”
“值得吗?”
“嗯?”维烈一愣。杨阳扳住他肩膀,一字一字道:“为了人类,把自己搞成这样,值得吗?”维烈沉默片刻,笑道:“我不是为了‘人类’,是为了‘同伴’。”杨阳震了震。
“商队的人把我赶出来了,是吗?”他柔声道。杨阳咬牙不语。维烈本想摸摸她的头,却因体力不支,只能做罢。
“杨阳,我不像你想的那么伟大,无论看到谁都去救。相反,我很冷漠,因为看过太多世事变化,一个国家在我面前消失也不是一次两次,我又怎么还会在乎个人的生死?除非那是与我有关,甚至我放在心里的人,我才会为他舍命,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所以,我那么做,不是为了那些人,而是为了你们,他们不过是附带的。”
“可是――可是――”杨阳踌躇半晌,叫道,“他们那么对你,你不生气,不火大吗?”维烈愣了愣,轻笑起来:“原来如此,你在为我打抱不平。”
“没错!而且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这种事,所以更加生气!”
“呃?”这回青年是真的不懂了。杨阳垂下头,低声道:“维烈,你…你会不会看不起人类这种生物?你从不为人类的丑恶行径动怒,是因为你大度?还是因为你已经对我们彻底心冷…麻木了呢?告诉我。”
魔界宰相呆了一会儿,深深笑了:“你啊,小小年纪,就这么愤世嫉俗。”
“可是……”杨阳一言未毕,一双手臂将她搂入一个丰沛的胸怀。她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镇定下来。从青年不甚有力的手臂和隔着湿衣的胸膛传来的是一股极温柔、极宽广、极宁馨的情感。这一刻,不知为何,她从维烈身上感觉到一股纯粹的父爱,甚至比在地球的亲生父亲更强烈更慈和,一时间完全沉浸在这种感觉中,情不自禁地紧紧回抱住对方。
“杨阳。”
青年温润的嗓音带着一丝病后的沙哑虚弱,“老话一句,你又高估我了。”杨阳一愣,发现自己的亲昵行为,却舍不得松开手,反而搂得更紧了些,抬头问道:“什么意思?”维烈温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微笑道:“意思是,你误会太深了,魔族并非比人类高贵优秀的生物,你不必觉得人类比我们低等、丑陋,相反,我们才是比人类自私多了。”
“胡说八道!光凭你这番话,你的无私、你的胸襟,就没一个人类比得上!”
“傻孩子,所谓的无私,就是无情的美化用语罢了。”维烈轻叹。杨阳一窒,随即用力摇头:“不对!你不无情!一点也不无情!”
“那我对你口中人类的丑恶行径无动于衷的态度叫什么?麻木吗?”维烈两句话就驳倒了对方,嗓门略略提高,“杨阳,不在意不是大度,相反,这是种最消极冷漠的态度!而有哪个人类会麻木到我这个地步吗?杨阳,我已经老了,很老很老,虽然在你眼中,我是个年轻人,但实际上,我的躯体里包裹的是个苍老的灵魂。而你看过哪个老人像年轻人一样对人性的黑暗面大惊小怪,发脾气,抱怨来抱怨去的?没有吧!何况,我远比任何一个人类老人活得慢长,更是加倍的死气沉沉。我的心脏虽然依旧跳动,却永远跳不出激烈的节奏。我羡慕人类的热情、ji情、爱情,甚至那些你们通常认为黑暗的无尽欲望,所以我喜欢和人类在一起,渴望和你们一样。”
“……”
“杨阳,你该以你身为人类自豪,我也是,我不会因为羡慕人类,就厌恶我魔族的身份。每个种族都有每个种族的缺点,像矮人的顽固、精灵的温吞、龙族的孤傲、水族的过份内敛……没有十全十美的种族,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个人。”
杨阳低下头:“我明白了,是我太钻牛角尖了,因为你的表现……太完美,完美得不像我想象中的魔族,你是那么…睿智温和、宽容善良,让我自惭形秽,忍不住为同族的丢脸行为羞耻。”维烈笑道:“那你现在知道自己看错了?”
“才不!我没看错!”杨阳一把拥住他,“你就和我认为的一样棒!比我认识的任何人类都棒!”维烈清俊的脸庞浮起不是因热度而起的红晕。
“维烈,你去龙谷时,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吗?”
“不行。”维烈斩钉截铁地回绝。杨阳并不意外,道:“那,你答应我,在我和昭霆离开这个世界前,一定要回来,和我们再见一次面。”
维烈绽开笑容,认真许诺:“嗯,我答应,一定来送你们。”
“拉勾。”
“……我的信誉真的这么差吗?还是我长得一张骗人脸?”
杨阳嘿嘿一笑,伸出小指:“保险起见,保险起见。”维烈叹了口气,无奈地与他拉勾。
第三章 双龙会
丰之月的最后一天,杨阳五人终于离开奎拉图森林,进入弗兰提拉高原的边缘地带。
弗兰提拉高原占地千顷,海拔高而多丘陵。因为白银之谷就座落于它的西南角,此地也有[龙族的后花园]之称。除了散步的飞龙,这里最常见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魔兽,它们是龙谷住民的点心,而路过的旅人是它们的点心,因此弗兰提拉高原上连一个村庄也没有,给过往商旅带来极大不便。
“这个真的可以吃吗?”
“可以的,这是食用型的魔兽。”
四个少年少女盯着一头被架在火上烤的畸形魔兽,一脸怀疑。为了让他们安心,维烈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盾牌大小的厚书,飞快翻阅,停在一页上,把里头的图样和火上的魔兽比较:“……没错,[瓦布],摩耶历77493年的作品,可入宫廷料理的顶极食材,我们运气不错,虽然因为放养时间太长,肉味可能有点老,不过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四人愣愣地瞧着他:“你在说什么?”
“意思是,它是食物,而且是我亲手制造、鉴定的食物,你们放心吧。”
希莉丝指着那头所谓的“食物”,结结巴巴地道:“你说…它是你造出来的?”维烈点点头:“所有的魔兽都是我造出来的。”四人哑然失声,这时,昭霆转向火堆:“好香啊!好像真的可以吃!”
“啊,耶拉姆,快把它拿下来,好了。”
“呃,是。”
半分钟后,五人围坐在篝火旁,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是烤得金黄喷香的肉块。除去来历,它的色泽和气味倒是颇为勾动食欲。昭霆毫不犹豫地叉起一大块就塞进嘴里;杨阳三人也提心吊胆地开动,他们不是被气味引诱,纯粹是信任维烈的缘故。
“!”叉子送入嘴里的瞬间,四人瞪大眼,肉块入口即化,无数美味在舌尖上扩散开来,予人巨大的感官冲击。这块肉可妣美他们从前吃过的所有美食的总和,简直是“极品料理”的活生生体现。昭霆感动得热泪盈眶:“好好吃哦!我爱死魔兽了!”
魔界宰相露出自豪的笑容。
“死小鬼,再帮我切一快!不,把剩下的都给我!”
“你先把你碗里的吃掉再说吧!”
“咕噜,吾以噎(我也要)!”
“希莉丝,连你也……”
杨阳吃了几口肉,无视旁边的食物争夺战,询为红发青年:“可是,维烈,我们这样吃你的同族,好像不太好吧。”耶拉姆一愣。昭霆和希莉丝停止刀叉大战,转过头来。
“对哦!你怎么让我们吃你的部下?”昭霆大喊。维烈笑了笑:“不是的,只有上级魔族才是真正的魔族,你们口中的魔兽,都是我们的仆人和食物,像这只瓦布。”
“原来如此。”
希莉丝苦着脸道:“你们的仆人和食物,对我们人类可是灾星!”维烈满脸通红,呐呐道:“对不起,其实魔兽本来是不吃人的,因为在人界待得太久,才野性化了。现在人界的这些魔兽,都是我们当初做为宠物和野餐料理带来的品种,可是降魔战争我们撤得太急,忘了把它们带走,而魔兽又特别会繁殖,如今想回收它们也没办法了。”
众人恍然大悟。昭霆好奇地问道:“维烈,你说魔兽都是你创造的,是真的吗?”
“嗯,我希望摩耶能热闹点,还有,让大家的生活更方便、更多彩多姿。”红发青年的笑容温柔而寂寞,“上级魔族的人数实在太少了。”
“多少?”
“不到两百个。”
“什么!”四人惊呼,“才这么点?”希莉丝张口结舌:“连一个领地,不,村庄也比不上!”杨阳喃喃道:“这么说,降魔战争的人数比是数亿对两百?”耶拉姆脸色铁青:“你们都是怪物吗?”
“呃…别这么说嘛。而且加上一般魔民的话,我们的人口也突破十万了。”
杨阳皱起眉:“等等,维烈,上级魔族的人数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少!你们不生育吗?何况你们的寿命那么长,就算一百年生一个,也足够组织一支军团了。”
“我们是不生育的。”
“咦,为什么?”
“因为我不允许。”维烈一字一字道,“上级魔族一旦生育,母亲的魔核就会自动传入小孩体内,然后她自己就会死亡。我本来还不知道,是看到维尤拉陛下――艾尔拉斯陛下的妻子生下玛格后就断气了,才知道这件事。对我们这个少得可怜的种族而言,没有任何事比失去同伴更悲痛,所以我们彼此约束,宁可不要新生命,也要保住所有的老面孔。”
杨阳问道:“那你们还可以进行性行为吗?”昭霆三人呛了一记。维烈笑道:“当然可以,不过魔族的性欲远没有人类强,就算做多数也是好奇,甚至有人至今还是完璧之身。”
“就是你吧!”四人咬定。维烈红着脸垂下头:“本来是的……可是因为扎姆卡特……”四人浮起哀悯之色,看着这个因为鬼缠身而莫名其妙从清倌变成残花败柳的同伴。昭霆安慰道:“没关系,那个不算!”
耶拉姆干咳一声,岔开话题:“维烈,再走大概七天,就进入白银之谷的范围了,这段时间承蒙你照顾,真是感激不尽。”希莉丝也浮起感伤之情:“是啊,自从和昆姆那仗起,你就一直保护我们,要不是你,我们根本不可能活到今天。”维烈和煦一笑:“朋友之间,说这些见外的话干什么。”耶拉姆和希莉丝回以心照不宣的清朗笑容。
昭霆大声道:“不要啦,维烈!你不要这么快走,干脆和我们一起旅行!别找人,也别去龙谷了!”杨阳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维烈歉然道:“对不起,这两件事,我必须完成,不过你放心,在你和杨阳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一定来送你们。”昭霆稍微舒坦了些,但还是不依:“那么,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好歹晚几天分别,反正我也想见见那些大蜥蜴。”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希莉丝有点心动。维烈断然拒绝:“不可以。”
“为什么?”除了杨阳,余人齐声反问。只不过两个是失望,一个是诧异。
“因为我是以扎姆卡特的身份去的,你们和我在一起会出危险。”
四人大吃一惊。杨阳冲口道:“是扎姆卡特要去找银龙王?”维烈点点头。
“他找他干嘛?单挑?”昭霆只想得出这个可能,“真是条残暴的龙。”杨阳指着维烈道:“喂,你别在残暴的龙面前说残暴的龙的坏话,当心血龙王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来追杀你。”昭霆吓得噤声。
维烈轻笑出声:“不会的,扎姆卡特不是这么小心眼的人。而且我说过,我们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你们既是我的同伴,就等于是扎姆卡特的同伴。在奎拉图森林时,他是因为触景伤情,才把气出在你们身上,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昭霆松了口长气,随即双目一亮:“这么说,我们和你一起去龙谷,也不会翘辫子咯?”众人一呆。维烈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好像…没错。”
“耶――”昭霆振臂欢呼。杨阳也按捺不住兴奋:“太棒了!可以看到三首龙两大巨头会面的场景,帅呆了!”希莉丝脸放红光:“去龙谷冒险,还和银龙王会面,这下我们可会成为名人了!”杨阳激动地附和:“没错!再写一本回忆录,包管赚得翻过来!”耶拉姆叹息:“看你们三个的样子,我说反对也没用了,维烈,你可要好好保护她们,不然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等、等等!”魔界宰相慌慌张张地道,“你们不怕吗?万一扎姆卡特……”
“你不是说他不会杀我们?”
“话是没错,但……”
昭霆不耐烦地挥挥手:“就这么决定,别烦了。”希莉丝压根没理睬维烈,幻想道:“嗯…不知道银龙王幻成人形是什么模样,听说龙族变身后都是俊男美女。”杨阳眼睛一亮:“真的吗?希望那边母龙多一点!”耶拉姆最干脆:“要不要再添点肉?”
“要!”三个少女齐声道,完全将魔界宰相撇在一边。
维烈无力地垂下头,心道: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不怕死的人类,不,应该说,是这么信赖我的人类。他微微一笑,接过黑发少女千辛万苦从两个饿死鬼嘴边抢下给他的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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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之谷,也称龙谷,位于弗兰提拉高原的塔拉姆山区。地势险峻,除了一条专门为运送龙之息的商队准备的小路,整座山谷被人力难以攀援的峭壁层层环绕,只有生就翅膀的龙族可以自由进出。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十月)7日;白银之谷外围――
“你们真的想清楚了吗?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第十八次将放在发带上的双手垂下,维烈战战兢兢地问身后的同伴,他得到的回应是四个白眼和一声大喝:“废话!快点啦!”
“可是――可是――”
“维烈。”杨阳直视他闭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相信我们,也相信你自己。”希莉丝微笑道:“我们可是完全信任你哟,所以,拿点勇气出来吧,魔界宰相。”昭霆接口:“就是!畏畏缩缩的,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只要你自己不希望,你的手就绝不会沾到我们的血。”耶拉姆淡淡地道。
维烈沉默片刻,展颜一笑:“嗯。”语毕,他伸手到脑后,解开发带。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一股刺得肌肤生疼的逼人气势随着披散而下的鲜红长发迎面扑来的刹那,四人的心脏还是漏跳一拍,但是,不是恐惧,而是惊异的感情使然。杨阳率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维烈;萨克。”
“嗯,八百年不见了,原来你没死,真是命硬。”血龙王随手将发带丢到一边。
“……那是半年前的事。”
“啧,差个两三天罢了,你们人类就是爱计较。”
这一刻,四人确定了三件事:一,扎姆卡特和维烈一样严重缺乏时间概念;二,他不会算术;三,他是条死要面子的龙。
昭霆围着扎姆卡特绕圈圈:“奇怪,明明是一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双重人格真好玩。”扎姆卡特强忍将她一掌拍死的冲动,抓住她后领:“别像苍蝇一样围着我转!”
红发少女崇敬地鞠躬:“我是希莉丝;佛罗伦兹,很荣幸认识您,伟大的龙族之王。”褐发少年行了个点头礼:“耶拉姆,请多指教。”
“我叫严昭霆,快放开我!不然我向维烈告状!”棕发少女一边挣扎一边身体力行地狠踹血龙王大人的小腿胫骨,看得其他三人捏了把冷汗,但他们是多虑了,这种程度的脚劲,对扎姆卡特而言和搔痒差不多,所以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很感兴趣地把昭霆拎得更高:“好个胆大的丫头,竟敢踹我。”
“你又不是鬼,我干嘛不敢踹你!”
“昭霆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鬼。”杨阳在旁解释,“对了,还有她老妈。”
“哈哈哈!”扎姆卡特长笑,一把扔开昭霆,“奇怪的家伙。”昭霆一ρi股跌坐在地,气得跳起来:“你这混蛋!”
“人类,我问你们。”扎姆卡特没有理会她,自管自道,“你们何苦趟这淌混水?安安份份和那个温吞好心的家伙告别不是很好?你们已经吃过我的苦头,应该明白和我见面是玩命的行为。”
杨阳平静地道:“老实说,我现在的确有点怕,毕竟我两次见识过阁下的残暴行为,不过,我相信维烈。”
“我和他是两个人。”
“真的吗?”黑发少女挑眉,“维烈也这么说,但我不以为然。你们的确是两个‘人格’,却绝不是两个‘人’。拥有相同记忆和感情的你们怎么还能称之为两个人?所以我说相信维烈,就等于是相信你。因为相信一个人必须相信他的全部,不然就没资格说‘相信’两个字。”
“没错。”希莉丝笑道,“我没有阳想得深,也没研究过人格,我只是单纯相信‘同伴’。身为一个流浪佣兵,拥有值得信赖的同伴是最幸运的事,而信赖同伴是最重要的事。”
耶拉姆认真地道:“我的师父曾教导我,‘从心之路即是正路’,而信任你是我的心指向的行为,所以我信了,至于你是哪个你,我没那么细腻,分不清也懒得分。”
“……”
查觉众人射来的视线,昭霆喊道:“让我想想啦!你们三个说得那么有格调,我总不能一个人当傻瓜吧!”
“我要听真话。”血龙王强调,还施放龙威,吓得棕发少女立刻坦白:“我是为了榨骗啦!”
“榨骗?”众人一愣。
“榨骗什么?金银财宝?”基于龙族喜欢发光事物的本能,扎姆卡特皱眉反问。昭霆连连摇头:“谁稀罕那些玩意儿!我要可以放进嘴巴里的东西――是吃的、吃的!多当你两天跟屁虫,我就可以多吃两天好吃的,多划算!”
众人一阵无力。杨阳按住头:“你真是个要吃不要命的家伙。”耶拉姆接口:“真正的饭桶女。”希莉丝最无情:“我不认识你。”
昭霆跳脚:“是你们硬要我说的!”扎姆卡特点点头:“我明白了,人类喜欢食物,就如同我们爱珠宝,矮人爱酒。”杨阳三人惨叫道:“你误会了!”昭霆这家伙!单单因为她一个人,就把全人类的脸都丢尽了!
可恨的是那个罪魁祸首还毫无反省之意地猛点头:“没错没错,我们有句话叫作‘民以食为天’,形容的就是我们对食物的执……”还没说完,后脑勺就挨了三拳,迫得她不得不吞回“着”字。
扎姆卡特扬起一串清朗的笑声。
“真是群有意思的人类,难怪那家伙对你们青眼有加。好,你们过关了,我带你们进谷。”
四人奇道:“过关?这么说,如果我们的回答你不满意,你就会把我们丢在这里?”
“废话!我可不喜欢有讨厌的家伙在旁边碍手碍脚。”
昭霆摸摸脑后的大包,问道:“你到底找银龙王干嘛?真的要跟他单挑吗?”扎姆卡特歪着头想了想:“单挑?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和他也有几万年没打过架了。”
“这么说,你本来不是想跟他单挑?”杨阳急忙岔开话题,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友人真的挑起一场龙王战争,害他们四个变炮灰。
扎姆卡特翘起唇角:“你放心,不管我会不会跟他单挑,肯定将你们四个平平安安送出来。”杨阳脸一红。昭霆却道:“不要!我要看你们打架!”
“是吗?那我会把特等席留给你们。”
“哇――”
杨阳三人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痛骂不识好歹的同伴。压根没注意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转身朝谷口走去,四人见状连忙跟上。但没走几步,青年跨出的右脚就踩上一堵透明的墙壁,激起劈里啪啦的声响。
“是结界!”杨阳一言未毕,扎姆卡特微微施力,踢散阻力,套着黑色长靴的脚丫安然无恙地落回地面。他却没有继续前行,而是停在原地。
昭霆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走了?”扎姆卡特笑了笑:“主人用这种态度待客,不回点礼怎么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愈来愈响的振翅声,映入众人视野的是个绿色小点,然而,只一眨眼功夫,就化为一头通体碧绿的五爪龙。随着它巨大的膜状翅膀优雅地挥动,云层瞬间散开,露出蔚蓝的晴空,猛烈的气浪朝五人吹来,但青年事先张了结界,杨阳四人丝毫没受到影响,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绿龙逞威的英姿。
“好棒!我头一次看到五爪龙!”杨阳感叹,“就不知它是公是母。”
“是母龙。”扎姆卡特回答,“会出来迎战的只有母龙。”四人大奇。希莉丝道:“跟人类正好相反哩!”扎姆卡特哼了一声:“因为那些母的全是笨蛋!公龙都知道真正的强者一般不会主动挑衅!”四人心道:难怪他会走向同性恋之路。
绿龙见示威无效,这些人类仍是傻傻地站在原地,于是降低高度,吼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不经允许擅闯银龙王的领土!想做屠龙英雄,你们晚生了四千年!我给你们三秒钟,马上滚!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四人抬起头,瞅着红发青年:“她不认识你耶。”
“我会让她认得的。”
说着,扎姆卡特举起手,一只足有十米直径的硕大火球出现在他掌心前方,在成形的刹那就激射而出,正中绿龙的胸口。连惨叫也来不及发,那具巨大的身躯就被砸得倒飞出去,化为一颗灿烂的流星,不偏不移地落在谷中央,激起一阵轻微的地震和一声闷响。杨阳四人张着嘴看着这一幕,为可怜的流星“小姐”默哀。
“啊呀,糟糕!”本来非常满意自己精准的法术技巧,突然想起一事,令扎姆卡特懊恼地咋舌,“我忘了!应该在她的肚皮上刻上‘扎姆卡特拜上’,让麦先知道是我来了,免得他以为是哪个狂妄的人类法师来踢馆,随便派些虾兵小将出来惹我烦心。”
“这不正好,当作是热身运动。”昭霆唯恐天下不乱地献上计策。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
这两个家伙真的是臭味相投。杨阳三人侧目。
就在这时,远比刚才响亮的振翅声鼓动五人的耳膜,一团灰色的云块逐渐逼近,形成这片云的是数以百计的巨龙,有红的、绿的、蓝的、黑的,只除了金色没有,为首的是一头比其他龙稍微纤细的白龙,有着纯蓝的眼眸和优雅的仪态。杨阳四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值得珍藏一生的奇景,忘了害怕。昭霆指着那头白龙问:“他就是银龙王吗?”
“不知道。”
“啊?”万没料到这样的答案,四人都呆住了。扎姆卡特皱眉道:“白龙族全长得差不多,连雌雄也辩不出来,别说认人了。”
“可…可银龙王应该认识你很多年了吧!”
“没错,所以我认得他的声音,等这个白龙开口就晓得了,别急。”
“……”
正当四人呆然的时候,白龙张开口,吐出冰质的纤细嗓音:“各位擅闯白银之谷,又打伤我等同伴,所谓何意?”
“她不是麦先!她是母的!”扎姆卡特像发现新大陆般叫起来。四人险些破口大骂:“这个我们也听得出来!”
白龙愣了愣。旁边几头黑龙咆哮:“无礼!竟敢直呼王的名字!”
“我若不能直呼麦先名字,天下就再无人可以直呼他的名字。”扎姆卡特冷笑,“还有,黑龙族几时投靠白龙族了?就因为巴哈姆斯被封印了?他还真是有群好部下。”
黑龙们恼羞成怒,一齐张开巨口,朝五人倾吐灼热的龙火。见状,早就按捺不住的其他龙也纷纷跟进,气愤同伴受辱的绿龙更是把拿手的毒雾绿液一骨脑喷出去,只有几头红龙面露困惑,没有动弹。
“住手!”白龙的制止湮没在同伴制造出的嘈杂中,没有一个人听见。她只来得及张开结界,堪堪挡住被原样弹回来的攻击。
“多事。”
随着愠怒的男声,有质无形的杀气伴随扑天盖地的龙威扩散开来,影响所及,连那头白龙也打了个突,其余的龙无一不牙齿打战,全身发抖,因此当灿烂的五色火焰化为一条直冲天际的炎柱,然后弹射出无数炎龙朝他们飞来时,无人想到避开,也来不及避开,除了那几头红龙,他们是自己冲向火焰的。
山摇地动。金黄、深黑、暗紫、白银、赤红五色火焰构成凄美的炙热风暴,在两堵高耸的峭壁间掀起血的豪雨。骇人的鸣动响了好几分钟,才渐渐止息。又过了好一会儿,爆炸激起的沙尘才散了开来。
山被夷平了。就好像被火焰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多少碎石。乌黑的大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数百只皮焦肉烂的巨龙,碾转呻吟着。留在天上的只有那头白龙,但她的样子也十分凄惨,美丽的银白色鳞片被高热熏黑数处,正大口喘息。杨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
“血龙王……”从白龙嘴里,辛苦地挤出三个浸染恐惧的单字。
扎姆卡特只瞥了她一眼,就朝前走去。四人不明所以地跟上。
“王……”
在五人前方,是几头伤得特别重的红龙。他们颤抖地用前肢撑起身体,深深低下头,哽咽道,“您回来了,终于……”被这庄严肃穆的景象感动,四个少年少女一时说不出话来。扎姆卡特深吸一口气,骂道:“一群笨蛋!”
全场肃静。几百只眼睛呆呆看着血龙王大人一脚踹在一头红龙的脑门上,将他踢了个跟斗。
“你们***想找死是吧!自己送上门让我轰!想自杀也不是这么个自杀法!难道想学凤凰涅??真是一群猪,搞屁搞!你们又没像那几头黑狗冲我吠叫,干嘛接那一击?”
“我们…对王不敬……”
“屁话!你们像几根蜡烛一样Сhā在那儿,就叫对我不敬了?”
“是。”红龙们齐声道,“黑狗对王吠叫,我们却不阻止,就是不敬。”扎姆卡特差点被他们气晕过去。杨阳四人既觉好笑,也觉可敬。
“希莉丝!”喘了一会儿粗气,扎姆卡特大声呼唤身后的同伴。红发少女愣了一瞬便会意,笑道:“没问题,交给我吧。”耶拉姆道:“我也来帮忙。”红龙们怀疑地瞪着这两个人类,但瞥见自家主上铁青的脸色,不敢妄动,乖乖任两人用白魔法和水系魔法为自己疗伤。
“你有一群好部下。”杨阳走到青年身侧,真诚地笑道。虽然闭着眼睛,扎姆卡特却是一副翻白眼的表情:“别开玩笑了!就是因为有这伙蠢大头部下,红龙族的数目才锐减到今天这个地步!”
“嘻嘻。”
那几头红龙和其他尚有意识的龙看到这个渺小的人类少女和龙族最暴戾嗜杀的王者相谈甚欢、和乐融融的情景,个个眼珠瞪得滚圆,嘴巴张成直角,怀疑自个伤势过重,产生了幻觉,但红龙们却无法继续自欺――他们的伤痊愈了。
“累死我了。”希莉丝抹了把汗,瞪视扎姆卡特,抱怨道,“你出手也太重了!要不是这几头大家伙皮厚肉硬,加上耶拉姆帮忙,我非操死不可!”扎姆卡特不耐道:“烦死了!待会儿请你吃顿大餐行了吧!”希莉丝挑眉:“我不要大餐,我又不是昭霆,我要听谢谢。”
“你要我向你道谢!?”血龙王吼声如雷,吓得场内龙族噤声发抖,四个人类却纹风不动,压根没被吓到。
“我救了你的部下,这不是当然的事?还是龙族连基本的礼貌也不懂?”
“这、这个……”扎姆卡特声音小下去,嗫嚅半天,吐出一句,“两顿?”
“不;要。”希莉丝双手Сhā腰,坚不退让。昭霆举起手:“我要!她不要,我要!”杨阳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捶了她一拳:“你算哪个葱!”
血龙王的气势更弱了:“我…我生平头一次请女人吃饭耶!”言下之意还是你的殊荣。那位蒙受恩宠的女朗却不识抬举地挥挥手:“谁管你!道谢,快!”
叹了口长气,扎姆卡特终于屈服了,但是王者的自尊不容许他在部下面前丢脸,虽然他已经够丢脸了,所以话到嘴边,就变成这样:“谢……啧!朋友之间,不要计较那么多啦!”
“真是被你打败了。”希莉丝拍拍头,余人也啼笑皆非,“能够死要脸到这地步,算我服了你。”扎姆卡特满脸通红,低吼道:“谁死要脸!你才是死不肯让我一步,小气!”
“我现在不是让你了吗?两顿大餐,别忘了。”
“这叫让我!?”
“王。”一旁传来的微弱颤声吸引了扎姆卡特的注意,他转过头,清俊儒雅的脸庞登时亮堂起来:“对了!你们没订下不请母的吃饭的规矩,代我请她吧!”希莉丝踢了他一脚:“谁是母的啊!”红龙们再也受不了这波刺激,一起口吐白沫。
“血龙王。”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天而降,淋的笑闹的众人兴致全失。扎姆卡特抬起头,蹙眉道:“对了,麦先呢?这里闹成这样他还不出来,是聋了还是又跑去冬眠了?”
“王在闭关。”白龙恭敬回答。扎姆卡特啐道:“冬眠就冬眠,什么闭关!他当他是什么武学高手吗!”杨阳和昭霆捂住嘴,好容易才没笑出声。
“您要见他?”白龙不答反问。扎姆卡特也没介意:“不错。”
“所谓何事?”
这回血龙王可没那么好脾气了,冷笑道:“就凭你,有资格盘问我!你算哪里的……”
“我是他的妻子。”
“葱……呃!呃!妻子?麦先结婚了?何时?他怎么不请我喝喜酒?”
“三年前,他找不到你人。”
扎姆卡特习惯性地抠抠脸颊:“三年前?我好像还没和那家伙合体啊,怎么找不到人?”白龙瞠目不知。四人一致摇手,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错了错了,已经合体了。”
“真的?”
杨阳点头强调:“没错,非但合体,你[血魔]的名头都响了997年了!”扎姆卡特“哦”了一声:“也没差多少嘛。”四人沉默,对这句话在预料中。他们能体谅,真的。换作他们活了n年,也会常常把三年前的事和一百万年前的事搞混,所以――别再那么死要面子了!血龙王大人!
扎姆卡特转向白龙:“好罢,看在你是麦先老婆的份上,我原谅你的失礼,快带我去见麦先!”白龙点点头:“你既这么说,就不是来找王麻烦的,请随我来。”语毕,她扭转长颈,朝谷内徐徐飞去。四人正要迈步,见同伴还滞留原地。
“怎么了,扎姆卡特?”杨阳关怀地问道。
“那头母龙,好像很了解我的说话习惯,可能是熟人。”扎姆卡特思忖半晌,没有结果,就不再深想,道,“我们走吧。”
五人前脚先行,那五头红龙后脚跟上,刻意放慢脚步,不敢超前。
由于两旁的峭壁都被夷平了,小径又是下坡路,走了不多时,尽头的景象就展现在众人眼前。那是个花团锦簇的翠谷,鸟鸣间关,鲜果悬枝,东北角还有一条银练也似的瀑布漾起虹彩,注入一泓清澈的深潭。脚下踩的是柔软细草,鼻前闻到的是清幽花香,四个少年少女不禁失神了片刻。杨阳赞道:“真是个标准的世外仙境啊。”
“哼,麦先那家伙,还挺会享受的。”扎姆卡特嘀咕,语气是不以为然而非羡慕。他是将龙族好勇斗狠的天性继承发扬得最彻底的[血龙王],自然不提倡安宁悠闲的生活方式。
几头在湖边饮水嬉戏的白龙看见龙妃满身狼狈地带着几个人类进来谷里,先是惊讶,随即转为愤怒。他们本以为刚刚的巨响是同伴们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挑战者大卸八块的声音,岂料事实完全相反,高贵的龙妃还被人类挟持为人质。
然而,他们的怒气远没有扎姆卡特强烈。指着那几头白龙,他抬起头,冲引路者吼道:“臭三八!为什么你的族人就悠哉悠哉在这里泡水,我的部下就被你们当作打手使唤?”
白龙没有生气,冷冷地道:“是他们自己硬要凑热闹,没有任何人要他们当打手。”扎姆卡特无语,红龙们缩着脖子不敢吱声,气氛极是尴尬。四人忍俊不禁。杨阳掩嘴笑道:“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王就有什么部下。”扎姆卡特咬牙道:“闭嘴!”
“王妃……”那几头白龙飞过来,瞪视入侵者,摆出战斗架势。龙妃摇头阻止:“退下!这位是血龙王!”
白龙们大吃一惊:“什么!”扎姆卡特看也没看他们,左右张望,问道:“麦先在哪?”
“在那边的瀑布里,随我来。”
“等一下!”一头白龙拦在前面,疑惑地打量红发青年和杨阳四人,“你真是血龙王?血龙王怎么会和人类混在一起?而且你身上根本没有龙气,不,你不属于任何种族!”
扎姆卡特的脸色瞬间沉冷下来,不是愤怒,而是愤怒到了极处的那种阴冷。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睇视对方,却让人感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龙…龙威!你是龙!可是……”
“滚!”
白龙倒退数步,其他龙早就双腿软麻,趴在地上动弹不得。龙妃这才回过神,冷汗涔涔地道:“我为部下的无礼向你道歉,感谢您的宽宏大量。”扎姆卡特调整了一下呼吸,看着那头白龙,一字一字道:“你应该感谢我变成这个样子!换作从前的我,你现在早成了一具尸体了!”说着,他轻轻扯下一只拉住他袖子的手。白龙们惊讶不已,红龙们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扎姆卡特……”黑发少女欲言又止。
“没是,我们走吧。”
杨阳没有动,余人也是,因为那头白龙又拦住了去路:“这几个人类是谁?”
“……”扎姆卡特清俊的眉毛微妙地动了一下。
“龙族神圣的领土,不允许人类这种卑贱的小虫踏入!”
“你才是卑贱的小虫!”昭霆忍不住开骂,俏美的脸蛋涨得通红。希莉丝和耶拉姆也脸色不善。杨阳抚着下巴若有所思:“嗯…白龙族果然是地盘意识最浓的龙族。”
白龙瞪着昭霆:“卑贱的小虫,竟敢在高贵的龙族面前放肆!”
“你……”昭霆一串三字经正要出口,被友人抬起的右臂阻止。杨阳毫不退缩地回视对方,扬声道:“辱骂客人,是白龙族的礼貌吗?”
“什……”
“久闻白龙族洁身自好,温文识礼,是龙族里最有深度的一群,今日一见,才知传说夸大其辞,真正的白龙族根本是盲目排他、自命不凡、肤浅愚蠢、持强凌弱的败类!你说人类渺小卑贱,那曾和人类缔结友谊、为人类供献出力量、情感、甚至身体的银龙王是什么?也是小虫吗?而身为小虫部下的阁下你,又是什么?比小虫还不如的渣滓?阁下真是好高贵啊!高贵得令我们这些小虫惶恐不已、腿脚打战!”
“噗。”昭霆爆笑,深觉扬眉吐气。耶拉姆和希莉丝一脸叹服。白龙一言不发地瞪视这个将他骂得体无完肤的人类,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却顾虑一旁的血龙王,不敢出手,脸色极为阴晴不定。
“你不用害怕。”
一眼看穿他心思,杨阳哧笑一声,笑声充满讥嘲,“我既敢说,就敢承担后果,绝不会拿扎姆卡特当挡箭牌,你们要杀就杀!不过我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将我踩扁,用龙火烧得一干二净,也是杀不死我的!因为杀死我的是我自己,也只有我可以杀死自己!我命由我不由他,我的性命是按照我自己希望的方式终结,就是悍卫我的尊严、人类的尊严!所以你们根本杀不死我,是我自己希望死!来啊!来杀啊!”
全场一片寂静。不止龙族一方,人类一方也被少女的铮铮铁骨和凛然气魄深深震憾,一时说不出话来。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打破了静默,也唤回众人的神智。一个冷清悦耳的男声远远传来:“了不起,好久看到这么有骨气的人类了,看来今天会有场愉快的会面。”
“麦先!”
扎姆卡特转向声源,却被白龙的身体挡住了视线,没等他发作,挡路者们就自动让开,慌忙低下颈子,朝来人行礼:“王。”
出现在杨阳四人视野里的是个看来二十多岁的青年,身穿优雅的滚蓝银丝长袍,一头曳地的浅银直发用一根蓝色丝带束在胸前,他的眼眸是深邃的银灰色,包裹着如星辰般闪耀的银色橄栏形瞳仁。男子俊逸出尘的面容毫无表情,予人严肃淡漠的第一印象,但在望见红发青年的一瞬,冰质的神情松动,化为一缕诧异和疑惑。
“扎姆卡特,你眼睛瞎了?”
“没瞎。”
银龙王点点头。四个人类却大吃一惊:他们一直以为维烈是瞎子!昭霆质问:“没瞎你干嘛闭着眼睛?”扎姆卡特哼了一声,指着麦先:“你看他像不像人?”
“当然像人!难道还像鬼?”
“笨蛋!人类的瞳仁有橄栏形的吗?一看就知道是个冒充的!”(注:就像妖精用幻觉术也无法藏起翅膀和尖耳,龙族的瞳仁也是,此乃[种族烙印])
四人恍然大悟。耶拉姆问道:“你是为了避免人类看破你是龙族,才假装瞎子?”扎姆卡特脸上掠过一丝异色:“一半,另一半不告诉你们。”
尽管被五人指指点点,又被晾在一边,麦先仍是无动于衷,淡淡拂了拂袖子:“带你的小朋友们过来吧,扎姆卡特,这里不是能平心静气聊天的好地方。你们几个,去把那儿扫一扫,作为得罪客人的处罚。迈丽,给我们沏壶茶来。”语毕径自调头离去,算准五人会跟上来。
“银龙王似乎是个很有迫力的人嘛。”杨阳边走边发表感想。扎姆卡特呸道:“是自说自话的人才对!”昭霆附和:“没错,我觉得他有点阴阳怪气,和死小鬼一样。”耶拉姆睨了她一眼。希莉丝凑近,小声道:“阳,你刚才真是太帅了!我都要把你当偶象崇拜了!”杨阳脸一红:“这个,其实我是气昏头了,才会口不择言……”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吗?”前方传来的冷淡嗓音吓了众人一跳,原来麦先听见了他们的私语。杨阳定了定神,答道:“不,是我的真心话,只是说真心话并非我的本意。”麦先不解:“什么意思?”
“我们人类有两句话:‘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死不如赖活’。”杨阳嘿嘿笑道,“您明白了吗?”麦先失笑:“真是个诚实的人类,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杨阳。”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
黑发少女心脏漏跳一拍,顿了会儿才颌首承认。银龙王转向棕发少女,喃喃道:“原来如此,你们俩就是卡萨兰和隐捷敏亚的满愿师。”昭霆瞪目道:“那是他们说的,我们可没答应!”
“放心,我对人类的赏金没兴趣,你们倒是要防着这位仁兄一点,他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了。”麦先指着扎姆卡特挑拨离间。血龙王怒道:“我才不稀罕那些悬红!要财宝我自己不会抢啊!我还是价值千亿的世界头号罪犯哩!她们俩这点赏金算什么!”
“你好像很为自己的头衔自豪。”
“没错!”扎姆卡特毫不谦虚,“你扪心自问,是我[血魔]的名头酷,还是你那个什么[埃特拉守护龙]的外号帅!”麦先不置可否:“就在这儿喝茶吧?”
“喝茶?”杨阳四人疑惑地打量周遭,这里靠近潭边,风景是不错,但左看右看,都没有一张可以用来放茶具的桌子和可以坐着喝茶的椅子。麦先举起右臂,一股柔和的绿光从他掌心射出来,没入地表,不一会儿,七把由木桩变形出来的座椅就缓缓浮起,接着是一张式样古典的圆面石桌。
扎姆卡特老实不客气地占了最大的椅子,余人可没有他这么厚脸皮,向主人道谢后,再纷纷入座。这时一双纤纤细手将放有茶具的木制托盘搁在桌上:“请。”
“啊,是你!”听到她的声音,杨阳才认出她就是那位名叫“迈丽”的银龙王妃。她和麦先一样幻成了人形,变成一个十八九岁,容姿绝丽的银发少女。她颌首表示肯定,纯蓝的眼眸在红发青年脸上顿了几秒,别开,低声道:“我再去拿点点心来。”麦先没有回应,径自坐下。扎姆卡特却露出高兴的表情:“有点心吗?我要吃豆沙包!”
一条喜欢豆沙包的龙?四人怎么想也觉得不对劲。
“我知道。”迈丽笑了笑,转身离去。这下,每个人都嗅出了那种味道,除了扎姆卡特:“她好像认识我?”
麦先惊讶地道:“你在说什么,她是迈丽啊!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印象。”扎姆卡特苦苦回忆,查觉同伴投来的遣责目光,他佯装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迈丽嘛!”
“你根本就没想起来。”
银龙王不愧是和他同穿一条开档裤长大的友人,一下就戳破了他的牛皮。扎姆卡特啐道:“烦死了!你知道我从不耐烦和那些母的打交道,别说记她们的名字长相。她们成天除了丢手帕、跳圆圈舞、翻着肚皮晒太阳,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那你成天除了挖蚯蚓、打架闹事、东游西逛、吃豆沙包、对人类的城市喷火、和巴哈姆斯比赛谁抢的财宝玩具多,还会做什么别的事?”
“……”扎姆卡特沉默半晌,吼道,“那你呢!成天除了书、还是书!”
“喜欢看书有什么不好?你才是一脑袋浆糊!”
“你说什么!书呆子!”
“※○¥……”
“¥$※◎……”
嗯哼,说是龙王,其实和人类也没啥两样嘛。四人一边喝茶,一边欣赏两龙互揭疮疤的模样。查觉他们的视线,扎姆卡特和麦先不约而同地停下嘴,干咳一声。为友人和自己各倒一杯后,麦先放下茶壶,轻轻叹息。
“其实,迈丽最先喜欢上的人是你。”
果然!三个少女心道,看刚才银龙王妃瞧血龙王的眼神,就知道有内情,让她们惊讶的是那个明明不记得人家的仁兄也毫不意外:“喜欢我的女人本来就比喜欢你的女人多。”麦先情不自禁地握紧杯柄:“你这个人……”
“干嘛?想和我单挑?免谈!我不为这种事打架。”扎姆卡特喝了口茶,“而且你说她‘最先’喜欢上的人是我,就是说她现在不喜欢我,喜欢你了,还喝什么醋!”
哦哦,这位仁兄原来也是有头脑的!杨阳四人很是惊奇。麦先也浮起微讶的神情,接着又叹了口气:“我追了她两千七百六十三年。”
“……”
“而你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迈丽喜欢上你,你说我心里怎么能不有点疙瘩?”
好――好――好一条痴情的龙啊!四个人类瞠目结舌,而那条不学无术死要面子崇尚暴力酷爱甜食的龙居然说:“你真是吃饱饭没事……哎哟!”三只粉拳同时k上他的后脑勺,打得他一头扑进面前的茶杯,洗了把茶水脸。
“需要我再去拿条毛巾吗?”不知何时端着果盘出现的迈丽问。
“不用了,你坐下吧。”麦先招招手。美丽的龙妃依言放下果盘,坐到他身旁,望见红发青年咬牙切齿地直起腰,抓起黑发少女的斗篷狠狠抹脸,宛如雨后初晴天空的蓝眸诧异地眨了眨:“血龙王,你变了很多。”
“我的样子变了多少,性格就变了多少。”扎姆卡特丢了个豆沙包到嘴里,随即发现棕发少女掠夺的速度太快,干脆连盘抱在怀里保险,若非还有其他点心,昭霆一定会和他打起来。
银龙王夫妇满脸困惑。麦先打量他:“你的样子?的确,你这次的相貌是比你原来那张脸温文多了,但这只不过是个幻象,你的龙身又不可能改变。”
杨阳四人愕然:原来麦先和这里的龙还不知道扎姆卡特和维烈合体的事,也不认得维烈!希莉丝奇道:“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扎姆卡特清俊的脸庞滑过痛苦的阴影:“我变成这么落魄的模样,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族人面前!今日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会来。”
杨阳想起一事,皱眉道:“不对啊!他们怎么会不认得你?银龙王也参加了降魔战争!还有其他龙――”扎姆卡特不答反问:“你分得出龙的长相吗?”杨阳恍然大悟。
“你们到底在说什……”麦先的声音嘎然而止,双眼瞪得老大。扎姆卡特的红发逐渐变成黑色,衬托得那张儒雅俊容更为深邃淡然,掩盖了狂狷的霸气,虽然分不太清楚人类的长相,虽然那双眼睛是闭着的,可是这个相貌……这个气质……
“维烈;赛普路斯!!!”
麦先和迈丽同时站起,震惊地喊道。
“维烈还挺有名的嘛。”看到他俩的反应,杨阳有点意外。扎姆卡特还归一头及臀长发鲜艳的血色,道:“那家伙当然有名了。当年他凭一己之力杀光精灵族和所有的金龙,踏平黑龙、蓝龙、绿龙族的老巢,连麦先也被他殴得重伤――他能不有名吗?”
四人听得呆然,无法将他口中的“那家伙”和那个总是和气微笑,任昭霆搓揉捏扁,说不上三句话就害羞脸红、嗫嚅道歉的青年联系起来。
“他是为别人活着的人。你惹到他没什么,但若惹到他在意的人或物,下场就是惨到不能再惨,和那群愚蠢的精灵一样。”看到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哧笑了一声,“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你们四个要是被麦先宰了,明早之前白银之谷就会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谁要和你打这种赌!”四人啐道,脸涨得通红,眼眶微湿。人非草木,听到有个人这么重视自己,如何能不被感动?
麦先终于镇定下来,开口道:“扎姆卡特,你、你为什么变成那个人的样子?”
“我吃把饱饭撑着啊!专程剽窃他的脸来吓你们!他又不是什么绝世帅哥!”
“那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你变成他的样子――”麦先喃喃道,“那是他把你变成他的样子?”杨阳四人错倒。扎姆卡特也一脸受不了地道:“他把我变成他的样子干嘛?煮来吃?”
“说的也是……”
迈丽脸色铁青地道:“你体内没有龙魄。”众人转向她。迈丽没有理会其他人,定定注视血龙王:“也没有魔核,只有一样未知的东西,是什么?”
“果然是女人,喜欢偷窥。”扎姆卡特不悦地皱起眉,但还是答道,“是我的龙魄和他的魔核的融合物,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迈丽怔怔地道:“你们融合了?”
“你真的和他融合了?这怎么可能!”麦先冲口道,“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扎姆卡特拍案道:“去你的不可能发生!那我是什……呜哇!”原来是他手劲太大,桌子裂成两半,一块不偏不移砸中他的右脚背,疼得他抱着伤处眼泪汪汪:“好痛痛痛!”另一边同样被砸个正着的麦先和迈丽却似没事人般,眼神写满震惊不信地看着他。
“我看看。”希莉丝刚靠过来,扎姆卡特就挥挥手:“好了。”
“是魔族的恢复力……”
“没错,我失去了龙身和龙鳞,却得到了他的不死之躯。”扎姆卡特坐回椅上,把痛出来的眼泪擦掉,“算是补偿吧。”麦先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迈丽见棕发少女痛心地盯着满地食物残屑的可怜模样,重新变了张桌子,起身去拿点心。
扎姆卡特冷冷地道:“就如人类的文献记载,我和他同归于尽。”
“嗯?”
“……”红发青年抿了抿唇,仿佛很不情愿回答,好半晌才道,“你知道,自从失去月后,生存对我就失去了意义,只是我的自尊不允许我自杀,才苟活下来。我一直期盼有人能终结我,而那个人,是魔界第一强者,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和我来场生死较量的人,所以我加入那场愚蠢的战争,指名和他单挑。那家伙果然没让我失望,确实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强对手,我们势钧力敌,不,他比我强……”
“他比你强?”麦先打断。
“废话!你忘了他和我交手前,已经砍了多少人了!我又砍了几个人?”
麦先默然。四个人类不禁打了个寒噤,不敢想象维烈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强。扎姆卡特低咒道:“***!我宁可他是在全盛状态和我打。败在那种强者手下,我无悔。可是…可是偏偏他是那种状态!我又不知道,我是听到你被他打伤,就想也不想跑去向他挑战。如果我知道他已经被金龙老儿的神之焰伤了魔核,又使用了那么多力量,我才不会趁人之危!也可以太太平平死在他手里。”
血龙王叹了口长气,续道:“就因为他是那种状态,我们打了个平手,最后也理所当然同归于尽。可是这贼老天,就是不让我好过!让我变成这副死不死活不活的鬼模样!”
“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明白,你和维烈为什么变成这样。”昭霆嘟嘴。因为闭着眼,没法瞪她,扎姆卡特只好咬了咬牙:“那家伙不是说了那时候我们都被彼此的力量炸得粉碎,根本没有意识,怎么知道原因!”
“我知道!”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众人一大跳。麦先抬起头,身体剧震,脸色大变:“你…你……!”没注意他的表情,棕发青年笑嘻嘻地比出食指,连声道:“问我、问我,我知道。”
“肖恩,你真的知道?”杨阳怀疑地瞧着他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笑脸。昭霆三人看不见幽灵,只能跟着她把视线投在大概的位置。昭霆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看到他们融合的情景?”肖恩摇首:“就算看过,我也不记得,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这是魔法里最基本的玛那变异理论。”
“玛那变异理论?”六张嘴吐出六个问号。杨阳一拍额头:“啊,我想起来了!是说玛那在浓度过高的型态下会产生变异的理论吗?原来如此,难怪会那样。”
“没错,虽然这是每个学魔法的人都接触过的常识,但因为根本没人能将玛那压缩到足够产生变异的程度,这个理论就被称作抽象的理论,很多人都将它遗忘了。”肖恩绽开嘉许的笑容,“现在你们应该明白了,这个人帮我们证实了这是个正确的理论。”
“什么呀!根本不明白!你说的是啥玩意儿!”扎姆卡特和昭霆异口同声地喊道。
肖恩一脸孺子不可教也,叹了口气:“这就是天生拥有力量的种族幸福也悲哀的地方。好,我跟你们解释。你和维烈那时不仅使用了禁咒魔法,而且龙魄和魔核也被打碎了,是吧?所以,被打碎的龙魄和魔核自然施放出不亚于那两个魔法的力量,这就使得那块场地的玛那浓度突破饱合,达到过高的水平。我们平常说禁咒魔法禁咒魔法,指的不是它宰的人多所以是禁咒,是指使用后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无法控制的结果。你们那么一搞,等于让起码四个禁咒魔法一起出炉,不出事才有鬼!以下是我的推论:由于玛那在一瞬间过度膨胀,产生激烈的碰撞运动,从而扭曲了精灵力场和那里的时轴,产生短暂的时间逆流现象,也就是把你们打碎的身体拼合了,可是因为一时无法排放的玛那精灵形成了一个真空圈,而且很不巧地被扭曲的精灵力场很巧合地压缩到只容一个人类站脚的地方,于是你们刚拼合的身体又轰的一声――再次扭曲了时轴,最终变成这样,可算是经历了两次浴火重生吧。”
“浴火重生你个鬼!”扎姆卡特咬牙切齿。杨阳、耶拉姆和希莉丝差点笑出声,明明是很悲惨的事,可是被肖恩这么一形容,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好笑。而昭霆自然是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
“算了,总算搞明白原委了不是吗?”杨阳安慰地拍拍青年的肩膀,这时――
“肖恩;普多尔卡雷。”
“咦?”众人一齐看向发话人。肖恩奇道:“你叫我干嘛?”麦先瞪着他,脸色阴晴不定:“你怎么变成这样?你不是……”
“银龙王!”
麦先全身一震,余人惊讶地看着红发青年:“维烈!?”只有他会叫“银龙王”而不是“麦先”。
“呃!”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呻吟了一声,半晌甩甩头,“……这家伙,竟然能在没绑发带的情况下完全压住我的意识,看来我以前太小看他了。”
“刚才说话的是维烈;赛普路斯?”
“不是他还有谁!”扎姆卡特垂下手,皱眉道,“那家伙要我转告你,别透露肖恩的事。”
“为什么?”不止麦先,杨阳四人也大惑不解,更诧异麦先竟然认识肖恩。
“他要肖恩自己想起来,而不是别人转告他。”
麦先睁大眼,仰头看了看肖恩:“你的意思是……他丧失了记忆?”扎姆卡特点点头:“确切的说,是被封印了。”
“封印?竟然有人能封印他?”麦先摇首,不可思议地笑了,“众神能原谅吗?”
“不原谅又怎么着!他变成这副样子,除非他自己想起来,不然连至上神也拿他没法子。”
“也对。”
众人只听得目瞪口呆。肖恩第一个叫起来:“喂喂,我丧失记忆,关众神什么事?”扎姆卡特哧笑:“想知道的话,自己想啊。”肖恩跳脚:“坏蛋!小气!”
“哼,我可不是那家伙,会宠着你。”
“算了,反正我也没兴趣。”肖恩赌气地道,回到镜中。麦先凝视镜面,若有所思:“难道说,当年不是――”
“不是他。”扎姆卡特明确肯定。
“果然!他也怀疑!”麦先死死按住脸,掩住痛苦的神情,“他就说他怎么是那种人!众神看中的怎么会是那种人!这残忍的……骗局,千年的冤情啊!终于昭雪了!”垂下手,他突然起身,抓住红发青年的肩膀,用带着哭音的声音嘶吼:“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用看着他死不暝目,看着他抱着那幅画死不暝目!他是多么…多么悲痛,多么伤心……伤心那对可怜的夫妻,还有他们的孩子――为什么啊!扎姆卡特!!”
杨阳四人怔怔看着两行清澈的泪痕从银龙王俊逸的脸庞滑落下来,滴打在石桌上,砸出一个无比沉重的音符。虽然他们完全进入不了状况,却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憾住,并隐隐感觉到,肖恩的身份隐藏了一个巨大的谜团和一段让许多人和他本人悲哀的过去。
“对不起。”
麦先抬起泪眼:“是你?”维烈苦笑点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和…你和他,是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是王用最后的力量呼唤我,要我保护肖恩的灵魂,别让那个畜牲――那个畜牲带走他,再用他威胁任何人,我才知道……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这么说,封印肖恩;普多尔卡雷记忆的人是――”
“就是那个混帐了。”维烈一笑,笑得异常冷酷,“不过,要他封印的人是王。”
“呃?”麦先眨眨眼。维烈神色一黯:“因为她知道,不这么做的话,肖恩是绝对不会容许那个混帐家伙如此对待他身边的人,宁可和他同归于尽,这样,他就魂飞魄散了……”麦先垂下眼,低声道:“没错…这才是肖恩;普多尔卡雷,被众神选中的男人。安迪,你可以暝目了。”
“喂,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放;手。”扎姆卡特一字一字道。麦先这才松手,表情却依旧茫然。扎姆卡特皱着眉揉捏肩头:“真是的,手劲这么大干嘛!当我和你一样一身厚鳞?”
“扎、扎姆卡特?”
“屁话!不是我是谁!”
杨阳捂住嘴:“现在我深切感到你们俩的气质差异。为什么维烈骂‘那个畜牲’时,我完全不觉得他粗俗呢?”麦先深有同感地点头:“扎姆卡特,我以前不觉得你粗鲁,但现在……”
血龙王斯文的面容上跳动着一点不斯文的青筋:“你们俩,想死是吧!”杨阳吐吐舌。麦先不在意地笑笑:“你啊,还是这么开不得玩笑。代我向赛普路斯宰相道个谢,谢谢他告诉我真相。”
“不用。等他出来,自会想起你向我道谢的事。”
麦先不解,这时传来迈丽冰质的嗓音:“什么意思?”
“哇――点心!”昭霆像看到救世主般扑向她。扎姆卡特眼明手快地抢走一盘豆沙包,然后边咀嚼边回答:“意思是…吾恩那轰侬翁羊泥伊……”
“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
众人异口同声地吼道。扎姆卡特啐了一声,努力咽下口中的包子,用不耐烦的语气道:“我和他共同分享彼此的记忆和感情啦!就是说,我是他、他是我!”
“什么!”麦先和迈丽的脖子僵住了。扎姆卡特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说,我们是同归于尽。你们不也觉得,我变了很多吗?”
“扎姆卡特……”
“以种族的意义而言,我死了,可是我明明还活着。”血龙王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死不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真是好讽刺的下场,太适合我这一心求死又不想自杀的人了。”
“不对!”
杨阳豁然站起,双拳紧握,激动地道,“你没死!维烈也没死!你们都真实的活着!的确,你因为不属于你的记忆和感情改变了很多,但这不代表你就丧失了自我!”扎姆卡特不以为然:“你不也说我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两个人,而是两个人格了吗?连人都不是,又何来自我?唯一的自我!”
“是唯一的自我!”杨阳大喊,气得满脸通红,“你这个折磨自己又折磨维烈的家伙……你是维烈,维烈也是你啊!当维烈出来时,这个身体,还有里头的灵魂就是他的,他是个完完整整的人;而你出来时,也是一样。自我是唯一的,唯一不分享的,你懂吗?”
“不懂。”包括扎姆卡特,众人一致迸出这两字,一头雾水地瞅着她。杨阳按住头,险些晕倒,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但她还是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喊道:“扎姆卡特!我问你,你丧失了龙王的自尊吗?”
红发青年震了震,浮起有所触动的神情:“……没有。”
“你是龙王,血龙王,最伟大的三首龙之一。”杨阳喘息片刻,眼神柔和下来,“龙王的自尊和高傲就是你的血、你的魂、你的一切。你没有失去它,那你还能说你失去了自我或别的什么吗?”
“……”扎姆卡特启唇,逸出一串轻笑,抚额叹息,“被你打败了……没错,我没有失去任何东西,相反我得到了许多东西。谢谢你,杨阳。”
黑发少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佩服地看着她。麦先由衷地道:“真是让人惊叹的智慧!人类的少女啊,你让我甘败下风。”杨阳俊朗的脸蛋一下子红到耳根,手足无措地道:“别别、别这么说啦!你们都是我的偶象,你这么说会让我折寿的!”麦先困惑蹙眉:“偶象?”
“嗯,还有巴哈姆斯,三首龙都是我的偶象。你们是龙族这个伟大的智性种族里最伟大的王者,拥有无尽智慧与胸襟的龙王,怎不叫我钦佩?”
昭霆指着扎姆卡特道:“你说这家伙拥有无尽的智慧与胸襟?有没有搞错!”希莉丝接口:“符合这个形容词的应该是维烈吧。”耶拉姆结尾:“他拥有的是无尽的暴力和脏话。”扎姆卡特很有涵养地一声不吭,非常有涵养地抓起三只豆沙包,极为有涵养地朝三人的面门丢过去,接着自然是一场可妣美降魔战争激烈度的扔包子大战爆发。
装作不认识这三人一龙,剩下的两龙一人径自愉快地交谈,但后来实在是谈不下去了,因为把桌上的食物和茶具搜掠一空不算,四个暴力份子居然还把主意打到桌子和椅子上头去,连草皮一块儿扯下来,在那边砰砰乓乓。麦先忍无可忍地道:“扎姆卡特!你是来这里打架的吗!”
“啊,糟糕!”血龙王如梦初醒,丢下高举的石桌。昭霆三人见状也放下手里的“武器”。杨阳转过头,一手搭着椅背,笑道:“老实说我也忘了,刚才麦先陛下问起,才想起你还没和我们说你来龙谷的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扎姆卡特走近,凝视友人,沉声道:“就是告诉你,你的死期快到了。”
第四章 别离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人人用无法置信的眼神看着发话人。
“你想做什么!”
银龙王妃第一个回过神,脸色铁青地站起来,挡在丈夫面前。看到她的举动,杨阳四人明白了:不管以前喜欢谁,又是否旧情难忘,现在对迈丽而言,最重要的是麦先。
“让开,女人。”扎姆卡特皱眉道,“搞不清楚状况就别强出头。”麦先拍拍妻子的手臂,抚慰道:“没错,迈丽,扎姆卡特对我没有杀意。”迈丽定了定神,发觉红发青年确实没有杀气,红着脸退到一旁:“对不起,血龙王,失礼了。”
希莉丝质问:“你干嘛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昭霆也责怪:“故意吓人啊!”
“我也很希望我是胡说八道。”扎姆卡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交叠起修长的双腿,“可惜不是。”麦先认真地问道:“怎么回事?”
“占卜。”
“你会占卜!?”六个不信的声音一齐响起。扎姆卡特啐舌:“不是我啦,是那家伙!一天晚上他无聊观星,发现你的星盘黯淡到快要消失的地步,不,不止是你,是整个龙谷,还有无数人类。这座大陆即将掀起不亚于千年前的血腥浪潮,将所有种族卷入其中的可怕浩劫。”
众人默然,被不祥预言带来的超越现实的恐惧压得动弹不得,尤其是见识过维烈预感准确度的四人,情不自禁地打起颤来。麦先深深蹙眉:“这…真是糟糕的预言,艾斯嘉大陆好容易平静了这么久,竟然又要战争……”
“是谁!”迈丽根本不关心大陆和其他种族的命运,她关心的只有麦先,“是谁有能力杀死银龙王?毁灭整个龙谷?”
“冰。”
“冰?”
扎姆卡特只手按额,回忆道:“我看到冰,无数寒冷的尖冰……包围住白银之谷,冻结住所有的生命,夺去呼吸和心跳。但是,就不知那是具体的冰,还是毁灭龙谷的人的内心世界,占卜无法看到那么细的部份。”
“掀起战争的也是冰吗?”麦先肃然问道。
红发青年点点头,又摇摇头,缓缓道:“染血的寒冰王冠。”
染血的寒冰王冠?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噤,从灵魂深处涌起一股深沉的惧意,莫名地觉得这个名词极其不祥,不祥得让人光听就感觉冷,冷到骨子里。
麦先痛苦地道:“又是因为人类的欲望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颗王星,一颗将星,一颗黯星。王星指着龙谷。”
“你说什么!”麦先脸色大变,站了起来,“你是说,代表改变和希望的王星出现了?而…毁灭龙谷的就是天命的王?这、这岂不是说,我和白银之谷是站在违逆这个国家意志的道路上?”
“胡言乱语!”迈丽喊道,“什么叫天命的王!掀起战争、制造屠杀的人也配称作王吗!”扎姆卡特冷笑:“妇人之见!哪个王不是双手沾满血腥?哪个国家的兴起不伴随大量的牺牲?哪次时代的变革不需要无数的人命和鲜血?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守旧的家伙,魔导国才会腐败到今天这步田地,才不得不掀起战争!要不是你们,王的手何需染上鲜血!”
众人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杨阳才低声道:“的确,人类的历史,就是血的历史。”
“扎姆卡特。”麦先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但我无法认同。无论如何,也不该掀起战争,因为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我们这些你口中的守旧家伙,而是无辜的黎民百姓,这大陆上的万千生灵。”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扎姆卡特无奈地叹了声,皱眉道:“我对这个大陆的命运和其他种族的生死不关心,所以没兴趣和你争辩,我只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别太固执,你身上不仅维系了你个人的命运,还有整个龙谷的命运。如果因为你,害我的部下死掉,我绝不会放过你。”
“既然如此,你把他们带走好了,反正他们也比较喜欢跟着你。”
“不要!我才不要带五个累赘!”
众人斜睨这个不负责任到极致的王,为那五头红龙感到由衷的同情。扎姆卡特毫不愧疚地道:“带着那五个大块头,我哪还能自由自在地到处??、吃喝玩乐?人类一看到我就逃光了!”杨阳道:“可以让他们变成人嘛。”
“那开销呢?就算变成人,食量还是龙的食量!”扎姆卡特激动地喊道,“我好不容易和那家伙一起辛辛苦苦收集了那么多金山银山,绝不容许它们有任何损失!即使是损失一枚铜板!”
“……”什么叫真正的吝啬鬼,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四人心道。
麦先深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食宿我管,出了事,责任也是归到我头上?”扎姆卡特挺起胸膛:“你很识相!不错!就是这样!”
“这样你个……”麦先好不容易咽下到口边的粗话,喘息片刻,只手按额,放弃似地道,“罢了罢了,我认了,与其让他们跟着你这种人,不如我来照顾,我会负起责任的。”扎姆卡特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这才是好哥们。”
他真可怜。杨阳四人用怜悯的眼光看着麦先,对同伴欺负老实人的行为不以为然。但随即,黑发少女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待看到迈丽感激的神色,她登时确定:扎姆卡特是故意把部下留在麦先身边!他知道麦先很负责任,可以为坚持自己的信念坦然赴死,却无法拉着朋友的部下一块儿上路,肯定会重新整理想法。扎姆卡特是用自己的部下在赌,赌麦先和龙谷的一线生机!
而红发青年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选择之刻,约摸会在明年。”
“选择之刻?”众人不解地反问。扎姆卡特不耐烦地道:“就是预言之刻!那个有可能冰封龙谷的人会来这里,让麦先亲自选择――是顺从他活下来,还是违逆他走向毁灭,一切都要看你的回答。到时,你就用自己的眼睛确认他是不是天命的王,他和你到底谁对谁错!”
麦先开怀地笑了:“王星会亲自来吗?太好了,不愧是天命的王,有魄力。好,就让我见识见识,他有没有让我接受、肯定他的资格。谢谢你,扎姆卡特,我会谨慎考虑的。”
“哼!”
发觉用心被识破,血龙王脸红地将头撇向一边。黑发少女忍不住绽开柔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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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色已晚,银龙王夫妇热情地挽留五人在谷里留宿一夜,后者欣然答应。当然,龙谷没有房子,只有龙窟,一想到这里,扎姆卡特的神情瞬间亮堂起来。
“我先旨申明,不允许谷内发生任何因财宝争夺引起的暴力事件。”麦先立刻猜出他心思,一字一字道,“违者,赶!”
“嘁!小气!”贪财的红龙之王不满地咕哝。这时,杨阳抱头大喊:“糟了!我的扎姆卡特还在外头!”
“你说什么?”除了知道这个“扎姆卡特”是什么东西的昭霆和耶拉姆,余人都是一副稀悝糊涂的模样。尤其是真正的扎姆卡特,表情怪异得引人发噱。
杨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啊,不是,我说的是我的行李,一颗蛋……”
“你给一颗蛋起我的名字?”血龙王的太阳茓青筋跳动。
“因为它是你的蛋!”杨阳心急口快。
“我的蛋?”扎姆卡特愕然,比着自己。麦先大奇:“扎姆卡特,你不是不喜欢女的吗?还是人类的男子也能像母龙一样生蛋?”昭霆和希莉丝爆笑。耶拉姆脸色难看地道:“当然不可能了!”
“没错!月从没帮我生过孩子!”扎姆卡特大喊,“我也从没染指过女人!这是污陷!那绝不是我的蛋!绝不是!!”
“你听我说完啦!”杨阳吼道,余人刹时噤声。
“那的确是你的蛋,不过不是龙蛋,是你的使役灵兽火凤凰的蛋,所以我才为它取你的名字,昵称小姆。”
扎姆卡特全身一震。麦先喜道:“火凤凰?竟然还有火凤凰活着!”
“嗯,是我师父给我的……”
“那只蛋在哪儿?”扎姆卡特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质问。杨阳晕头胀脑地回答:“在我的行李里……”还没说完,就见对方像颗炮弹似地冲了出去。
“他干嘛这么激动?”昭霆奇道。迈丽忧伤地道:“因为灵兽一族已经灭亡了。从前,他们是我们最交心的好友和最忠诚的部下。尤其是火凤凰,是仅次于我们的强大灵兽,血龙王的左膀右臂。听到有幸存者,即使只有一个,他也当然高兴了。”
麦先问道:“杨阳,你师父是在哪儿找到这只蛋的?他还有没有别的灵兽?”杨阳摇头,歉然道:“没有了……我也不知道他是在哪得到小姆的。”麦先很是失望,随即脸色一变,高举右臂布了个气罩,接住从天而降的五个庞然大物,才没让四个人类被当场压死:“扎姆卡特,你搞什么!用传送术也该把座标定定好啊!”紧跟着出现的红发青年理也不理他,径自对黑发少女道:“杨阳,你的包是哪一个?”杨阳瞄了眼在麦先的气罩上惊惶踢动四肢的五匹可怜骏马,斩钉截铁地道:“先把它们放下再说吧!”
“没错,真的是菲尼克斯。”
看到少女从袋里拿出的东西,扎姆卡特吸了口气,颤抖着接过那颗通体暗红的巨蛋。初次看见的希莉丝好奇地凑上前,麦先夫妇也靠过来,一脸怀念。杨阳抠抠脸颊:“这只火凤凰叫菲尼克斯吗?抱歉。”
“咦,这只蛋……”麦先惊噫,“这不是蛋!”
“耶!”余人大吃一惊。扎姆卡特微笑了一下:“没错,这不是蛋,是块化石。”杨阳更惊讶了:“什么!那它不是永远孵不出来了?到底是谁把这颗蛋石化的?”扎姆卡特答道:“是我。”
“呃!?”
血龙王紧紧搂住怀里的石卵,清俊苍白的脸庞浮起哀伤之情。
“是菲尼克斯要我这么做的……她说她不愿当只孤独的灵兽。”
“你是说,除了她,没有别的火凤凰了?”麦先和迈丽脸色大变。扎姆卡特抿唇,良久才道:“被水之幽鬼菲亚斯杀光了。”
“水之幽鬼!那不是――”杨阳四人惊呼。
“是那家伙的好友,魔界五强者之一。”
“……”众人无言地看着他,心道:他和维烈之间的爱恨纠葛,怕是永世缠夹不清了。
“风之幽鬼弗雷德砍了我四员心腹大将;雷之幽鬼伍兰夫趁我和那家伙打得火热的时候雷劈我的龙窟,盗走我心爱的收藏品;地之幽鬼用引力制御绊住我其他的部下――五大幽鬼确实名下不虚。”
呃呃呃,他和维烈平常到底是怎么相处的?该不会成天在身体里打架吧!众人落下豆大的汗珠。看到他们的表情,扎姆卡特扬起一串长笑:“哈哈哈……你们误会了,我没有为这些事生气,除了伍兰夫那个趁火打劫的小妮子!不过后来我狠狠打了她顿ρi股,也把东西拿回来了,就不跟她计较了。其他几个都是凭真本事打赢我的部下,我输得心服口服,自然不会怪那家伙。”众人松了口长气。
杨阳问道:“可是小…菲尼克斯怎么会落到人类手里,最后传到我师父那儿?”
“是…是我抛弃她的。”扎姆卡特挤出令人无法置信的回答,“那个时候我刚和维烈融合没多久,心情很差,加上得知那么多亲信和火凤凰都死了,更是心烦,就把气出在来找我的菲尼克斯身上,杀了她的孩子……”
“你杀了她的孩子!?”众人齐声喊道,麦先尤其震惊,但接着,他们都沉默下来,怒火也化为体谅和叹息,因为看到血龙王此刻的样子,谁也不忍心责怪他。
红发青年像要把蛋揉进体内般死命抱着,哭得仿佛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对不起菲尼克斯……我、我以为她是临阵退缩,其实…其实她是正好临产,才没参加战争,我没问…没问,就杀了她两个孩子,在她面前……”
“扎姆卡特……”
“让菲尼克斯变成孤单一个的是我,毁灭火凤凰的也是我。”扎姆卡特哽咽道,“是我……不是菲亚斯。”昭霆忍不住安慰道:“但但,你不是故意的,那是误……”
“不对,我是故意的。”
“呃!?”
扎姆卡特却不再开口,只是一径地掉泪,颀长的身子抖得如风中落----悠闲闲地淘武器和魔法物品,看到有用的就顺手牵羊,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那些主人盗宝时不小心卷来的,他们也不稀罕,不如给他这个用得着的人。希莉丝和闲得发慌的银龙王妃结成手帕交,在一起喝茶聊天,津津有味地听她说三首龙童年的趣事,特别是血龙王的丑事,好做为威胁的资本。迈丽也很高兴地听红发少女讲述旅行见闻和五大城的现状。
就这样,当杨阳五人离开龙谷时,已是秋之月10日。回首进谷那天的情景,真有隔世之感,尤其是看到那天朝自己喷火的巨龙们噙着眼泪挥动手帕依依不舍的模样,这感觉就更强烈了。
“对不起,那天对你们说了失礼的话,不过,如果人类里都是你们这样的家伙,我们也会自惭形秽。”
临行前,那个邀杨阳跳舞不成的银发男子笑着说出这席话,四个少年少女这才知道他就是那天被杨阳骂得狗血喷头的白龙,大为惊讶。杨阳问他当日是不是故意说那些话,银发男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不错,我是[测试员],说白一点,就是这里最会演戏的倒霉蛋,老是被推出来饰演一些自己都觉得欠扁的角色,不要意思。”
白龙族挺奸诈的嘛,用这种方式试探人。四人暗自嘀咕。杨阳眨眨眼,问道:“这么说,你那天请我跳舞,也是演戏咯?是想看看我的反应?”
“不,那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请你跳舞。”银发男子诚挚地道,“没能如愿,真是太遗憾了。”杨阳被他看得有点局促,尴尬地笑了笑,没当真也没多想。
扎姆卡特强忍将这家伙撕成碎片的冲动,对麦先道:“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扎姆卡特,我是不是无意中做了什么让你怨恨的事?”
血龙王这才把注意转向他,奇道:“没有啊!”银龙王皱眉道:“那你说话干嘛咬牙切齿的?”扎姆卡特默然,过了一会儿,道:“我牙痛。”
“咦!希莉丝,你快帮他看看!”杨阳关怀地凑上前,“疼得厉害吗?真是的,以后别再吃那么多豆沙包。”扎姆卡特眉飞色舞地道:“没关系!我好了!”
原来如此。众人一致点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许多母龙们朝黑发少女投以又妒又羡的目光,令她觉得背部凉凉的。昭霆三人则在担心维烈将来要怎么处理这段横生出来的感情。
麦先踏前一步,摊开手,露出四条像是秘银煅制的手链。
“杨阳、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很抱歉,白银之谷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金银财宝你们也看不上眼,这是我的鳞做的护身符,不嫌寒酸的话,就拿去吧。”
“太感谢你了,银龙王。”四人诚恳地行礼致谢,接过手链。杨阳笑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们受之都觉有愧,您竟然还说寒酸。”麦先赧然一笑:“不,这东西没多大用处,顶多是辟辟邪、驱驱瘴气。不过,因为上面有我的龙威,戴上它可以对大部份的心灵魔法免疫,碰上迷途的我族,也不必担心会受到伤害。”
“这么有用处的东西,你居然说它没多大用处!”四人异口同声,驳得银龙王无言以对。
扎姆卡特不满地道:“我怎么没有礼物?”麦先斜睨他:“你要我的鳞,还要我的书?”
“都不要!你留着自个儿享用吧!”
这时,红龙们齐声道:“王~~~我们想跟着你!带我们走吧!”
“烦死了!我不是说过很多遍,叫你们留在这里!”扎姆卡特厉声叱喝。一头红龙用凄切的声音喊道:“可是我们已经快闷死了!在这里既不能杀人放火、又不能抢劫斗殴,日子过得好~~~无聊!我们想跟着你闯荡江湖、蹂躏人类,将您[血魔]的伟大名号擦拭得更加‘血亮’!”扎姆卡特很是心动:“嗯嗯……”
麦先脸色难看地道:“带他们走吧,扎姆卡特,算我拜托你。这五个暴力份子我以前就很头痛了,你这么一搅和,今后我约束起来更加困难,干脆你带他们走,既遂了他们的愿,也还我安宁。”扎姆卡特沉吟片刻,坚定地道:“不。”
“王!!”
“闭嘴!我决定的事绝不更改!”红发青年的嗓门不大,却将五头红龙瞬间压得死死的,“想跟着我,就变得更强!起码能毫发无伤吃我一击,像玛夫斯他们四个一样!你们现在的水准,连当我拖油瓶的资格都没有!还想帮我造势?做梦!”
全场鸦雀无声,不光那五头红龙,其他龙也在血龙王无与伦比的霸气前缩起脖子,静若寒蝉。杨阳四人心道:真是个暴力也强势的龙王,和爱好和平的麦先截然不同。
还是那头红龙开口道:“知道了,王,我们会变强的,绝不会输给玛夫斯他们。”其他四个红龙用力点头,浮起坚毅的神情。扎姆卡特嘉许地笑道:“好!这才像个样子!等你们达到标准,就来找我,我们携手组织一支[血魔军团],横扫人界!哈哈哈……”
红龙们雀跃不已,发出震天的欢呼。
人界的未来堪忧。四个人类和银龙王脸上划下黑色的线条,内心充满了无力感,尤其是杨阳。她现在深切后悔干嘛吃饱饭没事做唤醒这条不知安份的龙的自尊,害得她变成人类的大罪人。
扎姆卡特潇洒地挥挥手,率先朝谷外走去。杨阳四人不舍地行礼道别后,才在众龙的目送下转过身,匆匆追向已走远的同伴。
直到走出谷外,扎姆卡特才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他还是没给我任何承诺。”
“扎姆卡特……”四人都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包含了多少担忧。杨阳安慰道:“麦先陛下他们绝不会有事的。”昭霆重重点头:“没错!那些大块头总是吹嘘他们有多强多强,不会死翘的啦!”希莉丝温言道:“就算麦先陛下很固执,迈丽陛下也会把他变成绕指柔的。”
“再不然,到选择之刻,你亲自来助他们度过难关不就行了?”耶拉姆提议。
“我是…不能干涉这个世界的走向的,和那家伙一样。”扎姆卡特垂下肩膀,“这是窥视命运的代价,有心无力,我顶多透露一部份预言,----警示作用……罢了,这是麦先自己必须克服的难关,我已做到仁至义尽,剩下的全看他怎么选择。反正,无论是生是死,龙是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只要那是我们的心与尊严指向的道路。”
四人无言地凝视青年沉毅的神情,头一次感觉到,血龙王被霸悍残戾的性格掩盖的那颗伟大的龙族之心,这高贵深沉的种族通有的坚实秉性。
红发青年吁了口气,驱散心头的阴云,道:“好罢,杨阳,撕一片衣袖给我。”
“你要我的衣袖干嘛?”
“你们不想和那家伙告别了?”
杨阳四人大吃一惊。昭霆冲口道:“你这就要走了!?”扎姆卡特指了个方向:“岔路就在前头,几个钟头都不要,还一块儿走什么!让他早点办完他的事,我…我们也可以早点再会。”四人想想不错。杨阳从袋里掏出一根白色丝带:“不用撕我的袖子了,你的发带在这儿,今后别乱扔东西,这习惯不好。”扎姆卡特哼道:“你倒是有心。”杨阳嘿嘿一笑。
“等一下。”扎姆卡特正要系上发带,被四个声音唤住。他诧异抬首,对上四双责备的眸:“连声再见也不说?”血龙王一怔,随即脸一红,支吾道:“嗯……再见。”
看到发带束紧的同时,四人在高兴之余,也感到一阵失落。虽然相处时间短暂,还有一次不愉快的会面,但在白银之谷的三天,他们已经深深喜欢上这位脾气暴躁却很可爱的龙王,实在舍不得和他分别。不过,如果他不肯把身体还给维烈,径自跑掉,他们绝对会和他翻脸,毕竟,四人对魔界宰相的感情更加深厚得多。
“维烈!”一看到青年把手放下,棕发少女就冲上去抱了他个满怀,余人也绽开欣喜的笑容,纷纷打了声招呼。希莉丝笑道:“没想到血龙王这么干脆,昨晚我们四个还偷偷研究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出来呢,现在那些法子都用不着了,真可惜。”
“啊,是吗?”维烈一愣,“早知如此,我就不和他定协议了。”众人大奇:“什么协议?”
“就是……他让我出来和你们道别,我得给他三个月自由时间,外加五百箱金币。”
这、这条不肯吃亏的龙!四人咬牙切齿:三个月?让血魔出来三个月?三个月后世界就毁灭了吧!
看出他们的心思,维烈轻笑出声,眉间尽是宛如春风的和煦温柔。
“没事的,扎姆卡特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不会再通过滥杀无辜发泄怨气。说到这件事,我还没感谢你呢,杨阳,谢谢你帮扎姆卡特找回他失落的龙王之心,和龙族的骄傲。”
黑发少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昭霆三人心道:她可不止帮扎姆卡特找回自尊,就连他的爱情也一并挖掘出来了,只是她自己没发觉。但偷瞄维烈的表情,却不见丝毫异样。三人不禁纳闷:莫非那个像极了吃醋的表现只是血龙王感激的表示,没其他绮念?是他们误会了?
魔界宰相将挂在身上的少女轻轻放回地面,道:“分手在即,一时也想不出送什么礼物给你们。耶拉姆,借我把****。”少年虽然诧异,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解下腰间从白银之谷搜刮来的精巧短剑,连鞘递给他。
维烈撩起袖管,露出白皙的手腕。四人浮起不妙的预感,昭霆叫道:“喂喂,别告诉我你借****是为了割脉自杀!”余人才觉荒唐,就见青年拔出短剑,迅速在祼露的肌肤上划了道血口。
“啊!”三个少女一齐惊呼,“你你…真自杀!?”耶拉姆却看出那一刀不深,而且刻意避开了动脉,并不紧张,只觉奇怪:“你干什么?”
“把手伸出来,快点。”
四人稀悝糊涂地伸出手,维烈摇摇头,按下杨阳和昭霆两条右臂,换上左臂,然后各划了道血痕,将自己手腕上的伤依次触碰过去。
“这是某种仪式吗?”杨阳问道。
“不是。”维烈示意希莉丝消去四人的伤口,解释道,“这是银龙王给我的灵感,我想起你们在旅途中会遇到许多危险,今后我无法再保护你们,所以帮你们解决一个威胁。”
“就是说,我们以后不用担心魔兽的问题了?”希莉丝脑筋最灵活。维烈点点头:“嗯,你们想必注意到了,魔兽从不攻击我,因为它们嗅出我身上的气味,这叫[魔气],每个上级魔族都有,是下级魔族区分主人和敌人的唯一标准。可是气无法分给别人,我只好把血渡给你们,血里带了我的气味,虽然微弱了点,但下级魔族还是闻得出来。”
“这么说,今后我们也是魔兽的主人了?想吃它们就吃它们?”昭霆反应也不慢,可惜她的美梦破碎了:“这个…恐怕不行,因为你们身上的魔气很微弱,它们只会以为你们是同伴,不来招惹你们,但若主动攻击它们,基于自卫本能……”一言未毕,就被昭霆揪住领子:“那就多抽点血给我!抽到它们以为我是主人为止!”维烈苦笑道:“那我得把全身的血都给你了,你要吗?”昭霆愤愤松手,啐了一声:“可恶!”那么多血,给她也装不下啊!
杨阳捶了她一记,转向青年,恳切地道:“谢谢你,维烈。”
“没的事,能够帮上忙就好。”维烈腼腆地笑了笑,“对了,你们还需要什么吗?我包里……”
“不用了。”希莉丝摆摆手,笑道,“你再宠我们,咱们今后就找不到乐子了,旅行毕竟还是得有点危险才刺激。”维烈理解一笑:“嗯,是啊,你们可是冒险家。”
接下来,再无人说话,都感到一股浓浓的离愁漫上心头。很想说些什么,喉头却像堵住了似的,一点声音也挤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肖恩。”维烈蓦然开口,棕发青年应声浮现:“干嘛?”看到眼前的阵仗,他呆了呆:“你要走了?”
“嗯,我走了之后,你就是这里年纪最大的人,好好照顾他们,别再胡闹了。”
“喂,我没有身体,想照顾他们也没办法耶!而且他们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维烈坚持,凝视他琥珀色的双眼,“你虽然丧失了记忆和身体,却没有失去智慧和阅历,何况……你还有不亚于我的力量。”
“什么!!”杨阳四人大吃一惊,“肖恩这么强!?”棕发青年也一脸怀疑,嘘道:“骗人!我不止一次想变出几百坛美酒喝个饱,没次成功过!”四人差点滑了一跤。
“……不是这种力量。”
“那是可以变出美味佳肴的力量?还是能让我换套衣服的力量?”
维烈垂下头:“都不是。”肖恩兴趣缺缺地别过头:“啧,那有什么意思。”
“肖恩……”
“行了,除了那三样,我对别的力量都没有兴趣。”肖恩跳坐到马背上,无意识地摇晃双腿,用和孩子气的动作截然相反的成熟口吻道,“而且我是幽灵,幽灵除了穿透和飘浮,什么能力也没有,幸好他们可以听见我的声音,让我还能给他们一点建议,或者,像上次在树林里一样,充当斥侯――总之,我一定会想方设法帮助他们四个的,你尽管放心好了。”
红发青年双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顿了顿,还是咽下到口边的话语,化作一声饱含苦涩的“嗯”。肖恩瞅着他,突然换上严肃的神情,低声道:“维烈。”
“!”魔界宰相全身剧震,因为这个语气,这略带迷茫,沉重而压抑的语气,多么像那时候,他还没丧失记忆的那时候。一瞬间,红发青年脑中涌现大量的画面――
血与火的战场。无数的尸体,魔兽的、人类的、精灵的、龙的……堆积成海。在更多的活人队伍前,孑然伫立着一个男子。他褚色的长衣下摆和打成辫子的棕发在风中翻飞起伏,右肩扛着把巨大的十字架,充而不闻身后震天价响的喊杀声,怔怔站着,琥珀色的眸子溢满茫然,宛如迷路的孩子。
[维烈?]
他先是绽开惊喜的笑容,非常开心也非常怀念的笑容,随即,那笑容渐渐黯淡、消逝,化作更多的茫然,最后,是一片空白,[为什么……是你?]
“我不知道我是谁。”
悲伤的记忆化为沉重的泪滴滴打在心头,溅起水沫,模糊了梦境,也驱散了幻觉,只剩下残酷的现实。
没有查觉对方刹那的失神,肖恩一字一字道,“――也不知道你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记得,而且我觉得这样很好,轻松又自在,但从今天起,我会努力回想变成这个样子之前的事,因为你希望我恢复记忆。”
“……”
“我是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为了让你别再用苦瓜脸对着我,我也会拼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谁,还有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然后对你说‘白痴!这么点小事,也需要斤斤计较到今天!请我三顿饭,明天咱们还是好哥们!’。”
不知为何,杨阳四人只觉一阵鼻酸,心头涌起比纯粹的感伤更沉重的悲哀。维烈一脸茫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恩绽开爽朗的灿笑,有大姆指比比自己:“明白了吧!不管你曾经多对不起我,我都会原谅你的,这就是我肖恩;普多尔卡雷对待朋友的方式,魔界宰相。”
“嗯。”维烈淡淡一笑,笑容清澈透明,宛如洗净尘埃的明镜,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哀伤,一如他轻颤的嗓音,“我知道了……”最后一个字,他说的极为细微,几不可闻。
“嗯哼,所以,你放心地去吧。”肖恩满意颌首。杨阳斥道:“喂!怎么说得像送葬似的!”肖恩回嘴:“那我该怎么说?‘你放心地滚蛋吧’?”杨阳虚踢他一脚。
维烈不介意地笑道:“那么我走了,大家保重,后会有期。”
“嗯…保重,后会有期。”众人依依不舍地道,目送对方转过身,慢慢走向远处的十字路口,那是他们原定分手的诺瑞姆林小径和弗兰提拉大道的交汇点。
秋日的晨光下,红发青年的背影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四人的视野里。
第五章 遇险
火红的夕阳开始沉入正前方的地平线,绚丽的晚霞仿佛厚重的绒毯铺满苍穹;地上,绿色的丘陵宛如层层叠叠的波涛连绵不绝,而诺瑞姆林小径就像游戈在这片绿色大地上的银色水蛇,细长、蜿蜒,在水蛇的身体上,有四人五骑化作的小黑点正迅速前移,并逐渐靠近终点。
“喂,死小鬼,差不多可以露营了吧!”
棕发少女大声呼唤跑在最前的同伴,一旁的黑发少女颌首赞同:“没错,再过会儿天色就会完全暗下来了。”另一侧与两人并行的红发少女却道:“这里已是高原的最西面,再过去不远就是有名的[冒险家之都]提拉,就不知今晚赶不赶得到那里。”
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褐发少年一拉马缰,缓下脚步,左右环顾片刻,指着一座小丘道:“我去上头看看,你们在这儿等我。”
“不用了。”清亮活泼的男声自上空洒落,四人一齐抬头,但只有一人看见飘浮在深蓝夜空下的棕发青年半透明的身子和脸上的灿笑:“我看到了,前面有个大城镇,脚程快一点的话,最多半小时就到了。”
“哇――终于可以睡床了!”昭霆振臂欢呼,余人也松了口长气。
冒险家之都提拉,是仅次于五大首府,艾斯嘉大陆最出名的都市之一。而它出名的原因,不在于有傲人的军备、活跃的商机、富裕的经济、优美的风景或杰出的治安,就在于它的危险。提拉座落于北城埃特拉的西半部,紧邻着中部的弗兰提拉高原。它的北面是一条通往有----之鱼。然而敌人的实力出乎意料的强劲,根本不是他们来时遇到的小杂鱼可比。勉强行进了十来米后,四人就被困在一群食人魔的包围里。
食人魔在怪物里只能算中上强,但力大无穷,尤其擅长团体战,一旦被围攻就很难挣脱。三人冲了好几次都被逼回,虽然还不至于落了下风,体力消耗却相当严重。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昭霆本领终究差了一截,加上为了保护身后的友人,总是不得不硬架食人魔的科培西刀,到最后,两条手臂都麻得没感觉了。
杨阳懊恼无已,混战中,她尚不高明的箭术压根派不上用场;魔力又用尽,连为同伴施展加护魔法也做不到,但是有个人比她更焦急,就是肖恩,他才是真正一点忙也帮不上的人,尽管不是累赘,但只能在旁边干跳脚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尤其是看到三人挂彩的时候。
可恶!如果有身体的话!有身体……
“昭霆!”
靠着琵琊的帮助,总算闯过食人魔一关,又陷入牛头人的包围。棕发少女已然累得气喘吁吁,当和一个牛头人兵刃相交时,大剑居然脱手飞出。看到这一幕的杨阳吓得魂外,不假思索地举起长弓,挡在友人面前。但听得叩一声响,基里亚斯之弓竟没有从中断折,吃住了牛头人的石斧,但她气力不及,猛然后退,撞在昭霆身上,护胸还被趁隙劈下的斧刃剖开,差点就是开膛破肚之祸。牛头人正要上前补上一斧,耶拉姆和希莉丝从旁掩上,不顾一切地使出强力的杀招,结果了牛头人,却也因此暴露了空门,只见十多把石斧朝两人的背心砍下……
“杨阳,身体借我!”
黑发少女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自头顶传来,意识飞散开来。但映在昭霆眼中的景象,是她一个闪身消失在原地,像瞬间转移般出现在三人上方,快如闪电地挥下一条像是软鞭的东西。
“裂!”
仿佛钢丝绷断的异响撞击场中人兽的耳膜,包围住三人的怪物瞬间分解,就像被无数利刃分尸似地,爆裂的肉块碎散一地。
“封缄;冰栅。”
随着中性的嗓音从红润的双唇吐出,昭霆三人的周围升起巨大的冰柱,形成一道保护的围墙。透过无色晶莹的冰面,棕发少女终于看请友人手里的武器。
链与枪。
但又不是普通的链与枪。少女右手的锁链由无数碎石组成,围绕着像是电极的游丝,闪光跳跃间,劈啪作响;左手的长枪则连固定的形状也没有,通体晶蓝,流光溢彩,柔韧的姿态就像水化成的一般,刃头却赤红如朝阳,吞吐不定的模样宛如真正的火焰。
在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少女背后展开青色的光翼,带动她浮到半空,直直飞向残存的怪物,然后,开始蹂躏。
右手链如长龙,左手枪如奔雷,两者搭配得天衣无缝。被锁链劈中的怪物无一不皮开肉绽地分尸当场,爆裂的电光仿佛交错的光栅罩住周围的怪物,站得近的变焦尸,站得远的浑身软麻;链与地不经意地相触的刹那,碎石纷飞,狂沙作舞,条条鞭痕裂开深不见底的地缝,吞噬来不及躲开的怪物。与声威骇人的锁链相较,左手的攻击安静许多,晶莹的长枪挥舞间,水珠四射,被砍中的怪物在喷出血花前就变成一座座冰雕,接着被爆光炸成无数碎裂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着七彩的光芒,宛如真正的宝石;不幸被刃头戳中的怪物则爆散开来,飞溅的血沫化成鲜艳的红雨,衬托着碎冰的绚烂光辉,形成一种奇诡的美丽。少女的战技只能用华丽形容,明明是单方面的屠杀,却更让人觉得像是场表演。
昭霆三人只看得目瞪口呆,怀疑眼前的景象是临死前的幻象,抑或是白日发梦。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们回过神时,战斗已经结束了,惨不忍睹的大地上到处是被打散的冰尸,焦黑的怪物死体,鲜红的内脏碎片之类东西,但这些都比不上一样物事――一座山,一座尸体堆成的山来得触目惊心。尸山上站着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姿说好听点是豪放,说难听点就是夸耀。她收起背上的光翼和两手的武器,然后,仿佛很疲累似地吁了口气。
“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从黑发少女的嘴里流泄出来,回荡在旷野里,再次骇呆昭霆三人,“太爽了!好久没打得这么爽快了!真是群好靶子……哎唷喂呀!”
少女突然用一种很逊的姿势跪倒,噙着眼泪揉捏腰部,“好痛好痛,女孩子的身体果然不行,真脆弱。”
“肖恩!”
昭霆三人终于恍然大悟,齐声惊呼。棕发青年食指与中指并拢在额前,给了他们一个十分爽朗的灿笑,“哟喝――三位,初次见面!”
第六章 锋芒初现
肖恩按着腰部跳回平地,挥了挥手,包围住三人的冰栅就化为雾气缓缓消散。看到他们惊疑不定的眼神,他皱起眉头。
“喂喂,你们这是什么表情!这是对救命恩人应有的态度吗!”
昭霆三人这才镇定下来,涌起劫后余生的脱力感,纷纷坐倒,大口喘气。肖恩也陪着他们坐下,而且是两手撑着膝盖,不太雅观的盘腿坐姿。看到他的样子,三人不约而同地浮现怪异的神情。
“你真的是肖恩。”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废话,杨阳有我的本事吗!”肖恩边说边揉捏腰部,按摩肩膀,脸比苦瓜,“呜,好酸!谁大发慈悲帮我揉一揉?”希莉丝坐到他身后,施展白魔法:“好了吗?”
“谢啦!”
昭霆拍抚胸口:“我还以为阳也有双重人格,幸好。”耶拉姆注视肖恩,凝重地道:“杨阳呢?”
“里面……”肖恩习惯性地拍拍前胸,发现触感不对,五雷轰顶地震在当地。
“你这色狼!”昭霆和希莉丝愤怒地挥出右拳,被拦在半空:“这是杨阳的身体。”
“!”两人惊醒,急忙收回拳头。
肖恩吁了口气,脸色惨白,两眼呆滞:“太恐怖了,我现在知道什么是这世上最恐怖的事,就是让一个七尺男儿在自己的胸口摸到两团‘软’的东西……你、你们不用揍,我会走的,我滚……”
这家伙,真纯情哩!三人哑然,啼笑皆非,却见对方合上眼半晌,再度睁开,挤出慌张的声音:“走不掉!”
“啊?”
肖恩跳起来,抱头喊道:“怎么办?走不掉!没法离开!怎么会这样!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人妖啊!!”余人也惶乱起来,跟着站起。昭霆冲口道:“你说你离不开阳的身体?”肖恩哭丧着脸点头:“嗯!我还以为只要闭上眼想象一下,就可以出来了,可是不行!怎么办?”
耶拉姆问道:“杨阳的灵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在的,我可以感觉到,只是睡着了。”
众人松了口气:只要黑发少女平安----般的裂痕豁然爆开。
“肖恩!!”
昭霆三人扑向城垛,低头探视同伴的情形。
“咳、咳!”肖恩咳出两口血沫,困惑地皱起眉:他满有把握闪开火蜥蜴那一击,也及时将风翼转为风铠,没想到还是受了伤,而且不是轻伤。
唉,女孩子的身体真脆弱啊。他叹气:又迟钝。
《谁迟钝啊!擅自用别人的身体作战的家伙,还敢挑三捡四!》
“杨阳!”肖恩吓坏了,慌得左顾右盼,“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杨阳醒了?昭霆三人先是惊喜,随即抱头哀嚎:“糟糕!居然在这时候!”
《就在身体里啊。》黑发少女没好气地道,《好了,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快把这些家伙宰了,回头我再找你算帐!》哼,原来那三个小子也是帮凶!
呜,我死了。肖恩哭丧着脸把自己从裂坑里拔出来,对两头火蜥蜴跳脚咒骂:“都是你们啦!”
火蜥蜴们朝他投以不解的视线,其他不知情者也一脸茫然。
肖恩沮丧地垂下肩膀:“唉,没事啦,我自做自受。对了,刚刚对不起,我对你们说了失礼的话,你们是想说还没有尽全力是吧?”两头火蜥蜴点点头,发出愤怒的咆哮。
“抱歉。”青年的声音沉冷下来,温和的琥珀色眸子也被上升为杀意的高昂战意冻结,“如你们所愿,我也使出我全部的实力。”
天空暗了下来。
一道漆黑的雷光打下,停顿在青年的右手,化为一把长约六尺的巨型镰刀;与此同时,青年的左手却迸射出灿烂的白光,凝聚成一只具有金属质感,仿佛铁手套,尖端有突刺的奇形兵器,这是被称作“牙”的近身白刃战武器。
光与暗同时并存,突兀又协调。人人屏息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被这奇异又说不出的美丽的景象吸引了心神。
火蜥蜴们也失神了刹那,但是,即使它们没有失神,也逃不出接下来的命运。
破灭。
刀落,牙起,血光纷飞。
无声的杀戮,也是神速的杀戮。
虽是短短的一瞬间,真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却惊心动魄,化为永恒的震憾,深印人心,然后,凝成两字,共同的两字――战神!
这是奇迹,更是传说。
******
“好痛痛痛!”
“活该!你当杨阳的身体吃得住你那么迅猛的招数?没当场嗝毙就该偷笑了!”
“可是,那本来就是以速度取胜的招数。”
“骗鬼!真以速度取胜,你最后加那招多余的十字斩做什么?”
“为、为什么你看见了?”
“每个人都看见了。”
“为什么……我有那么慢吗?”
“就是因为太快了,反而看得一清二楚。”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好了,快说为何加那招,老实说。”
“呃,因为华丽嘛。我觉得那样很酷。”
“……”
“呜哇――谋杀啊!!”
以安帕林为首的提拉市民和冒险家们呆呆看着已成为他们心目中战神的青年在三个少年少女的围殴下惨叫连连的情景,当场石化,仿佛泥塑木雕般不动了。
终于,安帕林先回过神,干咳了一声,以兹提醒。
“!”昭霆三人收回拳脚,退开半步,其实他们也没用力气殴,一方面是顾虑青年的伤势,另一方面是因为身体真正的主人,她是无辜的。
肖恩松了口气,神经松弛下来的结果,是再度呕血。众人大惊,希莉丝急忙抢上,一出手就是回复术的最高级[曙光女神的仁慈];昭霆和耶拉姆扶住青年摇摇欲坠的身体。
《还真是惨。》杨阳深深叹息。肖恩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苦笑:(对不起。)
《不,你做的对,反而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
(没这回事!)
“肖恩先生。”安帕林恍然大悟,“你果然……你是不是生病了?”
“啊,这也可以算是一种病,警戒我不可过于自傲的毛病。”在治疗术的帮助下,棕发青年总算恢复泰半元气,站稳身体,先向红发少女点头为谢,接着拭去嘴角的血迹。
安帕林内疚地道:“对不起。”肖恩摇首:“不,这三头火蜥蜴本来就是因为我们才攻击提拉,你无需道歉。”
“可是让欧米……”
“安帕林市长。”
提拉市长闭上嘴巴,青年给了他一个包容的微笑和提醒的眼神,提醒他:不可说。安帕林顿了顿,回以感激的笑容和口形:谢谢。
肖恩又笑了。
安帕林犹豫半晌,抬眼正视他,坚毅地道:“肖恩先生,我再一次委托你,求你帮我们剿灭提拉附近的怪物,还我提拉市民安宁的生活。”
惊呼四起。但是,没有人怀疑安帕林是痴人说梦,见识过青年刚才的身手后,谁再怀疑他的本事,谁脑子就有毛病。众人只是纯粹惊愕安帕林突如其来的狮子大开口。
“你开什么玩笑!”
发出怒吼的是昭霆三人。希莉丝挡在同伴身请,火冒三丈地道:“我们拒绝!安帕林市长,你也看到肖恩的情形了,他根本……”
她说不下去了,余人也目瞪口呆,因为安帕林居然跪倒在地。
“你怪我无耻也好,卑劣也好,厚脸皮也好,我还是要求你!”安帕林不顾一切地喊道,“求你,救我们!救提拉!!”
“好像…很久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
棕发青年捧住头,露出迷茫的神情。
《肖恩……》杨阳低唤,清晰地感到体内另一个灵魂此刻的心情:迷茫、悲哀、厌烦、憎恶、无奈、痛恨……还有股最深沉最柔和的波动――怜悯。
“肖恩。”
从现实世界传来的呼唤拉回青年逐渐飘远的意识,他甩甩头,看清三张写满担忧的脸蛋,许多不知所措的脸庞和安帕林执拗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是救世主。”
青年的声音完全不复平日的活泼,低沉而暗哑,宛如压抑的悲嚎,揪心的挣扎,永不妥协的血誓。
“不要你救世,只要你救人。”
“救人?”肖恩的眼神回复少许生气,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对,我不救世,我救人,只救人,我可以救人,不要逼我救世……”
“呃?”
“我救人,救我认识的人,我喜欢的人,我重视的人。”肖恩牵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对,我就是这么自私,那又如何?”他再次甩甩头,像甩去什么肮脏的东西,随即,他的表情回复正常,颓去迷茫和挣扎,化为温馨的笑意,“杨阳,我想救欧米,可以吗?”
《救吧。》黑发少女也笑了,《我们不为别人,只是为了欧米。》
肖恩点点头,迎视安帕林燃起希望的眼睛,道:”我只救欧米,因为全提拉我只认识他,哦,还有你,可是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欧米,所以我救他。“
安帕林笑开怀:“你救他,就等于救我们。”
“好吧。”青年垂下肩膀,叹道,“我接受你的委托,不过,要报酬的。”
“当然!”
“我要一年份的美酒佳肴,还有饭后果点。”
“呃……好。”
棕发青年满意颌首,随即,绽开在场所有人一生难忘,被吟游诗人永世传唱,让提拉市民代代铭记、怀念、感动落泪的微笑――被形容为传奇的微笑。
“好!就让冒险家之都这个称号,在我手里终结吧!”
******
三天后;中城卡萨兰西境;庞贝领。
中午时分,一家叫[蓝色月光]的小酒馆照常客满,而且气氛比平时热络了好几倍,原因是今天酒徒们有了可滋下酒的话题。
“听说了没,提拉的事?”
“废话!现在全大陆有哪个角落会不知道这件事!”
“唉,真是难以置信,那个冒险家之都……”
“是啊,那么多怪物……”
“喂,那个砸烂提拉招牌,让北城城主气得跳脚的家伙到底是谁啊?”
“肖恩;普多尔卡雷。”
“废话!这谁不知道!早被人传得烂了!我是问他的来历!”
“知道我们还会坐在这里吗?”
“就是!要知道他的来历去处,我早就狂奔去找他拜师学艺了!”
“嘁!轮得到你,听说人家可是有跟班的。”
“唉。”
啪!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重重将一杯苹果酒搁在桌上,在嘈杂的小酒馆里,压根没引起注意,包括那群正谈得火热的男子。
角落里,一个白衣青年深深低下头,两手紧紧握住酒杯,结果竟将杯柄捏了下来,但他完全没在意,一头及臀红发在阴影里,显得无比黯沉。
“肖恩……”
沉重的叹息逸出清俊的唇瓣,化为无垠的苦涩回荡在温润的嗓音里,形成一种驱之不散的奈落,“为什么……你总是不自愿地缔造传说?为什么?”
第一章 米亚古要塞
“‘震惊!拍卖会惨案’……这是什么?”
“我的血泪。”
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从报纸后面抬起头,瞅着发话人,有所领会地问道:“你有几个,不,几十个情人被踩成肉饼?”
“不是啦!”宫廷术士长吉西安;凯曼愤慨大喊,“不是为这个!虽然我数过,的确有四十八只钱包不幸遇难,但我才不是为这哭!我是为了好戏,一场因为某人的缘故没看成的好戏哀痛欲绝!”
“如果我没撕掉请贴,你幸存的钱包就不会这么多了。”诺因一边回嘴一边浏览死者名单,当看到国王、元帅、东城城主没有名列榜上时,狠狠咋舌,“可恶!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也凑过来看,反应却截然不同,是由衷的如释重负:“太好了,元帅大人平安----打尽。”诺因怔了一下便会意:“原来如此,那么天亮前,做个大扫除吧。”
“只能这样了。”
“你还是担心会有人传出去?也对,人心和嘴巴都是靠不住的东西。”
“……”
诺因凝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字道:“别担心,国王也好执法教团也好,只要有我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在,都别想动你一根手指。”吉西安顿了会儿,按住脸,呻吟道:“奇怪,是受到那帮女人的影响吗?总觉得这段话听起来毛毛的。”诺因扁了他一拳。
“开个玩笑而已!你是不是同性恋,跟你相处十多年的我会不清楚吗!”
“那就别开这么没品的玩笑!”
“好啦好啦。”吉西安从怀里掏出一瓶口袋型威士忌,抛给对方,“喏,说吧,今晚找我有什么事?”诺因拔开木制瓶栓,喝了一口,冷冷地道:“我要你查出死亡佣兵团的下落。”
“死亡佣兵团?”
“嗯,我要利用休得斯杀死贝姆特。”
吉西安收起讶色,换上严肃的神情:“你是认真的吗?”
“……”诺因沉默片刻,道,“罗兰;福斯…我很在意东城的动向。你知道,上次那封信就是罗兰;福斯那头老狐狸放在我桌上的,目的不言而喻。我不能再让他牵着鼻子走。而且西城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不趁早挫挫他们的锐气,西境也将有危险……”
“我问你的是,你想杀死贝姆特城主这句话是认真的吗?”
诺因默然,脸色阴晴不定。
“很早以前我就觉得,我们和西城的摩擦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过家家。”
“有死人的过家家吗?”诺因微笑。吉西安回他意义不同的笑容:“所以,才从过家家升级为真正的战争啊,殿下。”
“……”
术士长叹了口长气:“为何不一开始就低头?”那样,何至弄到今天的地步。
“因为低头也没用。”诺因沉声道,“他――是认真的,而我也有我的矜持。”这回轮到吉西安不语。
“何况,是他先背叛我!”诺因冷静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一如他逐渐提高的嗓门,“我曾将他视为仅次于你和雷瑟克,能让我为之卖命的好朋友!我们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诉说彼此的愿望,交换友情的信物!可是你看他怎么回报我!我可从没主动攻击过西城!”
“是吗,原来你们的交情这么好。”吉西安再次叹气,“不过,我觉得贝姆特城主比较可怜,因为你那时是女装扮相。”
“闭嘴!跟那没关系!”
大有关系。吉西安心道:和初恋情人兵刃相见的滋味恐怕比和好友反目成仇更难下咽,要是两者都有就更不幸了,可怜的男人。
诺因斜睨他:“你在想什么?”吉西安干咳一声,故做正经地道:“我在想,贝姆特城主侵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西城穷成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他打南城就好!干嘛来惹我?”
“迫于底下的压力吧。中西南三城的宿怨不是一两年的事,而是整整千年的累积,如果只打南城不打我们,西城的士兵和百姓会不服,何况南城那边都是美女。”
“……”
吉西安拨拨白金色的微曲发丝,无奈地道:“你们俩也真倒霉,生就这种对立关系。早知如此,当初就让你去挑盗匪窝,我和雷瑟克去对付人口贩子,救出爱伦她们,这样你们就不会碰面,省得今日彼此折磨。”
“我知道的……”
“嗯?”吉西安一愣。诺因合上眼,苦涩地道:“我当时就知道,他迟早会变成我的敌人。因为他告诉我,他的愿望是把西城建设成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我一听就明白了,一无所有的城市如何变得富强?当然要靠掠夺!也只有靠掠夺!”
术士长沉吟半晌,问道:“你那时为什么不杀了他,以绝后患?”
“因为当日的我非今日的我。”诺因轻笑一声,侧过身,将脸藏在墙角的阴影里,“你我是一类人,没心没肺的败类,所以你应该比雷瑟克更了解我,我不是个称职的王,从来就不是,我的一举一动,全是为了自己,和我在乎的人,而西境的百姓,两者都不属于。”
“不会吧!”吉西安着实吃了一惊,“你说你不爱你的臣民!?我还以为你只是不爱西境以外的民众!那你干嘛不惜和贝姆特为敌也要守护他们?”
“因为我爱他们给我的感觉,尤其是米亚古的人们。”
“感觉?”
诺因低声道:“归属感。”吉西安浮起困惑之情。
“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大概就是家那种感觉吧。”瞄见他的表情,诺因脸上闪过失望,不自然地岔开话题,“总之,就是这样。”
吉西安咋了咋舌:“哪样啊?”诺因不耐烦地道:“你怎么突然变笨了!脑子不会转弯!我和贝姆特认识时才刚来西境,对这里的人一点感情也没有,当然没有那种为他们铲除外敌的想法!而等我有这种想法时,一切又太迟了!”
“……你真霉,不,是你们真霉。”吉西安表示同情,听起来却更像风凉话。
诺因咬牙道:“他霉不霉同我没关系!反正在他率领大军向米亚古要塞发动攻击的那一刻,我和他就再不是朋友了!所以我现在借休得斯的手终结他,是正当反击!正当报复!”
“最后一句,等你扔掉靴子里的东西再说吧。”
“……”
“喂喂!你玩真的!”术士长抱住主君欲将靴里的玩具****抛到九宵云外的右臂,脸色转为酷烈,“你真的要杀了他?事情还不至于到这地步吧!给他也给你一个机会,别急着做出这种会后悔终生的决定!那个男人,曾经是个对你很重要的朋友不是吗?不,现在也是!不然你就不会假他人之手――因为你自己下不了手杀他!”
诺因一动不动,既不放下手,也不说话。
“既然重要,就别轻易放手。”
“因为重要,所以不能原谅。”诺因冷冷地道,表情也如戴了面具般冷硬无情。
吉西安叹了口气:“那么,可不可以改改人选?”诺因一怔,这才垂下手,不解地瞅着他。
“让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太残忍了,反过来也一样。”
“为…为什么?”
“因为他们太像了。”吉西安放松身体,靠在墙上,抱胸道,“简直就像光与影的关系。”诺因追问:“你这么断定的根据是什么?”
“我调查过他们的身世,发现这两个人的成长环境和后来遭遇的惨变像到可怕的地步。”吉西安耸耸肩,眼望主君,“瓦托鲁帝家知道吧?曾经的第一商会,那可是完全不能和现在的第一商会相比,是帮清廉又正经的商人,尤其是贝姆特城主的父亲。休得斯的家庭虽然没那么富裕显赫,也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然后就那么巧合,这两个家族同时被上代西城城主看中,惨遭血洗灭门,只剩两个唯一的继承人活下来。”
“我知道。”诺因轻声Сhā口,“他曾亲口告诉我,他的母亲和姐姐是在他面前被轮奸至死的,所以…所以他没办法对女人做出那种事。”
“是吗……对一个小孩又是男孩来说真是至惨的经历,他的一生可以说被毁掉了。”吉西安初次露出感同身受的沉重神情,深深叹息。诺因浮起愧疚之色,想起曾当众骂贝姆特为“性无能”,当时他是以为没什么大不了才那么骂,但看吉西安的样子,似乎是挺严重的问题。嗯……难以理解。
“这么说,休得斯的境遇稍微好点,他只是亲眼看到父亲、母亲和八岁的妹妹被五马分尸的情景。”吉西安沉吟道。
“……”这叫稍微好点?更惨吧!
“上代西城城主是谁?”诺因眼中射出嗜血的红光。
“早死翘了!贝姆特城主和休得斯哪是有仇不报的人!尸体都抢着践踏哩!你连鞭尸的机会也没有。”吉西安摊摊手,“现在你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不赞成你设计休得斯去杀贝姆特城主。他们都是上代西城城主一手造出的怨鬼。其实我很奇怪贝姆特城主经历了那样的惨事,竟然能不变成休得斯那副德性,他心志还真坚强。可是,和另一个自己对峙只怕他再坚强也受不住,这根本是噩梦重现……”
“计划取消!别说了!”诺因一口打断,无意识地握紧****。
吉西安毫不意外地闭上嘴,仰视满天星斗,笑道:“看吧,你果然还是下不了手,你这个人,对天下人皆可无情,唯独对‘朋友’无法狠心,幸好你的朋友少得可怜。”
“……”
“喂,别因为我这么说,就逞强起来哦!再等等吧,眼下的局势未必是坏事。西城侵略我们,原就只为土地,现在他们有了土地,也许――”
“也许?”黑发青年的声音浮起微小的希望,随既又被愤恨取代,“不行!我不甘心!我曾那样掏心挖肺对待他!他却用剑尖回报我……”
“他也曾掏心挖肺对待过你。”吉西安严厉地道,“你不懂,我却是明白的,一个男人说出自己有不像男人的缺陷需要多大勇气!那是比丢弃战士的荣誉更羞耻的事!在你当众揭他的疮疤时,也等于是用剑刺他的心,用脚践踏他的信任!”
年轻的城主清秀的脸庞初次浮现无助的神情。
“我…我不知道……”
“所以,你们都背叛过对方,践踏过对方,彼此是五五波平手,谁也不欠谁。”吉西安的语气柔和下来,“再等等吧,不必操之过急。男女之情都可破镜重圆,何况友谊?贝姆特城主应该也和你有相同的心情。我的手下曾回报他身上老是揣着一只和莉莉安娜殿下绣给你的一模一样的香包,我还以为他和莉莉安娜殿下有私情哩,没想到……”
“是友情!友情!”
宫廷术士长轻笑出声,双眸闪着戏噱的光芒,瞅着主君通红的耳根:“这下舒坦了吧,殿下?”真是个一点亏也不肯吃的家伙,让人不好笑也难。
诺因注视胸前的****,灿亮一如白银的锋面映出他欣悦中带着阴郁的面容。
“我…是个心胸狭窄的人。”
“拜托~~~”
“所以我只能原谅一次,因为我承受不起第二次背叛,我的理智会崩溃,压抑不住杀人的欲望,即使事后会很后悔很后悔……我就是这种生物。”
吉西安默默凝视他,这才明白主君为何迟迟不原谅,迟迟不愿鼓起勇气,不是死要面子,而是要不起――要不起那份希望必须承担的觉悟。
可是[生物],是什么意思?
年轻的城主缓缓将****Сhā如鞘中,含笑低语:“我就再信你一次吧,贝姆特。”
第二章 光与影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8日;西城隐捷敏亚;塞维堡――
“最近哈梅尔商会真是霉星高照,居然搅出这么大的乱子。”
贝姆特;瓦托鲁帝一边嚼着黑面包,一边浏览报纸。虽然是前天的报纸,但他已经算早得到消息,诺因一直到下个月七号才从吉西安手里接过这份报纸。
“吃饭时不要看报,会消化不良。”一只拿着汤勺的纤手敲上他的后脑勺。
“是!”贝姆特反射性地放下报纸,转过头时愣了愣,“什么呀,是你!”
“嘿,嘿,你以为是伊莉娜对吧。”
柳轩风摇晃汤勺,绽开揶揄的笑容。她在剑士服外套了件白色的围裙,却意外的搭配,细致的丽颜因为扎了马尾更显得青春朝气。
“话说回来,你每天这么早起来,真是勤奋啊。”柳轩风环视除了他们俩空无一人的餐厅,叹了口气,“害得我也没懒觉睡。”贝姆特不好意思地道:“你可以不用顾虑我。”
“然后你可以又跑去啃冷馒头?”轩风哼了声,想起进厨房当班的第一天,看到炕上有一笼硬得跟石头没两样的冷馒头,当作是馊食就随手倒掉。次日清晨她被一阵翻找声吵醒,以为是小偷就提着凳子冲出去,却看见哪个贼竟是隐捷敏亚城主。
[是你啊,怎么样,这里住得惯吗?]贝姆特装作没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还好……你在做什么?]
[找馒头。]
[馒头?]
青年一指炕上,困惑地问道:[就放在这里,你看见过吗?]轩风沉默半晌,问道:[你找它干嘛?]
[当然是吃。]
[……]
当年轻的城主得知对方把他的早饭扔进垃圾桶时,没有生气,只嘱咐今后别再动放在那个位置的东西,就拿了别的存粮走掉了,留下少女在原地发呆。
老天!虽然莱拉已经告诉她西城很穷,穷得鸟不拉屎鸡不生蛋乌龟不靠岸,但穷到城主必须以那种猪食裹腹,这也太……当时轩风只觉前途一片黑暗,但她很快发现不是那么回事。首先除了那笼“石头”厨房其他的伙食都很正常也很充足;其次就连地位最低的马潼也吃得比他们的顶头上司高级,还有面包肉干配马奶酒!于是轩风得出一个结论:贝姆特是个自虐狂!而她最看不惯的就是亏待自己的人,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把“猪食”倒掉,把那个自虐狂押进餐厅吃她煮的美食。
之后金雀花佣兵团长告诉她,贝姆特有早起的习惯,因为不想打扰厨役,才想出那个办法。轩风问:[那为什么不吃好点的食物?总是馒头、馒头、馒头!]莱拉想了想回答:[因为馒头不易坏,首领常常忘记吃早饭。]
还不是自虐狂一个!
“对了,你每天这么早起到底是干嘛?批公文?”
“没有那种东西。”
轩风愣了愣:“没有……公文?”
“嗯。”贝姆特点点头。
“大臣呢?”轩风开始觉得这个城有点问题了。
“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宰相?书记?内务官?民政尚书?财务……”
“财会有的,不过目前失踪中。”
轩风默然半晌,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管理这个城市的?不,请问你平常都做些什么?”贝姆特合上报纸,叹了口气:“真是个好奇的姑娘,看来不跟你解释清楚不行了。”
“别说内阁,隐捷敏亚连王宫也没有。自初代城主死后,这里就一直处于半内乱状态,城主上台常常不到几天就被踢下来,自然没有建立政府的余裕,忙着加强武力和军备都来不及了。”
“那你为什么不建一个?你完全有这个实力吧。”
“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贝姆特摆摆手,“我要书记做什么?记我今天宰了多少人?开了几场军事会议?内务官没有王宫,要来何用?我只需要军需官就够了。嗯…还有什么官?”轩风掰手指:“多勒!不过很多你好像是用不着,对了对了,刑事部长!为了处理民事纠纷,这个官肯定需要吧……什么,用不着?”
“隐捷敏亚所有的纠纷只围绕一样东西:食物!”贝姆特斩钉截铁地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地盘……”
贝姆特笑了笑:“没错,就是地盘――耕地、矿山。隐捷敏亚只有这两样可以填饱肚皮的财产,才会千年来内乱不休。可是一直打人会死光,所以渐渐形成许多不成文的规矩。比如占据最多矿山和耕地的人就是城主;两个团火拼时不允许第三者捡渔翁之利;拥有地盘的人或组织必须抽取百分之二十的粮食给周围的居民等等。”
轩风大感新奇:“这么说,隐捷敏亚的人民完全有能力照顾自己?”
“嗯,所以,城主需要做的只是惩戒一些不遵守规定的宵小;想方设法取得足以填饱全城人民的粮食,再公平地分到每个人手里就行了。”
“可是你刚才说抢到最多地盘的人就是城主――”轩风提出质疑。
一缕阴云划过青年的眉宇。
“的确,那样是可以自封为城主,也没人会有异议,所以过去有许多家伙就这么做了……”
不等他说完,轩风就击了下掌:“我明白了!虽然当城主只要武力就可以,但是不完成城主的义务的话,马上就会被踢下来。”贝姆特微笑了一下:“你如果有武力,也许会成为隐捷敏亚有史以来第一位女城主。”
“你夸奖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拐弯抹角?”轩风斜睨他,“像上次夸我像马戏团的狮子,老实点会死啊!”还是只对女生这样,奇怪的男人!
贝姆特干咳一声,瞄到桌上的空碗,灵机一动举起来:“这个,请再给我一点汤。”
“哼!”生气归生气,轩风还是很有责任感地舀了一勺热汤倒进碗里。
“啊!不要芋艿!要光汤、光汤!”
“少废话!芋艿比你的馒头好吃多了,又有营养,吃下去!不然我告诉伊莉娜你挑食!”轩风刻意盛了一大堆芋艿给他,很为贝姆特的苦瓜脸感到快意,不过她终究不若冰宿记仇,一会儿就动了侧隐之心:“好啦,面包拿来,我多涂点蜂蜜给你。”
当了好几天贝姆特专门厨子的轩风很清楚:这个男人非常讨厌软绵绵的食物,比如豆腐、芋艿,却又喜欢吃甜食,就和他的人一样,不刚不柔,不软不硬。
年轻的城主心满意足地吃着涂了厚厚蜂蜜的面包,不再介意碗里扑扑满的芋艿。少女也给自己舀了碗汤,坐到他对面,开始享用早餐,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在对方脸上:“换作我,就先吃芋艿,再吃面包。”
“为什么?”贝姆特诧异地望着她。轩风用理所当然的口吻道:“先苦后甜呗。”
贝姆特轻笑了声,笑声有着微量的嘲讽。
“这是有甜可吃的人才有的想法。如果你尝过无米可食、无水可饮、辛苦耕耘数年的田地却依旧寸草不生的滋味,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轩风满脸通红:“对不起。”
“不……”贝姆特反而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懊悔说了重话,顿了顿,他问道,“你后悔来到这样一个贫穷的城市吗?”轩风扑哧一笑:“喂,我还没过到没饭吃没水喝的日子耶。”贝姆特一窒。
“也许当我尝到那种无论如何努力也得不到回报的日子,我会恨把我掳来这里的你。”轩风一手支颊,眺望窗外微泛晨光的天空,“毕竟我来自一个富足的世界,但我知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为什么?”
少女转过头,笑着注视他写满问号的灰眸:“因为你是个好城主啊。”
这回轮到贝姆特满脸通红。
“这个……没有这回事。”
“嗳呀,你是在害羞吗?”轩风惊讶地睁大眼,“我头一次知道你是个脸皮薄的人!”贝姆特慌忙稳住阵脚,竭力用平静的语调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从未自封为隐捷敏亚的城主,当然称不上‘好城主’了。”
“哦。”轩风漫应,依旧盯着他不放。
“……”拜托你可不可以别再盯着我!?贝姆特在心里哀嚎,感觉脸颊愈来愈烫。
“噗哈哈哈……”轩风终于忍不住爆笑,抱着肚子趴在桌上,断断续续地道,“你…你真应该多脸红的,超――卡娃伊!哇哈哈!”
贝姆特叹了口长气,认命地继续啃面包,不去做恼羞成怒的人常做的傻事,而是静静地等,等对方笑累自己停下来,他很有经验,拜他十个姐姐所赐。
果然,不一会儿,轩风就停住笑,抬起红通通的俏颜似笑非笑地瞅着他:“我还以为你会冲我大吼大叫呢。”贝姆特惊讶地回望她:“男人怎么可以冲女人发火。”
“呵呵。”少女笑起来,笑了很久,直到笑出两行眼泪。
“喂……”青年心脏漏跳一拍,直觉那不是喜悦的泪水。
“是啊,男人不应该冲女人发火,尤其是那种毫无道理的发火。”轩风抬手擦拭眼睛,低声道,“可是我的父亲却总是如此对待我母亲和我。”
贝姆特沉默片刻,不自在地别开眼:“我…我不太明白,因为我的父母感情很好。”
“真幸运。”
轩风垂下手,笑嘻嘻地道。脸上完全看不出伤心的影子。见状,贝姆特松了口气,也感到些许莫名的心疼。
“也不是。隐捷敏亚都是这样的家庭,因为光是生存就竭尽全力了,根本没有吵架的闲情,夫妻俩相互激励,彼此扶持,努力维持一家的生计,所以不稀奇。”
“是吗?那我也许会爱上这里呢。”轩风习惯性地撑住脸颊,温柔地凝视对座的男子,勾起一抹微带怅然的浅笑:可惜,如果不是异世界的人……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在异世界,才能遇见这么实在的男人,地球,算了吧!
这时,门口响起杂乱的脚步声。两人转过头,看见一大群衣衫不整的佣兵走进餐厅。
“早!首领,大姐头!”
“早……”与众人精力充沛的声音截然相反,贝姆特和轩风的回应有气无力,尤其是后者,美丽的脸蛋乌云罩顶。
那天也是这样,几个士兵一边嚷饿一边走进食堂,撞见她不顾青年的抗议往他碗里倒豆腐汤的情景,先是目瞪口呆,接着一拥出去大喊:[大家快来看!不!快放鞭炮!首领开荤啦!我们有大姐头了!]那是声号角,令整座要塞为之沸腾,对少女而言却无疑为丧钟,宣布她身为“首领的女人”,即强盗婆的生活拉开帏幕。
之后,她走到哪儿,“大姐头”的称呼就跟到哪儿,任她百般解释也无用。当厨役们把她直呼贝姆特名字的事说出去后,几名佣兵团长也加入了相信谣言的圈子,除了金雀花佣兵团长,因为轩风告诉了她实情并拜托她澄清,莱拉却拒绝了,理由是:[你假装首领的女人比较好,这样就没人会骚扰你。]
我知道!但我宁愿被人骚扰,也不愿被人大姐头来大姐头去!
贝姆特小声道:“你别再叫我名字了,叫我首领,这样大家就不会误会。”轩风瞪眼:“才不要!我又不是你部下!”不知为何,她只觉这话听在耳里一阵不舒服。
“那你叫我老板好了。”
“你哪里像老板啊!?”
那边已就座的佣兵们高声道:“大姐头!待会儿再跟首领打情骂俏,我们快饿扁了!”轩风一瞬间涌起叫贝姆特老板的冲动。
幸好这时躲在暗处偷看两人的其他伙夫奔出来,帮轩风分担了工作,门口也陆陆续续涌进更多的人,几位佣兵团长也在其中,诺大的食堂很快热闹起来。
“早,外公,莱拉姐姐,达留恩,费路迪亚,费路迪尔。”
不等五人就座,轩风就俐落地端来早点,笑靥如花地摆在桌上。铁甲佣兵团长和金雀花佣兵团长回以长辈的温厚笑容,三个青年精神地道早。但瞄了眼托盘,炎狼佣兵团长不平地叫起来:“为什么凯渥鲁夫老爹和莱拉的菜色跟我们三个差这么多!?”白凤和黑龙两名佣兵团长也不满地附合。
“呵呵,谁叫他们是我的干外公和老师呢。”轩风毫不愧疚地笑道,视厚此薄彼和拍马屁为天经地义的行为。凯渥鲁夫笑得合不拢嘴。莱拉扯开一抹阴险的笑。
“好过份……”三人哀怨不已。轩风俏皮地吐吐舌,加了几块熏肉给他们,才哄得三人破啼为笑。
“大姐头!面包!”好几个方向同时响起催命的要饭声,少女只得火烧ρi股地赶过去。五个佣兵团长不舍地目送她。把他们的表情看在眼里的贝姆特知道:麻烦来了。但出乎他意料,第一个开炮的竟是一向最沉稳公正的老佣兵凯渥鲁夫,看来他已经彻底被轩风一声声甜甜的“外公”融化了。
“首领,给轩风换个工作吧,做厨役对她委实太辛苦了。”
“是啊是啊!你看她端着那么大口汤锅的样子,干脆让她只负责烧菜!”双胞胎异口同声。莱拉点头赞同:“嗯,而且她还要练习剑术,的确应该给她减轻点负担。”
达留恩皱眉道:“什么减轻负担,根本就不该让她工作!她是大姐头耶!首领,你也真是的,竟然让自己的女人干活,还是那么重的粗活!你是不是想操死她?”
“轩风不是我的女人。”
闻言,心中有愧的莱拉低下头。其他四人瞪起眼,一脸死也不相信的表情。贝姆特叹了口长气,知道自己是跳进迪诺河也洗不清了。可是真搞不懂,他和那个少女从未有过亲昵的举动,不过直呼对方的名字而已,为何这帮人就一口咬定他们有暧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搜寻谣言的另一主角,很快就在不远处找到她。她正轮流为一桌佣兵舀汤。
“大姐头,我不要芋头!”好几人纷纷嚷。
“好好。”轩风不厌其烦地捞走他们碗里的芋艿,再去别桌加汤。
贝姆特呆了好半晌,低头瞧自己碗里堆成小山的芋艿,直觉反应是差别待遇!过了会儿,他若有所悟,忍不住再次看向少女忙碌的身影,一股淡淡的异样情绪贯穿他心口。
“知道了,过段时间,我会减轻她的工作量。”
青年端起碗喝汤。余人大喜,随即不解:“为什么要过段时间?”
“因为本人现在不愿意。”确切的说,是不敢。
五名佣兵团长面面相觑,交换了个困惑的眼色。
******
用完早饭,贝姆特一如往常上城楼巡视,兼任城防官的凯渥鲁夫跟在他身后。
望见远处米亚古要塞沉黄色的岩壁,青年清澈的灰眸浮起复杂的波动。
“首领。”
“嗯?”贝姆特回过神,朝部下投以询问的目光。凯渥鲁夫犹豫片刻,道:“最近大家不满的情绪涨得很厉害,甚至出现一些责怪你过于谨慎的言论。”
“……”
“我可以理解他们的心情,大家拼死拼活打了个大胜仗,却因为卡萨兰军杀出来,什么好处也没捞着,自然恨得牙痒痒的。现在诺因城主和大部份军队都在凡尔加平原,正是攻击的大好时机,你却按兵不动……”
“现在攻击中城,又能得到什么呢?”
“咦!”凯渥鲁夫一愣,凝视主君的背影。秋风卷起西城城主灰色的斗篷下摆,透出淡淡的萧瑟和沧桑,一如他隐露疲惫的声音:“秋收还没到,就算攻下米亚古,也得不到一粒米,反而会丢下一堆尸体。”
凯渥鲁夫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
“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已经得到凡尔加平原,就休息一阵子吧。”
“可是,这么好的机会……”
贝姆特轻笑起来,转头瞅着他:“凯渥鲁夫,我头一次发现你是个性急的人。”铁甲佣兵团长老脸一红,呐呐道:“不、不是的,我只是觉得不该放过这样好的作战时机。”
“的确,用兵最忌误时,但如果得不偿失,时机再好也枉然。不能拿好时机做出战的借口。”贝姆特摆摆手,转过身,语气低沉下来,“再说,让德修普离开米亚古有得是办法。”凯渥鲁夫惊讶地瞪大眼:“不可能吧!”
“最简单的,我向亚拉里特低头,假装承认下属地位,捧得他飘飘然,再趁机撬边。只是上贡的礼物一时还没筹集到。”
“怎么可以!”凯渥鲁夫激动地喊道,“你绝不可以这么做!隐捷敏亚是独立的城市,绝不归属于任何人!”贝姆特回头睨了他一眼,皱眉道:“这只是权益之计。”
“那也不行!我们绝不向国王叩首,也绝不允许你向他叩首!”凯渥鲁夫单膝跪地,仰视他,一字一字道,“首领,虽然你一直不承认你是隐捷敏亚的城主,但我们早就认定你是了!你也是隐捷敏亚唯一的统治者,我们绝不认同其他人,包括国王!”
……自尊比胜利更重要吗?也许吧,就像那个少女认为她的自尊比生命更重要。贝姆特垂下眼,低声道:“抱歉。”
“没关系,你明白就好。”凯渥鲁夫起身,露出欣慰之情,“出兵一事,就到此为止,大家那边我会去安抚。”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麻烦你了。”
“没什么麻烦的。说是安抚,其实没有人真的埋怨你,大家都信任你的决断。”凯渥鲁夫咧嘴笑道,意外看见对方脸上闪过痛苦自责的阴影。
“……首领,我们信任的不止是你个人,也因为你的决断总是正确的。”
“嗯。”
凯渥鲁夫望着主君再度转过身,再看看远处巍峨耸立的要塞,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在心底盘旋良久,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首领,你…是不是认识诺因城主?”
一阵凉风吹来,卷起青年雪白的头巾尾端。
“不认识。”
回荡在风里的声音,坚毅而单薄,沉重而飘渺,宛如一个哀伤的叹息。
果然……无论如何隐藏,存在的东西还是存在,绝对抹杀不了,也藏不了一辈子。听见背后的老者默默退下的脚步声,贝姆特自嘲一笑,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怀,攥住一样物事,紧紧地,像要捏碎般攥着。
[花?喂,现在是冬天耶,哪来的花!]
[冬天没有花吗?]
[废话!隐捷敏亚还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对了。]
[这是什么?]
[香包,我妹妹送的,看,里头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个大…咳咳,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好了。]男扮女装的美少年一脸慷慨。
清晰一如昨日的记忆经过刻意的驱逐,渐渐化为氤氲消失在脑海深处。
“我认识的不是‘诺因城主’,是‘诺因’。”贝姆特微微一笑,“他也是。”
******
洗完碗,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后,轩风抱着洗衣篮去井边,半途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咦,外公,你不是和贝姆特去城楼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自从被误会为大姐头后,就有人自动通知她贝姆特的去向。所以现在除了清晨一段空白,轩风对西城城主每日的行程是一清二楚,连他何时上厕所,何时在树上打盹不小心掉下来都知道。看众人的热乎劲,似乎是期待她这个大姐头和他们的头儿及早突破最后关卡,在光天化日下上演活****。但轩风搞不懂:为什么他们尽是指望她去袭击贝姆特,而不是贝姆特袭击她?一般这种事应该由男方主动吧!
铁甲佣兵团长慈蔼地瞧着干孙女,道:“不,我有事先下来,首领还在城头上。你在洗衣服啊?”
“嗯。外公要不要洗?我帮你!”轩风殷勤地道。凯渥鲁夫连连摇头:“不不,不用了,你已经够忙了。”轩风嗔道:“哎呀,我也不是很忙!再说孙女帮外公洗衣服是天经地义的事,您就甭跟我客气了。”
推辞不过,凯渥鲁夫只得答应:“这…好吧,不过我今天没有脏衣服,以后再麻烦你。”轩风精神地道:“是!那就这么说定咯!不许耍赖,我会监督你的。”
“你这孩子。”凯渥鲁夫忍不住摸摸她的头顶,眼中充满了疼爱,接着,他露出犹豫的表情,“那个,轩风,我问你件事,不,是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你尽管吩咐。”
“你能不能劝劝首领,叫他别再钻牛角尖?”
轩风惊讶地瞪大眼:“钻牛角尖?贝姆特?”怎么可能!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可以肯定,那个男人绝不是多愁善感或自寻烦恼的人,相反,他的眼神清澈明朗,十有十是个达观的人。
凯渥鲁夫也诧异地回视她:“你不知道?首领没告诉你?”轩风眼珠一转,狡滑地道:“等等,你是在说哪件事?他告诉我的事太多了,我一时搞不清楚,而且他从来没向我吐过苦水。”对不起啦,贝姆特,就让我听听你的烦恼吧,说不定我还能开导你呢。
“是吗?唉,首领也太逞强了,在你面前也不示弱。”凯渥鲁夫毫不起疑,叹了口气,“来,我们边走边说。”轩风点点头,跟着迈步。
“其实这件事我也是猜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怀疑首领和诺因城主是旧识。”
“什么!”轩风大吃一惊。
凯渥鲁夫抓抓抓半白的后脑勺,转向她:“首领没跟你说这件事?那大概是我猜错了。”轩风急忙掩饰讶色,心念电转:“不,我想想,他好像…好像是没提过这件事,不过我们最近刚刚确认彼此的心意,还来不及吐露许多心事,您就跟我讲讲,说不定我有些线索。”她毫不脸红地撒着弥天大谎。
“原来如此。嗯,那是九年前的事了,当时除了克劳德――月影佣兵团长之外,我们几个还没认识首领,所以我不清楚具体经过,是听克劳德在喝醉时说的。那个时候首领只有十七岁,就已经得到翔鹰佣兵团长埃尔克斯的赏识,成为他的副手。可是埃尔克斯却被团里一个叫阿古达的不屑败类谋害,那个败类还逃到中城,伙同一帮和他一样的宵小干起人口贩卖的营生。为了替老团长报仇,首领带着克劳德和其他部下潜进中城,寻找阿古达的下落。”
“后来呢?”轩风听得入神,兴致勃勃地催促。凯渥鲁夫吞吐起来:“呃,后来我就不清楚了,因为克劳德那时已经醉得一踏糊涂,不知所云了。”
“那个不知所云就是经过!不是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轩风咄咄逼问,“你就把他不知所云的东西告诉我,我来组织!”
抵抗不住她的气势,凯渥鲁夫只好屈服。
“这个,好吧。不过真的是很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事隔多年,我也忘得差不多了。他说……[阿古达真是造孽,坑了老团长不够,还坑新团长,真该把他的尸体让秃鹰分食];[首领真可怜,那么宝贵的初恋];[我早该想到的,诺因!我对不起你,首领];[那个臭丫头,不,臭小子,就算是为了卧底,也不该……而且还穿丝袜!混帐啊混帐];[不过他的剑术真好,难怪首领对他另眼相看];[唉,我早该起疑的,女人哪有这么好的剑术,而且杀起人来狠得像豺狼似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是男人?那么清秀可人的小女孩];[不过阿古达也看走眼了,要他做压寨夫人];[不对!这么一来,首领和阿古达岂不成了情敌?诺因城主,我和你势不两立,你这个变态人妖]……”凯渥鲁夫偷瞄对方越睁越大的双眼,越说越小声,终于打住,澄清道:“呃,轩风,你别当真,这些应该都是克劳德的无聊醉语……”
“不。”
“轩风?”
少女捂住咧到耳根的嘴,眼神阴险地道:“我想,是真的。”
******
第二天早上,轩风瞅准青年喝汤的时候,好柔和好柔和地问道:
“贝姆特,你喜欢诺因城主是不是?”
“扑――”一如少女预计,年轻的城主喷出嘴里的箩卜汤,随即趴在桌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轩风遗憾地望着他的后脑勺,她就是为了看他那个面红耳赤的可爱表情,才语不惊人死不休,不过她很快就如愿了。
“你……”贝姆特抬起呛咳得通红的脸庞,狼狈地道,“你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轩风一脸无辜地道:“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问你,是不是喜欢诺因城主?”贝姆特露出快昏厥的表情:“我和他……”
“别说‘我和他是敌人’这种话,只会让我更肯定你是在欲盖弥章。”轩风笑嘻嘻地打断,“放心,我不会以为你是同性恋的,因为你喜欢上的是男扮女装的诺因城主。”
“……你怎么知道的?”
迎视对方镇定的视线,轩风明白他没有被套话,而是真的打算承认,不禁勾起唇角,心道:真是个坦荡的男人。
“猜的。那天,你们俩当众吵架,你不是骂他‘女装癖’吗。”不过,“性无能”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个傲慢的黑发帅哥因为贝姆特没有侵犯他,就那么骂?
贝姆特瞥了她一眼,道:“凯渥鲁夫告诉你的?”
“呃!”
“是吗,他还是知道了。”青年轻轻叹息,合上眼。轩风又惊又急,还没开口,贝姆特先一步道:“别撒谎了,知道这件事的唯有克劳德,而能从他嘴里挖出来的只有凯渥鲁夫。单凭那次争吵,你根本不可能猜出我和诺因的真正关系!”
沉默片刻,轩风低声道:“你别怪外公,是我缠着他问的,他原本是想叫我劝劝你。”贝姆特睁开眼,牵起一个笑容:“你是真的在担心凯渥鲁夫吗?”轩风一怔,不假思索地道:“当然,他是我干外公耶。”话音刚落,她悟出对方的言下之意,打了个寒噤:“我是……”
贝姆特凝视她别开的小脸,许久,淡淡地道:“我不会怪凯渥鲁夫的,你不必担心。”轩风这才转过头,暗暗松了口气,嗯了一声。
“凯渥鲁夫不可能相信我喜欢诺因,一定是你自己揣摸的。”
“是我揣摸的。”轩风强调,心安后,她的好奇心又冒出来:“而且,我猜的没错,对吧?”
“我们是朋友。”贝姆特平静以对,“虽然我是曾经对他有好感,但在我知道他是男性时,这点好感就烟消云散了。”轩风惋惜地道:“为什么!男人也可以谈恋爱嘛!”
“……那你和伊莉娜姐姐是不是也可以发展恋情?”
“我和伊莉娜跟你们不一样,我们对对方一点那种好感也没有,但你不同,你已经对诺因城主产生好感了,哪能说散就散?”轩风头头是道地分析。
贝姆特斜睨她:“你为什么硬要把我们俩扯在一起?”轩风吐吐舌,俏皮一笑:“嘿嘿,好玩嘛。”
好玩?他烦恼了那么久,挣扎了那么久的一段情谊,竟然被她看成这样?青年胸中怒火翻腾,强自压抑,最后化为深深的疲倦沉淀下来。
“你生气了?”注意到他脸上一闪即逝的怒色,轩风脸色一变。
“你不必在意,我不会对你发火,也没有对你发火的理由。”贝姆特微一苦笑,自言自语,“好玩吗?也对,对异世界的人而言,这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大概就这么点感触。”
“不是的!”轩风拍案而起,满脸懊悔,“对不起,贝姆特,我的确想捉弄你,但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
“我明白,没关系。”
轩风颓然坐下,十分沮丧,在心里痛骂自己:笨蛋!得意忘形!因为对方大度,就不管分寸胡乱挑衅,活该尝到苦头,这下完了,要怎么做他才会消气?
贝姆特盯着她,缓缓启口:“轩风,你不必将我看成遮阳伞。”
“!?”少女抬起头。
“隐捷敏亚和梅迪不同,只要你有自身的价值,就算我不罩你,你也能活得很好,所以不用害怕,不用讨好周围的人,你这样,对凯渥鲁夫他们很过份,对你自己也很过份。”
“……”
望着对方再次低下去的小脑袋,青年的声音柔和下来:“我答应了伊莉娜姐姐照顾你,就一定会遵守诺言,我以人格担保,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不公正的待遇,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为止。”
轩风叹息般吁了口气,以耳语的音量道:“你这个人啊……”
“嗯?”
“没什么。”轩风微微一笑,抬起头,诚挚地道,“谢谢,还有,对不起。”
贝姆特点点头。
“我一直做噩梦。”轩风垂下眼,神情一黯,双手紧紧揪住衣摆,“梦见被押上绞刑架的情景,还有那场血流成河的战争。我很害怕,很不安……明明想重新开始的,想不再骗人,可就是禁不住害怕!害怕恶梦重演!我好想向伊莉娜倾诉,但是她不在,只剩下你我可以信任,可以不用战战兢兢,生怕得罪,可是我终究无法完全信任你,毕竟我们只认识了这么段的时间,所以我只在你面前放松,没把心事告诉你。”
“现在好些了吗?”
“嗯。”轩风擦擦眼睛,冲他绽开笑靥。贝姆特歉然道:“对不起,我早该想到的,那天我抱你去客房时,你就呓语得很厉害,一副做恶梦的样子。”
轩风一愣:“那天……抱我的人是你?”
“是,怎么了?”贝姆特回她一脸诧异。
“没什么。”轩风笑了笑,再度露出恶作剧的表情,“贝姆特,你真的不喜欢诺因城主吗?”年轻的城主深吸一口气,咬牙道:“如果你指的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
“是吗。”
轩风翘起唇角,很高兴地笑了。
******
“真奇怪,为什么贝姆特那么好的男人,竟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听到轩风的自言自语,在厨房帮佣的少女一齐停下手边的活,面面相觑,奇道:“不是有一个吗?你!”
“呃,我是说除了我之外啦。”轩风虚笑。众人睨视她:“你什么意思,竟要自己的男人三心二意,是不是想背着首领红杏出墙?”
“不是啦!我只是奇怪,贝姆特那么好,为什么都没人喜欢他?除了我。”
“喜欢他的人多勒!我们就是。”
“啊!”轩风张口结舌,瞪视众人,“你们喜欢贝姆特?全部?”一个少女笑道:“放心,我们不会嫉妒你的,因为你是首领选择的人。”
轩风怔了一下,若有所悟:“你们对贝姆特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吧?不然不可能不嫉妒。”众人对望一眼,脸露微笑:“不愧是大姐头,跟首领一样厉害。”
“别叫我大姐头!”
“好好,轩风。”众人赔笑。本来厨役们也和其他人一样叫轩风大姐头,在后者三令五申下,总算扭转过来。
先前开口的少女笑道:“说老实话,我是曾经很喜欢很喜欢首领,不过现在已经转变成你说的那种喜欢,因为我有男朋友了。”
“我也是,但我还是很喜欢首领。”好几个少女点头附合。轩风好奇地问:“你们喜欢他什么地方呢?”
“这个嘛,首先是气质。你知道,首领长得并不是很出色,但他有种特别的气质,让人忍不住亲近、依赖他。”一个少女回忆道,“我记得很清楚,那年我刚离开家乡来这里打杂,一边切菜一边哭时,首领在外头敲窗子,要我拿点吃的给他,我那时不知道他是首领,加上觉得丢脸,随便包了两只干馍就递给他。他抛了两枚铜币给我,告诉我哪儿有买纸笔,哪里专门寄家信。我好奇地问他是怎么看出我是在思念家人而不是失恋什么的,首领说失恋的话你切菜的动作应该再狠一点……”
“噗!”众人喷笑,“哈哈哈,没错!首领(那家伙)就爱说这种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那少女也绽开笑容,续道:“我那时也忍不住笑起来,首领见我不哭了,就挥挥手走掉了。之后他还是每天问我讨东西吃,直到我接到家人的回信。那时候心情真复杂,既高兴又难过――高兴和家人取得了联系,难过首领再也没有出现。”
另一个少女叹了口气:“嗯,首领就是这样,温柔又严厉。伤心时给予你鼓励,可你一旦振作起来,他就像风一样走掉,连片云彩也不留。”
是吗?轩风寻思:那我得装得柔弱点,让他没法开溜。
“就是这样才好啊!”几个少女抗议,“首领总是给别人实实在在的帮助,从不用花言巧语哄人!虽然有时候听上去很不入耳,但每句都是真真切切的关怀!”
“嗯!”一个个头娇小,看上去有几分病态的少女重重点头,“像我就是,我是被家人卖来这儿的,因为我身子骨不好,什么活也干不好,是个赔钱货。至今我还记得,那天下着大雨,我得了重感冒,想肯定活不了了,就从厨房跑出来,想见家人最后一面,死也死在家里,结果半路撑不住,倒在路上,是野冰发现我,然后首领把我抱回去,叫医生帮我看病。我那时烧得迷迷糊糊,根本认不出他是谁,就骂他多管闲事,他和我对骂,说我脑子有毛病,半夜跑出去淋雨,简直是活腻了,我说我是活腻了,要他别管我,之后就不说话,也不吃药,医生拿我没办法,首领却不管,撬开我的嘴巴灌药,还威胁我,如果敢不康复,就把我的衣服趴光,扔出去让大家观赏。我气疯了,想扇他耳光又没力气,只好乖乖养病。后来我才知道,首领最讨厌人家不珍惜生命,也很少真的发火,因为他一旦发火,就会说出很伤人的话,所以那时他是真的被我惹火了。我病好后,他向我道歉,我才看清他竟然是首领,吓得缩进被子,他嘲笑我怎么变老鼠了,先前骂他时明明凶得像只雌老虎,我火冒三丈,又和他吵起来。”
“他是故意惹你生气的。”众人很有经验地道,“为了让你不甩他。”
少女笑道:“我知道,那时我就明白了,所以我告诉他为什么半夜跑出去,还有被送来这里的原因,我以为他会同情我,岂料首领又骂我,骂我懦弱又无聊,小小的重感冒也值得大惊小怪。我气得用枕头丢他,说他这种健康的人怎么会明白天生体弱多病的人的心情。首领说人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没别的分类,因为只有性别是无法改变的,其他都可以扭转。只要我想,就能从痨病鬼变回正常人,证据是我连许多大男人都挺不过的肺炎也战胜了。那个时候,我真是又惭愧又感动,觉得能遇见首领真好。”
“玛莎,你现在还喜欢贝姆特吧?”轩风柔声道。玛莎摇摇头:“不,我和约翰――医生好了,但首领永远是我心里最喜欢的人,改变我一生的人。”
“我真搞不懂,你们每个都喜欢贝姆特,却又喜欢上别人,定定心心爱他不好吗?还是他拒绝了你们?”
听完几个人的故事,发现结局都和玛莎一样,轩风困惑地皱起眉,很为贝姆特不平:帮助了这么多女孩,结果连一个也不要他,都跑去另结新欢。
众人笑起来,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问题。
“不,我们没有向他告白。”
“为什么呢?”
“这个,该怎么说呢。”众人露出苦恼的表情,“一方面是觉得告白也会被拒绝,另一方面……”轩风打断:“还没告白过,怎么知道一定会被拒绝?”
“女人的直觉!”众人异口同声。轩风一脸难以理解。玛莎微微一笑:“轩风和首领两情相悦,所以大概没发觉。首领和女性交谈时,经常会用担心的眼光观察对方,一发现有爱慕之色,就马上飞也似地逃走,从此再不见你一面。”
“他干嘛这样?”回想起贝姆特确有如斯表现,轩风大惑不解。另一个少女笑道:“因为首领是战士,战士的生命是没有保障的。”轩风恍然大悟。
“利克,我男朋友也是这样。他说战士只适合跟杀戮为伍,随时随地有可能掉脑袋的人,没有资格给所爱的人承诺,所以至今不肯接受我。”
“而且首领是战士中的战士。”玛莎叹道,“其他战士还有休息和死亡的权力,他却连这两项权力也没有,因为他一垮,大家就会跟着完蛋,所以他不能爱人,也不能休息,得永远飞翔,不然体内的刀就会变锈变钝。”
轩风黯然无语,良久才道:“这是…隐捷敏亚男子的生存方式吗?”
太悲哀了。
众人笑道:“是啊,而女人的生活方式有两个,一是伴随心爱的男人共同战斗,二是营造一个让他偶尔休息、放松的家园,生养一群和他们的父亲一样了不起的儿子或和他们的母亲一样坚强勇敢的女儿。”
“是吗?”轩风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内心的感伤消散不少。虽然隐捷敏亚的男子有着那样悲哀的宿命,但他们却拥有最棒的另一半,也算是种补偿了。但是……她神情一黯,想起那个连这种补偿也无法拥有的青年。
“轩风,你呢?你想选哪种?”
“呃,我啊……”轩风回过神,嗫嚅道,“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比较喜欢第二种。”
“这样啊,原来你是居家型的,我们看你那么努力地练剑,还以为你会选第一种。”众人都很惊讶。轩风毫不犹豫地道:“我学剑是为了保护自己。”
“好样的!隐捷敏亚的女人就算不能保护伴侣,也绝不拖累他。”玛莎真诚地鼓励,“加油哦,轩风!有朝一日,成为能和首领并肩站在沙场上的女性!”轩风动动唇,终是咽下到嘴边的解释,点点头,随即想起一事:“对了,你们刚刚说不告白还有个原因吧?”众人不好意思地看看彼此,道:“是不敢。”
“啊?”她没听错吧?不敢?
“贝姆特又不是三头六臂,你们干嘛不敢跟他告白?”
玛莎苦笑了一下:“不是不敢告白,是…没有勇气抓住他。”余人接口:“轩风,首领是大家的,没有任何人能独占,我们是这么想。”
“我不懂。”轩风皱眉,“我要是爱上一个男人,无论如何也会抓住他。”
“所以你才抓住他了啊。”玛莎深深叹息,“可是我们没有这个勇气,不,每个隐捷敏亚的女人都没有这个勇气,因为我们了解首领对隐捷敏亚实在太重要了,我们不敢用名为‘爱’的枷锁束缚他,使他分心,放下城主的责任,也没有自信和他并肩作战。”
“贝姆特…真是这么好的城主?”轩风难以置信,尽管她曾当面夸贝姆特是个好城主,但其中有百分之八十是恭维;而且那个青年每天除了例行的巡逻,就是骑马、练剑、放鹰、爬到树上睡觉、和凯渥鲁夫喝茶下棋,过着这种说好听点叫悠闲,说难听点叫摸鱼的日子,哪里有半分城主的样子?
众人笑了:“轩风,隐捷敏亚和别的城市不同,我们需要的是有‘心’的城主,而非有‘行’的城主。”轩风有所领会:“心是指,身为统治者的自觉吗?”
“没错。”
“可是,光有自觉怎么够,要是没有相称的实力――而且为百姓着想的并不是只有贝姆特一个吧?”轩风追问。她不是置疑贝姆特身为城主的资格,只是纯粹的好奇。一个圆脸蛋的少女开口道:“轩风,我哥哥曾是上上代城主。”
“?”
“他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对每个人都非常温柔。他的愿望是让全城的人吃饱穿暖,所以他离开家乡,加入一支佣兵团,角逐城主的位子。后来,他真的当上城主了,却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我和爸爸妈妈完全不认识的人。凶残、嗜杀、贪婪、好色,简直就像魔鬼一样!他回来那天,全村的人都高兴地跑去迎接,我们高兴的不是他带着离开时约定的粮食和水回来,而是他活着回来了。可是哥哥…不,那个魔鬼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叫他的手下把年轻的妇女拉出来棱辱,然后把老人小孩和所有反抗的人杀了,其中包括我爸爸,他的亲生父亲。”
“绿。”众人安慰地拍拍她,脸上却无半分诧异。轩风却惊骇得脸都白了:“怎、怎么会这样?你哥哥…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改变?”绿笑了,笑得很苦:“因为他参加城主的角逐,因为他走上了那条修罗道。”轩风仍是不解。另一名少女解释道:“轩风,在隐捷敏亚,有句名言是这么说的:‘非无良知者,不能为王’。意思是只有没了良知,没了心的人,才能当上城主。”
“咦!可是贝姆特――”
“没错,首领没有丧失良知,所以我们才说他对我们太重要了,说是奇迹也不为过。”众人绽开由衷的笑容。玛莎补充:“轩风,除了首领和初代城主,隐捷敏亚的每届城主都是绿的哥哥那副样子,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城主的竞争实在是太激烈太残酷了,你得不停地杀杀杀,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不间歇的战斗使人身心疲倦,无止境的屠杀使人麻木不仁,到最后良知完全被血腥蒙蔽。运气好的变疯子,运气差的变成好色的杀人狂,因为只有杀人和****女人能稍稍发泄那无尽的痛苦。”
绿苦笑道:“我哥疯了,他运气不错,在杀死我和母亲,铸成更大的错误前杀了他的手下自裁了。我很庆幸他还保有最后一点良知,没变成后一种人。”
轩风听得说不出话来。玛莎柔声道:“轩风,你明白了吧,我们有多庆幸首领是那样那样好的城主。既为百姓着想,又有强悍的实力,他是我们原本连做梦也不敢想的城主,我们万万不能失去他,所以我们约束自己,绝不向首领告白。”
“告白就会失去他?这是什么逻辑!”轩风困惑不解。一个年长的少女问道:“轩风,你认为,一个人有了想保护的对象,是会变强还是变弱?”
“变强。”
“不!变弱!”众人异口同声,眼神严酷。玛莎对满脸无法苟同的轩风解释:“一旦有了想保护的人,就等于有了弱点,让敌人有机可趁。”轩风反驳:“但是,正因为有想保护的对象,人才会变得强大起来啊!”玛莎一针见血地道:“首领已经够强了。”轩风词穷。
“轩风,现实不是小说,什么为了所爱的人以一挡千,以破败之身冲入敌军,斩下敌首的脑袋救出被掳的情人这种情节只存在于人的幻想里,现实里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发展,就是那个男人和他心爱的女人一块儿死翘,后者死前还会被敌首弓虽暴。”
“……”轩风无言以对。她不是浪漫得不切实际的人,只是这也太……太现实了。
玛莎将手搭在她肩上,语重心长地道:“轩风,答应我们,千万不要拖累首领,早日独当一面,成为真正的大姐头。如果…如果有一天,首领因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我们绝对会恨你的!所以,请好好保重自己,为了你,为了首领,也为我们大家。”
“哦。”轩风漫应,没有将她的忠告放在心上。因为她知道贝姆特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而她虽然对贝姆特很有好感,但完全没打算为了他留在这个世界,成为隐捷敏亚的城主夫人。
所以,那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
数天后,隐捷敏亚城主一扫轩风的摸鱼印象,陷入极度的繁忙。除了凯渥鲁夫,几名佣兵团长也带着麾下的佣兵团离开塞维堡。一问之下,轩风才得知每年近秋收时,西城全土的盗匪就会开始不安份,得趁他们蠢动前做好迅速扑灭的准备。
“你不是说有财会吗,怎么还亲自处理这些事务?”
轩风一手持汤勺,一手拿起一张画满图表的纸。坐在她对面的青年整个人已被这种纸埋住,正一脸怨气冲天地拨着算盘。
“因为我联络不到他。”贝姆特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第n次在心里痛骂说话不算数的雇员。半年前,维烈曾送给他一块玉石,说拿着它呼唤他的名字就会赶来。
与此同时,远在白银之谷的血龙王听见雇主夹着粗话的催促,犹豫了三秒钟,还是置之脑后,一边吃豆沙包一边监视两个书痴,防止银龙王对黑发少女行不轨之举。
轩风放下图表,一手支颊,惊讶地看着对方数练地拨打算盘,运笔如飞。因为贝姆特的外表虽不像传统的强盗头子,但怎么看怎么像纯种的战士,实在无法与纸笔这种东西联系起来,更别说还很熟悉的样子。
疑问在喉间盘旋许久,还是咽了回去。青年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写着“不许打扰我,谁打扰我pk了他”这行红字,所以轩风很识相地不去轻捻虎须。但随即,她想到一个主意,开口道:“贝姆特……哎呀,先别瞪人,我有正经事跟你谈,你还有没有算盘?”贝姆特一怔:“莫非你……”
“嗯,我会用算盘。”轩风拍案道,“雇佣我吧!我来当你的临时会计!”
“不用。”
“喂!别瞧不起人!我的算盘比你打得好多了!我小学时还得过全国珠算比赛第一名呢!”轩风义愤填膺地道。贝姆特皱眉道:“算盘打得好也没用,你根本不熟悉这些事务。”
摆在餐桌上的,是西城的人口普查表、流动人口统计表,灭亡村庄数,预收粮食数,需求报告,历年分配表,拨动草表;以及三名佣兵团长反馈回来的凡尔加平原的作物明细单,预计收获量,可作为肉类和乳类的牲畜总数等等繁复的帐目。如果对西城的情况没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即便是算数天才,也无法做出合理的安排。
“那你让我负责支线的工作嘛,我又不是要你把所有的帐目都交给我算。”
贝姆特微一心动。瞅见他的表情变化,轩风再度游说:“安啦,我绝对会很仔细、很仔细地算,一点差错也不出。”贝姆特眯眼:“你能拿脑袋赌吗?”
“能!”少女毫不犹豫。青年一脸不可思议:“你…这么缺钱?”
“缺!”轩风大喊,“而且是急用!”玛莎等人告诉她,再过十天就是收获祭,到时会放三天假,可以去附近的集市买化妆品等女性用具,要她向贝姆特讨点零花。轩风知道零花是肯定讨不到的,她也不想拿赃钱,只能打工了。
“是买化妆品吧?”贝姆特一语中的。轩风瞪视他:“你、你怎么知道!?”老天!这家伙是鬼啊!
“因为你敢用脑袋担保。我大姐曾说,化妆品之于女人,就如同剑之于男人,都是等同生命的存在――虽然我完全无法理解。”
“耶~~~你大姐?不是伊莉娜吧?”
“嗯,她是我么姐。”
“那你总共有几个姐姐?”
“十个。”
“……你母亲好厉害啊。”轩风由衷敬佩。贝姆特笑了笑:“没办法,这是规定。”轩风奇道:“规定?”
“嗯,这是隐捷敏亚的风俗。有能力负担几个,就得生几个。”
轩风双目一亮:“这么说,你家是富裕人家?”贝姆特嗯了一声,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我可先说清楚了,这些都是攸关无数家庭一年生计的资料,绝不允许出半点差错,尤其你要求的是细节的部分,更要仔细,而且要快,能办到吗?”轩风信心满满地道:“放心!我既敢要求,就会做到最好,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来来,快把东西交给我!”看到她急切的模样,贝姆特不禁纳闷:难道化妆品真是这么重要的武器?对了,是精神性武器――大姐的妆让人看了就想吐!对对,剑则是物理性武器,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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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轩风后悔把话说得太满。
首先,是她珠算水平大大退步,别说全国第一了,以她现在的水准,连个安慰奖也未必捞得到。其次,是预算的项目实在是太太太繁了!且不说人口,单村庄就以千计数,要把它们与流动人口表一一核对,统计出正确的人数;还要做占领区粮食的明细表和总报表,若非维烈已把基本数据都系统分类好,她真的会算到累塌。最后,是她还有别的功课要忙。虽然金雀花佣兵团长走了,她的副官却更加严厉。所以三天下来,少女眼下已出现睡眠严重不足的铁证。
“你买化妆品的目的,不会就是遮掉那两个黑眼圈吧?”
“闭嘴!”
贝姆特叹了口气:“够了,我把这个月的薪水预支给你,别干了。”轩风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要!薪水有薪水的用处!而且我已经做掉一半了,你别小瞧我!”
“我没小瞧你,你做得很好也很认真,只是这样下去,我怕你会累死,凯渥鲁夫已经在怪我虐待你了。”贝姆特又是无奈又是关怀地道。轩风斜睨他:“我若现在退出,是不是只能拿到一成报酬?”
“这个…自然,但应该也够了……”
“不够!远远不够!”轩风掰手指,“我要买衣服、鞋子、袜子、内衣、粉底、唇红、指甲油、护手霜、防晒膏、爽肤水、眉笔、眼彩……行不啷当这么多东西,没五个银币怎么够!这次若不一次买齐,下次放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贝姆特听得眼冒金星,当他回过神时,少女的身影已从食堂消失,又窝回宿舍埋首加班去了。忍不住叹了口长气,青年也起身离开了餐厅。
当夜,趴在桌上打盹的轩风被一阵笃笃声惊醒,抬头一看,大吃一惊。
“喂!”
“我问过了。”年轻的城主趴在窗台上,认真地道,“你说的东西一大半这里没有,所以你只需要一枚银币就够了。”
“你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轩风觉得快昏倒了。
“因为我不想揩你油啊!你做得这么辛苦,到头来发现是在做白工,不生我气才怪!我可不想再吃芋头和白箩卜了。”
“你……”轩风深吸一口气,吼道,“你傻子啊!我怎么会做白工!钱多了我不可以买其他东西,或存起来啊!”贝姆特一愣:“对哦。”
“白痴!”
“可是,你做得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买化妆品?现在化妆品没了,我当然要问问你,还干不干。”
“呃。”这回轮到轩风窒了窒,“真的一点化妆品也没有?”
“粉底和唇红有。”
“这就行了!我可以买高档货!”
贝姆特浮起困惑之情:“我真搞不懂,你要这两样东西干嘛?还不如一瓶护手霜实用。粉底你要练剑,一出汗就糊了;唇红人家是贫血的人才用,你嘴唇这么红,要来干嘛?存心浪费!”轩风被他说得大动肝火:“你懂什么!女孩子的爱美之心!玛莎她们都有漂亮的新裙子可以下班穿,有首饰可以戴给男朋友看……”
“你又没有男朋友。”
“我想戴给你看!”
“……”贝姆特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轩风满脸通红:“你别误会,是因为我只能穿给你看。谁叫我是大姐头,一个男人也不敢接近我,怕被你扒皮。”
“我明天就向大家澄清误会。”
“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轩风垂下眼,自嘲一笑,“我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没有男人的赞美就没法过日子。”贝姆特皱眉道:“你现在这样就很漂亮了。”
“呵呵,贝姆特,你的恭维真生疏,一听就知道没泡过马子。”
“我是没和女性交往过。”贝姆特有点不高兴地道,“难道你就交过男朋友了?”轩风笑眯眼:“没;错,我是交过男朋友,而且是交过很多很多。”
“……你真花心。”
“不,我不是花心,是无心。”少女一手支颊,笑容璀璨,“我与男人交往只为汲取赞美和物质享受,从不投注感情进去,所以我一点也不花心。”
“你在找你的心吗?”
“……”轩风的表情僵了一下,许久,才缓缓启口,“你怎么知道?”贝姆特回她一脸诧异:“听就知道了,你说你无心,又和许多男人交往,那不是找心是什么?”轩风呆了半晌,按住额角,喃喃道:“你…真是个会抓重点的男人。”
“你才是奇怪的女人。”青年探出身,专注地凝视她,“为什么做这种无聊的事?你的心不就在你的胸腔里吗?何需寻找?还是…你被什么东西迷惑了?”少女笑了:“嗯,我是被迷惑了,被叫作嗳情的东西。”
贝姆特皱眉:“你看起来不像那么浪漫的女人。”轩风笑得更深了:“那我看起来像什么?市侩的女人?虚荣的女人?”
“不。”贝姆特没查觉对方是在捉弄自己,认真思忖,“你……看起来比较像彷徨的小孩子,我是这么觉得。”轩风收起笑容,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笑起来,只是笑容比先前多了些什么:“贝姆特,你呢,真的是一点泡马子的经验也没有,好嫩好嫩啊。”
年轻的城主全身发抖,好容易忍住咆哮的冲动,咬牙道:“我是说我没泡过马子。”他现在觉得眼前的少女的确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难以理解!
轩风凝视对方,青年灰色的双眸在星光下宛如真正的纯银,闪烁着澄净的光芒,通透明朗,这是双容纳了海与天的眼,又不乏锐气和坚毅,充满让人心服神仰的英睿昂扬。
一股奇妙的预感涌上少女的心头:她似乎,会被这个男子吸引,然后沉伦。
摇摇头甩去让她吓了一跳的胡思乱想,轩风再度绽开好整以瑕的笑容,用轻佻的语气道:“没泡过马子也该有点常识,女人都爱听好听话,你却老是说些冲撞的言语,难怪到现在还是光棍一个。”贝姆特回嘴:“我喜欢当单身贵族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只要你老了别后悔。”后悔放过我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轩风撇嘴,换了只手撑住脸颊,“话说回来,放假那天,陪我出去逛逛吧,当我的导游。”
“不要!”
少女眼中窜起火焰:“喂!拒绝女士的邀约,是世上最失礼的行为!你这个大笨蛋!”青年也激动地吼回去:“就是不要!我绝不要再经历那种酷刑!”轩风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曾经陪女人上过街?”可恶!是哪个女人敢抢先?玛莎?还是绿?
“嗯。”贝姆特脸色铁青,“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那个恶梦般的日子。我和父亲陪那十一个购物狂上街,被为了打折品疯狂的女人冲得东倒西歪,那种狠劲,连最凶残的强盗也比不上,实在太可怕了!她们还一视同仁地让年幼的我捧着像山那么高的礼品包走在大街上,害我一回家就累瘫在地。后来不管父亲跪地哀求也好,用钱收买也好,我都不踏进市集一步!”轩风沉默半晌,道:“那十一个购物狂,别告诉我是你妈和你姐。”
“除了她们还有谁!”
啊啊――这个男人,真的是傻子吗!?轩风差点抱头呻吟,好容易忍住,妥协道:“好吧,你不陪我逛街也可以,送我一套衣服,记住,是时下最流行的衣服。”贝姆特耐着性子好言拒绝:“我没有女人的衣服。”轩风扔给他一个大白眼:“傻子!没有,你不会买啊!”贝姆特终于忍不住吼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买衣服!”
“就凭我是伊莉娜的好朋友,就凭我辈份比你大。”轩风抬起下巴,狐假虎威。
“……”贝姆特气得七窍生烟,只觉眼前的女孩简直是不可理喻,一点不复平日精灵慧黠的模样,还是这才是她的本性?想到这里,他直觉不对,凝神端详那张秀美端庄的小脸,对上一双漂亮的棕黑色眸子,其中有狡黠、有顽皮、有悲伤、有自嘲、有迷茫、有等待――唯独没有浮华。一瞬间,青年觉得这双眼好像坚果,一颗等着人敲开它的坚果。
“轩风,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当查觉时,他已脱口而出自己也为之一愣的问题。
少女收起笑意,眸底的神彩却陡然亮起来:“你说呢?”
“我不知道。”贝姆特摇头,他只是直觉她并不快乐,并不想笑,还有不想要新衣服、新裙子,她真正想要的是…是……是什么呢?
轩风有少许失望,随即释然。因为,眼前的男子是与她不同世界的人。不是物理世界,是精神世界。他是鹰,她是雀;他沉稳,她放荡;他实诚,她轻佻;他展望未来,她游戏人间;他是张白纸,她却是张糖纸――自己亲手染花的糖纸。
他是她等了好久好久的人,从那一天,她扔掉了真心的那天起就一直等待的人。
所以,即使他只是叩响而没有打开她的心门,她还是愿意为他而开。
“我想要的只有一句话。”她笑了,笑靥如风,“三个字,[对不起]。”
“……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哈哈哈!又不是你,你这么紧张干嘛!”轩风放怀大笑,良久才收住,转为温柔的浅笑,“是我爸爸啦,他欠我这三个字和一笔赡养费,不过已经不要紧了,你让我原谅了他也原谅了男人。”瞥见青年一脸茫然,想起隐捷敏亚是零离婚率的城市,不禁又扑哧一笑:“没关系,你不用理解我说的话。”
我也理解不了。贝姆特心道,突然想起一事,道:“对了,忘了把那个给你。”说着,他在胸前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哇!”看清他掏出来的物事,轩风惊叹一声,小心翼翼地捻起它,“好漂亮,好漂亮,是什么花?”初看时,还以为是翡翠雕成的艺术品,一摸才发现是真的植物,一朵七瓣白蕊的绿色小花。贝姆特的回答却让她一愣:“这不是花,是草。”
“什么!是草?”轩风无法置信地瞪着手心的美丽植物。贝姆特皱眉道:“废话,世上哪来绿色的花。它叫米亚雷特(绿株),俗称七星花,是隐捷敏亚的特产。”
轩风爱不释手地抚摸小草,半晌才回过神:“为什么给我这个?”
“玛莎她们没对你说吗?”
“说什么?”轩风的眉毛抽动了一下,觉得青年将玛莎的名字叫得好溜好刺耳。
“这是我们的风俗,每逢节假日,所有的未婚少女都必须佩戴这种草做的首饰,然后小伙子就会来追求你,不戴人家会以为你是妇女,而叫你大妈大婶。”
“……好奇怪的风俗。”轩风想象自己被那么叫的光景,脸上划下几道黑线。
贝姆特笑起来,摆摆手:“转过身。”轩风怔了一下才会意,将绿株递给他,有点害羞地转过去,当感到青年将七星花绑上马尾的微妙触感时,更是心跳加速,突然,背后被拍了一下:“好了!这下你就可以叫镇上的青年陪你逛街,买东西也可以打七折――那就这样了,晚安。”
“笨蛋。”
目送青年飞奔而去的背影,少女双手环胸,鼓起腮帮,直到第二天早上,玛莎等人告诉她七星花通常是父亲送给女儿或男人送给女友的礼物,她的心情才幡然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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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2日;下午――
“轩风!轩风……”
听到远远传来的呼唤,轩风诧异地垂下练习用的木剑,转过头,只见绿满头大汗地奔过来,不及喘口气,就劈头问道:“你会不会白魔法?”
“会一点,怎么了?”轩风浮起不妙的预感,心想可别是贝姆特出了什么意外,比如从树上掉下来断了腿骨之类。绿没有解释,直接拉住她就要跑路:“快!快走!”
“怎么回事?”出声的是在一旁监督轩风练剑的金雀花佣兵团副团长妮可,神情很是不悦,但听到绿的回答,她立刻打消阻拦之意:“莱拉团长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
一行人匆匆来到医护室,房里只有四个人:躺在床上的伤者,医师,铁甲佣兵团长和西城城主。听到推门声,贝姆特转过头,和轩风打了个照面。
“你会白魔法?”他马上猜出她的来意。
“只会一点。”轩风老实回答,瞄了一眼床上的人,她的脸色刹时黯淡下来,“不行!处理不了!”贝姆特恍若未闻,将她拉到床边,指着左肩和右腹两处伤口,沉声道:“只要把这两块地方的洞补好,其他不用管,行吗?”轩风眼睛一亮:“没问题!”
几分钟后,轩风三人退出房间,走向隔壁。
“辛苦了。”贝姆特亲手倒了杯茶给白魔法学徒,后者摇摇头:“我没帮上什么忙。”
“不必介意,即使你不出手,以莱拉的毅力也能挺过去,你治好那两个伤口,就让她可以轻松一点。”贝姆特说着一点不像安慰的安慰,惹来凯渥鲁夫几个大白眼。
轩风毫没在意,她早就习惯青年的讲话方式,只道:“莱拉姐姐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还有,跟她一起离开要塞的人呢?难道――”
“嗯,一大半死了,剩下的也和她一样受了伤,不过没她严重。”贝姆特表情平静,握紧的双拳却泄露了内心的愤怒。轩风咽了口口水:“是谁干的?”
“死亡佣兵团。”
“好耸的名字……团长是谁?”
凯渥鲁夫愤激地Сhā口:“他叫休得斯!是个无恶不做的大魔头!”轩风一阵无力,呻吟道:“外公,我已经过了听童话的年纪。”魔头?她还公主咧!
“不不,他真的是个非常邪恶凶残的人!”凯渥鲁夫急声道,“是败类中的败类!”轩风点点头,还是没概念,反而是莱拉受伤一事比老佣兵的灌输更激起她的敌意。她转向在座的另一人,好奇地问道:“那个休得斯真这么坏?”
“以世俗的定义是如此。”
“耶?”轩风眨眨眼。
贝姆特淡淡地道:“一言以蔽之,就是可以毫无感觉地杀死怀孕的妇女,把胎儿挑出来吃掉的那种男人。”轩风连打数个寒噤,这才相信凯渥鲁夫的评价。
“也是我差一步就变成的男人。”
“……呃?”
“首领!”凯渥鲁夫跳起来,吼道,“你胡说什么!”贝姆特合上眼,疲倦地道:“抱歉,我胡言乱语。走吧,凯渥鲁夫,我要和你商量一下,轩风,失陪了。”
“我不可以听吗?”少女抬起头,眉心微蹙。青年回她一个微笑:“不是不可以,是不适合。”
轩风松了口气,随即,浓浓的阴云堆上她的眉宇,不止为贝姆特那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有他灰色的斗篷,这次竟不给她鹰扬的感觉,反而像要和地面的影子融为一体似的,沉沉地拖曳着,直到青年跨出门栏,消失在阳光里,这种感觉才烟消云散,令情不自禁站起的少女放下紧张的情绪。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超越好奇的在意。
******
“休得斯的目的很明确,逼我出面。”
贝姆特注视摊在桌上的地图,眼神沉冷,“莱拉只是第一个,达留恩是他下一个目标。”凯渥鲁夫铿然道:“我这就派人通知他,不,是所有人!”
“他下手的对象不是我们,是村民。”
“怎么会……那莱拉?”
“只是警告信,不然休得斯哪会留她活口。”贝姆特食指点在地图上,“他很清楚以他的实力终究不能和我们硬碰硬,所以就用游击战,而民众就是他的盾牌和补给站,一个不高兴还可以杀来泄恨……”
“太可恶了!”凯渥鲁夫忍不住叫起来。
青年充耳不闻地道:“我之所以说达留恩是他下一个目标,是因为他最暴躁,只要在他的驻地烧掉个把村庄就能激他出来,然后设计埋伏,拔掉我一员大将。就算达留恩不出来,也很简单,只要一直杀杀杀,杀到我出面为止。”
凯渥鲁夫咬牙切齿,却想不出什么好对策。不过也不能怪他,这么无赖的战术,确实很难应付。
“最有效的法子,坚壁清野,饿死那帮家伙,但是这么做民众会抗议,不适用……”
“恕我Сhā嘴,首领,没人会抗议。”
“闭嘴!”贝姆特一口驳回,无视凯渥鲁夫的笑容继续思考,“第二个方法,围剿。立刻把狼烟发下去,设置哨点(注:隐捷敏亚受地理所限村庄都很集中,加上骑兵速度快,才能实施这个战术)。只是这个法子一来费时;二来很伤兵力,休得斯的部下都不是泛泛之辈。第三个方法……”
“不行!”没等他说完,凯渥鲁夫就一口打断,“你绝不能和他单挑!绝不能!”
贝姆特有些无力地笑了:“凯渥鲁夫,我总是要出面的,不出面不行。你扪心自问,除了翔鹰和逆十字,你和其他人的队伍可是死亡佣兵团的对手?当然多对一例外。”
凯渥鲁夫不为所动:“我不是不同意你出面,而是不同意你和他单挑!首领,难道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休得斯说是说要亲手****你夺得城主之位,可哪次不是用卑鄙的手段设计你!”
“我也可以反过来设计他啊。”贝姆特幽幽吐出一句,眸光黝暗阴冷。凯渥鲁夫惊愕地瞪视他,随即给了他一拳:“首领!”
“啊……”青年惊出一身冷汗,呆了数秒,颓然坐下,一手捂脸,竭力抹去脑中惨酷的景象,颤声道,“我…我……”
“你这个样子,能跟他单挑吗?”
“……”
凯渥鲁夫一把按住他肩膀,前后摇晃,厉声道:“求你振作,首领!如果连你也变成休得斯那种人,我们就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可是――”贝姆特死命挣扎,激烈摇头的动作就像在抗拒某个不得不接受的事实,“那个男人就是我啊!他是我!是我的恨、我的怨、我的恐惧!是我的影子!不,他是我未来的样子……”凯渥鲁夫拼尽全力才钳住他,不忘回吼一句:“没这回事!”
“是真的。他和我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青年垂下头,凄然道,却在看见掉在膝上的东西时,怔了一下,意识恢复少许,感到从双肩传来的剧痛,忍不住呻吟了声:“呃……!”
“抱、抱歉,首领。”凯渥鲁夫连忙松开手。
贝姆特没有理他,抓起那样东西,紧贴住胸口。
“首领?”凯渥鲁夫脸露困惑,因为主君搂在怀里的怎么看也是只女性的香囊。
“对,没关系,还有他,他可以杀死我、阻止我……”仿佛没有听见部下的声音,贝姆特喃喃自语,“他会的,因为我背叛的了他的信任,诺因。”
“诺因!?”凯渥鲁夫大叫。
贝姆特眨眨眼,这才真正回过神,飞也似地藏起香包,理了理弄乱的亚麻色浏海,歉然道:“对不起,失态了。”
“不,没关系,那个,诺因城主……”
“别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何况他和这件事也没关系!”贝姆特打断,嗓门奇大。
“……”
“对不起,凯渥鲁夫,我现在的情绪不太稳定,我不想冲你发火,拜托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年轻的城主以肘撑桌,十指交握抵住前额,疲惫地道,“先把狼烟的事交待下去,待会儿我再跟你讨论细节。”铁甲佣兵团长沉默片刻,行了一礼,黯然退出房间。
听到关门声,贝姆特合起眼,打心底叹了口气:“休得斯啊休得斯,你就不能放过我吗?地狱真的这么寂寞?”
我不想变成你啊!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放过我!他在心里狠狠咒骂,这时,红发青年的声音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那个人和你真像。]
[我没有兄弟。]
[不是容貌,我是指气质。嗯,不过你们在精神上也可以算是兄弟。老板,你不可能没有感觉吧。]
[我是没有感觉!]
……
轻轻的笑声逸出双唇,充满苦涩和自嘲:“是啊是啊,我们是兄弟,真正的远房表兄弟,精神的双胞胎,未来的好搭档――维烈啊维烈,你真不愧是预言家。”
不,也许,我比休得斯更不是东西。贝姆特微一苦笑:他只是懦弱而已,我却是懦弱加自私。为了不让周围的人受伤害,就去伤害另一个人;为了不让自己变魔鬼,就逼自己的朋友做屠夫。践踏了友谊不够,还要利用友谊,即使我别无他法。
“尽量…让那一天迟些来到吧……对不起,诺因。”
蓦地,他震了震,想起一事,全身如坠冰窖。
不对!死亡佣兵团怎么会突然出现!?这半年,克劳德翻遍隐捷敏亚全境也找不到他们,只有一个可能:死亡佣兵团自从上次逆袭后就没离开过中城!
他们绝无可能从诺因的眼皮底下过来这里,除非……
“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还是不忍心亲手杀我,诺因?”贝姆特啼笑皆非,“应该是后者……唉,我真是自做自受。”
这时的西城城主还不知道,让死亡佣兵团偷渡的并非中城城主,而是他另一个宿敌。
******
休得斯在洗手。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屠杀完的习惯,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单纯想这么做。
逐渐染红的水面倒映出一双没有感情的眼,分外相配,但突然,那双眼的眸光动摇了一下,细长的双眉也微微蹙拢。
水中的倒影让他想起另一双眼,一双他认为是同类的人的眼睛。
清澈的灰眸。
那么英气飒爽,那么坚毅果决,那么宽容睿智。就是这双眼,蛊惑了那么多人,骗取了那么多人的信任和爱戴。只有他一个人看见,那双眼在面对他时,有多么挣扎无助,痛苦哀伤,深处蠢蠢欲动的无尽黑暗如大声咆哮的野兽,随时可能脱闸而出,吞噬那颗摇摇欲坠的良心,粉碎所有的假象!
休得斯无法抑制地放声大笑,笑声充满狂气和奚落。
大傻瓜!你就继续挣扎,继续逃避吧!掩饰你秃鹫的本性,装成一只鹰,直到哪天再也装不下去,凶性大发把周围的人全啄死,连腐肉也吃得一干二净!
“不过,那小子实在是个死不认输的家伙,恐怕还有段长日子好熬……没办法,还是得由我点醒他,笨蛋小弟。”休得斯摇首叹息,俊美到近乎妖异的面容竟隐隐流露出一股温柔的波动。
甩甩手,他走出半塌的小土屋,更清楚地看见满目疮夷:破败的屋舍,还在冒烟的火头,被烧成焦黑的木板残骸,以及正用种种花招折磨幸存村民的他的部下。
休得斯视若无睹地绕过一帮轮奸妇女的人形野兽,既不劝阻也不上前Сhā一脚。不是他清高,而是部下们已经为他留下三个最美的处汝――他眼界是很高的。
“老大,你过来一下。”
几名佣兵在半堵土墙后面唤他。休得斯眼光一瞄,瞥见被他们包围的一具小身体,冷声道:“那么小的我没兴趣。”
“不…不是,你过来一下。”佣兵们的声音有一丝狼狈,与他们凶残狰狞的面容很不搭配。查觉不寻常,死亡佣兵团长这才施施然走过去,看清了那个人影。
那是个顶多七八岁大的女童,半个身子埋在倒塌的墙壁下,奄奄一息显然离死不远。披散的长发满是血迹,脸色虽苍白,仍可看得出是张可爱讨喜的小脸。女孩听见青年的脚步声,睁眼看向他,嘴唇嗡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气声吐出。
“她…她刚刚求我们给她个爽快的。”
“那就给她个爽快的。”
佣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休得斯恍然大悟:“原来你们喜欢看着她痛苦而死?”众人一齐摇头:“不不不,我们还没有这么残忍!”只有你有这么残忍,所以你是老大!
“老大,你让她解脱吧。”一个佣兵硬着头皮说出喊人的目的。
“烦死了。”休得斯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弯刀,淡然的语气没有同情,没有动摇,只有一丝隐约的不耐。看到他的动作,女孩眼中浮起喜悦的光彩,颤抖地伸出小手。
青年的身子陡然僵住了,不是那个眼神,而是那个动作,勾起了他深埋的回忆,定住他高举的右臂。
[哥哥!哥哥!]
幼小的女孩死命奔向他,却在半途被拦住,硬生生架走,带到一堆血肉模糊的尸块旁,平放于地。头颈、两手和足踝被套上绳索。
[不要不要不要!哥哥救我,我不要死――]和撕心裂肺的大喊相反,挣扎的手臂是那么颤抖而无力,也许手的主人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命运,和父母一样,无法逃避的命运,凝视他的棕黑色眸子溢满绝望,[哥哥……]
扑!直直刺下的刀尖断绝了女孩的生命,也撕裂了血色的回忆。
旁观的佣兵们都打了个寒噤,露出畏缩的表情,为如此惨无人道的行为。
俯视女孩脸上感谢的微笑,死亡佣兵团长缓缓拔出沾血的弯刀,甩干,收回皮鞘。邪美的脸庞依然平静,冻结的眼神亦然;唯一不平静的,只有他的心跳。
“来世,投胎做牲畜吧。”
他低语,声音是无法言喻的慈悲温柔。
第三章 月魂与冰心(上)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6日;北城埃特拉;下界王宫。
好容易将受到惊吓的妻子哄睡,伊维尔伦城主离开客房,独自走在华丽的大理石长廊上,直到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东城满愿师拦在他面前,身后是一脸惴惴的红发侍卫。
“怎么了,冰宿?这么晚还不睡。”罗兰诧异地问,也有点焦急,因为他约了一个人见面。
茶发少女一言不发地抬起手。
“……”金发青年看看那只手,再想了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右手握拳放在她掌心,“握手。”
“你在干什么!又不是狗!”冰宿和艾德娜齐声吼道,后者还冲上来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十足藐视主君的大无道行为。
“可是,突然跑出来,什么也不说就做出这种动作,我除了这么想还能怎么想?”罗兰揉揉脑后,表情委曲。
冰宿深吸一口气,强抑怒火,好言好语道:“我要那两个人的监视日志。”
“哪两个人?”
“中西两城的满愿师!”嗓门忍不住再次提高。
罗兰用无辜到极点的语气道:“你说那两个人?她们的日志我怎么会有,我又不是偷窥狂。”
“你一定要跟我装蒜到底吗!”冰宿眯眼,“今天在会场上,之前且不说,我因为太惊讶没注意,但那个黑发男生说‘我们俩还不想暴露身份’这句话时,我可没漏看你捂住你老婆耳朵的动作。你还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跑,而不是一箭将那只大鸟射下来,这些都充份说明你早就知道他们的下落!掌握住他们的行踪!不,搞不好他们混进拍卖会也是你设计的。我不管你和那个肥商人有什么过节,但两个人是我同学,我有权知道你对他们有什么目的。”
“别担心,我对她们没有恶意。”罗兰拍拍她头顶,露出温和的笑容,“日志在宫里,你问艾德娜吧,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你要去哪儿?”
“外面。”
艾德娜大吃一惊:“你一个人?不行!”罗兰笑了笑:“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说着,他的手指仍情不自禁地耙梳少女的秀发,眷恋那柔软细滑的触感。
冰宿明丽的脸蛋浮起两片红霞,心跳也加快。她并不觉得受到轻薄,从青年温柔的举动传递来的是一股无意识的呵护情感,夹杂着欣赏和包容。
但另一个人就看不下去了:“你把冰宿当狗啊!这么摸啊摸的像什么样子!”
“反正我也当了她一回狗,就当扯平好了。”罗兰半真半假地道,摆摆手,绕过两人,继续朝前走去,黑色的身影不久就完全融入被夜色笼罩的长廊深处。
******
米尔菲;东大街;绿冠鹤旅馆。
清脆的啪啪声和唰唰的翻页声回荡在室内,与屋外看守林立,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呵呵,很悠闲嘛。”
听见身后传来的清冽嗓音,旅馆老板兼米尔菲城防官赫德;拿姆佩林停下拨打算盘的手,毫不意外地起立转身,单膝跪地,恭敬地道:“参见大人。”
罗兰脱下深黑色的斗篷兜帽,露出淡金色的短发和俊美无铸的脸庞,道:“起来吧。”赫德依言站起,不等对方发问就汇报道:“那五个人已经逃离米尔菲,进入秋雪隘口。”
“嗯,我不是来问你这件事的。有血魔在,追兵抓得到他们才怪。”罗兰瞥了眼桌上,笑道,“我是来通知你,赶快收拾行李,准备和我一起回伊维尔伦。”
“呃?”赫德一怔。
“怎么,你恋上这儿,不想走了?”罗兰调侃道。
“不不。”赫德慌忙摇头,“只是臣以为,没有这个必要,虽然这次因为拍卖会的事,臣势必引咎辞职,但只要等两个月,再稍微花点钱通通关系,臣又可以坐回老位子,继续为大人办事。”
“我没有叫你们都撤走,只叫你一个人收线。”
赫德愣了一下就会意:“您是担心北之贤者?”罗兰摇摇头:“赛雷尔;史汀的确不是傻瓜,但他也是个文明人,顶多派个把人监视你,不会对你怎么样,道格拉斯就不同了,他才不会管什么证据不证据,直接拧死你为他的老色友报仇再说。”
想起凶龙的为人,连拥有强韧心脏的间谍也禁不住打了个突。
“你的位子就让给夫利斯,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吧。”罗兰眼望对方,语声和蔼,“这些年辛苦你了,还害得你和亲人分离,抱歉。”赫德连连摇头,鼻子发酸:“不…能为大人效劳,是属下的荣幸。”
“呵,你变嘴甜了,在这里一定拍了许多马屁。”罗兰轻笑。赫德尴尬地道:“对不起,让您不快。”老部属都知道,罗兰讨厌奉承拍马仅次于铺张和约会。
“没什么的,我明白,在这里你不学着油嘴滑舌就爬不上去,倒是我欠你一句道歉,让你这位军人转职做弄臣。不过,回伊维尔伦后,可得努力改回来。”
“是!”
“那么我走了,你忙。”罗兰正要拉起兜帽,被对方唤住:“大人,请留步,属下有一事请示。”罗兰颌首,无言催促。赫德吞吞吐吐地道:“是这样的…前年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是这里的招待,不知能否带她一起走?这个…她的背景绝没有问题……”
可是你不是已经结婚了?罗兰咽下到嘴边的质问,敛去眼底一缕不快,戴起兜帽,用和平日无二致的语调应许:“好吧。”
“谢大人!”
******
灯红酒绿,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一个裹着深黑色斗篷的高挑身影背对绿冠鹤旅馆,朝王宫方向快步走去。
好久没这么单独走在大街上了。罗兰边走边浏览两旁的景物,涌起怀念之情,不禁回忆起二十多年前和义母及剧团的姐妹流浪到这座都市表演的情景。
“啊!”
一时回想得太过专注,使他没及时避开迎面走来的几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双方撞了个满怀,各退两步。罗兰的兜帽更滑落下来,露出绝世的俊容。
“哇――”惊叹四起,那几个醉汉更是看得眼睛都发直了,其中一人想也不想,上前去搭青年的肩膀,“好美的妞儿啊…嗝!跟老子……嗝!乐上一晚怎么样?美人……”
罗兰不着痕迹地闪过他的毛手,他可不想沾上酒气,回去时被茶发少女用怀疑的眼光扫瞄,被红发侍卫劈头盖脑地痛骂,也没在意醉鬼的胡言乱语,拉起兜帽,就要走路。
“等等嘛!”醉鬼们以一点不像醉鬼的动作拦住他,结成包围架势,看来美人的威力果然强大。
“你长得这么美,干嘛把脸遮起来?”一人去扯罗兰的帽子,同样被闪过。
“这妞儿真害羞。”众人发出色笑,“放轻松点,只是帽子,待会儿我们还要脱你衣服呢!”
“让开。”罗兰冷冷地道,久经风霜的心湖没有因为几句下三滥的言语兴起一丝波澜,狭小的心胸却已在激烈呐喊,要他以牙还牙,狠狠报复,将这几个下流胚最自豪的东西切下来,但理智提醒他不宜闹事。
“咦!是男人!”
醉鬼们完全没查觉话里的警告意味,仅听出声线的有异,纷纷大呼小叫,但不一会儿,他们就很有雅量地接受了事实,并当场扭转性向,“算了,男人也没关系,跟我们走吧。”
“只因为脸好看,就可以毫不在意地拥抱同性吗?”这回罗兰没有反抗地任他们抓住手腕,好奇地问道,并在脑子里幻想,他能不能做到如此,结果差点呕吐:不能!
“这个……”醉鬼们被他问得一愣,“倒也不是不在意……”
“你们不恶心吗?想象一下,异性曼妙的曲线多么赏心悦目,再想想同性那硬梆梆毫无趣味的身体,还有下面跟你们一样的东西――想抱吗?还想抱吗?”
“唔唔……”犹豫啊!挣扎啊!
“要说脸,熄了灯谁看得见?除非你是龙族,那好看难看又有什么分别?关键是身体、身体!”罗兰谆谆善诱,训得众人抬不起头来,不觉放开手,站成一排挨批,“再想想,你们都是年轻力壮,有大好前途的人,将来也会遇到值得相守一世的女子,却要在这里把贞操奉献给一个男人,在自己的人生留下抹不去的污点,这是多么浅虑的行为!你们一点都不感到惭愧吗!?”
“惭愧!”醉鬼们已经彻底被罗兰的气势压倒,衷心认错,“请原谅我们!”
周围的市民都看呆了,他们本以为不是金发青年被拉走丧失初夜,就是醉鬼们反过来被****割去卵蛋,万万没想到……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罗兰满意颌首:“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好,你们请我喝一杯,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啊,我的肚量好像变大了,唔……不知是好是坏。
众人回过神,怀疑地打量他:“你会喝酒?”不是他们狗眼看人低,眼前的青年像神诋像贵族像法师像美女唯独不像酒鬼。
“哼,你们能请多少,我就能喝多少。”敢小瞧他,待会儿看他不喝垮他们!
“好!有气魄!你这哥们我交定了!”醉鬼老大一把勾住伊维尔伦城主的肩膀,豪迈大笑,“我宣布!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醉酒盟]的一员!走,今完大伙儿不醉不归!”
“哦――”
目送勾肩搭背亲热离去的调戏者和被调戏者,市民们面面相觑,呆若木鸡:这世道,变了吗?
******
第二天早上;北城王宫。
“你昨晚上哪儿去了?”
“和朋友一起喝酒。”
“闻得出来,是什么朋友?”
“地痞流氓。”
“……你说什么?”
“确切的说,是[醉酒盟]的成员。啊,冰宿,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已经被推选为醉酒盟的老大,还认识了好几个黑道帮派。我打算把他们带回伊维尔伦,编入军队。”
“艾德娜,再给他倒杯醒酒茶。”
“我已经倒好了。”
“喂!我说了很多遍,我没醉、没醉!为什么你们就是不相信!?”
“是是,你没醉――来,喝吧。”
“……”
天才果然是寂寞的!东城城主在心里感叹,含泪喝下第五杯醒酒茶。
******
丰之月30日,恰逢杨阳一行人走出奎拉图森林的当天,罗兰总算完成一连串必要的交际应酬,告别北城城主,继国王、元帅和一票贵族之后离开了米尔菲,返回伊维尔伦上界。随行人员除了来时的三人外,还多了个赫德和一帮罗兰欲编入近卫队的新收小弟。对后者而言,这可算是意外的发迹,因此直到今天还一副恍恍惚惚神不守舍的样子。
甫下空浮舟,金发青年就被一声怒吼震得差点变聋子。以大神官法利恩;罗塞为首的众官员面色铁青地责问他为何不发封信报平安,害得他们在得知消息时急得鸡飞狗跳,忧心如焚!自知理亏的罗兰只好拼命道歉,保证绝不再忘,才好容易安抚住众人。
参加完洗尘宴,安顿好赫德等人,罗兰首先接见了一干雪族少女,通知她们穆伦已死的好消息,然后和大神官一起走进办公室。
“这座山是怎么回事?”
罗兰指着桌上由五颜六色的信封堆成的纸山问道。法利恩恭敬回答:“是拍卖会的幸存者们给你的感谢信,礼物在仓库里――贵宾席的客人例外。”
“可以扔了吗?”
“可以,我都帮你回信过了。”
啪!罗兰将纸山扫进旁边的垃圾桶,走到桌后坐下。
“我也把礼物都归类好了,有一半可以转送。”
“嗯。”罗兰满意颌首,不止法利恩麻利的理事手腕,也为手里香气扑鼻的解疲茶,他这个弟弟实在是很能干。
大神官突显尴尬之色:“不过…有几件礼物不知如何处理,要请大人示下。”
“哦?说来听听。”
“是。”法利恩挥挥法杖,现出幻象,首先出现的是两个活色生香,丰胸翘臀的兔女朗,“这两位,是一位叫桑德尔的麦酒商人送的,说是他最珍爱的小妾。”
“嗯……”罗兰强忍喷茶的冲动,挥手示意继续放幻象。他已预料到接下来的礼物会有多么乱七八糟,所以看见兔女朗的影象隐去,跳出一只关在笼里的黑色动物时,没有很惊讶:“这个…叫作猩猩,据说是尼普亚斯大陆的特产,一位动物学家送的。”
“唔……”
猩猩退场,换僵尸登场。
“这是一位亡灵法师的礼物,说是古代某国王一位艳妃的遗骸,她的媚眼所向无敌,效果可比最强大的催眠魔法。”
会被这种东西的媚眼迷倒的只有那个亡灵法师本人吧!
僵尸之后是只装饰得玲珑可爱的鲜奶蛋糕。
“这蛋糕怎么了?看起来很正常啊。”虽然他不喜欢甜食。
“问题是它有一幢房子那么大。”
“……”
“是一位南城的甜点师傅送的。”褐发青年叹了口气,“我和国务尚书阁下商量过,决定集大家之力吃掉它,因为明天就过保质期了,大人你觉得呢?”
“就这样吧,不过我的份不用了。”罗兰嫌恶地看了眼那只大蛋糕。
接着出现的是一只像是骨灰坛,附满铜绿的小坛子。
“这是我们最头痛的礼物,也是那个亡灵法师送的,叫作[嚎哭之坛]。它每天晚上都发出刺耳的尖叫,放出一大群亡灵,前天晚上还差点抓走一个侍女,幸好及时救回,大人你说……”
“这种阴森的东西早就好丢掉了!”
“是,接下来是最后一件,世界第一服装设计师南道尔的礼物。”
“布片?”
“不,衣服。”
难怪罗兰怀疑,那件“衣服”布料少得可怜,就跟兔女朗穿的衣服差不多,只下面改成超短裙,颜色是极为挑眼的粉黄色。
“南道尔说这是他的毕生心血,最适合新时代少女的服饰。”法利恩的声音低沉下去,“他把它献给冰宿小姐。”
咯啦!罗兰一声不吭地捏碎了手里的茶杯。
法利恩挥手让幻象消失,免得主君瞪穿它:“要以污辱神使的罪名逮捕南道尔吗?”
“……算了,他也是一番好意。”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深吸一口气压抑满腔怒火,这才恢复真正平静的表情,用部下递上的绢布擦拭右手,“告诉南道尔,如果他不改进看人的眼光,他的牌子迟早被淘汰。”法利恩恭身道:“是。”
“那两个兔女朗按照她们自己的意愿决定去向;猩猩送回去……没用的东西,就说我们不便接受如此贵重的礼物;僵尸和骨灰坛子也是――不,还是留着吧,我想见那个亡灵法师一面,虽然肯定是个怪人,但有能力这一点是没错的,能招搅就招搅。”
法利恩一一凛遵,最后笑了笑:“大人这次真是收买了不少人。”罗兰也露出微笑,摇摇食指:“不是收买,是欺骗、欺骗,他们对我才是收买。而且这次最大的收获是铲掉穆伦和一帮狗贵族,为我将来的大扫除省了番力气。”
“遗憾的是国王安然无恙。”
“不,法利恩,应该说幸好‘陛下’安然无恙。”罗兰捧起新杯,啜了口茶。
大神官意会,笑道:“是,我明白了,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失言。”罗兰点点头,习惯性地转着茶杯:“马上就秋收了,但对东境百姓而言,大概不是喜事反而是噩耗吧。加上这次的惨剧,贵族们一定会把气都出在他们头上。”语气有着微量的自责。
“大人,其实还有许多法子使国…陛下堕落得更厉害。”法利恩暗褐色的眸子闪着冷酷的光芒,“比如让罗姆席德献计开设以人为赌注的角斗场;组织选美大赛;煽动贵族互相攀比,掀起建筑热;捏造长生不老药的药方,像处汝的鲜血,孩童的脑髓之类。”
“嗯。”金发青年的微笑呈现奇妙的不透明感,一如他空洞的语调,“的确是好主意。”
法利恩凝视他,神情柔和下来:“大人,你,其实早就想到这些方法了吧?”
“……”
“只是你不忍心。”
罗兰微一苦笑,算是承认:“啊,我觉悟得还是不够彻底。”
“没这回事。”法利恩温言道,“你毕竟是受平民的恩惠长大的,做不到如此残酷是理所当然;而我不同,我的恩人只有你。”所以可以为你做尽一切恶事,而且毫不愧疚!
恩惠……吗?罗兰垂下眼,童年的记忆如走马观花在脑中一闪而过。
最初浮现的是那个总是看着窗外的女人;然后是义母温暖的手臂和笑容,责骂那个女人的无奈声音;邻居们心疼的眼神和谆谆的关怀;同龄孩子充满嫉妒的喝骂和总是伴随“野种”二字丢来的石块;刺入背心的****的灼痛;父亲的面容;分别那日的雨和泪;清脆的车辚声;马车里的姐妹将手放在他额上的温柔触感……
从那以后是飞快变幻的风景。纯朴的农庄,整齐的田野,未经修缮的小路,波光粼粼的鱼溏,热闹的城镇,时髦的都会,繁华的港口……但是无论到哪个地方,平民总是穿着破旧的衣裳,吃着简陋的食物,做着繁重的工作;也总是平民带着期盼高兴的笑容欢迎他们的到来,用诚挚的语气给予赞赏和鼓励。
他尤记得第一次上台表演时因为不习惯女生的衣服,踩着裙摆摔了个狗吃屎时,耳边响起的心痛呼声和一双由不认识的人伸出将他扶起的手臂;来到没钱娱乐的村庄,免费为衣不蔽体的村民表演歌舞,吟唱传说,和他们一起嚼着难以下咽的食物,在篝火旁笑谈的情景;还有将养不活的子女送来剧团的父母悲痛的泪水;义母为了不让他看见抱住他,但他还是从缝隙里看见税务官将交不出税的老农打断腿,把他的女儿拉走,前天还一脸害羞送花给他的小男孩大喊姐姐扑向那个少女,却被税务官推到墙上砸破后脑勺的景象……
忘了是从何时燃烧起的冰焰,也忘了是从何时蕴酿起的心愿――
抹去那些人脸上的悲伤,还予他们发自心底的笑靥。
就像他们看见他舞完一曲,情不自禁绽开的那种单纯而喜悦的笑容。
因此对夺去他们笑容的人感到憎恨。
那憎恨与日俱增,渐渐不再固定为“马修”,“索斯”这两个名词,而扩大为“所有的贵族”,“所有的王族”,并日渐深刻。时至今日,已成为纠缠灵魂的毒芽,和他的野心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但即使如此,也不能做为脱罪的借口。
因为他并非清高无欲。
而且在当初踏上这条不归路时,他就觉悟必须舍弃良心,甚至在必要时舍弃那些他想保护的人们,为了拯救更多的人。就像他为了和王室拉近关系,降低贵族的警惕心,曾和前宰相谢尔达一起暗中进行肮脏的奴隶交易,让数千少女身陷火坑,让数万壮丁卖身为奴,这是他无法逃避的罪责,也是他绝不允许自己逃避的罪责。
没错,伪善也罢,执着也罢,他就是不想舍弃那最后一丁点的良心。
就算他会夜夜被那些人的嚎哭悲泣吵得无法入睡,日日被自己内心的良知啃蚀得坐立难安,他还是不想忘记。
同样的,他也会继续走下去,继续不择手段,直到摘下至尊之冠,不止因为已经走到这一步,也是因为无法回头――如果在这里罢手,岂不意味着那些人的牺牲全成了白费?那么多年的努力尽付诸流水?
所以他不能停!也不能输!
骑虎难下――这是他目前的状态。罗兰自嘲一笑。
“法利恩。”他用和平常没两样的语调道,“就照你说的办吧,不过扣除最后一项。”
“呃!”大神官一怔,他认为最后一项才是最有效最快捷的方法。
罗兰耸耸肩:“没办法,德修普王家还有个脑子没被腐蚀的女中豪杰,一定会反将我们一军,建议用我城的处汝幼童做活祭。”法利恩恍然大悟,随即,他双眼浮起狠厉:“干脆――”
“不可能的。”罗兰打消他的念头,“有魔封剑在手的德修普还有机可趁,拉克西丝却绝对是滴水不漏,那个女人很了解自己的价值。”这也是他最佩服她的一点。
法利恩懊恼地咬紧下唇,见状,罗兰轻笑出声。
“看开点,法利恩,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而且拉克西丝要真这么简单就殒命,我也会觉得很无趣。当今世上,有资格和我一较高下的除了德修普和贝姆特,就只有她。梅莲可不行,米利亚坦更不用说。”
大神官崇敬地望着主君充满自信和霸气的神情,却见罗兰眼中的自负被同情取代:“可惜,她出生王家,就造成了她的局限。”
“局限?”
“法利恩,你认为拉克西丝有为王的资格吗?”
“没有!”褐发青年斩钉截铁地道:除了他眼前这个人,任何人都没有为王的资格!
罗兰叹了口气:“不是和我比,是和陛下比。”他这个弟弟啊,就是恋兄情结过剩。要是能改改这个缺点,他的眼界会更宽,处事手腕也会更精辟。
法利恩皱眉道:“陛下?任何人当王都会比他当得好吧!”
“这个…也没错啦。”罗兰语塞,顿了顿才道,“但是,法利恩,权力是会腐蚀人心的,所以无论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在那个位子坐久了,都会变成陛下这样。”
“您就没有腐化!”
“那是因为我有更高的目标追求啊。”年轻的城主微微一笑,笑容睿智深邃。大神官浮起怀疑:莫非大人觊觎王座,就是为了让自己不堕落?随即,他摇头甩去这个想法,一阵好笑:哪有这种事!
罗兰拿起茶壶添茶。
“言归正题,我认为拉克西丝是德修普王家最适合当王的人,可惜卡萨兰不像梅迪,重男轻女,她又缺乏篡位的狠心,才与王座失之交臂。她的思想也受到王室的毒害,还是认为贵族天生高平民一等,所以同情百姓归同情,却无法狠下心做根本的手术。”
“原来如此。”法利恩这才明白主君说的“局限”是什么意思。
“德修普在这一点就好得多,只是他的政治手腕不及拉克西丝,树敌太多,而且我总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上面。”罗兰沉吟道,“那个男人眼睛里一点欲望也没有,有的只是好胜心和杀气,真是个长不大的小鬼,被他姑姑和两个死党宠坏了。”
法利恩忍俊不禁:“但诺因城主确实是很有能力的人。”罗兰点点头:“啊,这点无庸置疑,我也从未小瞧他。另外我倒是挺想叫贝姆特一面的,那个男人在战场上的手腕委实俐落,也许能力比德修普还出众。”
“但是他未必有政治上的才干。”
罗兰笑了:“隐捷敏亚不需要他有这种才干。”法利恩满脸通红,无言以对。
“承认敌人的优点不仅是种美德,也是对自己有益处的事,法利恩。”
“是。”
罗兰露出玩味的表情:“突然发现,统治者的资格不仅牵扯到能力和自觉的问题,还有适不适合哩。像我和德修普要是跑到隐捷敏亚去当王,一定被骂作还没断奶的娃儿给一脚踢出来;如果贝姆特跑来这里,大概会淹死在文件的海洋里;梅迪是我们三个都去不得,除非男扮女装。”
法利恩初时好笑地听着,慢慢地,他的表情凝重起来,最后化为牢不可破的坚定。
“如果这样,大人你一定是最适合这座大陆的王!”
“……”罗兰愣了愣,随即,一抹淡淡的红晕爬上他俊美的脸庞,“啊,或许吧。”
看见部下一脸“不是或许!是绝对!”,罗兰忍不住叹息,但他知道这是法利恩的真心话而非恭维,所以他也没法说什么,只好在心里例举自己的缺点以免被捧昏头。这点冰宿和艾德娜就好多了,她们一个总是讥讽他小鸡肚肠冷血爱算,一个成天指着他鼻子骂阴险小人无耻混球,让他不明白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行。
“对了,大人,有件事要请示。”
“嗯?”罗兰回过神,朝心腹投以询问的视线。法利恩肃然道:“我已经拿到十一段的证明,要不要我马上去考贤者?”
众所周知艾斯嘉大陆目前只有赛雷尔一个贤者,他也是唯一一个十一段的法师。当然像神官维烈这种不出名的强者大有人在,但台面上,他还是最强的魔法师,也是北城人民仅次于银龙王最大的向心力,可想而知法利恩若摘得[贤者]的称号,对埃特拉人民的衿持势必是一大打击,相反对东城人民而言,就是一桩备受鼓舞,充满荣耀的喜事了。
罗兰一听就知道他在顾虑什么,微笑道:“没关系,想考就去考吧,米利亚坦没这么小气。”法利恩恭身道:“是。”
“不过,大贤者加卡德不是已经去世了吗?那还怎么考?”
“贤者考试的考题是固定的,主考官不过是摆样罢了。”知道主君不清楚魔法领域的事务,大神官详细解释,“而且也不是考上十一段就能当贤者,还要测试心灵纯洁度,白魔法的造诣,神学的知识等等。”
罗兰眼中浮起恶作剧的光芒:“哎呀,这下你不就糟了吗,第一和最后一个也罢了,表面功夫就能应付过去,但据我所知,你的黑咒术可是修炼得比白魔法精深多了。”法利恩绽开不亚于他的阴险笑容:“所以这段时间我在猛钻白魔法,现下已达到过关要求,而且是刚刚好。”
“你真是个模范考生。”
“谢大人夸奖。”
嗯,看来我这个弟弟彻底被我带坏了。罗兰反省了一下,随即关怀地问道:“那你最近一定拼得很厉害,要不要休息几天?”法利恩腼腆一笑:“不碍事的,大人,不用担心。”
仔细端详他确定是真的不碍事后,罗兰才陷入思索:“话说回来,史汀因为主持召唤仪式,等级降了一格,应该没这么快恢复。就是说,他现在不是你的对手。”
“没错。”法利恩自信地道,“所以大人今后只需抵防白银之谷。龙骑士我们有魔核光炮和羽族射手,完全可以压制住,就是仗难打了点……要是找到[真红火焰]就好了。”
用[水蓝之光]做动力源的魔核光炮威力虽然也很大,却只能条状攻击而无法广域发射,对行动敏捷的龙骑士不太有效,需要通过羽族战士用弓箭压制,但这样光炮的射程也会受到限制;而且箭矢对重武装的龙骑士威胁不大,除非是雷系的魔法箭,不过轻装备的羽族战士倒不必担心会被龙骑士逮到。
罗兰摇摇头:“不,我不打算正面挑战龙骑士。”法利恩大吃一惊:“为什么?”罗兰微笑道:“一,我不喜欢硬碰硬;二,硬碰硬损伤很大。”
“损伤很大?不至于吧!”
“至于,我原先也以为不至于,幸好拍卖会上米利亚坦得意地告诉我他从夏尔玛大陆高价引进一批能完全抵抗雷系魔法,半免疫其它魔法的抗魔护甲让每个龙骑士装备上,还打算在年内让他们的座骑也武装完毕。”
大神官默然。年轻的城主牵起一个嘲噱的笑容:“可怜的岳父,他以为那样做他的军队就是无敌的了。”法利恩一呆:“呃!不是吗?”
“当然不是。”罗兰用教导的口吻道,“法利恩,世上绝没有打不垮的队伍,正如同没有必胜的战役。再勇猛的战士,也可能死于一场小小的感冒;再庞大的军队,也能因一句谣言分崩离析;再坚硬的壁垒,也挡不住来自内部的破坏。这道理你也懂的。”
“你是说……”大神官眼睛一亮,“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罗兰露出嘉许的笑容:“不愧是我弟弟,一点就通。”他没有说出具体的战略,法利恩也不问。一旦确定基本方略,可以选择的战术多得是,将来他们可以慢慢商量――如果计策用得着魔法。大神官很清楚军务不在他的权限,也非他擅长。
“这么说,如今需要考虑的只有白银之谷了?”
然而,金发青年再次摇首,双眸浮起犀利的冰芒,一如他唇畔冷酷的讥笑。
“白银之谷,不足为虑。”
******
一星期后,伊维尔伦城主一如即往加班到深夜,正打着哈欠要回寝宫睡觉,突觉空气中充满火烫的张力,连忙搭住剑柄,急速转身,果然,一个手持****的黑影从窗口跳进室内,不及扑上前,金发青年倒映在墙上的影子一跃而起,缠住他脖子,响起清脆的骨胳碎裂声。
看到这诡异的情景,罗兰非但没惊讶,反而绽开温馨的浅笑:“我说过很多遍你不用帮我料理这种宵小,巴哈姆斯。”
“可是他是龙族的宵小。”
出现在尸体旁的男子看似人类的二十一、二岁大,一头恰好盖住两耳的黑色短发,眼眸也是黑色的,瞳仁却闪烁着金色的光芒,而且呈橄榄状;他的容貌极为清美文秀;一身比罗兰更彻底的全黑装束,却穿得歪歪斜斜,松松垮垮的,与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十分搭配;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磁性的慵懒,性感而撩人。
罗兰毫不意外:“道格拉斯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松开剑柄,他正要上前检查尸体,一只手臂拦住他的去路。
“衣服有剧毒?”罗兰立刻会意,“我也不能碰?”
黑龙王摇摇头,认真地道:“我不想你沾上尸臭。”罗兰按住额:“你又来了。要我跟你说多少遍,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保护,我已经是三十岁的大人了。”
“和我比起来仍然是小孩。”
“任何人类和你比起来都是奶娃。”罗兰放弃地叹了口气,挥挥手,“罢了,处理掉吧,想来也不可能有证据。”巴哈姆斯点点头,几乎在同时,那具尸体像陷入流沙般沉入自己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金发青年坐回桌后,开始沏茶。黑龙王坐在沙发上,两手托住腮帮,注视他自然流露优雅的一举一动,用担心的口吻道:“罗兰,我听到那个老头的故事了,你父亲不是存心抛弃你,那…那你会不会不要我这个义父了?”罗兰停下手,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白痴。”
“白痴的意思是……不要?”
“要啦!笨龙!”罗兰受不了地大喊,递出汲满的茶杯,“喏!”巴哈姆斯高兴地接过,结果喝得太急,烫痛了舌头:“呜噗!”
见状,金发青年仰天翻了个白眼。
他这一生有两次彻底呆掉的经历。一次是三岁那年被这头笨龙死缠烂打认了干爹;另一次是十二岁时,被一群自称神明的家伙拉去填三缺一的空打麻将,还被压着头和他们搓土成香,结为义兄妹,让他小小年纪就大彻大悟――什么伟大的神诋,高贵的龙族,全是骗鬼的!比来比去还是人类最正经!(注:这两段经历在罗兰的回忆篇《黄金之章》里,但正文后面也会慢慢交待)
“要不要点心?”
“要!罗兰,我今天感到扎姆卡特的气息。”
罗兰愣了愣:“血龙王尚在人世?”巴哈姆斯一边嚼绿豆糕一边点头,“我也很惊讶,所以用远视魔法看了看,原来他在麦先家门口踢馆闹事,身边跟着四个人类。奇怪的是他的脸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眼睛好像也瞎了。”
“那四个人类,是不是一个长得很像男孩的黑发少女,一脸贪吃相的棕发剑士,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和一个红发的女佣兵?”
“对对,你怎么知道?”
“他们是血魔的童子军。”罗兰微笑着啜了口茶,“原来如此,难怪血魔强得那般离谱,魔界宰相和血龙王的融合体,想不强都难。”
巴哈姆斯愣了好半晌才想通前因后果,他没有好奇维烈和扎姆卡特为何变成一个人,平平淡淡就接受了这桩怪事,因为他自己的际遇也很离奇,换作从前的他,绝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抛弃龙王的高傲,心甘情愿待在一个人类身边,照顾他,看着他成长,甚至与他共享生命。
罗兰奇道:“巴哈姆斯,你们三首龙不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好朋友,那干嘛不过去劝劝架,再聊会儿天,不要老是像小孩子似地粘着我。”
黑龙王又拿起一块绿豆糕塞进嘴里,咀嚼道:“我和麦先,扎姆卡特早就没什么好聊的了,过去是因为我们只有彼此,才整天在一起,现在我们都找到独属自己的宝物,当然就一拍两散。”
“血龙王和银龙王也有了干儿子和干女儿?”罗兰很惊讶。
“不,是有了情人和老婆。”
“……他们比你正常。”
“才不!”巴哈姆斯愤慨地跳起来,“一定要有平等的恋爱对象才叫正常?我就是不把你当恋人看,但我还是很喜欢很喜欢你,可以为你做任何事!这种感情有哪里比不上所谓的‘爱情’了?何况扎姆卡特那家伙还是个同性恋,我这个你口中的‘恋童癖’不比他好!?”
“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你冷静点。”罗兰用安抚小狗的动作安抚暴走的义父,他现在知道三首龙除了银龙王全是心理变态,“我没说你不好,相反,我也很喜欢你。”这是实话,虽然他老骂这个义父是脑子塞满豆腐渣的笨龙,但二十七年的感情终究不是假的;何况从三岁签订共生契约到十岁,巴哈姆斯一直住在他心里,后来也和他寸步不离,可说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黑龙王转怒为喜,开心地蹭着他的手掌心,像头真正的大狗。
看到他的样子,金发青年也忍不住微微而笑,一向冰冷的蓝眸浮起罕见的温情。
“罗兰,你今年还是不回迷雾森林吗?”
“回去……做什么?”
“看望那头你亲自接生的小独角兽呗。”巴哈姆斯舔着十指的糕屑,“还有你师父,那票花痴神――对了,他们每年都会来你这里胡闹一晚,那就不用了;但莫西菲斯……”
“我已经不能接近莫西菲斯了。”
罗兰抽回手,沉沉叹息,“以前我每次打完猎,就算没沾到血,它也不肯靠近我,除非我把全身上下擦得一干二净,才能抱住它。这就是独角兽,全世界最纯洁的生物。而现在的我,即使洗得脱层皮,也去不掉渗入骨髓的肮脏和污秽,我不想它沾上血腥和尸臭,也不想被它用嫌恶陌生的眼光看待,所以不如不见。”
巴哈姆斯望着他掩不住的哀伤神情,叹了口气:“你是这么想的吗。”罗兰轻笑一声,瞅着他的黑眸:“巴哈姆斯,你是个傻爸爸,所以在你眼里,小孩永远是天真无邪,善良可爱的。”
“我不是这意思……”黑龙王烦恼地耙耙黑发,每次都是这样,每当他想劝眼前的人别把自己看得这么扁,罗兰总是一句话打发他,要么就充耳不闻,顽固得跟石头一样,坚持把自己定义为举世无匹的大恶魔。
其实,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很好很好。
蓦地,罗兰站起身,道:“到院子里去吧,巴哈姆斯。”黑龙王眼睛一亮:“你肯去了!?”罗兰摇摇头,苦笑着取下挂在墙上的小提琴盒。
无星的夜晚,只有一轮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丝绒的托盘上。秋季的晚风干爽而清凉,掀起青年和月色一样柔和的金发和深黑色的斗篷。他身下是一头巨大的异形生物,有力的膜状翅膀,优雅的长尾,闪着金属光泽的漆黑鳞片,还有形象威猛的八首――与伊维尔伦城徽上的图案一模一样,正是巴哈姆斯的真身,八颈黑龙王。
“你真的不下去?”
从最大的龙首里传出不死心的问话。罗兰面无表情地答道:“一路上你已经问过无数遍了,老答复,来,下去点。”巴哈姆斯无奈,只好降低高度。
随着目的地逐渐清晰,罗兰冰蓝色的眸子泛开怀念的波纹,那是座被雾气重重封锁的密林,即世人口中只进不出的迷雾森林,他曾待了五年的地方,也是他过得最安稳、最快乐的地方,他心中的圣域。
伫立着苍凉古迹的湖泊;恩师开朗而温暖的笑靥,将他从仇恨的梦魇中拉出,洗涤心灵的澄净歌声和优美的琴音;老是和他争抢食物吃的笨龙义父;喜欢撒娇,有着纯洁寂寞眼神的小独角兽;铺满灯心草的空地上吵闹的神诋们……一切都是令人怀念的记忆,怀念到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像当初离开的时候那么心痛。
“罗兰,你曾后悔离开这里吗?”感觉到青年的心情,巴哈姆斯问道。
“不。”罗兰合上眼,微微一笑,“小孩子总是要离开家的,何况生而为人,就有必须完成的事;必须肩负的责任;必须达成的愿望。因为我们是如此寿命短暂的生物,只有竭尽全力燃烧,才能迸出一星灿烂的光华。我的未来不属于这片安静的森林,属于这喧闹污浊的尘世。”
“你本可以活得像精灵。”那也是最适合你的生活方式,适合你那比独角兽更美的灵魂。
“但我不是精灵,我是人类。”罗兰昂然道,“我也不是龙族,就算你把一半生命给了我。”
巴哈姆斯沉默半晌,叹道:“那你为什么又回来?”罗兰的眼神柔和下来,摩娑怀里的小提琴:“没办法,父母心。今天是莫西菲斯的生日,那小家伙一定又会在梦里哭着叫妈妈,以前我可以抱着它安慰它,现在只能弹琴催它入梦了。本以为我走后,它会长大点,却还是……看来我太宠它了。”
“你怎么知道它还是那副幼齿样?”巴哈姆斯的声音有一丝心虚。罗兰眯眼,一把抓住他的龙角用力摇晃,骂道:“笨龙!你以为你那点演技可以瞒过我!要不是莫西菲斯暗地里塞好处给你,你会想起它?还拼命催我回来――说!它给了你什么好处!”
“哎呀哎呀!”巴哈姆斯被他摇得头晕,不觉招供道,“就是那些你用过的东西嘛!谁叫你那么小气,宁可埋起来也不肯送我!”
“你这变态龙!”罗兰气得差点扳下他的角,“快还给我!”怎么有这么变态的老爸!
“不还!死也不还!”
“我跟你断绝父子关系!”
“啊啊――别这样!有话好说……”
“没话好说!”
就这样,只两个回合黑龙王就兵败如山倒,乖乖举白旗投降,交出一只还没煨热的包裹。罗兰装作没看见他的泪眼,取出小提琴,安放在左肩上,右手提起琴弦。
琴音流泄出的刹那,风停止了,无边的温柔缓缓洒落,仿佛慰籍生命的神秘语言,又如音符化的月光,回荡在空气里,淡白的雾气中,森林被更为浓郁深沉的夜色拥抱,将未熟睡的动植物带入安详的睡梦。
《月之眠》――是青年拉的曲子。
当晚,每个住在迷雾森林附近的西境居民都听见从天而降的神秘音乐,做了个有金色满月和雪白独角兽的梦。
******
“去下界还是留在上界,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呼啊――你喜欢待在上面还是下面。”
“……你昨晚没睡饱?”
冰宿瞪着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的雇主,满脸不可思议。她奇怪的不是他又睡眠不足,而是他不设防的态度。不过话说回来,罗兰最近对她是越来越坦率了,有时还露出一些亲昵的动作,让她很高兴。
“不是没睡饱,是根本没睡。”罗兰抹抹脸,勉强振作精神,冲了杯咖啡下肚,这才把睡意驱走。今早他一回来就被克莱德尔拉去讨论移宫下界的具体事项,这是他继位第一天和异族权力保障法一起颁布的法令:每逢秋冬两季,就把内阁从上界移至下界的首府坎塔萨。此举是为了促进上下界人民的联系,更贴近有效地管理全城。
冰宿皱眉道:“你搞什么这么作践自己,打坏主意也该照顾好本钱!”
罗兰微微一笑,就是这样,就是这种听上去像刻薄话,实则饱含关怀的冷言冷语,却比朵琳的嘘寒问暖更让他感觉慰贴。不是朵琳不好,只是从生母那儿得来的刻骨教训让青年打小时起就恨极了没脑子又爱倒贴的女人,他认定这种女人生出的小孩会倒霉。
老实说,他很清楚自己对眼前的少女抱有一份不小的好感,也不想抹杀这份感情,甚至,他愈来愈克制不住自己,想点醒她,让她眼中懵懂的情愫转为爱意,从而留下来,成为他的心灵支柱和一生的伴侣。
政途,委实太寂寞太难走了,就连他这样聪明坚毅的人,也走得好累。亲近重视的人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有的因为种族的隔阂,有的因为利害关系,有的为了保持主君的威严,有的因为太珍视而不敢暴露真面目。
只有冰宿不同,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和他没有利害冲突,也没有种族隔阂、身份差距,珍视到怕碎了、怕弄脏的地步,她是个坚强独立的人类少女,和他一样有烦恼、有欲望、有心机,所以能够理解他,甚至接受他。
但最重要的还是――他喜欢她。
听完罗兰的解释后,冰宿毫不犹豫地答道:“法利恩下去我就下去。”罗兰一呆,反问道:“你说法利恩?”他是不是嗜睡过度,出现幻听了?
冰宿也有相同的想法,斜睨他:“我看你真的是打嗑睡打疯了,连我的声音也听不清,你好好休息,我走了。”语毕潇洒地起身走人。
“冰宿!”罗兰好容易会意她是不想落课,连忙喊住她想告诉她另一件事,然而对上少女墨绿色的双眸的刹那,他整个人僵在当地。
一片清澈。没有如雾的朦胧情愫,没有生涩的友谊好感,也没有刻意的冷漠戒备,只有让人寒透心扉的清澈平静。
“什么事?”
“没有,没事。”
罗兰只能挤出这样的回答,混乱的脑海跳不出一丝清明的火花,内心被疑问充斥:
何时,她收回了对他的情?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8日;坎塔萨。
“蒂丝婶,空浮舟来了!你还窝在家里干什么?”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离开喧哗的人潮,探头进一家民居喊道,看到屋主正在清洗的东西,愣了愣,“红豆?对了,今天是你家索尔的忌日。”说着,脸色黯淡下来。(注:魔导国有在亲人忌日喝红豆汤的习俗)
相比之下,蒂丝的表情就开朗多了,摆手道:“我没事,你快看你的空浮舟去!”
“你不去吗?”
“我在这里也看得见。”
“哪看得清啊!而且待会儿……”妇女说到一半,听见丈夫的声音,只得匆匆道了声节哀,跑回已稀疏了不少的人丛里,走的都跑去站前广场占位子了。
“那孩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啊。城主……那个时候连做梦也想不到。”
从窗口眺望驶过蔚蓝晴空的雪白飞船,蒂丝脸上浮起充满自豪的怀念笑容。
[蒂丝婶!]
随着稚气软嫩的嗓音,小小的身影以倒退的方式从外面挪进室内,气喘吁吁地道,[我把…米袋运来了,要放哪儿?]
[就放厅里好……哎呀!]从里屋走出来的妇女惊叫着扑上前,心疼地扳过男孩的肩膀,[你的脸怎么了?别躲!让我看!…可恶!又是那帮小兔崽子打的是不是?!索尔呢?我叫他跟着你的!]
[没关系啦,蒂丝婶,反正我的皮也被打厚了。]
[我问你索尔呢!]
无法岔开话题,男孩只好老实招供:[他帮加隆爷爷搬砖头去了,你别怪他!是我叫他去的!因为我不想老是靠索尔保护我,也不想他被大家排挤,他本来人缘很好的,不是吗!]
[你……唉。]妇女叹了口长气,抱起他放在椅上,[坐着,我给你上药。]
将廉价的药膏尽量轻柔地抹在男孩伤痕累累的小脸上,妇女心疼地抿紧唇,心想:这样一个乖孩子,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要他?为什么?
[蒂丝婶……]
[嗯?]妇女吓了一跳,缩回手,[弄痛你了?]男孩摇摇头:[不是,我问你件事,其实蒂丝婶的丈夫不是去世了,而是和我爸爸一样,抛弃了你和索尔,是不是?]
妇女愣愣看着他,好半晌才道:[谁告诉你的?]
[没人告诉我,我自己发现的。]男孩勾起一个一点不像孩童的笑容,[你从不喝红豆汤。]
[……]
[为什么?]男孩握紧放在膝上的双手,语气转为激烈,[为什么他抛弃你们?那个女人被抛弃我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蒂丝婶你这么好的人――]
[罗兰……]妇女惊讶地看着他掉下眼泪,因为在她记忆里,罗兰是从来不哭的,不管是饿肚子,还是被人欺负。
男孩用粗鲁的动作抹去泪水,搓得整张小脸红通通的,狠狠地道:[我讨厌抛弃蒂丝婶和索尔的男人!比我爸爸更讨厌!将来我要做大官,很大很大的官,把他们统统砍头!不,我要当魔法师,用火焰轰了他们!]
[傻孩子。]妇女叹息着搂住他,眼泪扑蔌蔌落下,[你不能这么想。]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是你父亲!]
[我不懂……义母也这么说,可是我真的好恨…恨他为什么不要我?还有那个女人……我到底有什么地方不好?]男孩竭力忍住眼泪,哽咽道,[蒂丝婶……你告诉我。]
妇女爱怜地抚摸他柔软的金发:[别瞎说,你是最好的乖孩子。]
[那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这……]
[哼!我猜的没错,不是我不好,是他们自己薄情。]男孩冷笑着擦干泪珠,眼神浮起阴狠,[蒂丝婶的丈夫也是,欺负你是好人,是弱女子,就抛弃你,另寻新欢,是不是?]
[……]妇女苦涩地低下头,却被一双柔软温暖的小手托住:[别哭。为那种人哭,不值得,我也不哭了。]妇女抬起头,对上一双比冰雪更纯净美丽的蓝眸:[罗兰……]
[我,要当坏人,因为我不想落得和蒂丝婶、索尔一样的下场。]男孩说出让妇女为之呆愣的宣言,但下一刻,惊愕和淡淡的恐惧都随着那坚定温柔的一笑融化了:[我要成为保护蒂丝婶、索尔这样的好人再也不会被欺负的坏人;而且我会一辈子爱我的妻子,不抛弃她,不害她伤心落泪,让她过得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只要她不是像我母亲那样的女人。]
……
“美洛达公主真是没有福气。”一边将洗好的红豆倒进锅子,蒂丝一边叹气,“希望朵琳公主长命百岁,那孩子真的是孤单太久了。不过话说回来,那女孩,倒是和罗兰很般配。”她想起那次用不自然却十足真诚的语气赞她送的西红柿好吃的少女,还有站在她身旁,用温柔的目光凝视她的青年。那情景就像一幅画般美丽。
“唉,我在想什么啊,那可是神使,也许罗兰跟朵琳公主站在一起更般配。”
纯朴的妇女摇摇头,把脑中的奇怪念头驱逐出去,专心煮起红豆粥来。
******
当夜――
“蒂丝婶!”
和记忆中一样清澈凛冽,只是少了稚气的嗓音伴随敲门声响起,惊醒了趴在桌上打嗑睡的妇女。她急忙站起来,跑去开门。
“呼……”罗兰闪进室内,拍了拍胸口,“刚才被一个眼尖的大伯认出,差点就被堵住,幸好逃得快。”蒂丝看看他身后,奇道:“满愿师小姐呢?你信上不是说会和她一起来?”罗兰脱下兜帽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嗯…她临时有事。”
“是吗?”蒂丝脸上掠过失望,随即热络地拉着他来到桌边,“来、来,快坐下,先喝杯茶,我把粥热热。”
“不用了,冷的也好喝,而且是温的。”罗兰舀了勺红豆粥塞进嘴里,招手示意对方坐下。
蒂丝望着对座视如己出的青年,关怀地问道:“罗兰,你和朵琳公主成亲也半年多了吧,你们感情好不好?”罗兰面不改色地回答:“很好啊,她是个温柔又体贴的妻子。”蒂丝高兴地笑了:“是吗!”
“蒂丝婶你才是快找个人嫁了,一个人住很寂寞吧。”
“嗳呀,我都已经是老太婆了,还有谁会要!”
罗兰搁下汤勺,笑道:“别瞎说了。隔壁的利凯叔叔追了你那么多年,至今还单身,你竟说自己是魅力的老太婆?”蒂丝脸一红:“你这孩子,干嘛打听这事!”
“你是我的亲人,我当然关心你了。”罗兰认真地道,“而且要不是有利凯叔叔,我早在索尔去世时就把你接来上界了,却没想到你到今天还不接受他。”
“我不是不接受他……唉。”
“那是为何?难道你还没忘记你那个混蛋老公?”
“不是,那个人我早就不在意了。”蒂丝笑着摇首,“我是想等你再婚,定下来后,再和利凯……”罗兰皱眉打断:“你真是的!干嘛顾忌我呢!”
“傻孩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很爱美洛达公主吧!”
“……”
“那天你也是这样穿得一身黑,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真吓了我一大跳。”蒂丝叹了口长气,“这十年,我天天骂老天爷,为什么这么对你,幸好,你总算肯再娶,而且娶了个好姑娘。”
我那天之所以那副样子,是因为想起对你发的誓。罗兰暗暗叹息,垂下眼,盯着粥碗。
蒂丝误会了他的反应,执起他的手拍了拍:“忘了美洛达公主吧,罗兰,蒂丝婶知道你是个专一的好孩子,但你再想着她,对朵琳公主是很不公平的事,何况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朝前看。”
罗兰身体一僵,眼中闪过动摇。
他对朵琳和美洛达都没有爱意,所以对她们没有愧疚,他愧对的只是儿时的自己,虽然那个誓言天真得不像话,是现在的他绝不可能达成的幻想。
因为朵琳是他的棋子,婚姻是道具。
他根本不可能让她幸福。
但是,蒂丝的话切中了他的要害:他的确对婚姻不忠实,即使是形同虚设的政治婚姻,他心里住着另一个人。
“我明白了,蒂丝婶。”罗兰合上眼,给予模棱两可的答复。蒂丝点点头,抽回手。随即,她脸上浮起怀念之情:“唉,要是索尔还活着,现在大概不仅结了婚,小孩也有一大堆了。”
罗兰刚提起的汤勺又顿在半空。
“罗兰,你可得争气点,多生几个孙子给我……傻孩子,你这是什么表情!跟你说了多少遍,索尔的死不是你的错!那孩子是自己要上战场,为了保护这座城市和我。”蒂丝用袖管拭泪,“他唯一的遗憾大概就是不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没能升上军官就战死了。”
是啊,一定还有许多像索尔这样,因为仰慕我而参军,结果成为战场上没有名字的一堆肉的人曾经存在吧。而我能回报他们的,只有这身丧服,和这碗红豆粥。
罗兰将已变凉的粥送入口,满满的苦涩在他嘴里弥漫开来。
******
告别旧邻居,伊维尔伦城主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里。今晚的月色和星光都很明亮,皎洁的光芒照耀路面,使得首府坎塔萨仿佛被封入青蓝的宝石里。
“你好像很不开心。”
听见突如其来的声音,罗兰没有惊讶,他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啊,是有点。”
“为什么?为那个女人的儿子?”巴哈姆斯不解,“她不是说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
“咦?”
青年停下脚步:“巴哈姆斯,我从不自寻烦恼,但也绝不逃避罪责,若索尔完全是为了蒂丝婶所说的理由作战,我绝不会为他的死愧疚,因为当时我尽力了,但索尔不是,他是为了和我的交情,他就是这样的人,我知道。”
黑龙王默然。
“还有莱德,他也是为了我才加入那场和他根本毫无关系的战争。”罗兰不觉握紧双拳,语气低沉下去,“他本可以当个无忧无虑快活自由的吟游诗人的,却……落得那样的下场。不过他还算好得了,有我帮他把骨灰送还他的家人,更多的士兵连尸体也来不及收,就给乌鸦裹腹了,这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这个[将]的罪。”
巴哈姆斯搔搔头:“呃,我听不太懂,因为龙族不打仗,只打架。”罗兰微微一笑:“所以,你们是超越人类的智性种族啊。”
“啊!罗兰,你头一次夸我聪明耶!”巴哈姆斯喜出望外,颇有再世为“龙”之感。
你是你族里唯一的笨蛋――罗兰咽下到嘴边的挖苦,径自朝前走去,突然,他停下脚步,视线落在某一点上。
那是栋孤零零的小木屋,破旧的门板上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青年犹豫了一下,走了过去。
“罗兰……”巴哈姆斯浮起担忧之色,快步跟上,却见他没有走进屋内,只是把手轻贴门板,低下头,宛如悼念。
“男人因野心而成魔,女人却是因爱而成魔。”自嘲一叹,罗兰侧过首,望着旁边一扇黑黝黝的小窗子,依稀仿佛又看见,那个与他神似,被左邻右舍赞为绝世佳丽的女子,透过他归巢的身影,用希翼中带着不安的眼神眺望远方的情景。
还有她终于燃尽最后一丝爱意,化为哀怨厉鬼的模样。
呼吸困难,背部的旧伤像火烧一样炙痛,罗兰无意识地握紧双拳,前额靠住木板,闭上眼抗拒一波波拍打上来的回忆和痛楚,直到一只手贴上他的背心。
“对不起。”
“笨龙……不关你的事。”罗兰调息镇定,睁眼松拳,“你用刀杀人,是刀的错吗?”
黑龙王回以沉默,脸上的内疚没有褪去半点。被封印在[龙眠]里的确不是他的错,但一想到曾间接伤害眼前的人,他就无法原谅自己。
“为什么你不能忘记她?你们明明是容易忘事的种族。”
“人类的确是健忘的生物,但有的记忆是怎样也抹不掉的,尤其至亲的人留下的伤疤。”罗兰淡淡地道。巴哈姆斯不解:“我明明把你的伤治好了。”
“……”当初封印这家伙的人是不是把他的智商也一并封印了!?
罗兰叹了口气,转过身,有这个义父在,他连沉浸感伤气氛一下下也没办法,总是哭笑不得,也许他变成如今这般现实,就是这头笨龙害的!
“回去了?”巴哈姆斯眼睛一亮,他实在讨厌这个阴森的地方。
“嗯,回去了。”罗兰迟疑了刹那,接着,他绽开由衷的笑容:没错,他的家已经不是这座充满悲怨、哀叹和孤寂的小屋,而是那个有许多人正等着他的温暖地方。
“顺道去前面的市集买宵夜吃,买你最喜欢的绿豆糕。”
“哇――”
只见被月光染成银色的路面上,两个漆黑的身影并肩离去。
第四章 月魂与冰心(下)
这天,伊维尔伦城主难得----之鱼的传言早就不是新闻,以此类推藏在他镜子里的家伙八成也是魔魂一缕。
“真是不可思议,圣贤者究竟是怎么打败这样的种族,还将他们封印起来?”
“靠满愿石呗。”丢下一句怎么听怎么像敷衍的回应,罗兰低下头,继续研究报告。法利恩为他这种轻松过头的态度暗暗叹气,肃容劝诫:“大人,这不是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单单一个血魔也罢了,如今又加上一个实力只怕不逊于他的高等魔族,即使有羽族和水族的帮助,我们也难有必胜的把握!”
“安啦,真的不行,就把卡萨兰满愿师,他的肉身毁掉,一切就搞定了。”罗兰懒懒地道,“而且那青年未必是我们的敌人,你不要染上‘非我族类,其心必殊’的恶习。”
“可是,血魔是贝姆特城主的部下……”
“他是贝姆特的部下不代表魔族全是贝姆特的小兵。”
看见心腹依然不放心的表情,罗兰叹道:“唉,法利恩,你真是比我还多虑。我承认我也对那个青年很在意,但我不想在没搞清楚敌我前冒然出手,不但费力气,万一没处理干净还会引来对方的反扑;何况,有楠和枫跟着那五个人,不会让其他势力有机会接近他们。”
再一次,大神官对主君远比自己周密的头脑甘败下风。
“而且,我也不认为那四个小家伙会与我为敌。”罗兰微微一笑,笑容透出长辈的温和称许,“尤其是那两个满愿师。”法利恩不解:“为何?”
“因为她们不是受人摆布的笨蛋。换作邱玲小姐那种生嫩单纯的小女娃,我就不会这么悠哉,早叫你结果她了,但那两个少女,就算哪天被陛下和贝姆特逮回去,也不会乖乖被利用,一定会将中西两城搅得天下大乱。”
“……”法利恩望着主君闪闪发光的双眼,心道:他该不会正想象那个光景吧?
罗兰拉回神游的思绪,笑道:“你不这么认为吗,法利恩?”
“这个,从报告看,她们确实是相当有主见的女孩,但是大人,你漏了一个问题,不,是一个人。”
“唔?”
“希莉丝公主。”
“啊,没错!”罗兰击了下掌,沉吟道,“她们的确有可能为了希莉丝与我为敌……好罢,在我吞并南城前,送那个女孩去冥神那儿报到。”
法利恩恭身道:“遵命。”
真可惜,那个少女原本可以成为比梅莲可更优秀的城主,愚蠢的十二祭司,竟放走那样一块瑰宝,选蕾雪那个徒有美貌和法力的女人为继承者,真是自取灭亡。罗兰内心浮起叹惋:不过,也正因如此,让我省了番力气。
“对了,还有个男孩子是吧?他是什么来头,查出来没?”
“没有来头。”法利恩苦笑,想起当日对着报告发呆的情景。
罗兰一愕,随即,好笑地按住额头:“啊,实在是……对,这是想当然的事,公主的同伴不一定是王子,看来其他四人的身份给我们的冲击太大了。”
“嗯。”
金发青年将注意力调回手里的文件,问道:“法利恩,米利亚坦得知此事时,是什么反应?”大神官露出讽笑:“勃然大怒,因为那个青年把他亲手书写的匾额砸得粉碎,把金粉刮下来,拿去卖钱,还当众骂他是残害祖国幼苗的混帐色老头。”
哦!好有个性,真对他脾胃――“后来呢?”
“后来米利亚坦城主就发出通缉令。”
“史汀不说话吗?”
“说了,没用。”法利恩一脸幸灾乐祸,“米利亚坦城主已经完全气昏头了。”罗兰摇头:“不,还没气昏,因为他没把史汀投入大牢,所以还有药救。”
法利恩冷笑道:“放心吧,大人,这一天不远了,有夫利斯他们不断给那个爱慕虚荣的男人灌迷汤、送美女、出点子,他迟早也堕落成陛下那样。就算他把持得住,只要挑唆伯都那蠢蛋谋权篡位,埃特拉还不成为我伊维尔伦的囊中之物。”
罗兰默然。
“大人,你想说什么?”法利恩敏锐地捕捉到主君眼底一闪而逝的挣扎。
“法利恩。”罗兰缓缓启口,“你必须明确一件事:阴谋固然是更甚武力的权术利器,同时也是腐蚀人心的剧毒,你可以利用它,但绝不能被它控制,甚至泯灭良心,再痛苦,也要抱牢最后一份愧疚,我不希望你变成丧失人性的败类。”
“我不在乎!”
“法利恩……”罗兰的叹息刚逸出双唇,就被打断:“我不在乎!败类也好,畜牲也罢,只要能辅佐你成就霸业,我不在乎变成什么样!”
“可我在乎!”罗兰的嗓门也大起来。
“你不必在乎!”法利恩断然道,“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负任何责任!大人,我从没恨过你,相反,我感激你,是你给了那么悲惨的我新的人生。在遇到你之前,我只能做为[神子]存在,没有一个人看到[我],告诉我身为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如何哭笑!你忘了吗?那时的我,连表情也不会做!是你捏着我的脸颊,教会我怎样微笑,还有伤心气愤的时候最好让眼泪流出来,我才知道,原来那些同学骂我是[婊子生的臭杂种]时,我心里充斥的感情叫作愤怒……”
罗兰起身走上前,温柔地将啜泣的弟弟搂进怀里,一边拍打他的后脑勺,一边叹息:“法利恩啊法利恩,既然你也知道那时的你多么悲惨,就不该重蹈覆辙。你没发觉,现在的你,就和我当日见到的你一模一样――存在感稀薄,不懂何谓自我,只是那时的你是神明的玩偶,现在变成我的影子。”
“……”
“法利恩,你是我的弟弟,不是我的影子,你得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感情,不然,这样下去,你会丧失自我,变成一具完完全全的影子。”
“没关系,你需要影子。”
“法利恩!”罗兰终于光火了,“你怎么就是不开窍!我不要你变成我的影子!就算我需要影子,也不要唯一的弟弟来当!我要你活回自己!活回一个人!!”
大神官不动如山,悠悠反问:“怎么活回?”
这回轮到伊维尔伦城主----,一张绵密的、无限的大网,包裹住他的心。而名为[野心]和[良心]的两条巨龙,正激烈地拉扯这些柔韧的情丝,试图挣破情网,重获自由。
之所以不同,是因为他只是喜欢,还没有爱上?
那么,是否代表他能够放下这段情?
可是,放下这段情后,他又该如何排遣这无边无际的寂寞?
一张明媚的笑靥浮现在他脑海,驱走了所有的迷茫和挣扎。这一瞬间,罗兰突然理解了玛蕾尔妮说那句话时的心情――只要你好,我就好。
没错,和喜欢的人的未来和幸福相较,我这点心酸和痛苦算什么?
罗兰合上眼,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如同透明温柔的水帘,这一刻,宁静和祥和驱散了萧煞的阴霾和远古的悲音,就好像五月的雨,迅速而悄无声息,令周围的一切都融入其中。
“就…这样吧。”
他微微一笑,笑容温柔而苦涩。
******
冰宿感到非常不对劲。
就像一觉醒来,看见天地变色引力消失河水倒流那种心情。
而原因,就在对座那个笑得万分迷人,但她看了只想痛扁的家伙。
“冰宿。”查觉她的心不在焉,罗兰没有丝毫不悦,依旧保持足以让百分之九十九的女人脸红晕死的魅力笑容,“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没有。剩下百分之一的那位在心里回答。
罗兰看出她的答案,轻叹一声:“那好,我再说一遍……”
不对劲!愈来愈不对劲!冰宿脑中警铃大响,换作以前,他早就趁机调侃几句了,哪会如此恶心地摆绅士风度!到底怎么回事!?
“……所以从今天起由艾露贝尔指导你魔法,艾德娜会开始教你使用霜恸……”青年再次闭上嘴,打量两眼无神的少女,将内心的担忧化作最没诚意的社交辞令,“你今天似乎不是很能集中精神,我让侍女带你下去休息。”
“呃!”冰宿还没回过神,罗兰就摇铃唤进两个侍女,把刚才她没听进去的事简要交待,要她们带人回房,就整理桌子准备上朝。
这家伙!吃错药了?
瞪视紧闭的房门,茶发少女丈二摸不着头脑。
******
经过一个白天的紧迫盯人,冰宿得出结论:罗兰没有吃错药!因为他对其他人的态度和平时一样,唯独对她幡然改变。其实也不是改变,而是回到他们最初认识的模样。
他,缩回自己的壳里去了。
为什么?晚间,少女坐在寝室的办公桌后,咬着大姆指冥思苦想: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昨天明明还好好的!是她无意中做了什么刺激到他的事?还是他查觉了她的心意,为了不让她沦为情妇才刻意疏远她?
不管怎样,光坐在这里想根本找不出正确答案,还是应该去问本尊!
“冰宿。”红发侍卫端着夜宵进来,一脸纳闷,“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但跷了我的课,还跷了艾露贝尔的,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冰宿站起来,一边取下衣架上的斗篷一边问:“艾德娜,你主子下班了吗?”
“呃,好像还没。”
“很好。”语毕,少女大步走向玄关。艾德娜一愣,唤道:“你去哪儿啊?”
“告白。”
告白?年轻的侍从官托着餐盘,呆在原地,久久……
******
满天星光穿过----闲自在又不显拖泥带水的脚步声就停在左近,接着――
“谁在树后?”
“是我。”茶发少女干脆地走出来,她本就不打算藏头露尾。
罗兰身子微晃了一下:“冰宿!你还没睡……不,你找我?”这丫头跟了他一个白天不够,还搞夜袭?就算他白天态度冷淡了点,她的反应也不该这么激烈吧!何况,他实在是没法做出更温和的应对,光是压抑翻腾的情绪,维持最基本的礼仪,就竭尽全力了,她就不能给他一段缓冲时间?
冰宿不答反问:“为什么躲着我?”
“我……”罗兰深吸一口气,道,“没有躲着你啊。”
“放屁!”
“……”好容易筑起的心防全塌,年轻的城主被这句意料之外的粗话击得呆然。茶发少女眯起眼,一字一字道:“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明白我的意思。”
罗兰调匀呼吸,恢复镇定,直视她的双眼,换上认栽的表情:“我明白了,今天是我不对,其实我是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不是想跟你绝交的意思。”
绝交?这家伙在说什么?冰宿听得一头雾水。
“你放心,冰宿,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我绝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拒绝你的友谊……”
“去你的友谊!”
罗兰二次愕然。冰宿满脸通红,连连喘息,咬牙切齿:“你这笨蛋…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在演戏?你…你以为,我要的是你的友谊?罗兰!”
沉默持续了将近十秒,期间,一缕红云缓缓爬上青年俊美的脸庞。
“你……”他哑声道,“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回轮到冰宿呆住,半晌,恍然大悟:“你以为我不喜欢你?”难怪!原来是这缘故!
“你真的喜欢我?”罗兰仍在怀疑。
“废话!你不是观察力一级棒吗!为什么看不出来?”
“可、可是!”罗兰有点着慌,“你没有吃醋啊!我试探过你,说我要和朵琳共进晚餐,你一点都不动摇!”冰宿用受不了的语气道:“那是因为我知道你根本不想和她一起吃饭!再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吃醋,在你每晚和你老婆缠绵的时候。”
轰的一声,青年原本只是薄红的脸颊瞬间涨成熟透的蕃茄色,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我是不得已的……”
“我知道。”
“我们也不是每晚,只是偶尔……”
“嗯哼。”
“……对不起。”终于会意自己的行为纯粹是越描越黑,罗兰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般嗫嚅道歉。冰宿微微一笑:“你和她结婚是在对我动心之前,何罪之有?”
罗兰默然片刻,道:“就算顺序相反,我还是会娶她。”
“我明白。”
“你根本就不明白!”罗兰激动起来,“我不是值得你喜欢的男人!你值得更好的!而且…而且我也不想你做我的情妇,这么屈辱的……”
冰宿充耳不闻,挑了挑眉:“我只想问你,你喜欢我吗?”
“我……”罗兰犹豫良久,终是无法在她清澈的眸光下撒谎,“我喜欢你。”
“那就没问题了,我乐意做你的情妇。”冰宿开心地挥挥手。
果然~~~罗兰暗暗呻吟,他就知道,这又是头喜欢牺牲奉献的小绵羊,但这回,他这头大野狼绝对绝对不再造孽。
“听着,冰宿。”他垂下掩面的手,严肃地道,“别被爱情冲昏头脑,你一向聪明理智,应该早就想到这个决定的后果是什么――你会丧失你的人格尊严!”
“我才不会只做你的情妇。”冰宿抬起下巴,昂然道,“我有自信成为你的左右手!”
罗兰深深一叹,疲惫反问:“什么样的左右手?”冰宿一怔:“咦?”
“是法利恩那样的,还是伊芙那样的?”
冰宿先是浮起困惑之色,随即转为失笑:“原来如此,原来你真正的顾虑在这里。”罗兰皱眉道:“别说得这么轻松!你根本不明白问题的严重性!”
“我很明白,你怕我和伊芙将军一样沾染血腥,或成为法利恩那样冷酷无情的谍报头子是吧?”
“既然你明白……”
“我不明白!”冰宿大声道,“我不明白你干嘛担心这事!这根本是理所当然的发展!”罗兰也提高嗓门:“我就是不想事情发展成那样!”
冰宿吸了口气,压抑一拳揍过去的冲动,好言道:“听着,罗兰,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这是属于自然规律的发展,人力绝无法抗衡……”
“不,只要我拒绝你,就可以阻止了。”
“呜啊――”茶发少女终于崩溃了,冲上去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前后摇晃,“我一直以为你聪明得过火,却没料到你其实蠢成这样!还顽固得像石头!难道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罗兰被她摇得七荤八素,哪还听得清她嚷什么。查觉这点的冰宿停止摇晃,拉低他领口,低吼道:“别把你的价值观套在别人头上!”
“呃?”
“在你看来,变成那样的我很可怜,但对我个人而言,我是很幸福的!”
“杀人――怎么会幸福?”罗兰眯眼。冰宿回视他:“但失去你,我会更不幸福。”罗兰的呼吸错乱了一下,颤声道:“没关系…你还没有爱上我,只要把感情收回去……”冰宿叹了口气,松开手,后退半步。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
一股寒气从青年的心底窜起,令他的心凉了半截,热了另一半。
“诚然,我早就预料到爱上你的下场,我也曾挣扎过,但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冰宿坦然道,“而且我觉得爱上你并不是很糟的事,至少我不是在唱独角戏。”
“不是唱独角戏又如何?”罗兰压下内心的激荡,冷冷地道,“感情可以当饭吃吗?当你尝到抛弃一切却得不到你应有的名份,苦苦追求还是无法成为我心里的唯一时,你还能满足于一句‘喜欢’吗?”就像那个女人一样!
冰宿眼中迸出险恶的光芒:“罗兰,你知道我这个人最厌恶什么吗?”
“……不知道。”
“付出得不到回报!”冰宿喊道,“我不怕付出!我只怕没有人需要我!我可以无止境地付出,代价是要有回报!而且我要求不多,只要一句回应就行!你知道的!你听过我的身世!”
罗兰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颊,心疼低语:“对不起。”
“不要拒绝我,罗兰。”
“我不是拒绝你,而是…而是……”
“我知道。”冰宿搭上他的手背,笑得很温柔,“你不想伤害我,但是罗兰,你自认为我好的安排,对我而言,未必是好,我有我自己的判断,不需你多事。”
青年沉默半晌,用力抽回手,摇头道:“不行,这对你不公平!我只给你一句喜欢,你却给我这么多!我承受不起!”
“你已经把你可以给我的都给我了啊!”
“可是――可是――不够!”
冰宿叹息,耙耙前发,彻底做好打长期战的准备:“罗兰,你太高估我了。”
“啊?”金发青年愣了愣。茶发少女定定凝视他:“你说你没资格接受我的感情,老实告诉你,我比你更没信心!”罗兰大惑不解:“为何?”
“我问你,你觉得我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吗?”
“当然了!”罗兰斩钉截铁地道,标准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冰宿忍俊不禁:“我不这么认为,我很有自知之明。至今为止,有很多男生爱慕我的长相接近我,可一旦接触到我的性格,他们都无一例外地掉头离去,因为我不像别的女孩懂得温柔、懂得撒娇,甚至连所谓的情趣也不懂,我只知道读书。”
“……”
“所以,我是个非常贫乏的女人,不是我很了不起,愿意付出那么多,是我只懂得这种付出。”冰宿垂眸道,“我还希望你别嫌弃这样的我。”
罗兰强忍将她拥入怀的冲动,艰难吐字:“我从未嫌弃过你。”
“你不觉得我是个僵硬无趣的女人?”
“僵硬无趣,我也是。”
“你比我好多了。”冰宿轻笑,抬眼直视他冰蓝色的双眸,用自嘲的口吻道,“我是个冰人,给不了你温柔,给不了你体贴,给不了你其他女人能给你的一切一切,我能给你的,唯有这一颗冰心,你是要敲碎它,还是接受它?”
“冰宿……”罗兰呻吟了一声。她这分明是把他逼入绝境!他可以拒绝全世界的女人,可以拒绝最热切的爱语,唯独这个少女的告白,他无论如何拒绝不了!
何况这告白是她灵魂的呼喊,拒绝,就等于扼杀她的心。
他伸出手,将她紧紧拥住,苦笑道:“你会后悔的。”
“不会。”冰宿坚定地道,也紧紧回抱住他,深埋进那无比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布料里,一股拥抱夜的感觉,在她心里荡漾开来。
“我会毁了你的人生。”
“你这个傻瓜。”冰宿轻轻叹息,“为什么你就是不懂,是你给了我真正有意义的人生。”
他是她心坎上的月光,为她照亮了她晦暗如墨的人生。
“法利恩和伊芙也说过类似的话。”罗兰笑得更苦。冰宿白眼一翻,懒得再解释,一把按下他的后脑勺,以行动表示决心。
罗兰瞪大眼,随即,他的眸光渐渐朦胧,呼吸也急促起来。少女生涩的吻技却挑起他前所未有的强烈欲望,但更震憾他心扉的是从那柔软的唇瓣传递来的炽热情感,如奔腾的岩浆迅速淹没他的意识。
“你……”罗兰勉强拉回一丝理智,喘息后仰,“你要想清楚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拒绝我!不然,就算你将来后悔,我也绝不放手!”
冰宿灿然一笑:“今晚你废话特别多。”
这回,青年主动吻住少女的红唇,温柔而坚定,宛如誓约。
[……我会一辈子爱我的妻子,不抛弃她,不害她伤心落泪,让她过得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幸福……]童年的誓约一字字浮上心头,呼应他逐渐加深的拥吻。
从今以后,无论世俗的定义如何,唯有这个少女,是他认定的妻子。
第五章 君与臣
第二天早上,伊维尔伦城主刚打开办公室的大门,就对上三张坏笑的面孔,总共六道意有所指的视线瞧得他毛骨悚然:“干、干什么这么看我?”
“我们看见了!”久候多时的大神官、魔导团长和随侍武官齐声道。
啪哒!罗兰脚下打滑,幸好攀住门框,才没跌倒,但已是狼狈万状。他急忙砰上门,满脸通红地瞪视三人:“你们偷看!”
艾德娜嘘道:“你这么凶干嘛,我们又没看到什么,不过是接吻罢了。”说到这个她就来气,本以为能看到ji情四溢的火辣场面,结果那两个自制力超强的家伙,明明吻得快没气了,还能及时打住拜拜,害她白吹了半夜冷风。
“非礼勿视!”
“我这叫克尽职责,以防你们这对亲昏头的恋人被哪里窜出来的刺客‘喀嚓’。”艾德娜振振有辞。罗兰狠狠瞪了她半晌,转向另两人:“那你们俩呢?”
法利恩干咳道:“那颗金木犀树,是我最喜欢的冥想场所。”
“同上。”艾露贝尔掩嘴道。艾德娜举手补充:“对了,我也喜欢拿那颗树练拳脚。”
“……”下次谈情说爱一定要找别的地方!
“放心吧,大人。”大神官安慰道,“除了我们,没有其他人看见。”
就是被你们三个看见才糟,换作其他人,屠刀一抹就清洁溜溜。罗兰叹了口气,放开扶住门框的手,叮咛道:“别说出去。”
“废话!”艾德娜丢给他一个大白眼。艾露贝尔脸露好奇:“罗兰,你是几时喜欢上满愿师小姐的?我都没看出来。”金发青年还没答话,艾德娜得意地扬起头:“我可早看出来了哦,艾露贝尔,待会儿我一一告诉你。”
“嗯!”
罗兰险些冲上去掐住随侍武官的脖子。
至今为止,房里的四人----比他们还精干完善,----的蝴蝶,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窒息的喊声。就连飞龙也一样,坚硬如铁的尖爪和利牙不仅无法撕裂这些扭动的树枝,还反过来被缠得严严实实,最后完全动弹不得。整座树林一下子变成一只奇形怪状的钢铁囚笼。
“这是……哇!”部属还没说完,一双透明的臂膀从后面搂住他的肩,将他硬生生拉进水里。道格拉斯及时跳开没有被抱着,然而两只土手伸出地面,牢牢抓住他脚踝,紧接着是向上疯长的藤蔓。
“喝!”银白的斗气从他周身涌出,将藤蔓和土手震得稀烂,同时他看清将部下扯入水的凶手,是一个只有双手,通体透明的异形。
不是人鱼,那不是生物,是幻术!
想通这一连串怪事的原因,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投出背上的龙枪,附有斗气的枪头直直刺向空中的某一点。大规模的幻术都是通过结界施放,所以只要打破结界,幻术自然就会消失了。
龙枪果然撞上看不见的结界壁,激起剧烈的劈啪声,龟裂以枪头为中心向外扩散,眼看就要爆裂,一根灿烂华美的金线不知从何处激射而来,缠住龙枪,掷还给他。下一秒,空间破碎,无数镜子碎片般的尖棱在漆黑的背景上无声地飞舞;再一眨眼,景色又变了,这回他是身在一个四方形的广大空间,数以千计大小和形状一模一样的镜子密切地拼在一起,包围住他,倒映出相同数量的影子。但吸引他视线的不是这些,而是浮坐在他面前的娇小身影。
那是个身穿侍女衣裳的小女孩,灰绿色的眸子蕴含着与外表不符的深刻智慧,圆圆的苹果脸很是可爱。她怀里抱着一只像是布偶,长着翅膀的怪东西,正贴着她的胸口嘤嘤哭泣,背上不断涌出绿色的浓稠液体。道格拉斯一看那伤口就确定是他捅出来的,可见这只小怪物就是结界的本体了。
“乖乖。”少女伸手一抹,伤口就消失无形。小精兽发出感激的欢喜声音,振翅飞到她肩头,亲热地磨蹭她粉嫩的脸颊。少女拍拍它:“去吧,继续去耍那帮龙骑士,整死他们最好。”小精兽低叫一声,领命飞走。
“你是谁?”
道格拉斯并不以她是幻术师而小瞧她,别说龙将,一般龙骑士都受过严格的训练,绝不会被普通的幻术所迷,能困住他们的法术绝非等闲,而且直觉告诉他眼前的敌人绝非一介幻术师这么简单,她的实力深不可测。
是血魔吗?西城城主手下有这等实力的只有血魔。
“我不是血魔啦。”伊莉娜笑道,不意外地收到两道惊讶的目光,“没错,我能读你的心,因为这里是[镜象空间],身在这个空间里的你,所有的心事都无所循形。”说着,她皱皱鼻子,环顾群镜:“不过,你还真是个彻底的本位主义者哩,每面镜子映的都是自己――啊!有个女人!哦哦,还是美女!咦咦,她是――”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心神大震,镜上的丽影正是他势在必得,却没有得到的那个人。他心里顿时升起熊熊怒焰,挺枪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窥视者。
镪啷!他刺是刺中了,对方也倒地了,瘫倒的身体却碎成了晶莹的玻璃碎片,与此同时,他身后响起悠闲的声音:“别白费力气了,我的本体在外头,这是法师和战士对局的一贯做法,不是吗?你真没有常识。”
伤不了本尊,道格拉斯并不气馁――像刚才那样破坏结界就行!他再次投出龙枪,但出乎他意料的事发生了,龙枪被弹回来,落在他脚边。
斗气对魔法无效?怎么可能!他大吃一惊。
“笨蛋,我已经说了这里是[镜象空间]不是[镜象结界],在时间和空间面前,魔法和斗气都是无用之物。”伊莉娜小巧的粉唇牵起嘲讽的弧度,“还有什么技俩尽管使出来,我虽然不是喜欢折磨对手的人,但对你这种持强凌弱的败类,最好的方法就是打击再打击,把你狠狠踩在脚底践踏。”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少冠冕堂皇了!你这个强盗头子底下的无名小卒!”自尊严重受创的道格拉斯咆哮,生平头一次,他尝到被人捏在手心玩弄的滋味,而以往,都是他站在支配者立场,尽情折磨已无反抗能力的对手。
伊莉娜笑嘻嘻地不以为意:“马上就要死在我这‘无名小卒’手上的你,可更加不光彩。”
“闭嘴!”再也无法忍受的龙将顾掷一注地朝她冲去。
“已经把技俩都抖光了吗?那么――”伊莉娜一弹指,四面的镜子就射出无数金色丝线,看似华丽脆弱却在瞬间紧紧捆住道格拉斯高大魁梧的身躯。他稍加挣扎,大量的鲜血就自勒处标出。
“永别了。”伊莉娜淡淡地道,抓住左近一根金线,足以削金断玉的丝线却没有对她白嫩的柔夷造成任何伤害。然而,就在她准备扯线的刹那,一股毫无预兆的冰寒之风袭卷了这座封闭的异空间,随着清脆的劈啪声毫不间断地响起,所有的镜子爆裂开来,金线全断,道格拉斯的身体重重掉落回地。
空间壁被打破了!!伊莉娜惊愕万分,在她记忆里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
“帕西斯!”
不!不对!他不会离开迷雾森林!对了,还有一个人:“罗兰!”
金发青年的身影应声浮现,看清少女,一抹玩味的笑意缓缓绽放。
“你缩水缩了好多啊,师姐。”
“你倒是出落得愈来愈标致了。”伊莉娜回他一个甜甜的笑容,一副比谁笑得更假仙的架势。
“说什么呢,你早就见过我了,还将我骗得好苦。”罗兰弹了个响指,倒卧在他脚旁的红龙骑士就浮了起来,“做为赔礼,这个人我带走了。”
“喂!是你自己没认出来,怎能怪我!”
“那就做为给久未谋面的师弟的土产,送我吧。”
伊莉娜奇道:“你要这种破烂干嘛?”
“当然是因为有利用价值。”罗兰干脆地给出模糊的答案,隐去身形,同时消失的还有道格拉斯。
伊莉娜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刚才那个是罗兰的投影,真正的他在伊维尔伦;而且她也不是非置道格拉斯于死地不可,反正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在被北城城主拎回去前是别想醒过来了,南城的白魔法师才不会帮他疗伤。她琢磨不透的是罗兰的打算――为什么他不惜花费诺大力气救一个于公于私都和他敌对的人呢?他应该知道道格拉斯是他的绿帽子啊!
“真搞不懂。”
******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首府坎塔萨。
深夜,满愿师兰冰宿终于完成当天的学习计划,合上魔法书准备睡觉,这时,她听见细小的异响,辩明方位后,她一把捞起霜恸拉开虚掩的窗户,对上一张意料之外的脸:“你……!”
“嘘、嘘。”东城城主一指比在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挥动另一只手示意她出来。
冰宿俐落地翻出窗子,跟着他跑出一段距离,才小声道:“干嘛?”
“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兰神秘一笑,环住她肩膀,“走吧,快去快回,免得被艾德娜发现。”
几分钟后――
“你说的好地方,就是厨房?”冰宿盯着一栋单层建筑。
“别忙失望,进来。”罗兰跳上石阶,推开大门,一阵沁人心肺的食物香气扑面而来,冰宿恍然大悟:“原来是请吃夜宵,早说嘛。”
“是我做的哟!”
“啊!?”
少女傻在门口,被满脸急切的青年从后面推进去,按坐在椅上。
“快快,尝尝看。”罗兰坐在她对面,一迭声催促。冰宿半失神地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菜塞进嘴里。几乎在她合嘴的刹那,罗兰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好吃吗?好吃吗?”
“……好。”
好吃到唯有一个“好”字能形容,冰宿叼着竹筷愣了会儿,无意识地试吃其他菜肴,还越来越欲罢不能。
罗兰幸福地瞧着她捧场的举动。
半晌,茶发少女才回过神,惊讶地看向对座,顿时心跳加速,青年此刻的笑容是她前所未见的清朗,毫无阴影和杂质,甚至带着几分稚气,传递出满满的喜悦和毫无保留的爱意。
“嘿嘿,我的手艺不错吧?你不知道,为了做这桌菜,我费了多少功夫!既要偷偷练习,又要找借口支开厨子,还得小心不让他们发现食材少了,贼都没我辛苦!”罗兰也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皱起眉头,“……还是退步了,毕竟十年没碰餐具,只靠几天临时抱佛脚还是不行。”
这叫退步?那他以前的水平也太骇人了。
“你为什么突然做饭给我吃?”冰宿不解地问道。罗兰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是我家乡的风俗,对喜欢的人告白后,就要亲手做顿大餐给她吃。”其实这是流浪艺人的习俗,而且真正的含意是:让所爱的人吃下自己精心整治的菜肴,代表接受他的心意,两人正式缔结夫妻关系,因为贫穷的流浪者们没钱筹办婚礼。
目前他也没法给这个少女婚纱和头衔,送戒指又觉得太俗了,只能用这种方式代替,传达一下他的心意。
她是他的妻子了。想到这里,罗兰不禁再度绽开幸福的笑容。
“是吗?”冰宿不揭穿,在得知眼前之人的身世后,她曾广泛阅读过民间的书籍,因此对这个风俗的真正出处和意义心知肚明。
强压下翻腾的情绪,她微微一笑:“在地球的古代也有个类似的习俗。”
“哦?怎样的?”罗兰好奇地问。
“喝交杯酒。”茶发少女在两个杯子里注满清澈的米酒,示意他举起面前那杯,一边回忆从电视上瞄来的镜头,一边叠向他持杯的手。
罗兰学着她的动作,也绕过她的手臂,结果不得不站起来,冰宿也是,因为不站起来根本喝不到酒。额饰与浏海相碰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烧红了脸。
“好亲昵的风俗……”
“嗯…嗯。”因为是夫妻间专用的嘛!
青年不疑有他,俯首抿酒;少女也举杯唇前,饮酒入喉。
共饮交杯,永结同心。
这样,他也算是她的丈夫了吧?冰宿不确定地想,抬眼偷瞄对方,不料罗兰也在看她,视线交汇的刹那,两人呼吸一窒,清晰地望见彼此眼中的深情。
室内无比安静,静到连一根针落在地上也听得见。两人同时移开酒杯,拉近距离。这是不带情yu的接吻,为的是诉说无法倾诉的渴望与誓约。
“罗兰。”
“嗯?”
“我打算参加官吏考试。”
罗兰没有诧异,只轻声一叹:“你真的打定主意了?”
冰宿颌首,语调沉稳:“我想帮你。”
“你现在就已经帮了我很多了。”
“不够。”冰宿坚定否决,随即微笑起来,“而且,我也希望有个能让我充份发挥的位置。”
“突然从神使转职为大臣,会有许多人反对的。”罗兰临时找出一个不怎么高明的借口。
“什么,这还要我伤脑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罗兰苦笑了一下。
冰宿斜睨他:“你啊你,到现在为止还想不开?要我说多少遍,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道路,你无权干涉,也没理由自责。”
就是没法不自责才自责。
罗兰绽开商量的笑容:“冰宿,我说,这件事我们再从长计议几天好不好?”
“不好。”
缓兵计不行,那换哀兵计:“我不想你做我的部下。”
“那就别把我当部下看。”冰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也没把你当主君看,臣子地位只是方便我提供助力给你。”
“可是我会心痛啊!在看到你和其他人一样朝我行礼的时候!”苦肉计上场。
“我是神使,可与你平起平坐。”
“但……”
“没有蛋。”他有完没完?
“我……”
“没有我!”烦死了!
罗兰瞪视她,强忍和她吵上一架的冲动,极有涵养地撑起一抹温文包容的笑:“好罢,饭菜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如何?”第四招,转移注意力,降低戒心。
“吃饭可以,不许说话。”
“你欺人太甚!”这女人怎么这么难搞定?
“你才唠叨得没命!”冰宿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我唠叨?罗兰差点破功,好容易按捺住,再深吸一口气,才敢开口:“我不是在唠叨你,而是在关心你。”
“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多此一举多此一举……
“冰宿。”罗兰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警告她:他光火了!他真的光火了!!
“真拿你没办法。”冰宿突然叹了口气,用认命的口吻道,“实话告诉你吧,我考官吏,一半是为你,一半是为我自己打算。我想提高对你的价值,成为你不可或缺的人。”既然这小子花样百出,她也来兵不厌诈一下。
“啊?”罗兰脸上的怒意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惊喜的神情,“真的?”
“听到我这么不可爱的想法,你很高兴?”冰宿自嘲一笑,意外发现自己也挺有演戏天份。
“不是不是。”罗兰连忙扳起脸孔,却怎么也克制不住一波波涌上的宽慰和喜悦,于是一把搂住她,把脸埋进她纤细的肩窝里。
太好了……这样她就不会后悔和我在一起,也不会很难过,很委曲了。
这个包着聪明人外皮的傻瓜。冰宿暗暗叹息,唇畔却浮起宁馨的笑意,回抱住他。
“同意我做你的大臣了吗,罗兰城主?”
“嗯!”
第六章 国王与元帅
创世历1037年丰之月26日 记录人:克鲁索;怀恩 天气:晴。
古代有一种叫作[诅咒师]的职业,据说已经消失了,但我怀疑阁下有这种血统。
因为她诅咒拍卖会砸锅,而拍卖会真的砸锅了。
不过她的血统可能比较远,因为她说诅咒了好久,幸好这样,不然这个世界就完蛋了,阁下是个活得很有怨气的人。
只是她发泄怨气的方式非常与众不同。
看着一片狼籍的会场,我对阁下说:“我不觉得这场蜕皮表演很好看。”
事实上是太凄惨了,到处是碎石瓦砾和呻吟流血的人们,尽管和战场的景象比起来只算小巫。
“笨蛋!我几时说过会很好看!”
阁下又骂我笨了,我没放心上,下属被上司批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是阁下这种心直口快的上司,甚至有段时间我以为笨蛋就是我的名字。
“我形容的是‘别开声面’。”阁下强调。我想了想,再比照那些贵族平时的形象和他们刚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表示赞同:“是挺别开声面的。”
“是吧!”阁下得意地抬头挺胸。
我发现我们讨论的问题不太合时宜,就很尽责地提醒:“阁下,我们应该马上去隔壁,探探陛下的情况。”
“他现在一定在流口水,有什么好看的!”
这倒是。我不禁点点头,接着摇摇头,义正辞严地劝诫阁下所谓的请安不是因为对方不好看就可以取消的事务,而是她的立场必须履形的义务等等。大概被我感化了,不等我说完阁下就冲出包厢,我连忙跟上去。
陛下果然吓得口吐白沫,而且脸色发青,冷汗直流。一个侍女正用湿毛巾帮他搓揉胸口,一个帮他擦汗,一个帮他扇风。其他人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除了宰相大人,他很镇定地向阁下行礼问安,拜他所赐,陛下总算注意到我们。
“啊啊――拉克西丝、拉克西丝,你没事吧?”
我很感动。虽然很多人私下骂陛下为昏君,我也这么认为,但他确实是个疼爱又关心妹妹的好兄长,可是他真的是太多虑了,阁下怎么会有事呢?她是不死之身耶!
阁下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
“哦呵呵呵――废话!我怎么会有事!就算屋顶塌了,我也能够毫发----,成为官僚眼中最好巴结的上司和贵族最知心的代言人。现在,他已不用四处跑,只需把这些事交给下面打点。
打前宰相谢尔达时期起,亚拉里特就基本不过问政务,罗姆席德更发扬了前辈的优良美德,连每个月一次的报告也省了,乐得亚拉里特暗叫解脱,不时拍拍宰相的肩膀称赞爱卿真是任劳任怨,一切就交给你了之类,转个头继续花天酒地,将王妹的劝诫丢到一边,顶多在后者忍不住暴吼时拿起奏折装模作样地看两眼,还是反拿的。
总管前脚走,后脚一个身材娇小,模样姣好的女管事上前接过罗姆席德褪下的外衣,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罗姆席德点点头,快步离开大厅,穿过几条走廊,推开一扇房门。
那是间储藏室。罗姆席德绕过一堆杂物,在一面墙上按了按,暗门打开,一件密室出现在墙后,他刚闪身进入,暗门就徐徐合上,几枚镶嵌在天花板上的夜明珠于同时发光,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
一面两米高的镜子孤伶伶地摆在中央,盖着蒙尘的绸布。罗姆席德走到镜前,一把扯下遮尘布,低念咒文。
清澈的镜面很快有了反应,大片白雾遮住原先的影象,慢慢散开,露出一个尔雅的身影,雪袍清颜,圣洁的气质宛如壁画中走出的神诋,暗褐色的眸却沉淀着与之不相符的冷酷,但在唇畔微笑的遮掩下,让人----络。
这是!维烈脸色遽变,不假思索地丢下身体,意识直奔念波来处。
景色变幻,下一秒他来到一个奇异的白色空间。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上下也没有左右,只有一个像是茧的东西悬浮在这空荡荡的世界里,延伸出仿佛银丝的细线,通向无垠的彼方。其中隐约可见一个蜷缩的纤细身影,漆黑的卷发和雪白的裙摆水波般荡漾,充满了飘逸感。
“王,你还不能用思波。”
凝视茧中女子,红发青年双眉紧蹙,语气透出责备。
《我感觉到肖恩师父的气息。》
悦耳的磁性嗓音略带疲惫的沙哑,却掩不住骨子里的冰冷强势,无视对方的关怀,径自发话。
“什么!”维烈一震。
《嗯,结界松动了,好像是人为的,你走时别忘了补一道。》白衣女子冷冷一笑,《差点就被发现了,我的后代还真有几个人材――言归正题,肖恩师父的另一半是不是找到了?》
“是。”
《终于……那你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
“对不起,我不想打扰你的休眠。”
《哼!说的好听,其实你根本不想让我知道吧!》
“……”
白衣女子睁开眼,蓝紫色的眸射出冷电般凌厉的视线,定在魔界宰相清俊的脸庞上。捕捉到他眉间的黯然,她的神色和缓下来。
《维烈,我知道你心疼肖恩师父,不想他痛苦,可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忍耐力,受不了。而且肖恩师父之所以不想回想以前的事,多半是觉得对不起我和帕西斯,只要知道我们平安无事,他就会释怀了。》
你这个样子称不上“平安无事”吧。望着主君的灵体,维烈心道:帕西尔提斯的情形就更别提了。
《总之,先让肖恩师父恢复记忆,其他的以后再考虑。》魔王武断下令,清秀的双唇牵起倔强的弧度,《不认识我的肖恩师父,不是我的肖恩师父!》
第一章 精灵的后裔
秋天的凉风将褐色的----悠落在地上,让道路覆了一层薄薄的地毯,行人踩过枯黄的叶片时,干碎的声音为旅人留下足迹。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4日,艳阳高挂的时刻,从冒险家之都提拉的方向缓缓驶来一辆马车,沿着羊肠小路在干躁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显然载货不少。因此拉车的四匹马虽卖力前行,也只能达到小跑的程度。
对这种情形,车上四人的其中三个越来越是不满。
“可恶!照这个速度,走到明年也到不了西城!”坐在车夫位置的棕发少女首先开炮,手里却拿着一只和她的气势不配的烤羊腿,这是导致车速不快的原因之一。她身旁的褐发少年态度就比她强硬多了:“到下个市镇,我一定要把车里那些会发臭的东西统统卖掉!”
“不行!”激烈的抗议声从两人背后传来,“这是我的报酬,你无权卖掉!”
“谁理你。”
“太过份了……呃!”
“给我乖乖躺好!”车里,红发少女一拳敲在同伴头上,将他放倒,“烧没退不许乱动,别忘了这个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
接受了提拉市长安帕林的委托后,棕发青年只花了半天就剿空了永夜森林,却换来一身的伤,被三个同伴骂得狗血淋头,想逃回镜子又没办法,只好把身体的正主拱出来息事宁人,然而黑发少女在默默忍耐了三十秒后,又一脚把他踢出来,丢下一句“伤好再叫我出来!”,任宿命的另一半在那厢如狼之嚎。
躺在厚厚的被褥上,肖恩抱着枕头呻吟:“呜~~好难受哦,希莉丝。”
“活该!”女佣兵一点也不同情他。
“不是啦,我肚子饿。”
“肚子饿?是馋虫作祟吧!”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希莉丝却已摸透了这个同伴的为人性情,“生病还胃口这么好,我真是服了你了。”
“生病会胃口不好吗?”肖恩脸露困惑,神情十足稚气,因热度而迷蒙的琥珀色眸子,泛红的双颊又透出成人的魅惑,看得希莉丝心脏漏跳一拍。
不行不行!我曾经差点变成同性恋,绝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何况这家伙是个死人耶!她连连摇头,甩去脑中的瑕念。
“肖恩,你干嘛不解除拟态术?你现在的状态维持法术很累吧?”对!恢复阳的样子,我也比较好克制心辕意马。
“我也想啊,杨阳不许,说什么我不可以再侵犯她的肖像权。”
肖像权?啥?
“希莉丝,我口渴。”
“哦。”红发少女暂停思考,找出一只杯子,想了想,又翻出一只脸盆,拿到前面让耶拉姆召唤水精灵装满。她前脚走,肖恩后脚爬出被窝,从食物堆里挖出一盒巧克力泡芙。
《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嘘――”肖恩小声道,“杨阳,你也饿了对不对?”
《我不饿,还有,希莉丝看见了。》
“啊!”
砰砰!这次是连敲两拳,火冒三丈的红发少女还一把抢过盒子,风卷残云地吃个精光。
“你是魔鬼~~~”肖恩发出心碎的呐喊。
“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报酬全扔下车去?”希莉丝抖抖空盒,冷冷地道。
肖恩立即不吭声了。
果然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黑发少女感叹。
吃了最喜欢的甜食,又让某个馋鬼受到严厉的教训,希莉丝很快消气,把水递给抽泣的青年,从行李里找出一条干净的手巾沾水搅干。
“躺下。”
“干嘛?”
“把这个放在额头上,你会比较快退烧。”希莉丝展开手巾。
“不!”肖恩转头,赌气不理。希莉丝两眼一眯:“你躺不躺?”
“……”听出她话里的威胁,肖恩马上躺好,心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咦!”拨开他深棕色的浏海,希莉丝一怔,“这是什么?”
“啊?”
“你额头有个奇怪的图案!”
肖恩愣了愣,连忙拿起镜子一照,果见额心有个像是烙印的图案。由一黑一白两个六芒星叠成的十二芒星,左右还有两个金色的符文:“哇咧!是哪个混蛋在我额头上画的涂鸭!这么难看!”
《萨桑之子……》
“咦?”肖恩一愕,(杨阳,你识得这涂鸭?)
《嗯,你进去,我来说明。》想到红发少女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杨阳下达特赦。
“阳!”看到躺着的人突然变了个样,希莉丝吓了大跳。杨阳朝她笑笑作为招呼,随即低咒一声:“臭小子!把我的身体糟踏成这样!”
回到精神世界的棕发青年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希莉丝立刻会意黑发少女出来的原因,问道:“阳,你知道那是什么图案?”
“嗯,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双月蚀――金轮月和银心月重叠的时刻出生的婴儿额上会浮现这样的印记,并且天生拥有对魔力的超强感知力,古时候的人们把这些婴儿叫作[神选之子],即[萨桑之子]。只是,那两个古文字我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难怪肖恩魔法那么高杆。”希莉丝恍然大悟。
“那是魔法吗?我怎么看也像武技。”因为羊腿吃完而进来补给的昭霆Сhā嘴,瞧见表姐,扑上来将她抱了个满怀,“阳,你病好了吗?”
“没有,所以我要进去了。”
“哎!”昭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怀里的人变成同样一脸愕然的棕发青年。
“你刚吃了烤羊腿。”这是他出来后的第一句话。
“怎样!羡慕吗?”昭霆大方地松开手,爬到堆积如山的食物前挑出爱吃的。
呜……不公平。被红发少女押着躺下的肖恩哀怨地咬着被子。
这时,马车剧烈一晃,嘎然止步,接着传来一个宏亮的嗓门: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扫视突然跳到路中央的的一干劫匪,右手挪至腰间,正准备抖出长鞭大开杀戒,却见一个喽罗拉拉刚才喊话的大汉,小声道:“不对啦,头目,我们今天出来是为了拜师,不是打劫!”
“哦。”劫匪头子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抡起大刀,“和言悦色”地道,“小娃,你是从提拉来的吧,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位手持镰刀、气宇轩昂、威风凛凛的英雄?”
“……没有。”这不是谎话,他只载了一头病猫。
“咦,是强盗吗?”昭霆掀开帘子探出头,兴奋得脸放红光。
劫匪们大哗,好几个喽罗齐声嚷道:“头目,这妞儿很正点啊!”
“嗯!”
“不对啦!”还是那个喽罗跳出来泼冷水,“头目,别忘了正事!要女人,下次再抢就行了!”
“咳嗯,咳,是啊,拜师要紧。”劫匪头子干咳数声,好容易按捺下色心。余人也惋惜地擦去嘴角的口水。
耶拉姆蹙起眉头,冷冷地道:“我们没见过你说的那个人,你们走吧。”劫匪头子奇道:“不会啊,他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的。小娃,你再仔细回忆一下,到底有没有见过?”
“没有。”
“你连想都没想!”众人齐声叫嚣,心想:真是个不可爱的小孩!
昭霆Сhā口道:“你们找他干嘛?”劫匪们眼睛一亮:“你见过!?他在哪儿?”
“等等。”那个比较聪明的喽罗挥挥手,转向昭霆,一字一字道,“小姑娘,你确定吗?我们要找的是拯救提拉的英雄,不是别的阿猫阿狗。”
“我是说那个‘英雄’,你们找他干嘛?”
那喽罗这才放心,坦白道:“我们找他拜师。”
“嗄!?”耶拉姆和昭霆呆住。看到他俩的表情,劫匪头子不解地道:“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不也是去找他拜师的?好了,小美人,快告诉咱们师父在哪!”
“……”少年抿嘴不语。少女闷笑半晌,朝车内喊道:“喂,你徒弟耶!快出来吧,大英雄!”
“!!!”
“才不要,一看就知道没有慧根。”肖恩探出身,倚着门框懒懒地道。
欣喜若狂的劫匪们看清“英雄”的面貌,眉头登时打了十几个结,劫匪头子森然道:“小美人,你耍我?”
也不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肖恩本就不是长的五大三粗、壮如水牛,让人一看就觉得很强,而是有些削瘦的体格;加上有病在身,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完全没了平日活力四射的神采,棕色的长辫也解开来披在背上。若他皮肤白点,五官柔美点,被误认为女人都有可能。
“谁耍你了,他是你们要找的人啊。”料到他们反应的昭霆咧嘴笑道。
“胡说八道!这种病恹恹的小子是杀了那么多魔兽的强者?你当大爷我们是白痴这么好骗!”劫匪头子挥舞大刀,凶神恶煞地喝道,“快说!那个人在哪儿?再不说实话,我宰了你!”余人一同鼓噪。
“哼,原来如此,你们不是想拜师,而是想学得强大的武艺好更方便杀人劫财。”
肖恩挑眉,蓦然沉冷的语气刹时浇熄众劫匪的肝火,“头脑不聪明也罢了,心肠如此恶毒,我要你们干嘛?剁来当下酒菜?也好,就砍了你们脑袋去换赏金买我的晚饭!”
“你你你……”劫匪们被他的气势吓得挤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全身汗如雨下,呆呆看着他举起一根由无数碎石组成的奇怪鞭子,就在这时,救星说话了:
《你想用我的身体杀人吗?》
“啊!”肖恩如梦初醒,鞭梢一歪失了准头。劈在一个喽罗脚边,轰隆裂开一条又深又长的口子,众劫匪只吓得魂飞魄散,一路哭喊着狂奔逃命,眨眼不见。
“你怎么把你的徒弟们吓跑了。”昭霆笑嘻嘻地道,没发现青年真的动了杀机,还以为那一鞭和之前的话都是用来赶人的威胁。耶拉姆发是发现了,但他认为那种人死不足惜,就没说什么,只道:“进去休息吧。”
(对不起。)
躺回地铺后,肖恩怯怯道歉。
《没关系。》杨阳大度地道,话题一转,《你讨厌强盗吗?》
(嗯…也不是,只是觉得他们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却干这种事很不应该,而且临走时哥布林市长告诉我,这帮强盗很可恶,专门抢没有反抗能力的普通商旅和过往行人的钱,看到冒险家就躲起来,甚至和有些冒险家暗通款曲,假扮强盗官兵,用财宝换美女之类。)
《也许这是他为了激起你正义感瞎编的。》
肖恩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一开始没想杀他们,是看到他们的眼神――那种渴望主宰他人生死的眼神,才确定哥布林说的没错。)
《嗯……》杨阳沉吟片刻,问道,《肖恩,你讨厌那种喜欢掌控别人的人?》
《讨厌!》
《哦。》这回倒是很肯定。
(因为那种人最自以为是了!认为自己是被筛选出来的正义使者,别人都要听他们的话,按照他们的旨意行动,不听命的人就是背叛者,收容……呃?)愈说愈来劲的肖恩突然震了震,困惑地道(我到底在说谁啊?)
杨阳欲待追问,煎好药的希莉丝端着碗走近:“肖恩,你是不是做过赏金猎人?”
“怎么说?”以为她终于良心发现的肖恩双目一亮,一骨碌爬起来抢过药碗,闻到味道,皱了皱眉。
希莉丝刚想说喝好药有糖吃,就见他豪爽地一口喝干苦得可比黄莲汁的退烧药,然后吐吐舌头:“呜……好苦。”
“你……”原以为他会大声抗议,甚至赖皮的两人瞠目结舌。
“希莉丝,你厨艺真差。”
“这是药啦!”敢情这小子以为是鸡汤才喝得这么勤快?红发少女翻了个白眼。杨阳也觉好笑:《哪有汤是黑色的!》
肖恩很惊讶:(汤不是黑色的吗?)
《废话!》
希莉丝接过药碗,另一只手抽出手绢擦拭青年嘴边的药汁,数落道:“你真是馋得没药救了!药当成汤、赏金买晚饭、报酬要食物――你是饿死鬼投胎啊!”
“可是肚子饿很痛苦耶!”
“你饿过?”
“嗯。”肖恩重重点头,神情异常严肃,“我不但记得肚子饿的感觉,也记得许多人饿死的样子。”感到体内涌出一股沉重的悲怆,杨阳默然。
希莉丝却没这么容易感动,三年内走遍大江南北的她,什么惨景没看过?
“别的事都忘了,却只记得跟饥饿有关的事,还说自己不是饿死鬼。”
“呃。”肖恩词穷。
“好了,睡吧。”希莉丝按他躺下,“我在药里加了点安神草粉,睡过一觉你的烧就会退了。”
******
棕发青年被震耳欲聋的怪异声响吵醒。
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掀起被子蒙住耳朵,还是挡不住那震得耳鸣嗡嗡的巨响,他只得放弃地拉下被子,揉揉眼睛爬起来,打了个大哈欠。
旁边的希莉丝看着他一连串孩子气的动作,不禁扬起唇角,伸手按住他额头,满意颌首:“退得差不多了。”
“怎么这么吵,希莉丝?”
红发少女摊摊手,表示听不见。肖恩施了个隔音结界,将刚刚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希莉丝笑指窗户:“看看外面。”
“哇!瀑布!”刚凑到窗边,肖恩就眼睛一亮,下一秒他已从车厢里消失。没料到他这么激动的希莉丝怔了怔,才急忙追出。
马车停在一座茵绿的大湖旁,湖泊被蓊郁的树林围绕,北傍高耸入云的环状峭壁,一条条银龙伴随轰隆巨响奔涌入湖,激起大蓬水花和白蒙蒙的雾气,每条银龙都有少说百多丈高,端的是声威骇人。几道彩虹延伸向岸边,给这幕壮阔的风景增添了几抹绚丽。
《好大的瀑布!》杨阳赞叹,脑中浮现的却是煌丹曾栖身的碧湖,烤野猪的香气和银发圣职者的篝火故事。
为什么……无论看见什么景色,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呢?杨阳幽幽叹息,情思翻涌,因而没注意寄宿者的动作,幸好另外三人看见了。
“你在干什么!”
耶拉姆丢下烤到一半的鱼奔过来,昭霆扔下手中的鱼叉飚过来,希莉丝尖叫着奔近,然后齐声质问。
“洗澡呗。”不知大难临头的青年一脸理所当然地道,同时解开第三粒扣子,“出了一身的汗,不赶快洗个澡会发臭的,你们要不要也一起洗?”
“……”
我踢!我打!我扁!
“干嘛啦!”肖恩还没抗议完,回过神的杨阳也给了他一拳:《这是我的身体!》
(我知道啊!)
《……》这回少女考虑是不是干脆给他一刀。
昭霆也暴吼:“这是阳的身体!女人的身体!你要让女人的身体当着这个死小鬼的面洗澡!?”肖恩大声道:“我并没有解除拟态术!”
“……”棕发少女也想杀人了。
希莉丝道:“就算不解除拟态术,你好意思当着我和昭霆的面洗澡?”
“你们不看不就行了。”肖恩奇道,“再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身上又没什么难看的脓包肉瘤之类。”
“……”轮到红发少女目露凶光。
深吸一口气,三个少女齐声怒吼:“那你好意思洗女人(我)的身体!?”
“这个。”棕发青年终于踌躇了,“对了,校规第七十四条,男生不可随便碰触异性的身体,碰了就要负责,除非搬尸体或治疗等没办法的情况――洗澡算是没办法的情况吗?”
没等他想好,最干脆的褐发少年已拖着他离开湖边。
******
“男人不可以在女人面前脱光衣服,这是时下的规定。”
“哦。”
“女人也不可以在男人面前赤身露体。”
“哦。”可是他不是女人……
“女人身体的男人在两者面前都不可以脱光。”
“哦。”时下还有像他一样附在异性身上的男魂吗?
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下达结论:“所以,你不能洗澡!”
“哦……”
三个少女钦佩地望着少年,心道:还是他聪明,对这个缠夹不清又严重缺乏常识的家伙,就该用这种方法摆平,省的烦!
不过,没想到肖恩挺爱干净的,这点倒比神官好多了。杨阳思忖。
棕发青年想了想,搔搔头,很有好学生精神地问道:“那我想洗澡,该怎么办呢?”
“……”
“我懂了!偷偷地洗,不让男人看见也不让女人看见就行了!”无师自通的肖恩得意地击了下掌,跳起来兴冲冲地去打水。
“杀了他吧?”昭霆和希莉丝淡淡地道,耶拉姆点点头。
******
结果是杨阳一脚把某大白痴踢进去,三令五申不许偷看,和昭霆、希莉丝一起在湖里洗了个凉水澡,才解决这场风波,当然耶拉姆是不用叮嘱的。
但是麻烦没有到此结束,一行人围着篝火吃烤鱼时,肖恩攸地脸色一变,严肃宣布:“我想上厕所。”
虽然缺乏常识,但还有点人天生的羞耻心。
“……”三人毫不意外地看着发言者“变身”。
“把眼睛闭上!”杨阳面色铁青地低吼,“不!把五感都封闭了!好了我会叫你!”
《嗯。》
他们真……可怜。目送少女飞奔而去的背影,昭霆三人致以无限的同情。
******
在密林里寻了一处僻静地小解完,杨阳趴在树干上,心道:(好了。)
《是吗?》
(唉,肖恩,你能不能离开我的身体?啊,我的意思不是不喜欢和你共用一个身体,只是每逢这种时候,我希望你能回避一下。)
《我知道!我也想!》肖恩急道,《可是我没办法离开!我试过很多次了!》
(那算了,努力习惯吧。)杨阳苦笑。肖恩安慰:《维烈不是说后会有期吗,到时问问他。》
(嗯。)
《好了,让我出来啦~~~杨阳,我还剩两条烤鱼没吃!》
(真拿你没办法。)杨阳叹了口气,正要让位,听见一阵异响,警惕转身,果见两只巨魔一前一后钻出灌木丛。
她飞快地搭箭拉弦,却见那两只巨魔像被雷打中般僵在当地,死死瞪着她的脸,表情惊骇欲绝。半晌,其中一头吐出清脆的声音:
“黑之导师!!!”
“呃!”杨阳一呆:巨、巨魔会说话?
《不对,他们不是巨魔。》身为灵体的肖恩拥有看穿表像的能力,透视的结果让他浑身发冷,《他们是……精灵。》
“耶!精灵!?”杨阳的眼珠子差点弹出眼眶。
另一只巨魔发出响彻林间的怒吼,两眼充血地扑上来,连连挥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我们!?我们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你还不满意!”
《杨阳!》肖恩强按下宿主的意识,闪身避开,但还是迟了半步,呼啸的拳风割开弓箭手护胸和里面的衬衣,露出雪白的胸脯。
“住手!西路法!”最先开口的巨魔瞪大眼,高声喊道,“她是女的!她不是黑之导师!”这声喝阻纯属多余,另一只巨魔也看见了那两个不会出现在男人身上的“东西”,愕然垂手,粗糙的面皮泛起红晕,呐呐道:“呃……”
至少可以肯定这只巨魔是公的。将护友不力的寄宿者踢进去,杨阳一手遮胸,一手镇定地将斗篷转了个面,绽开友善的笑容:“我叫杨阳,请问二位高姓大名?”
闻身赶来的昭霆三人看到的就是这个景象。
******
“你这臭怪物!”
棕发少女的第一反应是拔出无刃冲过来,黑发少女头也不回地道:“耶拉姆,阻止她。”
嗖!黑鞭裹住昭霆的腰部,将她固定住,要多结实有多结实。红发少女抢上前,站在杨阳身侧,一边摆出备战态势,一边低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肖恩说他们是精灵。”
“耶!!”连同正挣扎怒骂的昭霆在内,三人一齐呆住。
“你们是冒险家吗?”那头没动粗的巨魔开口,听见它发出清脆动听的女性嗓音,昭霆三人再度傻眼。
“是的。”杨阳注视“它”,加重语气,“你们呢?”
两头巨魔对视一眼,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昭霆忍不住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妖怪啊!为什么会说人话?真的是精灵吗?精灵怎么会长成这样!”耶拉姆和希莉丝也满脸困惑。
“妖怪吗?”似乎是女性的巨魔苦笑。叫西路法的巨魔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定在杨阳脸上,想起刚刚那幕,略略缓和,却多了份怀疑:“你…你说你叫杨阳?你不是黑之导师?不,你和黑之导师有关系吗?”
“黑之导师是谁?”昭霆奇道。希莉丝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莫非是维烈?”
“你们认识他!”两头巨魔脸色大变,全身剧震。西路法朝杨阳怒吼:“你果然和他有关!该死的魔族!纳命来――”说着再次扑上。
“我…我不是……”被他憎恨的目光看得心惧的杨阳不由得后退,舌头打结,这时她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杨阳,让我出来好吗?》
耶拉姆和希莉丝闪声挡在她面前,抖出武器拦住西路法的双拳,同时一枚青色的风炮从两人之间窜出,正中后者胸口,将他巨大的身躯打得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啊!你……”女巨魔双目圆睁,瞪视突然出现在场中的棕发青年,“你的衣服!你是――”
“杨阳不是魔族,和维烈也没有关系,她之所以知道你们是精灵是我告诉她的。”肖恩颤声道,双肩因喘息而上下起伏,琥珀色的眸子焦距涣散,溢满紊乱的思绪,“我想起来了……我是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东方学舍76届的学员……”
“你恢复记忆了!?”昭霆三人齐声道。
“没有,只想起一点点,而且都是片断。”肖恩只手按额,用力甩甩头。西路法大声道:“你真是东方学舍的成员?东方学舍不早就――”
“我是幽灵。”肖恩放下手,不屑地睨视他,“虽然不知道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但你实在和我记忆中的精灵差太多了!看来精灵也和人类一样是会堕落的生物。还是你发臭的不光是那丑恶的外表,还有那颗被憎恨和自嫌腐蚀的心?那巨魔的脸倒是挺适合你的!”
这…原本的肖恩是不是个很刻薄的人啊?四个少年少女听得呆然。两只巨魔也被这番犀利的狠话骂得晕陶陶,好半晌才回过神,涌起混杂着悲哀和惭愧的怒火。西路法咬牙道:“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青年脸上再次浮现三个同伴熟悉的稚气神情,“我不懂你们怎么会这个样子!精灵明明是最爱世间万物的种族!就算是最恶心的沼泽蚁、最可悲的复制怪、一只苍蝇、一只蝙蝠,你们也不会像人类一样因为它们丑陋的外表鄙视厌恶他它们,甚至还会和它们交流!可是你们却以巨魔的皮相为耻,把自身的堕落全归咎于容貌的丑陋――我不懂这样的你们为何是精灵!”
场中出现良久的寂静,直到一个温和的叹息声响起:“人类的智者,请口下留情,他们俩这样是有原因的。”
“长老!”两只巨魔讶然回首。
五个人类也惊讶地看着悄然来到的精灵长老,他看起来是只普通的中年巨魔,但睿智的神情,空灵的气质和轻捷的步伐却怎么看也不像巨魔,直至此刻,昭霆三人才相信这三只巨魔真的是精灵。
肖恩看看精灵长老,再看看另两个精灵,额上落下一滴汗。
“你们什么也不用说,这件事是你们不对,从现在起,没我的允许,不准开口。”教训完两个后辈,精灵长老转向青年,“……咦!?”余人也一呆:“呃!?”
杨阳露出尴尬的笑容,两手一摊:“他说他讨厌和老头…不,老爷爷打交道。”死肖恩!捅了搂子就脚底抹油,把烂摊子丢给别人,任性程度和神官有得一拼!
“是吗,他大概以为我会护短吧。”精灵长老不以为意,深深凝视少女清俊的脸庞,眼中掠过复杂的情绪,随即克制住,用平静的语调道,“诸位,可否来我们的村子小坐一会儿?我有很多问题想请教。”
“好。”杨阳毫不犹豫地答应,她也有一肚皮的问题想搞懂!
******
精灵村位于密林深处,之前得穿越一道结界。趁精灵长老开路的空档,昭霆三人向杨阳询问事情经过,当听到友人的衣服被拳风撕裂一节时,棕发少女气得差点没将西路法大卸八块。
“阳,你要不要换套衣服?”希莉丝关心的是这点。杨阳犹豫片刻,点点头。虽然有斗篷挡着不怕被吃嫩豆腐,但胸口凉凉的很不舒服。不管外表如何男性化,杨阳终究是个少女,拥有女性的矜持。
换好衣裳回来,精灵长老刚好打开结界,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仅有百多间简陋木屋的空地,寒酸程度和西芙利村有的一比,唯一的特点是每栋房子都异常的大,很适合巨魔居住。五个人类目瞪口呆,尤其是杨阳和肖恩,他们一个看过书上描写的精灵村,一个实际参观过。
“很失望吧?”精灵长老看出他们的心思。
“不…不是。”杨阳尴尬摇首,“只是有点吃惊,因为书上说精灵是住在树上。”
“我们是想住在树上,但我们的体重不允许。”
“原来如此。”四人恍然大悟。肖恩却脸色大变,不假思索地把杨阳挤进去,喊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中的不是永久变形术,是…是……”
“正如你猜想的那样,人类的智者。”
精灵长老平静颌首。肖恩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两个精灵看他说变就变,稀奇不已。昭霆三人早习惯了,一点没当回事。
《给我进去!你这强盗!》杨阳一脚把肖恩踢回里头。这时其他精灵已注意到这边的异状,纷纷围拢过来,用好奇中带着警戒的眼神打量杨阳一行人。他们大多是老人和妇女,还有几只很可爱的小巨魔。昭霆险些冲上去抱起来亲热一番。
听长老解释完客人的身份后,精灵们立刻散了开来。杨阳感叹:“精灵果然如书里所说,是一种独善其身,不爱管闲事的种族呢。”
“我觉得与其说独善什么的,还不如说是死气沉沉呢。”昭霆皱皱鼻子,环顾四周,“这个村子一点人气也没有。”耶拉姆冷冷地道:“精灵的村子,当然没有人气。”
“啊!你就非要鸡蛋里挑骨头吗!那精灵气、精灵气行了吧!”
精灵气?啥东西?
杨阳抚额道:“我还天然气哩。”昭霆捧腹大笑:“哈哈哈,对得好!”余人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人。
精灵长老最睿智――看不懂,索性就不去看,径自在前面领路,果然不一会儿,四人就跟了上来。没走多久,一栋极为精致的屋宇出现在视野里。
“这栋房子很漂亮嘛!”昭霆赞道。杨阳为终于看到一样符合想像的事物兴奋不已。希莉丝意有所指地道:“和其他房子相差真大,长老,是你家吗?”
“不错。”精灵长老瞅着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责备我,人类的少女,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精灵世界是不以物质决定尊卑的。这栋房子和我一样是最后的精灵遗产,所以才特别保留至今。”
“呃,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没关系,请进,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
有精致手工刺绣的桌几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和芬芳的香草茶。四个人类坐在以巨魔的体格制作的木椅上,一边摇摆碰不到地的双腿一边喝茶嗑瓜子,因为对座的精灵长老显然正在整理思绪。
“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埃洛尔;德;卡莫;桑迪拉斯……你们叫我埃洛尔就行。”
没想到对方想了半天开口居然是报名字,而且是那么长的名字,众人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一一自我介绍。听罢,埃洛尔点点头:“这么说,你们不认识黑之导师…哦,就是魔界宰相维烈;赛普路斯?”
果然!四人对视一眼:维烈就是那个什么黑之导师!
“不,我们曾一起旅行过,他是我们的好伙伴。”杨阳坦承。
“是吗,真是奇妙的缘份。”埃洛尔没有露出丝毫敌意,依旧温和地笑道,“这么说来,那个人的心伤应该平复了。”
“心伤?”
“啊,你们不知道这件事,且听我从头说起。一千年前曾爆发了一场战争,你们人类称作[降魔战争],但它的起因不是你们书里说的那样……”
“如果你是想说魔族公主和精灵王的爱情故事,我们已经知道了!”急性子的昭霆打断。埃洛尔一怔:“咦!”
杨阳敲了友人一记作为对长辈不敬的惩罚,恭敬地道:“是这样的,埃洛尔长老,我和昭霆、耶拉姆从我们师父那儿听说了这个故事。”
“原来如此,那你们的师父是圣修士了?”
“嗯。”
埃洛尔抚摩茶杯,徐徐道:“既然你们已经知道起因,我就直接叙述后面的事了。嗯,你们应该知道黑之…赛普路斯宰相烧毁了索雷斯大陆的事吧?”
“知…知道。”四人有些心虚地道。因为维烈烧毁的可不止一座大陆,还有眼前这位精灵的故乡――位于索雷斯大陆的绿皇森林,而维烈是他们生死与共的好朋友,总觉得这笔烂帐就像记在他们头上似的。
“那你们知不知道后来长达十六年的大清剿行动?”
“不知道!”
“所谓大清剿,就是剿灭幸存的精灵。”埃洛尔苦笑道,“赛普路斯宰相毁灭绿皇森林的那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所以不是所有的精灵都在森林里,只是精灵不喜远行,尤其是跨海旅行,赛普路斯宰相又很周到地灭了整座大陆,所以幸运逃过一劫的精灵很少,我估计最多百来个。然后,想到这点的魔族就开始追杀我们……”
“维烈不会这么赶尽杀绝的!”昭霆忍不住叫起来,脸蛋涨得通红,“更不会把你们变成这个样子!你骗人!”
“昭霆!”杨阳大喝。埃洛尔摆手制止她进一步斥责,转向棕发少女,沉稳地道:“你说的不错,那个人的确没对我们赶尽杀绝,但他对我们做了比死亡更残忍的事。”
“……”被他眼中的认真所慑,昭霆不由自主地闭上嘴巴。
“不过我没怪他,因为他当时的精神状态不正常,只怕他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咦!”正惶然的四人闻言,一齐愣住。杨阳第一个反应过来,露出哀伤之情:“你是说…他……原来维烈是这么爱玛格蕾特公主。”
“是的。”埃洛尔深深叹息,“我现在还清楚记得他当时的眼神,毫无生气又无比狂乱的眼神,所以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们不是一个人,即使你们长的一模一样。”
“耶!!”众人愕然。杨阳指着自己,结结巴巴地道:“一、一模一样?不至于吧!我知道维烈是长的和我很像,可他比我大耶!而且他是男生,我是女生,脸形也不一样啊!”
埃洛尔也愣了愣:“比你大?他现在看上去几岁?”
“二…二十来岁吧。”
“原来如此,那么魔族可以任意改变外表年龄的传闻是真的了。”埃洛尔点点头,道,“当时他看上去是十六七岁,所以跟你像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除了他是长头发。”
“等等!”希莉丝心细,注意到另一个疑点,“这么说,维烈也是黑眼睛?”
“黑眼睛?什么意思?你们没见过他眼睛吗?”埃洛尔被她搞糊涂了。众人不得不把维烈和扎姆卡特合体的事跟他解释了一遍,然后趁他消化的空档埋首讨论。
“想不到维烈小时候和阳长的一模一样,下次见面叫他变成小孩的样子给我看!”昭霆兴奋地道。另外三人则对这桩巧合感到奇怪。
“头发、眼睛、长相,除去性别,都一模一样,真的好巧耶。”希莉丝皱眉。耶拉姆颌首:“嗯,若是亲人也罢了,可是……造物真是不可思议。”
杨阳想到一件事,打了个寒颤:和唯叔叔长的一模一样的维烈少年时和我长的一模一样,以此类推少年时的唯叔叔……恶~~好诡异!
对座的埃洛尔消化完另一桩匪夷所思的怪事,问道:“这么说,赛普路斯宰相现在一定很不自在了?”耶拉姆答道:“他还好,难受的是那头暴力龙。”
“嗯,我没见过三首龙,只听说血龙王是位性情非常激烈的龙王,当年他因为月祭司的死,把阴谋害死他的人撕成碎片还烧毁他们的国家,把灰堆起来做成月祭司的墓,就是[望月山],当时也震惊了世界。”
这…这叫什么,物以类聚!?四人狂汗:还是痴情男的殊途同归!!?
“其实我不太理解那种情感。精灵是理智的种族,爱万物却很难爱个人,所以王当年的行为才引起那么大的恐慌,大家以为他被魔族的妖法控制了。”
什么啊!四个人类暗自咋舌:人家好不容易动情,做臣下的却当作是中邪,精灵是对爱情这么无知的种族吗?
“不过王还是理智的。”埃洛尔叹了口气,“不然他也不会舍妻子而保孩子……”
“你说什么!”四人异口同声,“孩子!?”
埃洛尔吓了一跳:“咦,你们不知道?”四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杨阳脑中灵光一闪,冲口道:“对了!玛格蕾特中箭时已有十个月的身孕,难道――”
“是的。王用力量把玛格蕾特公主的灵魂锁死在濒死的躯体里,抱她去东方学舍,恳求那儿的法师施展治疗术,但已接到其他精灵通知的学舍拒绝了他的请求……”
“太混帐了!”昭霆骂道,杨阳三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埃洛尔恍若未闻,续道:“之后的发展我不太清楚,听说有个学员看不过去,帮助跪在学舍门口的王。但一来玛格蕾特公主的伤势太重;二来他白魔法的造诣不是很高,所以只保住了婴儿。”
“那个学员是谁?”
“不知道,东方学舍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隐而不宣,好像还想处死那个学员和婴儿……”
“真混蛋!”昭霆再次破口大骂,希莉丝也低咒了几句,杨阳紧张地追问:“他们没事吧?”
“应该没事,听说他一接生完就抱着婴儿逃掉了。”
“咦!精灵王不要孩子了吗?”
“不是不要,是王考虑到把孩子留在身边,族人可能会把恨意转移到孩子身上,万一他一个疏忽,孩子就危险了,才托给那位学员照顾。”
好辛苦、好可怜的男人啊。四人感叹:真正是妻离子散。
耶拉姆问道:“后来呢?”埃洛尔叹道:“不清楚,我说过了,东方学舍把这件事列为最高机密,完全封锁内部声音,后来也没听说那学员的任何消息,可能不是被追兵逮到秘密处刑了就是出了什么意外,当时的世界很乱,他一个年轻学徒带着一个婴儿,实在不容易活下去。”四人叹了口长气。
“而且那之后魔族就得到消息毁灭了绿皇森林,开始追杀剩余的精灵,我也没心情打探下去。”
终于说到正题了。四人打起精神。
“我那时还是个十分年轻的精灵,单身来这座大陆冒险,认识了洁儿,我后来的妻子。听到故乡被毁的消息后,我们急忙赶回去,半途被魔族拦截,就快要被杀时,一位叫凯恩的东方学舍学员及时赶到,救了我们。他告诉我们,包括王在内,幸存的精灵都在学舍接受他们的保护,要我们也去。但是洁儿不肯,她宁死也不寄人篱下,如果魔族真的毁灭了绿皇森林,她就要杀尽魔族为族人报仇……”
“杀光魔族,她有这本事吗!”昭霆嘘道,杨阳和耶拉姆连忙捂住她嘴,还是迟了一步。
埃洛尔不以为意,笑道:“我当时也是这么对洁儿说,凯恩也劝她先躲一段时间,等武艺更精进后,再报仇也不晚,洁儿这才答应。可是我们没走多久,就被魔族发现了。其实也是洁儿不好,她太担心故乡的亲人,晚上偷偷溜到村子里打探,如果一直待在森林里,也不会被发现,然后那天晚上,赛普路斯宰相出现在我们面前……”
四个人类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我们都不认识他,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少年,洁儿甚至还上前招呼他,邀请他一块儿吃烤肉。洁儿是个很活泼的女孩子,爱笑爱闹,一路都在密林里潜行,把她闷坏了。赛普路斯宰相没有拒绝,大概是不忍心杀死一个笑着邀请他的女孩罢,坐到了篝火边。但是他没有吃东西,也没搭理我们的攀谈。洁儿也不在乎,就在他面前大谈魔族多么多么残暴,多么多么可恶,她将来要怎么向魔族报仇之类……”
这女的死定了啊。四人心道:在魔界宰相面前……太霉了!人啊,还是要谨言慎行。
“当她说到魔族背信弃义时,赛普路斯宰相终于说话了,他说‘先背信的是你们。’”
维烈……四人眼神一黯,清楚地感到同伴说那句话时的心情:痛心、愤怒、懊悔、还有自责。
“我们三个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身体不能动了,赛普路斯宰相走到凯恩面前,问他‘奥佛瑞特是不是在你们那儿?’,凯恩说是又怎么样,有本事就打破圣柱的结界,自己进学舍搜。赛普路斯宰相笑了笑,说你们那道结界我还不不放在眼里,我是在等,等奥佛瑞特跪在我面前,亲手把心掏出来,让我供到玛格的墓前。”
呜啊啊,这、这个人真的是维烈吗!?杨阳四人听得张大嘴。
“凯恩骂他别妄想了,玛格蕾特那魔族女妖死有余辜,精灵王才不会为她谢罪。他才说完,赛普路斯宰相就变了脸色,一脚踢爆了他的头。”
……当然的结果,什么人不好骂,去骂人家心爱的人,活该嘛。四人长长叹息:不过,那个运动白痴竟然有力气踢爆一个人的头,看来他真的抓狂了,那么这位精灵长老和他的女朋友恐怕……
“赛普路斯宰相大口喘息,转向我,问‘奥佛瑞特也是这么想的吗?他也是这么看玛格?所以才杀了她?玛格爱上的就是这种人?’,当时他的眼神,就和我先前说的一样,毫无生气又无比狂乱。我不禁有点同情他,就告诉他实情,告诉他王是真心爱玛格蕾特公主,杀死她的是其他族人,洁儿却说你骗他干嘛,死就死了,王从没爱过那个妖女,王才不会爱魔族。”
这…这女人……四人咬牙切齿:你自己找死也罢了,干嘛拖精灵王下水,害得维烈更痛苦。
“我吓坏了,以为赛普路斯宰相会像杀死凯恩一样杀死洁儿,就说要杀杀我,不要伤害洁儿。赛普路斯宰相看看我,对洁儿说‘我也像这个人爱你一样爱玛格,像你痛恨魔族一样恨精灵,除了耳朵尖点,精灵和我们没有分别’――原来他看破洁儿是在说谎。那个人,即使在那样的状态下,依然那么睿智,所以我至今无法恨他。”埃洛尔长叹一声,“洁儿没有听进去,也不能怪她,她和我不同,所有的亲人都被魔族杀了,就用…就用很难听的话骂他。我叫洁儿闭嘴,求赛普路斯宰相饶了洁儿一命,他说不可能,除非奥佛瑞特向他认罪,不然他会一直杀,杀到精灵族一个也不剩为止。我火了,说你还说魔族和精灵没有分别,至少精灵族不会因为死了一个人,就灭亡一个种族。赛普路斯宰相冷笑,指着洁儿说‘这位小姐刚才也说要灭了魔族替她的家人报仇,难道她不是精灵?’。我词穷,知道我们是绝无生路了,就不再说话。赛普路斯宰相问我们有什么遗言吗,洁儿不说话,我说希望他将来遇到精灵族的孩子时,能手下留情。”
“赛普路斯宰相的脸一下子变白了,眼神也变得更加疯狂,冷笑着说‘你知道为你族里的孩子求情,那你们杀死玛格的时候,有没有替她肚里的孩子想想!我改变主意了,我不让你们死,让你们死太便宜,我要你们痛苦,永远痛苦!’。然后,他把我们变成这样。”
寂静。没有人说话,房里一片死寂。精灵长老巨魔的面皮上,落下沉重的阴影。
良久,昭霆才小声道:“嗯,那你妻子人呢?”埃洛尔微一苦笑:“八年前去世了,她一直活得很不快乐,这样也好。”昭霆“哦”了一声,缩起脖子。希莉丝一个激灵,冲口道:“不对啊!维烈只把你和洁儿变成巨魔,那其他的巨魔呢?”
“是我和洁儿的孩子。”
“咦!可是……”
“人类的少女啊,你误会了,我们中的不是变形术,而是种叫转化术的咒术,说白一点,就是将我们的体质转化成巨魔的体质,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法术会逐渐渗入,从生活方式到思考习惯,一点点改变,最后连灵魂也变成巨魔的灵魂。换句话说,我们会失去精灵的秉赋。”
“怎么会!”希莉丝捂住嘴。
埃洛尔苦笑道:“其实现在就丧失得差不多了,你们遇到的那两个孩子,只是我的孙子,他们就不爱吃水果,而是吃肉了;再下一辈的孩子,连一句精灵语也说不完整;更下一辈的,只会啊啊叫,洁儿怎么教也没用。那天晚上她对我大吼,与其这么苟延残喘,不如大伙一块儿死了算了,好过这样生不如死,然后她开始哭,边哭边把千年来好不容易收集来的解咒书全撕了,而她原本是最不服输的人。第二天早上,她就死了。”
室内再次沉寂下来。
啪哒!
一声轻微的脆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众人转过头,看见两行清澈的液体从黑发少女眼中涌出,沿着颊滚落,滴打在桌上。
“阳……”
“啊。”杨阳如梦初醒,摊开手,接住仍在不停往下掉的泪珠,“不对,不是我,是……”
“是肖恩?”昭霆三人一呆,杨阳点点头。
《对不起。》棕发青年哽咽道,《我停不住……》
(没关系……你没事吧,肖恩?)
肖恩摇摇头。
杨阳柔声安慰:(别伤心了,这件事谁也没错,维烈也不想这样的,怪…只能怪造化弄人。)
《我知道!》肖恩喊道,《如果不是愤怒到极处、悲痛到极处,那个人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可是…可是这样……还是太过份了。》
黑发少女默然。
******
注:维烈在降魔战争时期,是做魔导师装扮,所以被联军称为[黑之导师]或[邪导师],所用武器为[幻法炎晶]、[真实之书]和[祈莲星杖],但并非终级兵器,肖恩的暗镰和光牙也是,都是中级配备。
第二章 收获祭
当晚,杨阳躺在客房的床上发呆,怎么也睡不着,突然想起一件事,在心里唤道:(肖恩!肖恩!你睡着了没?)
《不行的。》
(啊?)
《你是要我解除他们身上的咒术对吧?不行的,我解不开。》
(为什么?)杨阳不解,(维烈不是说你有和他匹敌的力量?)
《就算我真的和他势钧力敌,也解不开,一定要比他强才行。而且受你的身体条件所限,我顶多只能发挥四成的力量。》
(这样啊……)杨阳黯然,(那只能等碰到维烈再跟他说了。)
肖恩沉默片刻,道:《如果暂时冻结他们体内的咒力,我倒可以做到,只是――》杨阳立刻会意,笑道:(没关系,做吧!反正也是你受苦。)
《喂……》
(肖恩,你可以读我的心吗?)
《呃?不知道,我没做过,也不想做,刚刚我之所以知道你的想法,是你的意识过于强烈的缘故,不是偷看。》
(原来如此。)杨阳松了口气。肖恩侧过颈子:《你讨厌被我知道想法?》
(那当然!我是女孩子耶,总会有些女孩的小秘密。)
《是吗?》
(你真不懂女人。)杨阳翻了个身,(好了,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哦。》
过了一会儿。
《杨阳。》
“嗯?”杨阳已有七分睡意了,迷迷糊糊地应了声。肖恩呐呐道:(那个,如果我已经知道了,你会不会生气啊?)
(什么!)杨阳立刻清醒,差点喊出声,(你知道了!?你知道什么?)
《你的月经时间啊。》
“我杀了你!!!”
杨阳终于喊出来。
******
第三天清晨,一行人告别了精灵村。和离开提拉时一样,棕发青年是躺着走的。
“为什么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变成病猫一只?”
耶拉姆皱着眉问哼哼唧唧爬上车的同伴,后者回他一个死鱼眼:“你以为我想啊!”
希莉丝倒是很同情肖恩的惨状:“唉,如果你的另一半是我就好了,我的身体比阳强壮。”
“我更希望我的另一半是男的。”
杨阳捶了寄宿者一记:《我也希望是女的搭档!》昭霆也踢了青年一脚:“有阳这个搭档是你前世修来的福气,还不知珍惜,欠扁!”精神和肉体都遭到巨创的肖恩无力再辩,一头栽倒在车厢里。
目送渐渐远去的精灵村,五人心底都涌起复杂的情潮,有悲伤,有同情,有愧疚,有迷茫。昭霆叹道:“听了那老头的故事后,我觉得维烈是做得过份了点。”希莉丝神情一黯:“嗯。”
《但是,换作我处在他的立场,也许我也会做出相同的事。》杨阳低声道,当然,只有肖恩听见。
(杨阳,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个答案,青年等了约摸两分钟。
《……有。》
******
两个小时后,他们回到来时经过的瀑布,起灶吃饭。精灵们有挽留他们用餐,但四个少年少女实在是不习惯水果和半生的肉类料理,拿车里的食物出来吃又不好意思。肖恩倒是吃得很开心,一副来者不拒的模样。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昭霆叼着烤鱼问道。希莉丝笑道:“原计划是树镇,但我们已经有了一大堆补给品,就跳过直接去沼泽都市吧。”
“沼泽都市?不要!”肖恩强烈抗议,惹来四道诧异的视线:“为什么不要?”
“因为、很恶心啊!沼泽都市,听名字就知道是建在沼泽上面的都市……”
“你误会了啦。”希莉丝摆摆手,“沼泽上面哪能建都市,是建在旁边的啦。”
“那还不是一样!”
昭霆奇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沼泽?曾经淹过?”
“没有,总之,我绝不去那个沼泽都市,除非我死。”
《由不得你。》杨阳一字一字道,《那边有个古战场遗迹,我是一定要去的。》
肖恩的气势软下去:(那,到时你出来。)
《废话!》
耶拉姆道:“到沼泽都市还要三四天,那时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叫杨阳替你就行了。”
“我们已经商量好了。”
肖恩边说边将昭霆面前的烤鱼偷偷塞进自己碗里,却没发现对方也在做相同的事。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耶拉姆和希莉丝叹了口气,心道:这两个家伙可能真的是前世今生的关系。
吃完饭,一行人继续赶路。迎面吹来的风带来麦谷的清香,说不出的舒爽怡人。希莉丝翻翻日历,拍膝道:“原来再过三天就是收获祭了,我们快点走,尽量赶在祭典前到沼泽都市锡维拉。”
耶拉姆却持不同意见:“反正我们也没时间参加祭典,干脆晚到吧,不然会找不到旅馆。”
“对哦。”
昭霆嚷道:“讨厌!这么急干嘛!赶着投胎啊!我和阳旅行本来就是为了观光,为什么要错过祭典!去啦!”肖恩附和:“我也想看看一千年后的祭典是什么样子。”
“一票。”希莉丝举手。耶拉姆无视昭霆和肖恩,咬牙道:“你们俩不用举了,猜也知道是四对一,好吧好吧,就去树镇。”
“为什么去树镇?不是去沼泽都市么?”昭霆不解。
“因为只有去那儿还可能找得到旅馆。你想露宿街头,我可不想。”
******
树镇,是个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老镇,居民以林业为生,所以镇子理所当然建在树林里,而且不是普通规模的树林,是艾斯嘉大陆最大的原始森林洛杰姆林,南北绵延数百里,一路上,农地逐渐被从稀疏到茂密的各类树木所取代,小路也变得难走起来,耶拉姆不得不放慢车速,给了一个人可趁之机。
“老是待在车子里,闷都闷死了,还要受到希莉丝的管制,连东西也没法吃。”
肖恩觑准红发少女和褐发少年换班的空档,偷偷溜下车,在林子里转悠,想找些树果喂饱馋虫。杨阳提醒:《你摘果子我不反对,别走太远,免得迷路。》她倒是不担心会和同伴分开,一发现青年不见,昭霆三人立刻就会停下来。
(安啦,我的方向感比帕比兽还准确。)
《帕比兽是什么?》
(一种方向感无比准确的兽类,跑得也快,我们那时经常用它代替马来传迅。)
《原来你是和野兽同等级的。)
肖恩没有回嘴,一阵异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转过身,看见一团黑影迎面扑来。
换作他本来的身体,避开这种攻击是绰绰有余,但杨阳的反射神经就跟不上了,于是被黑影扑个正着。
“肖恩那家伙,到底在搞什么!要是赶不上祭典,我就扁死他!”
昭霆站在路中央喷火,急得来回踱步。希莉丝自我反省:“看来我真的管得他太紧了。”耶拉姆摇头:“那种任性的家伙,不管得他紧,他还要无法无天!”
“咦,听耶拉姆小哥的口气,似乎对这种类型的人很了解嘛。”
“嗯,神官大人也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三人听见急促接近的脚步声,刚转过头,一个人奔出树丛,满脸捡到宝的兴奋:“喂!我可以养它吗?”
“养……”三人一愣,定睛一看,才发现青年怀里抱着一个乳白色的东西。
“嗯!”肖恩将怀里的东西举到他们面前,“看!很可爱吧!”
“比咕。”小家伙很可爱地叫了声。
“史莱姆!!!”
昭霆的喊声惊天动地,她至今记得差点被一帮史莱姆闷死的痛苦经历。
“哇!你要干嘛!”千钧一发之刻,肖恩及时缩回手,没让新宠物被少女开膛破肚。
“当然是把它挫骨扬灰了!”
“小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它?”
“我们仇大着了……小胖?”
肖恩点头,亲了史莱姆一记:“嗯,它叫小胖,很棒的名字吧?”
是让人无力的名字才对……三人垮下肩,不过仔细看,那只史莱姆的确挺肥的,可谓名符其实。
“你从哪儿捡来的?”希莉丝戳戳史莱姆,嗯,触感不错。
“不是捡来的,是它自己扑进我怀里的。”肖恩抱紧宠物,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拜托~~~让我养它吧!我可以把我的食物分一半给它。”三人面面相觑,这个贪吃鬼竟然舍得把最爱的食物分人,看来他真的铁了心了。
昭霆的态度稍稍软化下来:“喂,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别看它外表长得可爱,它可是粮食大敌。”
“我知道,可是……”肖恩脸露困惑,其实他本来并不喜欢史莱姆,但是在这个小家伙扑进他怀里的刹那,有一股近乎伤感的怀念袭上心头,疼惜之情如泉涌出,怎么也抑制不住。
耶拉姆摆摆手:“你要养就养吧,快上车,行程都被你耽误了。”肖恩喜出望外,立刻爬上车。
马车重新上路,在参天古木间穿行,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空气有点霉湿,但是很清新,闻着这样的气息,心情也幡然变好。因此,昭霆打消了凌虐小胖的主意,坐到了车前座上,不时用弹弓打野鸟玩。
《原来你喜欢史莱姆。》
(我也是头一次发现。)肖恩兴冲冲地喂小家伙吃牛奶。但史莱姆似乎对这个食物不太满意的样子,只喝了一口就叫起来,在车厢里跳来跳去,不肯喝了。
“奇怪,史莱姆应该是什么都吃的啊。”好不容易揪住宠物,肖恩不信邪地再灌,制止他这暴行的是希莉丝:“住手!这是珂诺比史莱姆,只吃树胶。”
“树胶?”肖恩和杨阳大奇。
“嗯,这是洛杰姆森林的特产,以珂诺比树的树脂为食,其他东西都不吃。树镇的人经常用它们来找珂诺比树,因为珂诺比树全身都是宝,果子可以吃,----然神往:“听起来好有趣,好想快。”昭霆问道:“你们那时的收获祭是怎样的?”
“没有收获祭。”
“啊?”昭霆和希莉丝都是一呆。
“确切的说,是没有固定的祭典和节日,只要魔族没来犯的日子都是节日,到那时,全城的人就像疯了一样,又叫又跳,一直狂欢到魔族又来打为止。”(注:肖恩33年的生涯里,正好是大陆各族与魔族矛盾激突的时段,才有这样夸张的情形出现,更早以前,还是有些固定的节日的)
“……”那时候的人真可怜。
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只除了一天,那一天,就算魔族来了,大家也不取消庆祝活动,在一起欢呼拥抱,庆贺生还;或者加油鼓劲,祈祷战运。”杨阳猜道:《是国庆日吗?》
“不,是东方学舍的校庆。”
三人大奇,希莉丝问道:“校庆只不过是学校的庆典,连地方节日也算不上,怎么会成为全民普及的庆祝活动呢?”肖恩不无自豪地道:“因为东方学舍是当时所有人的精神象征啊。”
“原来如此。”
昭霆拉拉青年的袖管:“肖恩,你说你想起了一点以前的事,到底是多少?讲给我们听听!”
“嗯…就想起了自己是谁,哪里毕业,还有……我好像有个姐姐!”
“耶!”三人大吃一惊,耶拉姆也从车里探出脑袋:“姐姐?记得叫什么吗?”
“不记得。”肖恩垮下肩膀,自己也觉得自己很不孝。杨阳安慰道:《没关系,慢慢想,总会想起来的。》
“但愿如此……啊!”
前面的树丛突然窜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看见疾驰而来的马车,惊叫起来。肖恩估量了一下距离,判断刹车来不及后,扔下小胖,飞纵而出,将她抱起跃到路边。回过神的希莉丝和耶拉姆合力拉扯缰绳,将马车停下。昭霆则吹了声口哨:“哟~~~英雄救美!”她刚说完,肖恩就捂着腰部哀哀叫:“哎呀,闪到腰了!”
什么英雄救美,是狗雄救美才对。杨阳心道。
“你…你没事吧?”那少女关怀地问道,一脸愧疚。
“没事个鬼!痛死了!你是谁啊?干嘛突然跳到路中间?”肖恩边说边揉,被杨阳捶了一拳:《你看不出她是个美女吗?》
(那又怎样?)
《笨蛋!怜香惜玉你懂不懂啊!》
那少女似乎也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应对,愣在当地。这时,昭霆三人走过来。希莉丝扶起肖恩:“怎么样?没事吧?要不要我施法?”肖恩龇牙咧嘴地道:“不用了,还不是无法忍受。”
耶拉姆问道:“你是树镇的人吗?”少女一颤,摇头道:“不!我不是!”刚说完,她一声痛呼,捏住左足踝,细细的血丝从指缝里渗出来。希莉丝瞥眼间,蹲下来:“啊,你受伤了,快放开,我来治疗。”
淡淡的白光从红发少女掌间射出,伤口迅速缩短,最后完全看不见。少女惊佩不已:“好棒!你是白魔法师吗?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外界的治疗术呢!”
“外界?”
“啊,没有,谢谢你。”少女连忙站起,鞠了一躬,“我走了,谢谢你们。”
“等等!”肖恩抓住她手臂,“你一个人吗?单身在树林里转悠可是很危险的,还是跟我们一道走吧,我们送你回去,你住哪儿?”少女结结巴巴地道:“不…不用了,不用麻烦,我家很近,一会儿就到了。”
“哦。”肖恩刚松手,远处就传来一声大喝:“抓住她!抓住那女孩!”
“咦!”众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只见一帮上身赤祼,像印第安人一样头戴羽毛,脸颊和身体画着绿色图腾的男子狂奔而来,一人还弯弓搭箭,射向转身逃跑的少女。
啪!箭矢结结实实撞在棕发青年设的结界上,掉落在地。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那帮男子情不自禁地停下来。肖恩拍胸道:“呼,差点就直接用手去抓了,幸好变招得快。”以他现在的反射神经,要去抓箭,除了被洞穿手掌,别无其他下场。
“呀!”少女转头一看,登时脚软。
昭霆义愤填膺:“你们是什么人!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就射人家!”男子们回过神,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你们是旅行者吗?不要管闲事,这女孩是我们村里的人,她犯了死罪,我们有权对她进行处决。”
“你们是树镇的人?”希莉丝认出他们的打扮。
“没错!”
“据我所知,祭典的一个月里,你们镇子是不执行死刑的,可是你刚才那箭,明明是射这女孩的心窝,这是怎么回事?”希莉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一行人的目的地就是树镇,有必要问清楚那里的情况,万一有问题,就改道不去。
男子们露出稀奇之色,上下打量她。那头领道:“你对我们村里的规矩倒是挺了解的,不过我们没有违反规定,这女孩犯了滔天大罪,连特赦也救不了她,村长特别许了格杀令。”
“不!”少女突然叫起来,“我没有犯罪!就算犯罪,村长也和我同罪!是他叫我偷神酒的!”男子们脸色大变,齐声喝道:“混帐丫头!竟敢污赖村长!你眼里还有没有坎菲斯神!”
“我是背叛了坎菲斯神,但我没有说谎,是村长叫我做的!”
“他们到底在说什么?”昭霆看得莫名其妙。希莉丝解说:“据说坎菲斯神是最讨厌说谎的,所以那帮男的才骂这女孩,至于背叛,指的大概是偷神酒吧。”
“比咕!”被肖恩扔在车里的小胖好容易翻转身子,一溜烟跑过来,跳进青年怀里。
“神兽大人!”
男子们大惊失色,齐唰唰跪下,少女愣了一秒后,也跟着拜伏在地。
“啊咧?”肖恩抱着宠物呆在当地,余人也瞠目结舌。
“啊啊,神兽大人,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找您找得好苦。”头领盯着史莱姆,感动得热泪盈眶,“请跟我们回去吧,给我们一分钟时间,我们马上做好神轿。”语毕,他们立刻冲向小径旁边的树林,劈里啪啦地砍起树来。
“他…他们疯了不成?”昭霆看得两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杨阳、肖恩和耶拉姆也是相同的表情。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树镇的人是把珂诺比史莱姆视为神兽。”昭霆叫道:“他们有毛病啊!把一只史莱姆当神兽!”
“大胆!竟然污辱神兽!”那帮男子放下手边的活,怒气冲天地拔出武器,朝她杀来。
“比咕!”小胖跳到昭霆面前。
“神兽大人!?”男子们紧急刹车,慌忙收回武器,再次跪倒,“对不起!我们竟然冒犯神兽大人!”棕发少女几时有这样被人叩拜的经历,彻底傻了。头领瞄了她一眼,道:“神兽大人,请问这位是――”
他还当真问史莱姆?耶拉姆和希莉丝哑然。肖恩眼珠一转,抱起宠物,笑容可掬地道:“我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请多多指教。我叫肖恩;普多尔卡雷,请问各位大哥高姓大名?”
他的友善态度令男子们好感大增,头领温和地道:“我们这些人的贱名,说出来只会有辱尊听,您既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就是我们的上宾,请到我们村里一坐,让我们好好款待您,村长也会很高兴的。”
“可是,我还有同伴……”肖恩假装为难地看了看昭霆三人。
“啊,当然是诸位一同去了,您们都是神兽大人的朋友不是吗?”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肖恩眼中闪过诡计得逞的光芒,转向那少女,笑ⅿⅿ地道,“好了,我们走吧。”
“呃!?”余人都愣住了,半晌,头领叫道:“等等!肖恩先生,这女孩,是囚犯啊!她怎么有资格……”
“可是,我们刚才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啊,她是我们的朋友,当然就是神兽大人的朋友,对吧?”肖恩问怀里的小胖,后者回他一个搞不清楚情况的笑容。
“但、但是……”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定,男人就干脆一点。”肖恩摆摆手,拍了那少女一下,笑道,“上车吧。”
“肖恩,你太多管闲事了。”
在肖恩的软硬兼施下,那帮男子不甘不愿地领着他们朝树镇走去。途中,红发少女忍不住出口抱怨,眉间隐隐有一丝妒意。棕发青年压根没注意到,只听出她话里的谴责,搔了搔头:“呃,我承认我是太多管闲事,可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但那女孩犯了罪啊!你救她,于理不合!”希莉丝说完才发觉泄漏了情绪,不禁捂住嘴,脸涨得通红。
“她真的犯了罪吗?”
“咦?”
肖恩朝身后的车厢瞥了一眼,低声道:“那女孩的眼睛里一点邪气也没有,我不相信,她是小偷。”希莉丝窒了窒,叹气道:“好吧好吧,反正有小胖在,谅那些人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对!小胖真的好厉害!竟然是神兽耶!”肖恩给了宠物一个嘉奖的吻。
“傻瓜,它只有在这里是神兽,拿到外面,倒贴人家也不要。”希莉丝说着苛薄的话,其实是嫉妒区区一只史莱姆得到了心上人的吻她却得不到。
“我可不这么认为。”肖恩眼中浮起锐光,“它是珂诺比史莱姆,能找到珂诺比树的史莱姆,珂诺比树是树中之宝,想要的人一定不在少数,而神木,就更不用说了。”
******
路上,车厢里的昭霆和耶拉姆从少女口中得知了她的故事。
“我叫巴巴拉,是树镇人,今年当选为祈舞女……”
“祈舞女是什么玩意儿?”昭霆打断。
“就是围着神木跳祈福舞的人,也只有祈舞女被允许靠近神树。”巴巴拉抱紧双膝:“其实,让我当选为祈舞女的是村长,因为他要我帮他偷神酒,他说那可以治我弟弟的病。我本来不答应,但是看妈妈那么伤心的模样,我……”
“你偷了?”
巴巴拉点点头,眼泪扑蔌蔌落下,哽咽道:“是我不好,我没有自信,我…我并不是村里最美的女孩,舞也不是跳得最好,我没有自信……坎菲斯神会接受我的舞蹈,允许我们取用神酒,而且医师说,弟弟的病撑不过今年了,所以我才……可是我没想到村长叫我偷了一次不够,还叫我偷第二、第三次,我问他理由,他又不说,只叫我乖乖听话,不然就揭发我偷神酒的事,我实在无法忍受,就逃了出来。”
“那个村长真可恶!”昭霆骂道。耶拉姆冷静地分析:“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村里的人不会相信是村长叫你偷神酒,看那帮男人的样子就知道,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保不了你一辈子,所以你要逃,就趁现在,我们可以帮你掩护。”
“我…我不知道。”巴巴拉犹豫不定地道,“我知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可是…可是我想再见妈妈和弟弟一面。”
“你想让他们亲眼看着你受刑吗?别婆妈了,你逃走,才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天大地大,要我去哪里容身啊?”巴巴拉又哭起来。昭霆看得不忍,斥责少年:“喂,死小鬼,你干嘛尽赶她走,咱们帮她把这件事解决,不就行了!”
耶拉姆慢吞吞地道:“怎么解决?”
“这还不好办!把那个村长绑起来痛殴一顿,逼他向村人吐露实情,不就得了!”
“的确是你想出来的办法……”耶拉姆长长叹息,他已经懒得去指责少女的浅虑了,“如果他不吐露实情,在大庭广众告发我们,你怎么办?把全村的人都杀了?”
“那――那――”昭霆嗫嚅半天,灵机一动,“就叫阳催眠他!”
这回耶拉姆稍微想了想,但还是摇头否决:“不行,杨阳的催眠术还没练到这火侯,要是神官大人在,倒可以――”昭霆叫道:“那就让肖恩做嘛!他一定行的!”
“说到那家伙我就来气!”耶拉姆火道,“老是多管闲事!不管三七二十一胡来一通!把自己和周围人都搅得焦头烂额!”昭霆不以为然:“既然看到了,哪能装作没看见,肖恩做的对!”
耶拉姆睨了她一眼,转过头。
“你和他,都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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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了半天路,一行人到达了树镇。
层层的树林迷障后是一座高密度的小村庄,屋舍靠得很近,清一色木制,式样小巧、别致,至少整体外观比精灵村好看多了。农田很少,只有外围有些小麦和甜菜田,中央有个大谷垛,家家门前晾着药草、野果、兽皮、干肉等物,看得出生计以林业而非农业为主。
他们还没进村,暗哨就发现他们,把消息传回村里,所以村人早早聚集在村口,等着他们来到。
“哎呀,好大的排场。”
远远看见这一幕,肖恩吹了声口哨。那帮男子迎上去,向领头的老者单膝跪下,恭敬地道:“村长。”
“诺瓦,抓住巴巴拉了吗?还有,这帮人是谁?”村长正眼也不看肖恩等人,扳着脸问道。
诺瓦,也就是那帮男子的领袖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听罢,村长大吼:“你是白痴吗!高贵的神兽大人怎么会和这些低下的外界人混在一起,肯定是被劫持了!你居然还相信他们是神兽大人的朋友!”
“这…这个……”
“老爷子,你这么说就太不敬了。”肖恩跳下车,摇摇食指,另一只手举起小胖,“既然这位是高贵的神兽大人,又怎么会被我们这些‘低下的外界人’劫持?如果它真的被我们劫持,就代表我们法力比它高,是比神兽大人更高级的人物呢。”
“你……”村长词穷。肖恩继续笑ⅿⅿ地道:“我相信老爷子刚刚只是口快,并不是真的污辱神兽大人和我们,对吧?”
“村长。”村人们看着村长的眼神,除了惶恐,还带了一丝谴责。
咬牙切齿半晌,村长挫败地道:“恭迎诸位贵宾!”话音刚落,村人们就跑开来。
“诺瓦,你招呼他们。”村长也转身离去,临走前,怨毒地瞪了眼从车上下来的巴巴拉。
巴巴拉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地靠近棕发青年,两手抓住他的袖子。希莉丝看的一阵不悦。
“那老头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昭霆嘀咕。杨阳赞同:《三流反派的典型。还有,肖恩,给那位发抖的小姐一点温柔的安慰吧。》
“啊?”青年不解地看看少女,反问,(安慰?)
《算了,当我没说。》
诺瓦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我带你们去下塌的地方。”语毕,带着一行人来到村里最大的建筑物,从屋内的摆设来看,似乎是集会所。
“抱歉,我们村子不是很富有,只有这栋房子还体面点,委曲诸位了。”
“为什么说委曲,我觉得很好啊。”肖恩由衷地道,“我以前睡在路旁和野地是家常便饭,有马厩睡,就已经是天堂了。”
“哈哈,您说笑了。”诺瓦并不相信。耶拉姆朝青年睇了一眼。
这家伙,不是没吃过苦的人。那为何还如此天真?丧失记忆的关系吗?
狗改不了吃屎,没攀谈几句,肖恩的小辫子就露出来了:“其实住的地方怎样也无所谓,倒是吃的……呜!”希莉丝一边狠狠掐住他背上的肉,一边朝诺瓦绽开艳若桃李的笑:“诺瓦先生,我刚刚注意到,除了我们,村里好像没有其他的观光客了?可是据我所知,你们收获祭是对外开放的。”
“呃。”诺瓦搔搔头,有些害臊地道,“不瞒你说,从前年起,我们就封村了,这是村长的决定,他说外来者都是打神酒的主意,而且也确实发生过这样的事。”说到这里,他向紧紧靠着棕发青年的巴巴拉投以鄙夷中带着痛心的视线,好容易才忍住没说出讥讽的话。
“确定是外人偷的吗?”希莉丝追问。
“绝对不会错的!当晚值勤的艾雷亲眼看见他们鬼鬼祟祟地在神木附近出没,一喝问,就抱着像是水壶的东西溜了,村长亲自带队去追,可惜还是被他们逃掉了,村长还受了伤,之后腿一直不太灵光,真是帮可恶的小偷!”
肖恩、希莉丝和耶拉姆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色:那么一大把年纪的老头,还亲自带队去追,若不是白痴,就是有鬼。
这时,几个村人捧着热腾腾的食物进来,昭霆和肖恩的眼睛登时迸射出夺目的光芒,幸好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及时踩了下脚背,才没做出恶虎扑羊的举动。
村人们送完餐点就退下了,诺瓦正想跟着离去,被四人挽留,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希莉丝趁机问了他许多问题。比如附近的地形,守卫人数,村长的日程表之类。当然,都是旁敲侧击的。
扒完饭,巴巴拉鼓足勇气,询问有几分醉意的诺瓦:“那个…诺瓦,我妈妈和弟弟……没事吧?”诺瓦睨视她,顿了一会儿才道:“他们没事,不过不保证将来也没事,村长打算把连座刑加进村规里。”
“可是!做错事的是我,和妈妈和弟弟无关啊!”
“所以,为了你妈妈和弟弟着想,你是不是该坦然认罪?”诺瓦仰首喝干杯里的果子酒。巴巴拉垂首不语,眼中珠泪莹然。诺瓦装作没看见,往自己和棕发青年的杯里倒酒。
“肖恩,少喝点!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体是阳的!”希莉丝小声提醒。肖恩扁扁嘴,刚放下酒杯,脑中响起一个声音:《没关系,喝吧!我酒量很大,你至少还可以喝五瓶。》肖恩大喜。
仗着黑发少女的好酒量,肖恩喝赢了诺瓦。其他人早已厌烦了这场斗酒,相继回房间了。棕发青年好心地扶起烂醉如泥的酒友往屋外走去,甫出门,一股带着森林气息的秋风迎面吹来。
诺瓦哆嗦了一下,睁开眼睛,眺望远方,深深叹了口气。
“既然喜欢,就不该那么对她,殉情是懦夫的做法。”肖恩没头没脑地道,诺瓦全身剧震,惊愕地瞪视他:“你……!”肖恩笑道:“这种事,看眼神就知道了。”
“是吗……我还以为你能读我的心呢。”诺瓦苦笑。
“那种事,连神也做不到。”
“神?老实说,我现在有点恨神。”诺瓦脸色一沉,“因为,他将要夺去我最爱的人。”语毕,他烦恼地耙耙头发:“啊――有这种想法的我,一定和巴巴拉一样不可饶恕了吧!”
肖恩不置可否,自管自道:“我那女孩认识的时间不长,不及你了解她,你认为,她是会无缘无故违反村规的人吗?”诺瓦低吼道:“我不认为!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承认了,我不得不信!我是这个村的警备队长,神木的守护者,即使再不舍、再爱她,也只能让她接受处罚!”
“嗯…事情还没到这地步啦。”肖恩听得寒毛直竖,绽开有些无奈的笑容,拍拍他肩,“我向你保证,一切会好的。呐,你看来也清醒得差不多了,我就不送你了,晚安。”
诺瓦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不知为何,躁动的心火竟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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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明月高悬夜空,星辰灿烂,但在洛杰姆森林深处的树镇,几乎感受不到自然的光线。而过了七点后,大多数的人工灯火也熄了,还亮着灯的唯有哨楼和村中央的一间大屋子。
“你这么晚急着叫我们来有什么事?”
三名访客悄无声息地潜进客厅,询问坐在桌边的老者,从打扮来看像是冒险家,都是男性。
“我要你们帮我解决几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村长开门见山,将白天的事说了。听罢,其中一位客人啐了一声:“切!我当什么大事!不过是区区几个小毛孩,还要劳动我们的大驾。”
“没错,我们可不是你的私兵。”
“问题是巴巴拉在他们手上。”村长皱起眉头,有些不悦,“还有神兽大人!不解决他们,万一将来他们嚣张起来就糟了!”
访客们不约而同地露出啼笑皆非的表情,和肖恩等人一样,他们也认为把一只史莱姆奉为神兽是非常可笑的事情。
“明白了,我们会解决的,不过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其中一个男人道,“而且上次的货也没给,这次正好一次补齐。”村长为难地道:“不是我不肯给,是巴巴拉那个贱货临时变卦,害我只能再找个听话的祈舞女,所以得延迟两天。”
“何必这么麻烦,直接修改村规不就行了!”
“要我跟你们说多少遍,村规是祖宗定的,我也无权修改,只能在不违反的前提下,加些条例上去而已,不然村民不造反才怪。”
“啧!真是个迷信又封闭的鸟村子!”男子们不满地咕哝了一通,道,“好罢,但最迟大后天交货,这是我们跟物主定的最后期限。”
“一定、一定。”
一个看来最老道的男子问道:“那批冒险家真的都是帮小毛孩?”村长摇头:“有个青年,不过看起来一点也不强,放心吧。而且我叫人在酒菜里下了慢性的安眠药,现在他们一定睡得死死的。”
“那我们走了。”三个男子正要走路,门板被拍响,随着村长的应允,两个守卫押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走进。
“巴巴拉!”村长大吃一惊。巴巴拉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坚定地道:“村长,我愿意认罪,求求你,不要把妈妈和弟弟牵扯进来。”
“你、你怎么来的!你没吃药吗?”
“药?”巴巴拉一脸茫然。村长镇定了一下,一边使眼色给男子们,一边问道:“我是说,你没吃饭吗?”
“我吃了半碗饭……”
村长安心泰半,男子们朝窗外看了会儿,回过头,摇摇头,示意没人在外面,让他另外一半心也落了地。
“你在菜里下了毒!?”巴巴拉终于恍然大悟,急切地站起来,往大门冲去,一个男人扣住她,将她重重甩在地上。
“你不用紧张,只是安眠药,不过他们马上就要进入永远的安眠了。”村长嘴唇上吊,“倒是你,视你的表现,也许我还会给你条活路。”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么残忍的事!?”
“残忍?别忘了,带他们来这个村子的可是你,所以害死他们的是你。”
村长的话尤如一根毒针刺进少女的胸膛,令她的脸孔刹时变得刷白。这时,一记巨响传来,大门被一只套着褚色长靴的大脚丫踹了开来。
“好!人证俱在!”
室内七人一时呆住了,趁此机会,肖恩弹指在巴巴拉身上罩了个结界。在他背后是一大丛火把,拿着火把的人们用震惊的目光瞪着村长。
不久前,他们被一一从床上挖起,赶到这里偷听,因为喊人的是“神兽大人的朋友”,虽不满也只能依令行事,却没想到听见这样一席谈话。
村长已经完全陷入失神状态,说不出话来,三个冒险家也是一脸瞠目结舌。他们刚刚查看过外面,没有人,而且村民起来时,他们应该听到动静,如果用隔音结界,村民也应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才对。看出他们的困惑,肖恩无意识地摆出师父的架势:“不用伤脑筋,我设的是反向的隔音蔽视结界,也就是说,你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我们却听得见你们的;你们看不见我们……呜!”
昭霆和希莉丝给了他两拳:“废话什么!”耶拉姆转头对诺瓦道:“把你情人拉出来。”
“啊,是!”诺瓦刚踏前一步,冒险家们回过神,两人伸手拦阻,另一人扑向巴巴拉,要用她当人质。
啪!没人看清青年是怎么动手的,只觉眼一花,两人就分别嵌进左右的墙壁里,挂在破洞里,不动了。扑向巴巴拉的那人被结界弹开,正好掉在棕发青年脚边,被他“轻轻”踩了下胸口,也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村长的势力瞬间瓦解,快得让人连拍手的时间也没有,无怪昭霆大叫“没意思!一点也不刺激!”,但对耶拉姆而言,这样和平地解决是最理想的发展。
三个冒险家被关进充当临时监狱的粮仓里,诺瓦说要放了他们,因为他们不是树镇人,无法依村规处决,耶拉姆和希莉丝听得直摇头,劝他一刀杀了了事,不然假以时日,复仇的大军一定会开进村子。杨阳和昭霆不忍,建议用催眠术消除三人的记忆。当然,施法者非肖恩莫属。而村长和他的守卫就没这么好运了,当场就被愤怒的警备队处刑。
巴巴拉的处置暂时未定,虽然她是受胁迫,但偷盗毕竟是偷盗,还是有不少村人主张对她施以一定的处罚,当事人也这么要求,问题是村规里没有相应的条例,村民们只得采用投票的方式,结果平数,请来贵宾参加发现也是偶数的四人(他们以为是四个人),正一筹莫展时,肖恩提出一个建议:“就让坎菲斯神来决定如何?”
“坎菲斯神?”众人鹦鹉学舌。
“对啊,既然我们无法决定,那就交给神来裁决吧。而且巴巴拉偷的是神酒,理应向坎菲斯神道歉才是,让她在神木前跳舞,如果坎菲斯神饶恕她,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村人们交头接耳,脸上都浮现赞同的神色。昭霆三人惊讶地看着同伴,因为肖恩并不是个会把事情推给神明解决的人。所以村民一走,他们就开始盘问起来了。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让巴巴拉脱罪的主意。”
棕发青年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作弊”两个大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手段,但看到这样的表情,三人也放心了。
“那就是神木啊!”
昭霆感叹。杨阳四人也看得目不转睛。
屹立在众人面前的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就像红发少女介绍的,足有二十人合抱那么粗,深绿的树冠遮天蔽日,无数的光之碎粒镶嵌其中,分外美丽;雪白的树干宛如秘银雕琢的一般,苍劲笔挺;小鸟在枝桠间嬉戏鸣唱,透出勃勃生机。
巴巴拉身穿舞衣,满脸惶恐地站在树前,她不是害怕坎菲斯神不肯宽恕,而是为自己的罪行羞耻,不敢面对世世代代守护树镇的伟大神明。突然,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肖恩先生……”她转头,望着手的主人。
“不用紧张,你只要把你现在的心情传达给坎菲斯神就行了,这是告解,不是乞怜。”
“嗯!”巴巴拉如释重负,踏前两步,深吸一口气,开始起舞。
那并非十分出色的舞技,却充满了感染人心的魅力,让每个观者都清晰听见舞者内心的声音,感受到她的真诚;她的动作优美流畅,舞步轻巧灵动,宛如林中跳跃的精灵,鼓动着旺盛的生命力,谱写出一段最纯朴的自然诗曲。
一曲舞罢,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陡然一个清脆到难以言喻的声音响起,层层叠叠组成交响曲,扩散到远方。无法形容那到底是怎样的音乐,就如同荡漾在深海底的水波;随风轻摆的野花;游戈不定的浮云;绵延起伏的山脉;滚落叶片的露珠――是自然的鸣动,语言无法描述的震颤。
“神木……”
感动的视线汇聚在唱起这首天籁的银白树木上,甚至有人流下了泪水,四个冒险家也掩不住惊叹的神情。
巴巴拉的栗发被汗水湿透,肩膀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眼眸睁得大大的,仰望树冠,不知过了多久,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晶莹的泪珠滴打在翠绿的草坪上。
“谢谢你,坎菲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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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你是为了让那女孩摆脱罪恶感,才用这种法子。”
“嗯,虽然可以借小胖让村人点头,但这样巴巴拉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如果是敬爱的神明宽恕了自己,她就会安心了。”
审判结束后,四人被迎回下塌处,等待祭典开始。屋外,村人们正为了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昭霆不解地问道:“可是,你是怎么令神木唱歌的呢?还有,树木为什么会唱歌?”肖恩摇头:“唱歌的不是树木,是树灵。”
“咦?”
“出来吧,坎菲斯。”肖恩对着虚空喊,无数小小的光影应声浮现,汇聚在一起,慢慢勾勒出一个人形。那是个约摸二十岁的男性,身穿银白的长袍,一头深绿色的短发,五官很俊朗,眼眸充满灵性,蕴含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深刻智慧。
“啧,不是说好不让别人知道我的事,出尔反尔的家伙。”
“他们不是‘别人’,是我的同伴。”
男子斜了眼厚颜无耻的棕发青年,转向呆若木鸡的昭霆三人,礼貌地道:“我是坎菲斯,树灵,请多指教。”他的声音也和眼神一样有种经过岁月沉淀的清澈。
“树灵!是真的树灵吗?”希莉丝大喊。昭霆伸手触摸坎菲斯,表情从稀罕转为诧异:“碰得到啊!”
“我是树灵,不是幽灵,换句话说,就是树的另一种存在形式,本体是实物,我就是实物。”坎菲斯微微一笑,“只不过,要拥有这种型态需要很久。”
耶拉姆问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木的树灵?”肖恩指着坎菲斯回答:“我一看就知道这棵树是修炼成精的老妖怪,所以一送走诺瓦,就跑去找他了。他一开始还不肯出来,装傻扮乔,我就威胁了几句……”
“你可不止是威胁,连火也点着了。”坎菲斯撩起长袍下摆,果然有一块熏黑。
“又没烧着你,?嗦什么!”肖恩毫无愧意地摆摆手,续道,“然后我就拜托他在巴巴拉跳完舞后唱歌。”
“原来是这样。”三人恍然大悟。希莉丝崇拜地道:“你唱得真好。”
“没什么。”坎菲斯没有因为受到赞扬而飘飘然,“那是自然的诗篇,每个受自然眷顾,拥有生命的智性体都会的原始乐章,只不过人类忘记了而已。”昭霆三人一脸茫然地对看。肖恩干脆问道:“你在说什么?”
坎菲斯朝他投以深湛的目光,缓缓道:“你是我至今看过,最接近自然的人类,我若告诉你,反而不好。”
“??树灵都像你这样爱卖关子的吗?”
“不是。”坎菲斯绽开一个有报复意味的笑容。肖恩啐舌:“年纪这么大了,还跟小辈斤斤计较,也不丢脸。”坎菲斯斜睨他:“你好像没有资格自称小辈。”昭霆讶道:“咦!你看得出肖恩的年龄吗?”
“与其说是看出,不如说是感受到。我们和人类不同,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皮肤感觉。”
耶拉姆问道:“镇上的人知道这样的你吗?”坎菲斯浅浅一笑:“只有一个人知道,而且是很久以前的人,我的名字也是她取的。”
三个少女敏锐地看出他眼里不同的光彩,昭霆和希莉丝异口同声:“是你爱人吗?”
“哈哈哈,不愧是对爱情最有研究的种族,马上就想到那上头去。”坎菲斯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把她定义为一个‘难以忘怀’的人;而且我没有性别,无法体会那种男女间的炽热情感。”
“你没有性别!?可是――”
“‘坎菲斯’是男性的名字,所以,我就自然地变成符合这个名字的模样。”坎菲斯转过头,用饱含情感的眼神望着窗外,“这个村子的人是从尼普亚斯大陆移民来的,他们的故国已经消失了,而这个大陆的人,说他们是‘异教徒’,都不接纳他们,最后他们只好逃进这个森林,有很多人被野兽裹腹了,‘她’的父母也是,只有少部份人幸运地走进我的结界,存活下来,所以他们才这么封闭、这么排外。”
肖恩等人默默聆听。
坎菲斯合上眼,脸上浮起寂寞的阴影:“我希望保护这些人,但我的能力有限,最近受荒年影响,结界也无力张开了;外面的人又老是打我的主意……原本我是想让村里人不要那么封闭,才建议她在收获祭这天对外开放的,没想到反而引来一批贪狼。更让我痛心的是,村里也有那种家伙,还企图让一个无辜的少女替他背黑锅。”轻叹一口气,他睁开眼,凝视四人,诚挚地道:“谢谢,多亏你们的帮助,这次才没出事。今后,大家应该会稍微信任外界的人罢,再过几年就是沉睡期(注:也称万物沉睡之刻,这段时间,不但植物停止给养,动物也会躲起来冬眠),森林会养不活这么多人口,是时候让他们踏出我的庇护,和这个世界接轨了,虽然……有点寂寞。”
绽开一个怅然但更多是欣慰的笑容,坎菲斯挥了挥手:“再次感谢你们为这个村子所做的事,祝你们在祭典上玩得开心。”语毕,他的身影逐渐淡去,终而消失。
“他真的是这个村子的守护神呢。”
久久,希莉丝感叹了一声,余人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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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的气氛很自由,让杨阳和昭霆想起西芙利村的春之祭典,村人们在树上、房顶上串连彩灯和挂饰,在地上摆满丰盛的佳肴美酒,在村中央搭设戏台,只是没有舞会,因为收获祭的意义是庆贺丰收,而非促进爱情,所以取而代之的是饮酒大赛和一连串跟食物有关的赛事,让昭霆和肖恩大呼过瘾。
狂欢过后,众人席地而坐,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取用附近的酒菜。当然,能这么做都是好酒量或好肚量的人,要么就是没参于比赛的人,剩下的都在各自的家里狂吐或猛拉。
《肖恩,让我出来。》
“耶!?”听到脑中乍然响起的声音,棕发青年愣了愣。黑发少女催道:《快点,我有要紧事要做。》
(哦。)
巴巴拉端着酒壶来来去去,突然听见有人大叫她的名字,转过头,看见一个陌生的黑发少年向她招手。
“呃,你是――”她走过去,困惑地问道。
“我是肖恩他们的朋友。”杨阳指着她怀里的酒壶,露出和煦的笑靥,“请问,我可以带一瓶酒走吗?我师父喜欢喝酒,所以我想带一瓶回去给他。”
“当然可以。”巴巴拉笑道,将金黄色的酒液倒进她递出的水壶。
“谢谢。”
杨阳合上壶盖,无意识地贴近胸口,眼神温柔而惆怅。
第三章 幽灵城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1日,杨阳等人离开了树镇,村人再三娩留,还是留不住他们的脚步,只得送到森林出口,才依依惜别,却没想到,有个人比他们还不愿意说再见。
“真的不能带着它吗?”
“不;能。”
对同伴可怜巴巴的哀求,三个少年少女一致回以----顿时破了个口子。然而,还没等耶拉姆大喊“跑”,后面的怨灵就填补了空缺,继续前进。而且因为圣光珠发出的光,四人看清怨灵的大军就像附着在沼泽上的黑色苔藓般占领了整个湿地,数目不计其数,就算把他们总共拥有的二十颗圣光珠全丢出去,恐怕也杀不出一条血路。
“只能拼了。”耶拉姆抖出长鞭,昭霆把手伸到背后,犹豫片刻,还是退缩了:“魔兽也罢了,幽灵这种东西,剑根本没用啊!”杨阳附和:“没错,我们退到城里去吧。”
耶拉姆用看白痴的眼光看着她,提高嗓门:“明知道是陷井,你还往里头跳!?”
“不是有句话叫‘绝处逢生’吗?”
“……”
希莉丝开口道:“就这么做吧,耶拉姆小哥,就算不能真的绝处逢生,好歹晚点死;而且城里有可以隐蔽的建筑物,也许情势会好些。”耶拉姆长叹一声,点了点头。毕竟,目前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四人调转过头,飞也似地穿过吊桥,冲进城门。他们已经做好看见万鬼横行的心理准备,岂料里头的情景还要诡异。
青绿的鬼火四处飘舞,在雨丝的反射下,更显得阴气森森。街上人来人往,摊贩照常营业,乍看和普通的市镇没有分别,但仔细看,无论是杀价杀得口沫横飞的大婶,笑着推销叫卖的小贩,叼着糖葫芦跑来跑去的孩童,无一不满身是血、脸色青白。样子好点的只是带了一两道伤口;样子差点的,得不时把掉出眼眶的眼珠子装回去,花花绿绿的肠子塞回肚子,抱着半截脑袋到处跑的都算小巫了。
杨阳苦笑:“真是标准的鬼城啊……”昭霆三人已看得呆了。
这时,从大街尽头传来喧哗,逐渐接近,人们纷纷向两旁退去,让出一条道来,一队士兵出现在杨阳四人的视野里,模样比那些鬼民还凄惨,而且散发出一股其他人所没有的阴邪煞气,尤其是中间的年轻人,煞气特别浓烈。只是他没有缺胳膊断腿,五官也一样没少,还很英俊,但杨阳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脖颈有一道深深的血痕,一直延伸到后面。
无头鬼吗?她内心一动:那他是……
年轻将领扫视他们,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渥伦?他们还保有自我的意识嘛。”嗓音低沉又带点磁性,就和他的外表一样,相当有魅力。
“对不起。”
背后响起的声音吓了四人一大跳,急忙转过头,这才发现那帮追着他们到这里的怨灵不知何时进了城,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面。其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漆黑铠甲的士兵回答:“这几个人很奇怪,明明是小孩子,却能抵抗我们的力量。”
“哦?”将领眼珠一转,定在杨阳的左腕上,哧笑了一声,“渥伦,你的眼力还需要多加锻炼。”说着,伸手去抓手链。
《杨阳!快闪开!》
肖恩才出声,将领的手已不受阻碍地穿过结界,触碰到手链,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闪光炸裂,爆发的能量波将两人各弹开一步。昭霆三人扶住杨阳,幽灵兵们扶住将领:“阁下!?”
“……看来,你身上附着个有意思的家伙。”
凝视焦黑一片,像被火烧过的右手掌,将领喃喃道。杨阳没有说话,确切的说是无法说话,她现在深切体会到对方是另一个世界的存在。肌肤相碰的瞬间,一股阴寒至极的气息渗入她的四肢百骸,甚至令她怀疑骨髓是不是结冰了。大量的冷汗涌出体外,被雨水一淋,激起无法抑制的颤抖。
还没等她回过神,将领再次飞快地攫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但是,杨阳没有感到被拉扯的感觉,反而是另一个人被硬生生拉了出来。
“肖恩!”
看见棕发青年被丢到士兵中间,杨阳惊喊,正要扑上去,双臂被牢牢扣住,再看另外三个同伴,也给后面的幽灵士兵悉数擒获。
希莉丝担心肖恩,问道:“怎么了,阳?”
“他把肖恩拉出来了!”
“什么!”昭霆三人齐声惊呼。
甫脱离黑发少女的身体,棕发青年顿觉已折磨得他苦不堪言的怨气一下子增强好几倍,把他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双腿不由自主地瘫软,跪倒在地,附近的士兵见状想将他拿下,不料才碰到人,就惨叫起来,缩回焦黑溃烂的手。
将领惊噫一声,沉吟片刻,朝几个看热闹的市民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按住肖恩的肩膀,令人惊讶的,这回爆雷没有出现,那些人也没有被烧伤。
“怎么会这样,将军?”不止杨阳看不懂,那几个市民也好奇。
“我们太脏了,不能碰他。”将领打量青年,微微一笑,却是不带好意的笑容。
士兵们都露出不解之色:“脏?他身上的血味那么重,搞不好比阁下杀的人还多,哪里干净?”
“灵魂干净。”将领用脚尖抬起青年的下巴,“光看他现在还没被我们同化,就知道他的魂质有多清。这家伙是无论被怎样对待,也不会生恨的人种。”
“说什么蠢话……”
“嗯?”
“我说你是猪!”肖恩大吼,“有哪个白痴被人虐待会无动于衷的?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你这个连鞋架和别人的下巴都分不清的大傻冒!”
昭霆三人不明白同伴为何发这么大火。看得见这一幕的杨阳却能理解青年的心情。
将领淡淡地笑了。
“你这是生气,不是生恨。所谓的恨,是就算死一万次也要手刃仇人的执念;是纵使万劫不复永世孤独也要达成的愿望;是付出一切舍弃所有也不后悔的决心;是即使杀死仇人,饮尽他最后一滴血,杀光最后一个和他有关的人也无法停止的行为;是只有消失才能解脱的咒缚!”
场内一片死寂,不同的是幽灵一方是肃然无声,人类一方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怨灵!四个少年少女不寒而栗:诅咒一切、憎恨一切的怨灵!
多么可怕的存在。
肖恩怔怔望着对方,神情尽是迷茫。他的确没体会过那样的情感,不,也许是体会过却忘了。
将领俯视他,轻笑起来:“再告诉你一件事,怨灵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不过,最喜欢的也是你这样的人。”
“呃?”
“因为你这种人对我们而言是最滋补的食物,只是料理起来非常麻烦。”将领弯下腰,将手按住他的前额,“得把自身的怨气给你一部份才能吃。”
肖恩只觉接触到的是一块寒冰,随着丝丝凉意渗入体内,爆炸般的痛楚在他脑中迸散开来。
“哇啊――”
“肖恩!!”
杨阳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挣开两个幽灵兵的钳持,射出一发火球――她本不想动用飞焰的力量,因为她同情这些人的遭遇,但眼见同伴处境危急,当下什么也顾不得了。
火球准确地射中将领的右臂,砸出一个凹坑。怨灵们齐声惊呼。昭霆三人趁机甩脱各自的牢囚,朝跪在地上的同伴奔去,跑到一半发现不对,呆立当场。
他们居然看得见肖恩!反应最快的昭霆往友人的方向看去,没错,杨阳还在。
黑发少女没查觉三人的异样,一见火球射中目标,就喊道:“肖恩,回我身体里来!”棕发青年如梦初醒,跌跌冲冲地爬起来,刚跑几步,眼角瞥见一个幽灵兵高举长枪往红发少女的头顶刺下,不假思索地奔向她:“希莉丝!”
红发少女只觉一双冰冷的臂膀搂住自己,紧接着后脑勺剧痛,眼前金星直冒,她竭力睁大眼不使自己晕去,瞪视那双臂膀的主人:“肖恩,你……”竟然有实体了!
“别杀他们!把手链夺下,他们自然会成为我们的一份子!”
将领高喊,就在这时,毫无预兆的大雾笼罩了整座要塞,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界。
城头上,两个身披灰袍的男子并肩而立,其中一人缓缓垂下手,叹道:“他们可真会惹麻烦。”
“干脆让他们自生自灭算了。”另一名男子不耐烦地嘟囔。
“只要大人还没要他们死,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死。”楠笑道,“好了,快走吧,不然连我们也要遭殃。”
“不管他们了?”
“我已经给了他们生的机会,以他们的机智,绝对把握得住。”
楠所料不错,一见起雾,耶拉姆第一时间抓住离他最近的昭霆,往斜刺里窜去;慢了半拍,肖恩也拽起希莉丝,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逃命;连反应最慢的杨阳也赶在一秒内择路而逃。
市民们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雾感到不知所措,士兵们却没有慌乱,依旧站得直挺挺的。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靠近将领,低声道:“阁下,他们逃了,要追吗?”
“当然要,还有那个施法放雾的……嗯?”将领像感应到什么,摇了摇头,“不,不用追了,已经逃远了,但那五个人,务必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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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霆和耶拉姆运气最好,一连跑过几条街都没撞见半个鬼影,最后他们拐进一条小巷,靠着墙喘气,稍事休息。
“阳呢!?”昭霆这才发现身边只有褐发少年一人,急得跳起来。
“我只来得及救你。”
“怎么这样!我要回去!”
“你疯了!”耶拉姆一把拉住她,“你打得过几个幽灵兵?乖乖在这儿等天亮,天亮了我们就得救了。”昭霆狠狠瞪视他:“就算我们得救了,如果阳他们死了,你能心安?”
“不能,但我别无他法。”
感觉到少年话中的自责和无奈,棕发少女怒火顿消,颓然坐下:“为什么好端端的,会碰上这事。”
“……”
“阳他们不会有事吧?”
“……有肖恩在,一定没事的。”
“对了,肖恩。”昭霆震了震,抬起头,“刚刚我看见他了,你呢?”耶拉姆睁大眼:“我也看见了。”
“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幽灵吗!而且我看见他抱住了希莉丝。”
“我不知道。”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昭霆嘀咕,突然搓了搓臂膀,耶拉姆立刻注意到:“冷吗?”
“嗯!冷死了!”
“得赶快找个地方避雨,也好躲开追兵。”耶拉姆左顾右盼,但是雨幕和黑暗都妨碍了他的观查,只好催促少女起身,“我们去前头看看,找间房子藏身。”
为了避免失散,两人把手紧紧牵好,小心地走在深蓝色的窄巷里。幽灵城唯一的照明设备只有那些飞来飞去的鬼火,给眼下已十分灰暗的气氛更添一份阴森,但也亏得它们,使昭霆和耶拉姆得已在不用光球的情形下,勉强视物。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走了一会儿,昭霆皱皱鼻子,纳闷地问道。
“嗯,好像是血的气味,又有点像腐烂的味道。”耶拉姆一下就辩认出气味的来源。闻言,昭霆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喂!这种话可不要随便乱说啊!我纤弱的神经已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
“不用慌,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高兴?”
耶拉姆点点头:“怨灵没有实体,自然就没有血,所以那应该是人类发出的气味。”昭霆眼睛一亮:“人类?你是说,这里有活人?”
“嗯。”耶拉姆暧昧地应了声,没有打击同伴,他的推论和她略有不同:有血,不就代表那可能不是活人吗?
两人穿过好几条街,越走气味越浓,渐渐的,暗蓝色的雾气里隐约浮现怪异的物事,直有数千个之多,看起来像是柱子,却又凹凸不平。这时,走在前面的耶拉姆迟疑片刻,俯视脚下。
秋雨早在街上的凹处积蓄出大大小小的水洼,但是,这里的水洼却是红色的,无怪他感到脚步声有点奇怪,接着,他反应过来,喊道:“别看!”
迟了,昭霆已分辩出那些是什么东西,原来是一根根约七八米高的木杆,上面密密麻麻摞着尸体,有成年人和老人,也有孩童甚至婴儿,全都大张着眼睛,扭曲的神情看得出死前经历了极大的痛楚。
“呕――”昭霆转过头,将胃里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耶拉姆也脸色惨白,额上渗出冷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意识,关怀地询问仍在呕吐的少女:“你还好吧?”
“好…呕――好个屁!看见这么恶心的东西,我还好得了?呕――谢…谢谢。”感到背部被轻轻拍打,昭霆心一暖,反胃感渐渐平息下来。
“***!到底是哪个混蛋做出这种变态的事!”抹去嘴角的残渣,她呸了声,神色既厌恶又愤怒。
耶拉姆的眼神也十分阴郁。
“除了那些怨灵,还有谁?”
“那群王八蛋!”昭霆狠狠跺了跺脚,有些瑟缩地回头看向浓雾中若隐若现的木桩,“这些是什么人?”
“八成是锡维拉的市民。”说到这里,耶拉姆顿了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喃喃道,“不对……”昭霆立刻追问:“什么不对?”
“太奇怪了,怨灵是以活人的血肉为食,可是这些人的尸体还很完好,而且这种布置――”耶拉姆再次执起少女的手,往前走去,不一会儿就找到预料的东西――一张画着奇怪图案的矩形供桌,“果然,祭坛!这不是屠杀,是个仪式!”
“仪式?”
“没错,虽然我不清楚是什么仪式,但这布置,分明是仪式。祭坛、祭品,作为增幅的法阵,全都备齐了,不过应该还没启动,因为有许多木桩空着……”
昭霆打断:“什么!你的意思是,祭品就是这些人吗?”
“嗯。”
“啊~~~太恶心了!我真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做出这种事!他的脑子里都塞了些什么!”昭霆抱头呼喊。耶拉姆冷静地道:“是人当然做不到,是怨灵就另当别论了,你也听到那个将军的话了吧?”
“啊啊――”棕发少女仰天狂啸,活像月夜的狼。
“别嚎了,你就算叫破嗓子也没用,只会把追兵引来,当务之急是赶快逃跑,不然也许我们也会被钉在木桩上。”
昭霆一个激灵:“对!没错!我可不想变成串烧!……可是,要往哪儿逃?”
“这里是广场,广场一般在市中心,所以往前走应该没错。”
“好!走吧!”昭霆振作精神,但是没走几步,她就停下来,“从这里穿过去?”耶拉姆回头瞥了她一眼:“没办法,为了避免迷路。这么大的雾,稍微转一下可能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可恶!知道了啦!”昭霆嘟嘟囔囔,忍住寒毛直竖的感觉继续前进。就在这时,两人的前方浮现一个奇妙的白色空洞,逐渐形成门的形状,从中涌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俩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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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视野不明,但啪啦啪啦的踩水声清楚地为追兵指引了方向,反之,怨灵们的脚踩在水塘里就寂静无声,潋漪也没泛起半个。
“该死!这样不行!”
肖恩往后看,皱起眉头。怨灵们发出青光的眼睛既使在浓雾里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想了想,他转了个方向,加快脚步奔跑,过了约摸半刻钟,停在一堵围墙前,对身后的同伴喊道:“希莉丝,翻过去!”
红发少女二话不说翻过墙壁,迟了半秒,棕发青年也跳了进来,一着地,就执起她的手朝左边奔去。
两人跑过一片像是庭院的空地,冲进建筑物,室内黑漆漆的,弥漫着一股尘味。借着外头射进来的微弱月光,希莉丝勉强看见墙上的浮雕,气派的玉石殿柱,角落的熏香炉,中央的宽阔走道,以及摆放着简单供品的祭坛和其后美丽的女神像。
很显然,这绝非一幢民居,而是一座神殿。
一进来殿堂,肖恩就放脱同伴的手,直奔后面的房间。希莉丝也不跟去,一ρi股坐了下来。先前为了维持结界就几乎榨干她的体力,再这么半夜奔走下来,连铁人也吃不消,所以她现在精疲力尽,连跟小指头也动不了。
不一会儿,肖恩就转了回来,抱着满怀乱七八糟的的东西,有权杖、宝石、圣徽、卷轴、护符、像是圣水瓶的小水晶瓶,羽毛笔和羊皮纸等等。他把它们一骨脑堆在祭坛上,原本摆在祭坛上的供品则扫到地上。因为太累了,希莉丝没有指责他亵渎的行为。
青年先将水晶瓶里的水均匀地洒在四个角落里,接着把香炉点燃,将护符挂在门上,再把羊皮纸摊在地上,唰唰刷画起图来,他画得极快,几个眨眼,仿佛魔法阵的复杂图案就跃然纸上,画好后,他毫不犹豫地烧掉纸,将剩余的圣水浇在灰上。令人惊讶的事发生了,纸灰就像被水融解了一般迅速化开,渗入地表,与此同时,金色的线条铺展开来,形成一个和纸上一模一样的巨大图案,占据了整座大殿的地面。
“你在做什么?”经过休息,希莉丝精神好了点,得已问出憋了许久的问题。
“布防御法阵。”肖恩马不停蹄地将四只宝石轮流放在结界的四角,随口答道。希莉丝不解:“为什么?”
“你居然还问为什么!当然是为了阻止外头那帮怨灵进来啦!”
“何必,你直接把他们殴得半死不就行了?”
“喂,我现在是幽灵状态,没有附在杨阳身上,不能使用法术!”肖恩用怪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原来这小子还没发现自己已经是实体了!希莉丝哑然:他…他也太迟钝了!
“肖恩,你过来。”
“干嘛?我很忙啊。”
“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是。”抵挡不住少女的“淫威”,青年乖乖走过去。希莉丝拉住他的辫子迫使他弯下腰,然后狠狠捏住他的脸颊。
一秒、两秒、三秒……
“啊――”震惊的喊声响彻云宵。
“总算发现了?”希莉丝放脱手,翻了个白眼。肖恩又拧了把自己的大腿,才真正反应过来,叫道:“怎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肖恩定了定神,试着召唤武器,不成功,想了想,他念了几句咒语,这回,一簇小小的火苗应声出现。
“奇怪,我可以施法,却没办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肖恩浮躁地注视空荡荡的双手,“它们好像在惧怕我,怎么会这样?那个变态家伙到底对我做了什么事!?”
“只要能施法就行啦!”希莉丝不理解他为何发怒,催促道,“快把外面那些家伙全砍了,不,先找到阳他们!”肖恩郁闷地瞅着她:“没法和玛那精灵取得同调,我就召唤不出武器,也不能使用攻击性的法术,我所会的攻击魔法都是要同步才能实现的!”(注1)
希莉丝恍然大悟:“对了,大部份古魔法的确是用同步的力量,不像现在的强制咒文,那这么一来……”
“没关系,正如你所说,只要能施法就行。”肖恩立刻振作起来,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跑向祭坛,拔下权杖顶上的月白色玉石,放在法阵的中央,就在玉石触地的刹那,魔法阵亮起来,还发出清脆的鸣动,肖恩满意地拍拍手:“好了!接下来只要找到杨阳他们,把他们带来这里,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怎么带来?要是我们出去,这法阵不就白布了?”
“不用出去,用次元门(注2)将他们拉过来就行。”
希莉丝大吃一惊:“次元门?你会次元门还多此一举个什么劲,直接把我们统统送出去!”说着,浓浓的喜色浮上她的眉梢。
“不行,我早就感觉到了,这座城市的周围设下了非常强大的空间障壁,只能在里面移动,没办法移动到外面。”见同伴一脸沮丧,肖恩安慰道:“别担心,这个法阵绝对撑得到早上,天一亮,我们就得救了。”希莉丝愁容顿消,情不自禁地绽开笑靥:“嗯!”
肖恩再不废话,捏了个手印,专注吟唱咒文,随着法术的完成,一道华光闪烁的幻影之门出现在半空中,弹出两个人。
“昭霆!耶拉姆!”希莉丝喜动颜色,上前将两人抱了个满怀。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一时还搞不清楚状况,直到棕发青年接手欢迎大任,才相继回过神:“肖恩!希莉丝!”
昭霆当场话匣子全开,连珠似炮地问了一连串问题,砸得肖恩和希莉丝晕头涨脑,不知不觉一一回答。于是,等后来的两人弄明白前因后果,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了。
“阳没和你们在一起!?”这是四人共同的结论。耶拉姆和希莉丝立刻朝昭霆投以埋怨的目光,肖恩二话不说开始施法,然而念完咒语,他脸色变了。
“感应不到……”
“啊?”
肖恩连换了几个寻人的法术,依然无效,双眉皱得死紧:“我感应不到杨阳的位置。”余人大惊,齐声追问:“这话什么意思?”肖恩踌躇了一下,用不安的神情扫视他们。
“就是我找不到杨阳……这种情况有两个可能,一是杨阳死了,二是有人掩盖了她的气息。”
******
“我敢打赌,追我的人肯定是最多的!”
黑发少女一边诅咒一边独自跑在深夜的街头,紧随其后的,是黑压压望不到底的亡灵大军。
好在托得精灵之靴和在西芙利村锻炼出的脚力,她的逃跑速度飞快,往往迎面遇上一队幽灵兵,还能趁对方没反应过来及时调头转入旁边的街道,甚至直接穿过他们的队伍,留下一串尾烟。所以,虽然险象环生,目前还有惊无险。
但是,姑且不说体力的消耗,杨阳本就不是耐力好的人;加上紧张和恐惧,疲劳更是成倍上涨,没跑几分钟,就开始喘了,脚步也慢下来。而怨灵是不知疲倦的,何况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远远望见前面街角又出现一排亡灵士兵,杨阳不禁咬住下唇,握紧右拳。她真的不想再一次使用飞焰,被引渡她体内的贺加斯神力和飞焰本身拥有的圣炎之力都是冥界生物的克星,等级稍微差点的亡灵只要溅到一颗火星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但眼下情势危急,她也顾不得恻隐之心了。
就在她准备举手的瞬间,吱哑一声,左近一家民居的正门从内打开,窜出一个人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拖了进去。
“!”杨阳反射性地用左手拔出腰间的银短剑,却没有刺下去,因为她看清拉她的竟是个顶多十岁的小女孩。趁她犹豫的空档,女孩机伶地关上门。
杨阳意会对方是在救她,收回短剑,却没有Сhā进剑鞘,而是横在胸前。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在这龙潭虎茓里,她只有时刻戒备,才有一线生机。
女孩把耳朵贴在门板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头,笑道:“没事了。”
“……你好。”杨阳回以礼貌的笑容,同时上下打量对方。从惨白的脸色和无血色的唇可看出这个小女孩是亡灵,不过她的外形很完好,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那个,你可以放开我的手吗?”一来举着剑的姿势很别扭,二来对方的手实在太冷,杨阳端出“万事以和为贵”的笑脸打商量。
女孩摇摇头:“我不能放开你的手,一放开,他们就发现你了。”
“咦?”
“渥伦叔叔他们之所以能追着你不放,是因为你是活人的关系,和我在一起,我的死气掩盖住你的生气,你就不会被发现了。”
杨阳这才明白为何在这样的大雾里,怨灵们还能准确地找到她。
“谢谢你。”她坦率地表示感谢,“不过,可以换只手吗?”说着,将银短剑Сhā回鞘里。看似解除戒备,其实杨阳是想空出戴着飞焰的右手,她想起银短剑只对不死怪物有效,对怨灵可是毫无用处。(注3)
女孩愣了愣,把她的举动理解为友好的表示,咧嘴一笑,改握住她的左手。见状,杨阳有些心虚。
“你为什么救我?”
“……”女孩犹豫了一下,抬起头,用下定决心的眼神凝视对方,“我希望你到最近的城市去,通知他们怨灵的大军就要到了。”杨阳大惊:“你说什么!”
女孩把她的反应误会为责怪,眼眶一红,哽咽道:“对不起,请你别怪将军,他是为了我们才会这么做。”
“等等!等一下!”杨阳的冷静荡然无存,几乎是用吼的在说话,“你的意思是,那个将领派人去攻打附近的都市了?”女孩点点头。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可以理解他对何塞国王的恨意,但何塞国王早八百年前就被他宰了,就连普雷尼亚帝国也不存在了,他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样的行为?就算是为了所谓的恨好了,可是,没有对象的恨还能维持吗?何况,那些人是无辜的啊!他做这种事,到底有什么意义?”
杨阳发泄完怒气,才想起女孩最后一句话,睁大眼:“慢着!你刚才说,他是为了你们?”
“嗯。”女孩小小的脸蛋布满黯然之色,“你知道,一到早上,我们这些人就会统统消失了,可是因为封印的作用,我们无法离开这里去冥界,将军才把这个城市的人全杀了,要用他们做替身,代替我们被封印,我们就能去冥界。可是摆好祭坛后,发现人数不够,他只好叫凯亚叔叔他们再去附近的城市抓人。”
杨阳越听越惊,不知该如何看待如此骇人耸动的行径,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真是……”
女孩打断:“我知道!将军这么做很过份,但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他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我们!他自责,很自责很自责,他认为都是因为他相信国王陛下,才害我们死掉,所以他不想我们消失!”
杨阳无言以对。女孩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拉拉她的手:“我送你出城,再迟就来不及了。”杨阳回过神:“哦,好…不行!我还有同伴!……算了。”虽然担心昭霆等人的安危,但眼下最要紧的事是通知附近的都市警戒,如果坚持到天亮,这边的危机自然就解除了。
女孩安慰道:“没事的,其他人也会帮忙掩护,大家都不想将军再杀人,除了渥伦叔叔他们,他们和将军一个想法。”
“哦。”看来还是不能放心啊。杨阳暗暗叹息,祈祷同伴们平安无事。
“你认得路吗?”
“嗯。”女孩指了个方向,“往这边。”
“好。”杨阳抱起对方,念出风翔的咒语,话音刚落,两人轻飘飘地浮起,朝女孩所指的方向飞去。
“我叫杨阳,你叫什么名字?”
“莎夏。”
在浓雾里根本无法持续正确的飞行,没一会儿杨阳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但苏只要瞄一眼杨阳差点撞到的建筑物屋顶,就能马上纠正她。
“莎夏?真是个好名字。”杨阳笑道。莎夏腼腆一笑,随即面露担忧:“杨阳哥哥,你冷吗?”怨灵的体温之低可不是盖的。
哥哥?杨阳微一苦笑,但她毕竟是被误认惯的,很快就不在意了。
“没关系,一时半会儿还撑得住。那个……莎夏。”杨阳踌躇半晌,俯视怀里的小女孩,“消失,你不怕吗?”原本顾虑对方可能会改变主意,她不打算问这个问题,但终究不忍心。
莎夏将脸埋进她怀里,沉默良久,小声道:“怕。”
“那――”
“可是,我不想将军为了我们,做他不喜欢做的事。”莎夏用坚定的语气道,“而且如果是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愿意。”
“……”杨阳默然,良久,拍拍对方的后脑勺。
“莎夏,我会记得你的,还有这座要塞的每个人。”
“嗯。”女孩报以笑容。黑发少女的神情却黯淡下来。
这时,遮天蔽日的浓雾突然散开,视野回复原本的清朗,杨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觉身子一沉,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去,她反射性地调整姿式,将背部对着下面。下一秒,她感到一股冰寒的气息包裹住自己,减缓了坠势,让她平安落地。
“将军!”
杨阳一时还没从死里逃生的惊悸中回过神,莎夏却已认出站在两人面前的人。
“莎夏,为什么做这种事?”
将领睨视黑发少女,眼神明白写着“若非看在你保护莎夏,就任你掉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莎夏有点瑟缩地道:“将军,不要再杀人了好不好?大家都不在乎消失,和将军一起消失,我们不怕。”将领转向她:“莎夏,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听话,乖乖回家去。”说着,向左首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莎夏拉离杨阳的怀抱。
“将军!”莎夏惊慌地喊道,“求求你,不要杀杨阳哥哥!”
“如果凯亚他们抓到的人足够,我就不杀她。”
“喂喂,老兄,你太过份了吧。”杨阳忍不住开口,“你是人,他们也是人,你有不想失去的人,他们也有,怎能为了救一批人,就牺牲另一批人!”
将领漠然道:“我对大道理没兴趣,你省点口水祷告吧,运气好的话,你和你的同伴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没等他下令,两个士兵自动出列,朝对方走去。杨阳连忙站起,摆出戒备姿势。这时,她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而倒映在余人眼里的景象,是一道白色闪亮的门扉凭空出现在她后面。
“!”将领反应奇快,弯腰捡起一块石头丢进门。说时迟那时快,石块刚没入白光,门就消失了。
“那、那是什么?”包括杨阳在内,余人都满脸错愕。将领示意两人抓住少女,不无惊讶地道:“你的同伴还真能耐,竟然能使用次元门,就连普雷尼亚国也只有三个高阶法师会空间魔法。”
空间魔法?只有维烈会空间魔法啊。哦,肖恩大概会,可他现在……杨阳正诧异间,背后又传来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奇妙张力。
“你这个混蛋家伙,乱丢可燃垃圾是有罪的耶!”
棕发青年出现在场上,一手一个将押住同伴的士兵扔飞到几丈外的屋顶上。他火气这么大也是情有可原,刚刚那块石头就不偏不移砸中他脑门。
“石头不是可燃垃圾吧。”随着说话声,红发少女走出次元门。紧接着是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肖恩不无慌张地道:“喂喂,你们快回去!这样我辛辛苦苦布的法阵不就白费了!”昭霆头一个把他的话当耳边风,扑向杨阳,将她抱了个满怀。希莉丝还懒懒挥个手做回应:“你再布一个好啦。”
“说得容易……”
“喂,你们几个,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杨阳一脸受不了地Сhā口,挣开友人,询问棕发青年,“肖恩,有没有法子联络附近的城镇?怨灵大军已经出发去那里了。”
“什么!”肖恩、昭霆、耶拉姆和希莉丝齐声惊呼。
将领淡淡地道:“你们四个,若乖乖待在神殿里,还能保住小命,偏偏跑来这里送死。”昭霆破口大骂:“要死的是你才对,你这个把人当串烧的变态男!”肖恩也一脸暴力地扳弄十指:“没错,还把我的下巴当鞋架。”
这家伙挺记恨的嘛。杨阳意外地瞥了他一眼,道:“还不快点回我身体里来,你这个样子能干嘛。”
肖恩苦笑道:“就算我想回你身体,也回不去了。”杨阳一愣,不及发问,突觉一股阴寒至极的游丝从脚心直窜脑门,刹时冻结住四肢百骸,令她连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同时遭难的还有肖恩四人。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闪烁着暗青色光芒的线条和花纹浮现在石板铺就的地面上。
“这是当年普雷尼亚帝国用来封住我们的法阵。”将领用复杂的目光凝视脚下的魔法阵,冷笑道,“好像是叫什么[光辉缚邪阵]吧,现在反而被邪气浸染,变成专门束缚活人的法阵了,不过我们也因此被自己的执念绑住,无法往生。幸好莎夏他们比我们这些拿刀剑的人想得开,不然,真应了自食恶果这句话。”
肖恩飞快念出破解束缚的咒文。将领睨了他一眼:“没用的,我承认你很强,但这个法阵是一百二十名高阶神官用生命的力量铸成的,就算魔王亲临也未必打得破。”
“呀呸!魔界宰相都说我的力量和他不相上下,哪有打不破的道理!”肖恩眼中闪过近乎凶狠的怒意,被深棕色的浏海遮住的十二芒星发出耀眼的光芒,仿佛呼应般,阵阵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越来越响,摇憾地面震颤不休,魔法阵的青光开始忽闪忽灭,石板承受不住爆开龟裂,迅速加深扩大,终于形成恐怖的地缝。周围的建筑物都颓然倒塌,激起大量的尘沙,更远的房子也摇摇欲坠。
别说怨灵一方看得骇然变色,杨阳四人也是目瞪口呆。
听见脚底传来的鸣动响到几乎要震破耳膜的程度,众人终于如梦初醒,杨阳正要喝令同伴停手,有人已先她一步出声了:
“住手,肖恩。”
那并非威严的声音,却蕴含着让人难以反抗的压迫感,随之出现的人身穿宽大的黑色长袍,从头到脚被包得紧紧的,连一丝肌肤也不露出,看起来就像个魔法师,散发出深沉静谧的气息,就如同一尊沉浸在海底的古代雕像。看清来人的刹那,怨灵们齐声惊呼:
“冥王!”
四个少年少女眼中蒙上空白的色彩:冥王?他们说的是冥王?那个冥王?有冥法王之称的冥王?众神之一的冥王?
天哪……
唯一不吃惊的肖恩上下打量不速之客,满脸疑惑之情:“我认识你吗?”
“曾经认识。”虽然看不清表情,但从兜帽下传出的笑声明白显示冥法王笑了,“你和以前完全一样。”
“你是我什么人?”
“嗯…该怎么说呢,说是朋友的话,太厚颜无耻了,也会被赛普路斯五马分尸。”普路托轻轻叹息,“是……仇人吧。”肖恩蹙眉,又细细端详了他片刻,摇头道:“你骗人,我是看你不太顺眼,可是绝没到仇恨的地步,连讨厌也没有。”
“……是吗?”普路托微微一笑,笑得很开怀。肖恩问道:“你为什么阻止我?再差一步我就能把封印解开了。”
“就是因为再差一步你就要解开封印了,我才来阻止你。”普路托指着怨灵们,“你一解,这些人就都能往生了,冥界非塞爆不可。”
将领双眼一眯:“冥王,你这话什么意思?”普路托瞟了他一眼:“你还敢对我大小声,没良心的家伙。当年我一念之仁,让你回人界复仇,闹得腥风血雨,差点毁了普雷尼亚,秦蒂丝事后足足同我闹了一百年别扭。这回你又害死那么多人,她非抓狂不可――你这家伙真是瘟神!害我们夫妻感情不合的瘟神!”
秦蒂丝……好像是生命女神的名字吧?她和冥法王,是对立的啊,怎么……杨阳等人已经快昏倒了。
被神明指责为瘟神的怨灵依旧一脸无动于衷。
“那是你自做自受。”
“是是,我自做自受。”普路托恢复镇定,沉声道,“好吧,你之前做的事我现在不跟你计较,立刻把你那些部下叫回来。”
“办不到,除非那个男人把封印解开。”将领不动如山,一字一字道,“你要把我怎么样都行,但是这座要塞的人,我要他们一个不落地去冥界!”
普路托摇摇头:“我对死者宽大,却不是无原则的宽大。何况,我已经给了你够多恩惠,不能再给了。”
“我不要你的恩惠!我要你给其他人恩惠!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没理由消失!”
“那这座城的人就有理由死吗?造什么业就得什么果,这是世界的法则。”普路托顿了顿,叹道,“唉,算了,事已至此,你们消失也挽不回那些人的命,就做牛做马给他们赔罪吧――不过,只限于没参于屠杀的人。”
将领紧皱的眉宇松了开来,士兵们也一脸满不在乎。
“这就好。”
“将军!”
与之相反,市民们纷纷惊呼。将领置若罔闻,朝那个叫渥伦的黑铠士兵做了个手势。不见后者有什么动作,一枚青色的光弹就直冲天际,不多时,远处也升起一模一样的光弹。
“好了,我把人叫回来了,你打开冥界之门吧。”
莎夏喊道:“不要!将军!我们不要去冥界,我们要和将军在一起!”余人齐声附和。将领看了他们一眼,那是无限温柔的一眼,但是,当他把视线调回普路托身上时,脸上的表情又恢复原先的漠然:“快点!就要天亮了!”
“别急,我还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免得受害者事后向我投诉,神也不是好当的。”普路托不慌不忙地扫视每个怨灵,点了点头,“嗯,我有数了。好,走吧。”话音刚落,一小部份士兵和平民打扮的怨灵脚下的魔法文字隐去,身形逐渐模糊,终于化为一缕轻烟消失无踪。肖恩喊住正要跟着离去的普路托:“喂,等一下!你究竟是我什么人?还有,你知道我的事吗?”
普路托诧异地回望他:“你想恢复记忆?”
“呃,我是不想啦,可是维烈要我想起来,他烦死了,成天用苦瓜脸对着我……”
“赛普路斯?”冥法王的声音充满惊愕之情,“他竟然要你恢复记忆?他是这么说的吗?”
“没错。”
“无法置信、无法置信……难道和血龙王合体,令他的性格改变了这么多?”
“喂!”肖恩忍不住提高嗓门,“你在说什么啊?”普路托没有回答,用一种深沉柔和的目光注视他:“肖恩,我问你,你想恢复记忆吗?”
对这个问题,棕发青年不需要一秒的迟疑:“不想!”
“那就别勉强自己。”
语毕,冥法王就消失了踪影,留下肖恩瞪着虚空发呆,而且发呆的不止他一个人,杨阳四人也是一副呆呆的模样。半晌,昭霆才吸了一口气,结结巴巴地道:“刚…刚才那个,是真的神吗?”
“他说他是生命女神的丈夫,那应该是了。”希莉丝用失神的语气回答。
杨阳和耶拉姆盯着肖恩:“你怎么会认识神?难道,你也是神?”肖恩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俩:“我是神?我像吗?”
……不像。四个少年少女一致摇首,不过转念一想,那个冥王也不怎么像神。以此类推,也许肖恩真的是神,食神――前题是世上真有食神这个神。
将领走上前,五人立刻摆出警戒姿势。
“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和先前的冷酷截然不同,将领的态度很平和,那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浓烈煞气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查觉到这个变化,杨阳首先收起弓,露出友好的表情:“什么事?”
“我和我的部下想把那些人放下来,可是时间已经不多了,只能拜托你们。当然,你们只有五个人,没办法做到,所以只要火化就行了。抱歉,让你们做这么不愉快的事。”
五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把眼前这个人痛殴一顿好呢,还是对他的补救行为表示肯定。最后,杨阳选择正面的回答:“不,这是当然的,我们很乐意做这件事。”
将领点点头,简短地道:“谢了。”
“那个,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等死了。对这份迟来的安眠,我们可是盼望很久了。”
杨阳微微皱眉:“嗯…你不觉得你们应该向那些人道个歉吗?虽然这么做是有点伪善,而且你也不是基于恶意才去杀那些人,但作为加害者,起码应该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愧疚。”
将领对她的指责不以为然:“所谓道歉,是一种希望对方原谅自己的行为,而我当初干下这样的事,就没指望被原谅,也没资格要求原谅。这种情况下,还有道歉的必要吗?”
“呃,这个…也没错啦。”杨阳词穷。
肖恩摇头:“话不是这么说。你犯了错,就该补救,不管会不会被原谅,还是没资格。”将领斜睨他,发出轻蔑的嗤鼻:“你真是天真得无可救药!你以为道个歉就可以补救了?道歉是这世上最无用的行为!亏你长着一张聪明脸孔,脑袋却比史莱姆还简单。”
“$※◎+……”肖恩准备冲上去将他撕成一条一条,被耶拉姆和希莉丝及时夹住。看见这一幕,杨阳心道:世上果然有所谓的天敌关系存在。
昭霆念念不忘广场上的情景,因此对将领的论调一概视作推托的借口。
“什么没用!道歉怎么会是没用的行为!干脆说你不敢面对那些人,面对自己的变态行为!”
啊啊~~这家伙又来了!杨阳和耶拉姆险些呻吟出声。尽管怨灵们马上就要消失了,但人数还是很可观,在天亮前给他们点苦头吃绝对绰绰有余。这种关键时刻,应该好言好语,和善地送人家一路好走才对,她竟然还出言挑衅,真是活腻了!
将领转向棕发少女,平静地道:“那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把你杀了,再向你的灵魂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当然不会!”
“这就是了。”轻易打发了昭霆,将领将目光调回杨阳四人,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们视我为丧心病狂的刽子手,我也承认,但我不后悔。即使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因为我只是个凡人,不是冥王那样的神,无法顾到所有人,我只能为我身边的人打算、负责。”
“……”
这回,连同肖恩和昭霆在内,人类一方都无言以对。虽然不入耳,虽然自私,但对方说的是实情。
下了一整夜的雨已变成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毛毛雨,几缕微弱的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射下来,在黑暗的大地烙下金色的斑纹。鬼火一个接一个熄灭,建筑物从诡异的青灰色变成接近黑色的暗蓝色,清晨特有的雾气开始浮现,将一切化为如梦似幻的烟蓝。
“天亮了。”
将领抬头看了看天色,神色柔和下来。仿佛呼应般,他的身体迅速变淡。杨阳五人有点惊慌,情不自禁地环视周围,才发现那些士兵不知何时已经全不见了。
“那个!”杨阳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喊道,“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锡维拉。”
留下一个浅浅的笑容,何塞王国的怨灵静静消失在逐渐加深的晨光里。
足足有好几分钟,五人看着他消失的地方,一动不动。希莉丝第一个回过神,转向同伴,满脸惊愕:“阳,锡维拉不是――”
“嗯。”杨阳微一苦笑,“这真是……残忍的巧合啊。”
被故国抛弃,被敌国抹杀,只在历史上留下功绩和恶业的古代将领,到头来却毁了唯一记得他名字,把他当作英雄纪念的都市。如果这是神明的恶作剧,是不是太残酷了些?
黑发少女仰望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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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元素魔法有两种施放形式,一种是与玛那精灵取得同调,这种方法胜在速度快、威力强,缺点是同调不易,一定要心念单纯的人才能做到;另一种就是现代魔法的稚形,通过与玛那精灵签订强制契约,以咒文推动法术,缺点是费时、威力弱,因为一半以上的力量用来控制玛那精灵的意志了。
注2:空间转移魔法共分三种:次元门,空间弯曲术和移动方阵。次元门是经由平面世界,也就是位面来去;空间弯曲术顾名思议是利用“折叠空间”的技巧来实现,在《奎拉图森林》一部里维烈使用的就是这招;移动方阵是在两个魔法阵之间移动,多数靠的是玛那之间的引力。其中,次元门的等级最高,而且因为是个门,甚至能让军队进入,但这只是个理论,实际上要开这么大的门,还要维持那么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
注3:怨灵虽被归类为不死怪物,其实并不属于。因为它不是借助黑魔法获得行动能力,而是凭借强烈的怨念留存现世,所以一旦怨念消失,怨灵也就不复存在。当然,因为其本质是幽灵,晒到太阳也会完蛋。至于摄取活人的血肉,是怨灵的本能,倒不是出于恶意。
第四章 神秘魔法师
魔界。
无垠的黑暗中,银灰色的人工天体仿佛凝聚了天底下所有的光芒般闪烁生辉、耀眼夺目。形状像个半开的椭圆形粉盒,由五百根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斜拉式粗索支撑的天顶就像真正的镜子般光滑,只是倒映的不是底部的景致,而是可以以假乱真的蓝天白云。天顶之外,还有个像是倒立的碗盖一样的透明罩子,与底座正好合成一个完美的圆。
纵径一百二十公里,横径六十公里的底座上,耸立着一座巨大的都市,建筑风格多样,从天马行空的、复古的、仿真的、到现代的,甚至连石器时代的草棚都有,可谓乱七八糟,组合起来看却有种特别的美感,建筑物之间环绕着宛如光缆的通路,奇形怪状的车子滑行似地在里头飞快穿梭。比较正常的平整大道上,有着马的身体、鹿的头、蜥蜴尾巴的四足兽拉着马车来来去去;两旁,是五花八门的商店和住宅,步行的人们不时走进去拿几样东西出来,将一张卡片模样的物事在门口的金属箱子前晃一下,悠然离去。
越靠外围,建筑物就越少,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增多的自然景致。这里的房子风格统一,性喜清静的魔族一般都住在这里,高位魔族的别墅也有好几栋。其中,最大、最华丽的一幢属于魔界重臣之一,水之幽鬼菲亚斯;迪卢。
一个看来二十上下的女性走在平滑光亮得可以拿来照镜的长廊上,她的身材高挑健美,浓眉大眼,褐肤丰唇,组合出略为粗犷的五官。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宛如军步。
长廊的尽头是两扇紧闭的镂金大门,不等女性伸手去推,门就自动敞开,露出里头的房间。摆设第一感觉是“华丽”,第二感觉是“随意”,从时间相差数千年的电脑和屏风到距离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景德镇瓷器和纯金天使像,应有尽有,从中可约略窥见房间主人的性格。
“哟,卡蒂丝,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声音的主人是个看似二十来岁,斜倚在软塌上的年轻男子,他身穿海蓝色的丝缎长袍,领口、袖管、腰带和衣摆都绣有浪花形状的白色图案,比服饰底色略浅的长发披散在大大小小的坐垫上,微眯的凤眼也是宛如蓝宝石的色泽,容貌清艳绝伦,顾盼之间,魅光四射。微风送进几朵落瓣,落在他颊上、唇上,更增绮丽,活脱脱似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古装美女。然而女性却对这样一位美人投以嫌恶的目光,张口欲语……
“慢。”男子举起只手,“如果你想说‘人妖’二字,就请回吧。虽然我不及你的刘易斯肌肉发达,但我对自己的外形是很满意的。”
“小白脸。”地之幽鬼从善如流,将一只坐垫踢到身后,一ρi股坐下。一只机械手立刻从天花板伸出,将一杯香气四溢的热茶送到她面前。
菲亚斯叹了口气,慵懒爬起,将长发撩到颈后,伸舌咬进花瓣吞下,一连串动作说不出的妩媚。
“好吧好吧,你找我这个‘小白脸’有何贵干?”
“你这家伙,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啊,对哦,我忘了。”菲亚斯击了下掌。卡蒂丝瞪了他一眼:“你就是这么漫不经心,才让伍菲逮到机会,溜去人界!”
“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我也要去人界了。”
“……”卡蒂丝之所以停顿了一下,不是因为吃惊,而是为了喝茶。对活了n年的魔族来说,世上极少再有事情能令他们感到意外,即使是面对一个不按牌理出牌的男子。
“只要你做好被维烈大卸八块的心理准备,就去吧。”
“就算把我大卸八块了,他马上又会让我复活的。”菲亚斯嬉皮笑脸地道,“再说,有你帮我遮掩,他怎么会发现?我又不是跑去人界找他。”
“我才不帮你遮掩。”
“三天假期,附世界拳王锦标赛观赏券一张。”
“成交!”卡蒂丝将空杯放回机械手,一骨碌站起,指着他鼻子道,“最后提醒你一声,千万别做出干涉人界历史的行为,不然维烈真的会气得关你禁闭,把你那些宝贝衣裳烧得一干二净。”
对这番忠告,水之幽鬼的回应是懒懒一扬唇。
“放心,我和伍菲不同,对兴风作浪没有兴趣,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流行的新款式,好增加点存货;还有,见见那帮可爱的小家伙。”
******
当杨阳一行人到达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时,样子只能用狼狈不堪来形容。
火化尸首,离开了几近全毁的锡维拉后,五人先回湿地取回行李,再向西进发。因为马被吃掉了,只能徒步,加上沼泽地特别难走,到达目的地时,每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比难民还像难民,因此守门士兵差点把他们带到收容所去,旅馆老板也用怀疑的眼光扫瞄他们,要求先交出住宿费才让进门。
用丢的把钱给势利眼老板,五人不约而同地直奔浴室。跑到一半,红发少女想起一件事,连忙揪住棕发青年的辫子,“等等――老板,附近有没有服装店?”
“对了!肖恩没有换洗的衣服!”杨阳三人这才注意到。老板想了想,答道:“没有,最近的一家离这里也有两条街,不过我可以……”
“那就算了,待会儿我们自己去买。”希莉丝打断,不让对方有敲榨的机会,她松开拽住青年长辫的右手,改为搭住他肩膀,笑道,“暂且将就着穿一下,等吃好饭,我们一起去逛市集,帮你买几套衣服回来。”
“呃,好。”肖恩摸摸被抓痛的头皮,很是感动。瞧见这一幕,杨阳若有所思:难道希莉丝……
“哇!水耶!是真的热水!”
澡堂里,肖恩小心翼翼地把食指Сhā进木桶里,感受从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险些流下泪水,“呜呜~~~好幸福。”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耶拉姆一脸受不了地道。
“当然了!在镜子里的时候,除了吃饭,我最想做的事就是洗澡了!”肖恩快手快脚地褪下衣物,耶拉姆愣了愣:“你……”
“嗯?”肖恩已爬进桶里,正准备解开辫子。
“没什么。”刚才瞥眼间,褐发少年看到同伴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本想问他为什么会把自己搞成这样,临时改变主意咽了回去。
因为即使问了,他也回答不出吧。
果然,不一会儿,肖恩就叫起来:“啊!是谁在我身上刻的这么多疤!?”
棕发青年比三个少女还晚出来,一方面是太过兴奋,另一方面是为了烤干洗净的长衣。大厅里人很多,都在谈论三天前发生在沼泽都市锡维拉的超级惨剧。考虑到光是焚化尸体会留下痕迹,给他们今后的旅行造成不便,肖恩就把那里的地基破坏,伪装成自然灾害的模样。因此,他们从锡维拉的方向走进以诺,才没遭到盘问。
现在已经过了用餐时间,所以除了杨阳一行,大厅里没有人点餐。老板咕咕哝哝地拿着菜单过来,被希莉丝两枚银币一砸,立即换上笑脸,点头哈腰地离去。
经过一番梳洗,五人都恢复了本来面目,但是疲劳却没办法洗去。喝红茶时,杨阳有好几次把茶洒出杯子。坐在她旁边的昭霆不住点头,随时有可能睡着,全是因为记挂美食,才竭力撑住几欲合上的眼皮。耶拉姆和希莉丝还好,只是一脸疲惫。肖恩更是连一点疲色也没有,精神奕奕地用毛巾擦拭湿漉漉的棕发,问道:“明天就要去那个西城了吗?”
“啊,没错。”杨阳揉揉眼,强打精神,“原计划是如此,不过我个人希望后天再出发。”
“那就后天出发吧。”耶拉姆瞥了眼将脑门撞上桌面的棕发少女,下达特赦。
希莉丝一霎不霎地盯着棕发青年,关怀地确认:“肖恩,你真的不觉得难受吗?”
“嗯?没有,只是有点不习惯,因为不能飘了,以前我想飘到哪儿就飘到哪儿,现在只能用两条腿走路。”
杨阳花了番心力将杯子对准嘴巴,啜了一口,有气无力地道:“话虽如此,我待会儿还是帮你查下书,这情形太奇怪了,不搞懂,实在是不能放心……”越说越含糊。
“你先睡一觉再说吧!”肖恩和耶拉姆异口同声。
昭霆已经干脆地趴在桌上,呼呼睡去。但余人毫不怀疑只要闻到食物的味道,她就会立刻清醒。杨阳放下杯子,用力拍打双颊驱散睡意,正色道:“肖恩,那天冥王要你别勉强自己,我这两天想了想,觉得他的话不无道理,你若实在不想回忆,就保持现状吧,反正你已经想起一些些,我对维烈也好交待了。”
“我赞成阳的意见。”希莉丝用坚定的口吻道。在白银之谷,看见银龙王流泪时,她就意识到肖恩的过去绝对不幸福,甚至是痛彻心肺的,那又何必去想?快快乐乐、简简单单地生活不好吗?耶拉姆也颌首表示赞同。
肖恩想了想,摇摇头。
“我是不想回忆生前的事,可是我答应了维烈,就一定要做到。何况维烈是我朋友,那个冥王感觉只像个点头之交,我当然先顾维烈再顾他。”
“这个,话是这么说……”杨阳皱起眉,正想再劝两句,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近,几乎在同时,昭霆挺直背脊,原本困顿的眼射出炯炯神光,盯着香气四溢的饭菜。肖恩也迫不及待地拿好餐具,摆出要大块朵颐的架势。见状,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然而,直到杨阳喝完红茶,昭霆歼掉一半饭菜,肖恩还是没动筷,呆呆瞪着满桌美味佳肴,好像在想什么。希莉丝奇道:“你怎么不吃?”
“我……没有食欲。”
“啊!?”连同昭霆在内,四人一齐傻住。肖恩跳起来,抱头大喊:“怎么会这样?我明明很想吃,却又不想吃!”其他客人投来莫名其妙的视线,杨阳四人也一头雾水。
“你是幽灵,当然不能吃东西。”
这是个美丽的声音,却听不出男女;没有刻意的娇媚,却有种风情万种的感觉。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只见一个全身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站在桌旁。乍一看,杨阳等人还以为是冥法王大驾光临,仔细看才发现对方的袍子是深蓝色的。他缓缓抬手,拉下兜帽。
刹那间,宛如无数的闪电一时瑜亮,人人目眩神迷。不仅为来者绝俗的容颜,也为他十根修长白皙的手指上闪烁生辉的戒指。砰砰砰!是啤酒杯落下的声音;啪啪啪!是碗碟敲碎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死寂。良久,巨大的吐气声才陆陆续续从复数的嘴里逸出。
“我们见过吗?”肖恩冲口道。
男性客人们有志一同地朝他投以愤怒的目光,一半在心里捶胸顿足懊悔慢了半拍错过结识美女的机会;另一半则哧笑这样的泡妞方法太过老套。
果然,“美女”微微一笑:“不,我们没见过。”
四个少年少女却怀疑地扫瞄他,有冥法王的前例,他们已经知道让肖恩似曾相识的八成是神明,而眼前雌雄难辩的美人也确实不像凡人,何况他还一语道破肖恩的身份。
虽然有点疑惑,棕发青年还是信以为真,点点头坐回椅子。菲亚斯也毫不客气地坐下,仿佛嫌店里气闷,解开立领的扣子,看得一干男客直吞口水,随即瞪大眼:“咦!”
那纤细粉嫩的皓颈中央,分明有一块凸起。
是男的啊……五人确定了不速之客性别的同时,清楚听见一室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你是谁啊?”对菲亚斯厚脸皮的举止看不顺眼,昭霆不悦道,“那边还有几个空位,干嘛不去坐,非要和我们挤一桌?”
“因为我好奇。”
“好奇?”
“嗯。”菲亚斯浅浅一笑,手指肖恩,“他。”笑靥璀璨,艳光流转,明亮如朝阳,清澄似流水,还没从打击中恢复的老板和客人顿时做出捧心的动作,连杨阳五人也看傻了眼。
杨阳暗赞一声,眼前的男子容姿可与罗兰比肩,笑容的魅力则不亚于史列兰,简直称得上完美,不过她对美男子的兴趣远没有美女子大,很快回过神,问道:“你看得出肖恩不是活人?”
“当然,我是魔法师耶。”菲亚斯露出??的表情,心里乐开花。想当年,维烈穿上一袭黑色的魔法袍,装模作样地拿着几件道具在人界溜?一圈,就被联军冠以[黑之导师]的称号,摆脱了[炎之幽鬼]那么难听的原名,那他有样学样地也来转上这么一回,假以时日,人界也会多出一位“美艳绝伦、力比天神,来去如风,神秘莫测”的魔法师了。
菲亚斯越想越得意,忍不住掏出一柄白玉扇子出来扇啊扇。杨阳和昭霆看得目瞪口呆,怀疑他是从中国古代流落来此的同乡。
是个疯子。耶拉姆和希莉丝暗暗摇头,浮起同情。深秋十月的天气,还扇扇子,不是脑子有毛病是什么?可惜了那副好相貌。
肖恩惦记着对方之前那句话,完全没注意菲亚斯怪异的行为,连声道:“为什么幽灵就不能吃饭?太不公平了!还有,我现在这个样子算是幽灵吗?”
“嗯……我对亡者的分类也不是很清楚。”菲亚斯打量他,“有人把能量分给你了吧?所以你才能实体化,但是这个身体的本质还是灵体,而且只要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什么!”希莉丝大叫,比当事人还紧张。
“能量?”肖恩皱眉,“不对啊!那个变态是把怨气分给我,不是能量!”
“怨气也是能量的一种,不然怨灵哪能大摇大摆地在这个世界晃荡?人类的感情,尤其是负面的,都可以转换为能量,而万物皆由能量汇聚而成,只要达到一定程度,就能形成实体。”
四个少年少女听得一愣一愣,肖恩满脸惊叹:“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很有说服力,值得研究!你好厉害,这么年轻就领悟到那么深的道理。”菲亚斯眉开眼笑:“不客气,你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那之前,可否把你的名字告诉我们?”希莉丝Сhā口。
“对于四海为家的人来说,名字早已是身外之物,不介意的话,叫我[神秘的美形魔法师]就行了。”
“……”
瞥了眼僵成木雕四座的同伴们,杨阳干咳一声,挑起外交大任,她对怪人比较有经验,还能承受:“那个,魔法师先生……”菲亚斯纠正:“是神秘的美形魔法师先生。”
“神秘的……咳咳,美形魔法师先生,请问你是一个人旅行的吗?”
“不,我还有个同伴。”菲亚斯打了个响指,“波比,出来和这几位见个面。”
话音刚落,一只奇怪的生物出现在半空中,外形像一条鲤鱼,背上却长着四片透明的薄翅,蓝色的鳞片就像真正的蓝钻般晶莹剔透,长度大约和婴儿的手臂差不多。小家伙一边扇动翅膀,一边发出“波比波比”的声音。
“呀~~~好可爱!”昭霆和希莉丝两眼放光,抢着将“飞鱼”搂进怀里。肖恩也用垂涎的眼光盯着波比,看起来很想抱一抱。耶拉姆悄声问杨阳:“这是什么生物?”杨阳困惑摇首:“不知道,从来没见过。”
其他客人也朝波比投以好奇的目光,将蓝袍魔法师的身份定义为召唤士。
“客人,请问要点什么?”老板搓着手走过来,惊艳的视线留连在菲亚斯身上。
“给我看看菜单。”菲亚斯伸出手,接过菜单浏览,边看边皱起眉头,“酥皮浓汤、酒煮鱼、克里斯炖牛肉、西式风味烤全羊……都是没听过的菜,好吃吗?”虽然皱着眉,他仍是极美,老板看得两眼发直,愣了会儿才回过神,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别的不说,光酒菜,本店就绝对是以诺数一数二的!”
“好吧,就上我刚才报的那些。”
昭霆被菲亚斯一提醒,想起自己吃饭吃到一半,连忙放开波比,继续埋首大嚼。希莉丝瞥了眼面前吃得差不多的饭菜,对肖恩道:“走吗?”
“啊?”
“出去买衣服。”
“哦。”肖恩反射性地看看余人,杨阳露出微笑:“我们有点累,不去了,你们俩好好玩吧。”耶拉姆怔了怔。昭霆一边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一边挥动手臂,含糊不清地道:“等等我!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你又不买衣服,乖乖回房里睡觉,你刚刚不是在打嗑睡吗。”杨阳温和的声音却透出不容反驳的坚定,“要玩,等睡饱了,我们再一起出去玩。”希莉丝抛给她一个感谢的眼色,执起青年的手:“走吧!”拉着他往店外跑去。
“杨阳,她……”耶拉姆看见那个眼色,恍然大悟,指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询问地望着黑发少女。后者点头表示肯定。
“……肖恩不是活人啊。”
“我知道,我想…希莉丝也明白,她既然表现得这么明显,就代表她下定决心了,我们也只好祝福。”杨阳轻轻叹了口气。耶拉姆默然,眉间还是有一丝不赞同。昭霆满脸雾沙沙,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哎呀,不会吧。冷眼旁观的菲亚斯掩不住惊讶的神情,下意识地用扇子遮住嘴。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那女孩恐怕要失恋了,我记得肖恩;普多尔卡雷生前可是有个恋人的,叫什么来着?贝尔妲还是贝姬?反正有个贝字。
不过话说回来,他丧失记忆,这段恋情也不是全无指望。
******
以诺的市容和米尔菲差不多,都是石砌房子,使整个市镇呈现素净的灰白色,但建筑物的分布相当凌乱,道路四曲八折,第一次来的人绝对会迷路。肖恩和希莉丝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老板说的那家服装店。可只朝里头瞄了一眼,希莉丝就拉着同伴跑路了,说是没有好衣服,另外找了家又大又豪华的商铺。
“肖恩,你看这件怎么样?”
红发少女拿起一件米白色的长衣,式样朴素,仅在领子和袖管绣有简单的湖绿色花纹,但作工精美,典雅大方。
“太贵了啦!”棕发青年只注意那个商标。从大黑暗时代起,货币就一直是金、银、铜三种,所以他看得懂标价。
“谁要你看价钱!我是问你喜不喜欢!”
“呃……”肖恩这才仔细打量那件衣裳,点点头,“很好看。”希莉丝展颜而笑,挑了条相同颜色的长裤和几件内衣,一骨脑塞给他:“去换上,给我瞧瞧。”肖恩依言抱着衣服进去更衣室。旁边几个服务生看见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极淡的微笑,因为这两位客人的立场完全颠倒了,一般,都是男方买漂亮的衣服首饰给女方。
趁肖恩换衣服的空档,希莉丝又挑了一套浅黄镶金边的便服,一件美观实用的斗篷,一条象牙白的丝质腰带,打算让模特儿一一试穿。
更衣室的门打开,着装完毕的肖恩走出来,披散的棕发也结成长辫垂在胸前,看起来就像个温文的世家公子,那件模仿上流社会礼服设计的长衣完全掩盖了他奔放活泼的气质,相反却多了份儒雅的味道,微微蹙起的眉也加深了这个印象。希莉丝看得目不转睛,立刻打手势要服务生把衣服包起来。
“不错,你很适合穿淡色的,待会儿去鞋店买双配这颜色的靴子。呐,还有几件,你快去试试!”
“那个……”
“快去啊!”
“哦。”肖恩不情不愿地转回去,每次出来,他眉间凝聚的不快就多一分。最后,希莉丝总算注意到了。
“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是……我喜欢它们的样式,也喜欢它们的颜色,可是――”肖恩犹豫了一下,坦白道,“我不喜欢它们的料子!太紧了,稍微伸展一下手臂就好像要梆开一样,这样我连动都没法动。”
“因为这都是丝绸的。”
“为什么要买丝绸的?买棉布的就行了嘛,又便宜,又方便行动……”肖恩越说越小声,因为希莉丝的脸色沉了下来。
“肖恩,你搞清楚,这是家精品店,怎么会卖棉布的衣服,而且棉布的衣服大多不好看。”
“那买皮的好啦。”
“你上战场啊,穿着皮甲满街跑!何况这季节穿皮衣还早!”
“但我穿不惯……”
“反正你召唤不出武器,穿得拘束点有什么关系!也不是你花钱,嘟嘟囔囔什么!一副穷酸样,难看死了!”被同伴推三阻四的态度惹怒,希莉丝的口气逐渐恶劣。在下界游历三年,虽然增长了见识,也扩宽了胸怀,但她本质仍是个金枝玉----然的步子走向楼梯。水蓝色的及腰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柔荡漾,带起一股风吹欲起的神韵,脱俗而动人。一室的目光紧跟着他移动,直到被转角的墙壁挡住。
绝世佳人,不外如是。
这就是最大最干净的房间?菲亚斯环顾室内,皱起眉头。
凭心而论,这件足有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客房无论摆设、方位还是舒适度都能挤身一流之列,可惜在住惯琼楼玉宇总统套房花园别墅的菲亚斯看来,仍是寒酸肮脏得可以。别说躺在那张梨木制的大床上睡觉了,他连沙发也不敢坐。
“菲亚斯大人,入境随俗,您就甭挑了。”
一看主人的脸色,波比就猜出他的不愿。
“波比。”菲亚斯一脸哀怨地瞅着它,“不会连你也要我睡在这种房间吧?我最宝贝的头发会起虱子?!”
“才一个晚上,不会的。”
“不要!”菲亚斯明快地表达了他的坚决。波比叹了口气:“那您想怎么样?把寝宫搬过来?先旨声明,这么做维烈大人一定会发现的。”
菲亚斯浮起狡黠的微笑:“不会的,我花一秒钟搞定,他就算查觉到了也来不及定位。”
“好吧好吧,随您。”
波比大大叹了口气,主人都铁了心了,他这个小侍从还能说什么?都怪维烈大人,把所有的上级魔族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这种专司服侍的中级魔族整天忙得陀螺也似――收烂摊子。
施完法,菲亚斯满意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卧室,将魔法袍挂在象牙制的长衣架上,朝柔软的鹅绒寝床走去。与此同时,隔壁房间里,一只放在桌上的行李包发出灿烂的红光……
******
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两人一前一后走过。
“希莉丝,别生气了好不好?”
“……”
听到背后不断传来的哀求,红发少女硬起心肠不作理会。她可以原谅他的迟钝,原谅他的恋童,原谅他的滥好心,却绝对无法原谅他把她特地为他买的衣服随便送人的行为!
“我会去打工,买几件一模一样的回来。”
希莉丝深吸一口气,才没当场抓狂,徐徐转身,她用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眼光注视棕发青年,一字一字道,“你――以为我是心疼那几件衣服?”
“不是的!”肖恩急切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那些衣服代表你关心我的好意,送给那个孩子,是因为里面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这还像人话。希莉丝神色顿霁,随即又疑惑地侧过头:“那你干嘛还要买相同的回来?”
青年微微红了脸,有点忸怩地道:“那是你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我想留着做纪念。”
少女心里的乌烟瘴气刹时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呵呵,这就不用了,你有一件了嘛,倒是有钱的话,买几件漂亮的衣服送我。”也留作纪念。
“好。”肖恩想也不想地答应。
恢复好心情的希莉丝牵起他的手,笑道:“走吧,我们再去找找有什么地方好玩。”
话尾重叠着一声毫无预兆的巨响。两人愕然回头,看见远处一栋屋宇迸出冲天的火花,从里面飞出两个身影,一蓝一红,在空中激烈绞斗。确切的说,是红光追逐着蓝影,后者一直在躲避。
“那是什么?”惊诧的叫声此起彼伏,一些胆大的撒腿就往事发处狂奔,冒险家们更是争先恐后。
“是那个魔法师!”肖恩一眼就辩认出,冲口道,“另一个是火凤凰!”
“火凤凰?”希莉丝先是一愣,接着脸色大变,“会不会是小姆!?”闻言,肖恩也变了脸色,几句咒语一念,将两人转移到旅馆门口。
“阳、昭霆、耶拉姆!”
旅馆周围已围了一大群人,都在指指点点看热闹,其中有三个人特别显眼,因为穿着单衣,黑发少女的浏海甚至还淌着水珠。听见叫声,三人同时转过头。
“这是怎么回事?”后来的两人指着天空。
“不知道。”杨阳苦笑道,“我洗澡洗到一半,听到轰的一声,跑出来一看,就是这个样子了。”昭霆咬牙道:“我还要倒霉!睡觉睡得好好的,突然被吵醒!”
“现在的问题不是讨论谁更倒霉,而是小姆为什么要攻击那个人。”耶拉姆冷静地把话题带回正轨。
杨阳叹道:“不用讨论了,会让小姆杀红眼的只有一个人。”余人瞪圆眼:“难道……!”
“喂――”菲亚斯放声大喊,“你是这只疯鸟的主人吧?快叫它停下!我的衣服都被它烧坏了!”杨阳充耳不闻,还双手圈嘴,为宠物声源:“加油,小姆!****他!”反正菲亚斯曾杀光火凤凰一族,小姆断然不是他的对手,不用担心维烈那儿交待不过去。
但下一秒,她却跳起来,对肖恩喊道:“快阻止她!”
“啊?”棕发青年一时接受不了如此激烈的转变。
“扎姆卡特曾说小姆起码得休养三个月,现在还没到时间,也就是说,她是在勉强自己战斗!”杨阳又是焦急又是担忧,“再不阻止她,也许她会有生命危险!”
肖恩二话不说捏了个手印,无数藤蔓喷出地表,瞬间将火凤凰绑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由绿转白,由白转黄,最终形成一个石卵似的球体,缓缓落下,不偏不移地落在黑发少女的臂弯里。
“谢了,肖恩!”抱着犹带余温的石卵,杨阳安抚地拍了拍,低声道,“小姆,我不阻止你报仇,但要等到你身体养好。”不知是否听见了她的话,凤凰蛋渐渐冷却下来,恢复原本黯淡的颜色。
菲亚斯才松了口气,就垮下脸。
“完了,全完了。”他就那么哭起来,看得下头的观众心疼不已,恨不得飞上天将美人搂入怀,好好疼惜一番,“我的魔法师梦想,我的游历大陆计划,我的新衣服们……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您的任性。”
“闭嘴!波比!”水之幽鬼赏了侍从一个毛栗子,落在杨阳等人面前,泪水迷蒙的眼睛瞪着再度陷入休眠的小姆。
“停止那种眼光,不然我们会被分尸。”感觉到火辣辣的视线,杨阳用无奈的口吻道。
菲亚斯愣了愣:“你知道我是谁?”昭霆兴奋地道:“水之……”
“别说!”菲亚斯近乎惊恐地打断,“我已经闯了祸,如果再泄露身份,维烈真的会杀了我!”复活归复活,但一想到自己美美的身体会被切成一百零一块,他就发毛。
维烈还挺有威严的嘛。杨阳五人不无诧异,原以为以红发青年的个性,会被全魔界的人骑在头顶,连他自己也是这么承认。
菲亚斯伸手颈后,解下一串水晶链子,恳切地道:“他日遇见维烈,拜托帮我美言几句,就说我不是故意的,千万别发火。”
这是…贿赂吗?杨阳看着手中如同主人般华丽璀璨的首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半晌才道:“好的。”菲亚斯如释重负。
这时围观人众终于忍不住上前猛献殷勤,嘘寒问暖,一副只要美女一声令下,就把小姆碎尸万段的架势。菲亚斯蹙了蹙眉,大声道:“这些人是我朋友的朋友,你们不许动粗!”
“是是。”众人点头哈腰。
美色的威力真是大啊。杨阳五人慨然,只不知若知道这位“美女”的原形是活了n年的老妖精,这些人会有什么反应。
“那我走了,祝你们旅途顺利。”菲亚斯状似遗憾地叹了口长气,朝波比做了个手势,只见无数花雨纷纷落下,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彩带缭绕中,蓝色的纤影像融入水中的泡沫般缓缓消逝,带走了所有的幻境,只有一地碎瓣证明他曾经停驻过。
“这位维烈的朋友,咳咳,真是与众不同啊。”依然是黑发少女先回过神,干咳着发表感言。其他人,昭霆四人是看傻了眼,剩下的是被勾了魂。
与此同时,已身在魔界的水之幽鬼忍不住又落下两滴辛酸泪。
那明明是他绞尽脑汁想出的开场,怎么变成退场的背景了呢?
第五章 越境
杨阳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眨了好几下,才想起睡前的情景。
送走水之幽鬼菲亚斯后,他们被欲知美人来历的仰慕者和要求赔偿的旅馆老板缠了一个下午,最后是德伦把他们偷渡到自己的下塌处,才逃离了那团混乱。一到新旅馆,除了肖恩,每个人都躺下了。
发觉了无睡意,杨阳坐起来,穿衣下床。精灵之靴踩在地上悄无声息,所以没惊动睡在另两张床上的昭霆和希莉丝。她缓缓推开门,皎洁的月光立刻洒进室内,看来今晚是个晴朗的夜。
四下静悄悄的,杨阳往走廊一瞄,顿时怔在当地。一抹孤影坐在窗台上,熟悉的面容却挂着她不熟悉的神情,琥珀色的眸子定定望着窗外,倒映着一轮新月。
亡灵的守护神,银心月。
凝视着那月亮的亡灵,眼中却没有崇敬和安心,只有迷惘和凄清。
千年的寂寞,是什么滋味?
杨阳的眼眶突然湿了,那一刻,她看到棕发青年的内心,看到她无法想象的世界,看到她无法体会的情绪。
忘掉一切,就真的得到解脱了吗?还是,掉进一个更深的囚笼?
轻不可闻的叹息逸出青年的双唇,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如雷霆般贯穿少女的耳膜。
“肖恩。”她情不自禁地低唤,因为看不下去,那样深的寂寞,那样深的悲哀,不是才十七岁的她承受得了的。
“!”棕发青年震了震,投来目光的同时,千年的岁月沉淀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平日殊无二致的爽朗笑容,“杨阳,起来上厕所啊?”
“才不是呢!”黑发少女皱皱鼻子,大步走去,走得近了,她才发现青年的眉梢残留着一丝余哀,证明她刚刚看见的不是幻觉。
浓浓的酸楚在她心底泛开来,为眼前的人那几近逞强的坚强。
明明自己都伤痕累累了,还扮着笑脸糊弄别人。
就和那个人一样。
“肖恩,你会不会觉得你很不幸?”杨阳侧过身,背负双手,眺望窗外。高悬的月轮让她想起那人灿烂的银发,和远比银发灿烂的笑靥。
肖恩深深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不会。”
“为什么?你明明很不幸。”
“一,我不觉得我很不幸;二,我讨厌自我怜悯。”肖恩没有跟着她把视线调回外面,把玩垂在胸前的长辫,“杨阳,你究竟是问我,还是问另一个人?”
黑发少女颤了颤,良久,才低声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
“是吗?那你的直觉真的很准。”杨阳叹了口气,浮起苦笑,“没错,我是…在问他。”
“他像我吗?”
“很像,不是外貌,是其他地方。他也是成天笑嘻嘻的,把心事都藏在心里头,很可靠,很坚强,总是把欢乐带给别人。”
“这样啊,那你就不用担心了。”肖恩认真地道。杨阳回过头:“为什么?”
“因为他受得住。自己快乐不起来的话,是无法把快乐带给别人的。”肖恩绽开柔和的笑容,“我也是。真的笑不出来,我是不会笑的。笑了,就是快乐。”
“真的吗?”杨阳很有点怀疑。肖恩撇撇嘴,指着她鼻子:“我问你,看到那人,你开心吗?”
“当然了!”
“反过来也一样。就算他有的时候不想笑、笑不出,但只要想到笑了你们会开心,自然就笑得出了。快乐是双向的,他的快乐能分给你们,你们的快乐也能分给他,所以不用为他担心。”
杨阳感到内心的阴云一下子消散开来,忍不住鼻酸,唇畔却扬起如释重负的笑意:“谢谢你,肖恩。”
“不客气。”青年回以灿烂的笑靥,随即若有所悟,“杨阳,你是不得不出来旅行的吧?”
“嗯。”少女眼神一黯。肖恩体贴地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看今晚的月色,明天会是个好天气。”
“是吗?我看不懂。”杨阳由衷地笑了,“不过我相信你的眼光,就明天上路好了。”
肖恩苦笑道:“我压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懂得看天象,你还是别太信任我得好。”杨阳皱起眉头,嘴唇动了动,终是咽下无用的安慰,化为一声叹息。
“怎么了?”肖恩反而诧异地看着她。
“肖恩,你总是能看透我的心、帮助我,可是我却一点也看不透你、帮不了你。”
“……”琥珀色的双眸流动着感动和温暖,这一刻,成熟和睿智取代了稚气和迷惘,在那张远比实际年龄年轻的脸上荡漾开来。
“不关你的事,我是个失去记忆的人,换句话说,我失去了自己,你当然看不透。”肖恩举起右手,凝视手背,在月光的照射下,那只手显得格外苍白,“在镜子里,我常常想,为什么我是透明的,我是不是真的存在,若真的存在,为什么连名字也想不起来。”
“……”
“虽然我讨厌维烈老是讲些不知所云的话,弄得我心情很乱,但那个时候,若不是他时常叫我出来,我一定会被那些想法逼疯。”肖恩苦涩地牵牵嘴角,“他的目光,是唯一证明我存在的事物。”
杨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默默注视他。
肖恩垂下手,笑着回望她:“所以你出现时,我真的好开心。你是第二个看得到我的人,还不是靠精灵之眼的帮助,你让我确认了自己的存在。也是托你的福,我才能认识希莉丝、昭霆、耶拉姆,还有欧米、哥布林市长、埃洛尔长老,巴巴拉、诺瓦他们,这些不都是帮助?而且比我给你的大多了。”
杨阳稍稍好受了些,但还是很不释然:“可是,我只不过把身体借给你,你却是开导了我的心灵,两者完全不能相比。”肖恩翻了个白眼:“得了!在我看来,光是用你身体吃的第一顿饭,就足够抵消我对你的所谓开导了。”
“贪吃鬼!”杨阳笑骂,这才真正释怀。
一道冷风从窗口灌入,杨阳打了个哆嗦。肖恩见状,脱下外衣丢给她。杨阳接过后,没有马上穿上,反而好奇地打量:“咦,很漂亮嘛,是希莉丝买给你的?”
“嗯!”
“给你买这种名贵衣服真是糟塌了,一点也不晓得爱惜。”杨阳一边检视长衣一边摇头。
“我很爱惜的!”肖恩叫冤。杨阳睨了他一眼,不作声,举起衣服,让他看上面一摊脏灰。
“啊~~~怎么会这样!?”
“当然会这样,这窗台这么脏。”杨阳翻了个面,手指疾点几个地方,“看,还有这里、这里、这里……你搞什么东西,把好好一件衣服撕成这样。”
肖恩脸色阵红阵青,一把抢过衣服:“给我!我来补!”
“哪来的针线?何况,你会补吗?”
“当然!”肖恩斩钉截铁地道,跳下窗台就去找针线,杨阳连忙抓住他:“喂喂,别吵别人睡觉,要补也早上补。”肖恩犹豫片刻,无奈地转回来,哭丧着脸盯着那些破洞:
要被希莉丝骂死了!
看到他的表情,杨阳在心里对红发少女报喜:
你的恋情有望哦,希莉丝。
******
次日上午,一行人聚在德伦房里,讨论今后的行程。
“登山工具已经买好了,我们从索美维山脉的次峰上去,走半天山路就到了。”
商人指着地图的一点宣布路线。希莉丝举起只手:“我有个疑问,为什么我们要爬山?”因为昨天逛了半天街,接下来又被菲亚斯一通搅和,她和肖恩都不知道封境的事。
杨阳对两人解释了原因。希莉丝皱起眉头:“封境管封境,我们又不受影响,冒险家公会是独立于各城之外的机构,连王室的命令也不必听,何况城主。”
是这样吗?杨阳、昭霆和耶拉姆面面相觑。他们三个虽是冒险家,却对冒险家的特权一无所知。肖恩连连点头:“没错。至于德伦先生的问题也很好解决,我帮他伪造个徽章就是。”
“不行。”回过神的黑发少女和商人异口同声,余人都是一怔。
“为什么不行?”
“上面早就想到这个可能,所以查得很严,已经有好几个人被逮到下狱了。”德伦神色凝重地道。肖恩浮起自信之情:“我的魔法才不会被拆穿!”
“就算这样也不行。”杨阳道,“西南边境是块魔法禁区,虽然可以瞒过这头,但另一边的坎陪拉(注:西城的边境都市)是在禁区内,一到那儿就穿邦了。”希莉丝拍拍头:“对了,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昭霆奇道:“魔法禁区是什么玩意儿?”耶拉姆解释道:“就是无法使用魔法的区域。”肖恩补充说明:“通常分为两种,人为的和自然的。人为的就是禁制结界;自然的是玛那精灵为了调节浓度,暂时停止活动造成的现象。”
“哦。”有听没懂,还是死小鬼说的简单。
希莉丝问道:“那索美维禁区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我只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大最强的魔法禁区。”杨阳答道:“这个问题目前还没有定论,但人为的说法占了大多数,可能性也比较高,因为索美维禁区是在大黑暗时代之前形成的,若是自然的,早该恢复了。而且,它引起争论的还不止这一点。据说在索美维禁区形成之前,西方是全大陆最富庶的地区,坐落着有[粮仓]美誉的肯尼亚斯帝国。那里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可是禁区出现后,一夕间绿地变沙漠,农田变荒原,成为大陆最贫脊的地区。后世的历史学家和专业人士都对这个现象感到不可理解,斥为无稽之谈。而由于大黑暗时代魔族的破坏,所有的历史记录都残缺不全,无法确切地证明,这个传说就更加被视为无根据的谣传,甚至西城人民为了鼓励自己编造出来的幻想故事。”
“不是幻想。”
“咦?”杨阳一愕。余人也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发话人。肖恩重复道:“不是幻想,肯尼亚斯帝国是真的存在。”
愣了三秒钟,杨阳跳起来,黑眸写满“兴奋”二字,一迭声问道:“真的吗?真的吗?真的有肯尼亚斯帝国?那不是谣传,西城真的曾经是大陆最富饶的地区?”
“嗯,虽然我没亲眼看过,因为我出生时,肯尼亚斯帝国已经不存在了。”肖恩露出回忆的眸光,“正如杨阳所说,它的土地在一夕之间荒芜。当时很多人认为是肯尼亚斯的敌国奥兰托国搞的鬼,之前也确实有该国在研究禁忌魔法的传闻。可是没等调查开始,扎姆卡特就把奥兰托国毁得一干二净。”
“扎姆卡特干嘛毁那个奥什么国?”昭霆奇道。希莉丝一个激灵:“莫非――”
杨阳颌首肯定:“嗯,害死月祭司的就是奥兰托国人,好像他自己也是。”
昭霆张口结舌,德伦一脸茫然。耶拉姆问道:“这两件事有关联吗?”杨阳两手一摊:“不知道,就连肯尼亚斯帝国,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真的存在。”
“不过,真没想到西城曾经很富饶。”希莉丝余悸未平,“看它现在的样子,谁也不会相信它曾是个‘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鱼米果蔬产量无一不丰’的国度。”肖恩皱眉道:“它现在还是那么荒芜吗?”
“荒芜得不得了!”
“怎么会……我是记得那里的情况很糟糕,可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再强大的魔法也该失效了,莫非…那是个诅咒?”青年自言自语,惹来一堆困惑的视线。昭霆第一个不客气地喝问:“你在嘀咕什么呢?”
“我在想,西边怎么会到今天还是那个样子。照道理,任何魔法都有时效,而时效最长也不会超过段数的百倍,即一百三十年,所以除非补施,或者借用神器之类的法器锁定,不然那个使土地贫脊的魔法是不可能维持这么久的。”
商人和棕发少女听得云里雾里,学过魔法的三人倒是都听懂了。
“这么说,如果是第二种,把法器拿走,西城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杨阳呼吸不稳:一城的命运啊,可能就要被他们改变了!希莉丝和耶拉姆也相继变色,压抑不住激动的心情。德伦喃喃自语:“惊人的情报,这回发了。”他说得极轻,余人都没听见。
肖恩沉吟道:“没这么简单。像这种****术,解咒必须十分小心,弄得不好,下场比施咒还惨烈,因为它通常影响了法则。你们也看过,连维烈那样的不死身,触犯法则也发了场高烧,别说人类了。最糟的结果,是法则崩溃,大伙一块儿玩完。”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期待地道:“话虽如此,但肖恩你一定能办到吧?”
“嗯…我也不确定啦,得实际调察过才能下结论。”事关重大,一向自信满满的棕发青年也采取了谨慎态度。
“没错,而且这件事,最好先征询贝姆特城主的同意再说。”耶拉姆投赞成票。昭霆嗤鼻:“多此一举!他肯定答应!有谁会放着肥沃的土地不要,要一块鸟不拉屎的地方?”
杨阳笑道:“是啊,所以如果行的话,肖恩你就直接把禁区打破吧,省得被当作救世主。”棕发青年连连点头。
希莉丝一手支颊,用遗憾的口吻道:“不过这么一来,宝藏的传闻就是假的了。”杨阳四人朝她投以不解的目光:“宝藏?”
“嗯,索美维山脉的宝藏,那可是很有名的传闻。”希莉丝兴致勃勃地道,“据说里面有一座古代国王的陵墓,珍藏着大批价值连城的陪葬品,以诺的冒险家一大半就是冲着这些宝藏而来。”
“宝藏啊……”昭霆眼中浮现憧憬的光点。耶拉姆正暗叫不妙,杨阳就斩钉截铁地道:“无稽之谈!”
“咦?”众人一愣。
“从古至今,艾斯嘉大陆没有一个国家有陪葬的习俗,只有一些未开化的民族和外大陆的几个国家有。因为古世历的人们相信冥神不喜欢死者带着欲念和俗物进冥界,所以无论生前多么权倾朝野、富可敌国,死了一律穿最朴素的衣裳进棺材。虽然创世历以后最高神诋变成了贺加斯,这个风俗却没有变。”杨阳滔滔不绝地道,随即想起棕发青年是大黑暗时代的人,不知道协调神贺加斯,若问的话一定会引起德伦的怀疑,急忙把话题带开:“是谁散布这个不实的传闻的?”
希莉丝一脸“莫宰羊”的表情:“老老早就开始传了,天晓得是谁传出来的。”德伦笑道:“宝藏之类的妄言,世间流传得多了,哪一一追究得了,还是商量正事吧。”两人点点头。
总共十二道视线又回到地图上。肖恩看了会儿,面露困惑,指着上头的一点:“奇怪,这不是森林么,为什么不从这里走,而要爬山呢?”
“因为这是食肉森林。”杨阳叹了口气,她是在座体力最差的,不由得引起共鸣,“里头全是可怕的食肉植物,短短几秒钟就足以将一个大男人啃得连骨头也不剩,根本没法通过。”
“这种害人森林,干嘛不烧了它?”
对哦!四个少年少女呆然,大叹自己脑子转不过弯来。德伦却摇摇头:“烧不掉。不,别说烧了,连火都生不起来,那个森林最邪门的地方就是这个。”
“是吗?”肖恩皱起眉头,似乎想到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而在他沉思之际,其他人已经把出发时间定好了。
******
当日,也即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26日午后,一行人离开以诺,往索美维山脉进发。
以诺依山而建,南傍有[食肉森林]别称的索美维森林,有着要塞的地理优势,可惜西北两城从不打仗,千年来就一直保持着边境都市的性质。这次红龙骑士团Сhā手西南两城的战争,反而让它体现出关隘的价值来。虽然,以西城的战力,突破以诺薄薄的城墙是轻而易举的事。
艾斯嘉大陆有“一高二长三峻”,形容的是三座山:被誉为世界最高峰的诺瑞姆林峰;海拔高横幅也广的红石山脉;以及险峻高耸,绵延数百里的索美维山。后者既占据了“高、长、峻”三字,可见其山势之壮观。
爬山不能骑马,杨阳五人就取消了在以诺购马的原计划。不过话说回来,好马还是应该在西城买。
为了避免弄脏衣服,也为了方便行动,肖恩换回褚色长衣和适合走山路的高跟皮靴。其他人也尽量减轻负重,而所谓减轻负重的方法就是把泰半行李扔给力气最大又不会疲倦的幽灵。沦为免费劳力的棕发青年在咕哝了一通后,还是认命地把东西捆在背上。
因为曾经在埃特拉首府米尔菲见识过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直Сhā天际的宏伟雄姿,所以走出以诺,望见那屹立在地平线尽头的巍峨山脉时,四个少年少女并没有很震憾,但随着距离的拉近,遮天蔽日的压迫感越来越大,当走了一段狭窄的山路后,更升华为影响心跳的紧张与疲惫。
特雷希小道是第四代北城城主特雷希;欧斯达广募工匠所辟,之后,人们再不用辛苦地翻山,可以直接穿过山岭去西城,但也因此荒废了山道的整修,给杨阳等人此刻的行进带来麻烦。
近乎笔直的山崖上,六人贴着粗糙的岩壁缓缓前移,这么走不仅是出于安全上的考量,也是因为风的关系。充满山风特有的凛冽感的冰冷气流不断拍击着众人的身体,令他们浑身发抖的同时举步维艰。
“好大的风啊!”昭霆忍不住抱怨。
“拐过前面的弯,就会小一些了。”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德伦安慰。本来肖恩自愿打头阵,被他以向导的名义拒绝了,改为殿后。
杨阳往下瞄了眼,顿时一阵晕旋。他们身处的峭壁就在食肉森林旁边,所以脚下一片绿色。尽管已是深秋时节,树木却没有一丝枯萎的迹象,甚至比一般的常绿树还生机盎然。青翠的色彩反射着阳光,仿佛每棵树上都长着琉璃----然盘旋于这青天白云之下,令观者的心灵为之一空。
吹来的风儿带着西方大地特有的辽阔和空旷的味道,众人不约而同地深吸一口气,感到胸怀一畅,好像整个人和那片荒莽的大地融为了一体。
“完全没变……”
棕发青年的双眼浮起属于过去的情潮,一幕似曾相识的景象在他脑中徘徊。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这样站在悬崖上,眺望那片灰色的荒原。
“别发呆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下山。”褐发少年的声音将众人拉回现实,肖恩无意识地松了口气,自从答应维烈后,他就时常努力回忆过去,可每当快要想起什么时,他又情不自禁地退缩。
也许我真的是个懦弱的人。青年有点沮丧。
一行人重新出发,脚步轻快了许多,目的地就在眼前,自然涌出一身力气。然而没走多久,德伦就喊道:“前面没路了!”
“坏得厉害吗?”耶拉姆镇定地问道。一路走来山道愈来愈狭窄破旧,众人早有心理准备,反而觉得商人太大惊小怪。德伦苦着脸回答:“很厉害,起码有两三丈,我们还是直接到上头去比较容易。”说着,他一指上方,那里有个像是平台的凸起,以此为踏板可以攀上更高的山道。
耶拉姆估算了一下,解开救命索,从包里取出登山钉,谨慎的安在适当的位置,朝平台爬去,德伦紧跟其后,接下来是昭霆和杨阳。
红发少女也往上爬后,肖恩终于看到了那个迫使他们不得不抄捷径的断层,如德伦所说,山道断成两截,距离少说五米长。即使是他,不借助助跑也绝对跳不过去。但是观察了一下缺口,他皱起眉头,黑色的预感如冰水渗透心脏。
“耶拉姆,抓住德伦!”
褐发少年虽然立刻反应过来,还是慢了半拍,商人的手像蛇一样灵巧地伸出,扣住棕发少女的双腕,同时将一把锋利的****抵住她纤细的颈项:“别动!”
这声威胁成功定住已爬上平台的耶拉姆和杨阳,肖恩和希莉丝却不吃他那一套,不约而同地抽出腰间的短剑,但随即看出无论打掉****还是射穿德伦的脑袋都会令人质受到伤害,不得不收了回去。
“把武器统统丢到山下去!”德伦再度大吼。
“去你的!”昭霆狠狠踩住他脚背,还碾了两下。德伦却像没感觉到痛般一动不动,沉声道:“安份点,不然我砍了你两条手。”棕发少女被他话中的肃杀之意吓得打了个哆嗦。
“昭霆!不要动!”杨阳紧张地喊,看出商人是认真的。
“还不快把武器丢了!”
耶拉姆头一个解下短剑丢下山;杨阳也快手快脚地卸下弓箭抛了出去;肖恩却迟疑了一下,因为德伦的目的摆明了是杀人劫财,如果解除武装,他们就会像待宰的羔羊般任其鱼肉,可是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不丢。
转瞬间想了七八个主意,却没有一个能在不使用魔法的前题下打破僵局,正焦急时,感到腰间一紧,抬头一看,原来是希莉丝在拉扯救命索,眼中透出深意。
默契在眼光交汇的刹那达成,肖恩用故意的动作将短剑抬高,吸引德伦的目光;希莉丝一手抓着救命索,一手拔出登山钉,然后用力一蹬山壁,身子腾空而起,投出手中的临时武器。德伦冷笑一声,显然早就料到他们会来这招,不慌不忙地转了个位置,让攻击落空,却不知红发少女瞄准的本来就不是他。
登山钉没入商人身后的山壁,附着其上的剑气令并不锋利的钉头深深凿进坚硬的岩石,撕开一个大口子,无数碎屑从中喷涌而出,爆发的巨响令他忍不住瞄了眼,没有错过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肖恩顺势丢出短剑,正中德伦拿着凶器的右手。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一把短斧从崖顶投下,锋面倒映着阳光,反射出虹彩的颜色,随着尖利的呼啸,不偏不移地割断救命索,身在半空的红发少女无处借力,直直往下坠去。
“希莉丝!”
肖恩急忙伸出手,及时抓住她的柔夷,然而下一秒,那五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却穿透了他的手掌。
“!!!”
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大睁的蓝眸,其中没有他的身影。
眼睁睁看着少女跌落悬崖,青年脑中一片空白,良久,才将颤抖的双手举到面前,就如千年里无数次端详过的那样,是半透明的。
[……只要那份能量用完了,你就会变回幽灵。]
水之幽鬼的声音一字字在心头响起,令他从头冷到脚。
“为什么偏偏在这时!!?”
******
平台上的四人呆若木鸡,杨阳三人瞪着吞没同伴的食肉森林,德伦盯着空无一人的山道。
“怎么回事?他……”
他充满惊愕的低喃唤回了三人的神智,耶拉姆立刻抖出长鞭,缠住昭霆的腰部,将她拉到危险距离之外。但正当他想顺势拿下德伦时,一只钩子不知从什么地方飞过来,钩住他肩膀,往后一拉,将他整个人掼在山壁上,溅出一排血痕。
“耶拉姆!”
杨阳和昭霆齐声惊呼,抢到少年身前。德伦啧啧连声,仰首道:“下手轻点嘛,人家还是小孩子。”
“扮什么好人,你这个最该下地狱的家伙。”伴随唾弃的话语,两个男子溜着绳索下到平台。一个体格壮硕,腰间佩着一排短斧;另一个身材瘦削,肩上扛着染血的钩索。昭霆朝后者投以痛恨的目光,一把拔出无刃,朝他胸膛捅去。瘦削男子轻松闪过,夺下大剑,放在掌心端详。德伦从后掩上,扣住少女的双腕,柔声道:“嘘、嘘,安静点,小姑娘。”说着,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咧嘴一笑:“你刚刚那脚踩得我很痛呐。”
“你……!”杨阳和耶拉姆同时变色。
“你这混蛋!”昭霆大怒,有生以来,她还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污辱。德伦加重手劲,令她忍不住发出痛哼:“呜!”
“真是的,我不是叫你乖一点吗?”德伦继续用那种轻柔的口吻道,“我的手被那小子射穿一个洞,很难控制力道,你再这么挣扎,难保我不会一不小心,折断你的手骨。”
昭霆痛得冷汗涔涔落下,硬是咬紧牙关,不让示弱的呻吟逸出双唇。
“放开她!人渣!”
杨阳瞪视眼前面目可憎的人,不敢相信他就是那个笑容和气的好好商人。耶拉姆扶着山壁想站起来,一只短斧砍进他肩膀上方的岩石里,顿住他的身体。
“乖乖坐着比较好。”壮硕男子淡淡地道,“我不像那一位,喜欢施虐,但也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们乖一点,我就保证留你们一个全尸。”
这些家伙,果然想杀人劫财!杨阳的心沉了下去。
“话说回来,那个绑辫子的小子到哪去了?”瘦削男子问道,令三个少年少女眼中冒出希望的火花。
“这就要问……”德伦没有把话说完,两眼睁得铜铃般大,同时惊呆的还有壮硕男子和杨阳三人。
瘦削男子的头飞了出去,带起一条血线,行凶者一脸平静地站在他后面,右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巨型镰刀。就是这把刀砍了瘦削男子的脑袋,可是锋面上却没有沾血。
虽然失去了头,尸体还是笔直站立着,棕发青年嫌烦似地拨到一边,与此同时,那颗头颅掉下来,落在他脚边,发出噗哧一声。
被这恐怖的声音刺激,众人终于回过神,德伦和壮硕男子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没让他们再退下一步,肖恩无声无息地冲上前,一刀将后者钉死在岩壁上。
“呀!”不止德伦吓得心胆俱裂,杨阳三人也是目瞪口呆,震惊同伴杀人如砍瓜切菜的狠辣。
“你…你别过来!”德伦手忙脚乱地抽出****,抵住昭霆的脖子,这才稍微安心了一点,“退后!不,把刀放……”他蓦地闭上嘴,眼睛死死瞪着青年手里的武器,脸色青白交错。
“黑色的镰刀――你是[提拉的英雄]!”
“英雄?”肖恩苦笑了一下,自出现在平台上,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语气充满自嘲,“我倒不知道自己也被冠了那种名号。”
也?杨阳眨眨眼。
“啊――”
一团黑色火焰突然出现,包住德伦持刀的右手,瞬间将其连皮带骨烧得一干二净。他踉踉跄跄后退,惨叫着甩动手臂,想把还在往上曼延的黑火甩掉,因而没注意脚下,一个踏空,摔下平台。
凄厉的哀嚎响彻群山,久久不绝。
杨阳和昭霆呆呆看着他掉落的地方,直到听不见了才反应过来。肖恩却连瞥一眼也没有,径自走到耶拉姆面前蹲下,将手虚按在他的伤口上方,低声念诵咒语:“水之精灵温蒂妮,请聆听我的呼唤,借汝之力,完成我的心愿――治愈。”
水蓝色的光芒从他掌心涌出,罩住少年的肩头。不一会儿,伤口就渐渐缩小,最后完全消失不见。
“肖恩,你可以施法了!?”看到这一幕,杨阳惊讶地喊,随即想起青年的镰刀就是由暗元素汇聚而成。他既然能召唤武器,自然就能施法。
“我把禁区打破了。”肖恩收回手,关怀地问道,“好了,觉得怎样?”
“可以。”耶拉姆试着动动手,还有点疼,但是比刚才撕裂身体的痛楚好多了。
“抱歉,我对治疗魔法不是很拿手。”看出他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一丝不适,肖恩很是内疚,“要是能使用光系咒文就好了。”
“对了,肖恩,你不是变回幽灵了吗?怎么又有实体了?”危机一解除,昭霆的好奇心就冒了出来。
棕发青年没有回答,沉默了一瞬,道:“我们去找希莉丝吧。”
希莉丝……杨阳三人面面相觑,从彼此脸上看到相同的黯然。刚刚因为冲击太大,情势又危急,他们都没真正意识同伴的死亡,现在才尝到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
“还…还找得到她吗?”昭霆颤声道。
“不知道,因为禁区解开的关系,这附近的磁场全乱了,我没办法使用寻人的法术,只能下去找。”肖恩起身,环视三人,问道,“准备好了吗?我要施法了。”
“肖恩!”杨阳三人不约而同地喊,带着掩不住的惊恐。
“总要面对的。”
青年的回应更像是针对自己。
*******
郁郁葱葱的树林里,一道青色的风卷拔地而起,刮得周围的草----悠地道:“你们也不用太悲观,像她这种情况,有两个解决方法。一是找来可以作为新容器的法器(注:这种法器通常可以融入体内,就不会有爆体而亡的危险),代替这女孩爆炸;二是把封印移到你体内,再用起死回生的咒文将她复活。”
“那种咒文谁会啊!你会吗?”
“我不会。”
“那你还说!法器呢?别告诉我法器你也没有!”
“是没有。”
“……我杀了你!”这回青年不是口头说说,当真丢出一枚火球。月法杖一挥就轻松挡下:“果然是大脑少根筋的白痴法师,已经是不得不靠怨气活着的可怜存在了,还不晓得省点力气。”
他的话提醒了杨阳一件事:对了!肖恩现在是只有靠负面情感维持实体的怨灵,一旦负面情感没了,就会变回幽灵,那他是……故意激怒肖恩的吗?
月接下来的话却让她不确定起来,因为那种措辞,怎么听怎么像习惯使然。即,他本来就是个让人肝火大动的家伙。
“算了,看你可怜,就告诉你吧。那种法器我放了一个在西边的失落神殿,待会儿画张地图给你,免得你迷路到东边去。”
“你……”
“也不用担心这女孩会撑不到半路嗝毙,这里到失落神殿只需十多天步程,用魔法更只要三天就到了,而这女孩起码还能挺半个月。当然,如果她碰巧来个月事之类,就难说了。”
“¥※◎+……”
这家伙,是不是对越喜欢的人越爱整啊?看着这一幕,杨阳不禁怀疑。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却装得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在听说血龙王的恋情时,她曾幻想过月的性格。因为扎姆卡特是强势型的,按照耽美文学的一贯套路,他的恋人应该是弱势的一方。就算不像女人,至少也该温文尔雅。岂料月的外表是够温文了,骨子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能用阴损毒辣形容。
还有他那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和声音,无形中主导全场的手腕,真正强势的一方无庸置疑是他。
可怜的扎姆卡特,我能想象你的恋爱生活。杨阳在心里为友人哀悼。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昭霆也忍不住叫起来,“把希莉丝害这么惨不说,还欺负肖恩!”
对嘛对嘛。棕发青年猛点头,碍于维烈和扎姆卡特的面子他没法真的砍人,只能挨打不还手,早憋得一肚子气,现在终于有人出来仗义执言了。
可惜这个正义之士水平和他差不多,才一回合就被月踢回一边去纳凉:“我害她?是我救了她吧,要不这女孩早没命了;而且,从头到尾都是你这位同伴在威胁我、吼我、用火球丢我,我何时欺负过他?”
“唔~~~”没本事像他一样把黑的说成白的,棕发少女只好饮恨。
叹了口气,杨阳开口道:“月先生,容我Сhā一句,请问你为什么出现在这个时代?”她自认嘴上功夫也比不上这位仁兄,还是快快送人上路的为妙。
月指着肖恩回答:“因为考虑到很可能会有这种没脑子的笨蛋不分青红皂白打破禁区,当初设的时候,我就开了个时空门(注:利用时间隧道衔接过去与未来的门扉,是最高段的时间魔法,只有十二段以上的法师能使用),出事时可以及时赶来补救,果然派上用场了。”
他的声音还是很柔和,但咬字很清晰,所以每个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然而,从听见到理解却花了很长时间,尤其是那句“当初设的时候”。
“禁区是你设的?”
“没错。”
“……”
换句话说从头至尾就是这家伙搞出来的事情,他却一点反省的意思也没有,还摆出局外人的姿态,在这里指手划脚、怪东怪西。
肖恩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昭霆吼道:“原来一切都是你搞的鬼!”
“胡说八道。”月淡淡挥了挥手,“我只是设了禁区,什么叫‘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们的不幸应该由你们自己来承担,不要随便把罪名推给别人。”他竟然还反咬一口,丝毫没有心虚、后悔的表现。
这个人品性真是有够恶劣。见惯各色人种的黑发少女此刻也不由得哑然。棕发少女和褐发少年的表情更是明明白白写着“扎姆卡特怎么会爱上这种人?”
棕发青年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叫作羞耻?”黑发祭司瞟了他一眼:“我知道,倒是你肯定不知道思考两字怎么写。”
肖恩决定再不理睬这个混蛋!
杨阳干咳一声,用一贯的温文语调道:“月先生,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如果你不清楚,我可以告诉你,因为你设的禁区,西方一千多年来荒芜不堪,为少得可怜的粮食自家里打得头破血流,更有无数人因为抢不到粮食饿死――你是为了造成这种结果,才设禁区的吗?”
月眼底闪过晦涩的情绪,快得她差点捕捉不住。
杨阳心一动。
也许他不是无情,只是装作无情。
“不错。”月坦承,“不过这是陛下的目的,我只是按照他的旨意行事。”
“你为什么帮他做这种事?”
月沉默片刻,缓缓道:“因为――这是我欠他的。”
杨阳怔了怔,想起一事,冲口道:“等等!你姓奥兰托,莫非你是萨满;奥兰托的――”
“我是他哥哥。”
“……!”杨阳倒吸一口气。
昭霆询问友人:“萨满;奥兰托是谁?”杨阳还沉浸在突来的冲击中,心不在焉地道:“奥兰托国的末代国王。”
“萨满是末代国王!?为什么?他虽然有点心术不正,但是个有能力的人。”月第一次收起笑容,露出诧异之情。杨阳犹豫了一下,才答道:“因为他杀了你,扎姆卡特就杀了他,还拉了整个奥兰托国做赔葬。”
“杀了我……是吗……”
月脸上的表情很奇异,不像意外,倒更接近叹息。众人同情地瞅着他,不管眼前的人有多么恶劣,被亲弟弟所杀,遭遇委实可怜。
昭霆灵机一动,比手划脚地道:“对了!你已经知道你弟弟要害你了,就可以事先防范了!”
“历史是无法改变的。”月淡淡地道,随即,一缕关心渗入他始终柔和的嗓音,“萨克怎么样?一个人吗?”
“嗯。”
月合上眼,眉心划过痛苦的波纹,低声道:“萨满啊萨满,你太狠了。”看到他的神情,余人更是同情,耶拉姆道:“你去见见扎姆卡特吧,他现在应该在中城的西境。”
“我只能再待十分钟(注:虽然时间魔法不存在时效,但时间隧道有时限,如果不在消失前赶回,施法者就会身死魂散)。”说这句话时,月的神色已恢复了常态,“你们认识萨克?帮我个忙。”
“传话吗?”杨阳温言道。月点点头:“告诉他,收敛点脾气,不然总有一天被人类的屠龙者干掉。”
“呃……”没料到他要传的是这样的话,杨阳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原以为,以月的性格虽然不会要心上人移情别恋,但一定会来句“我永远爱你,不要伤心”之类的肉麻话。
昭霆也十分错愕:“你不说句我爱你吗?”
月睨视她,眼中射出尖锐的嘲讽,程度之强烈,令他柔和的嗓音也有点变调:“爱?人类哪配说爱这个字眼,这个字是专属于龙的,连神也不配说!因为神拥有的是大爱,而大爱就已经不是爱了!”
昭霆听得云里雾里。杨阳心里浮起了悟和感叹。
这是个愤世嫉俗的男人啊。
耶拉姆皱眉道:“这么说,你不爱扎姆卡特?”月缓和了语气:“是。”
“太过份了!”昭霆跳起来,愤慨得满脸通红,“扎姆卡特是那么爱你!一直到今天都没忘了你!甚至为了你跑去向维烈单挑,想自杀去陪你,你却说不爱他!你还是人不是!?简直狼心狗肺……”
杨阳捂住友人的嘴,深深望进黑发青年情思翻涌的双眼,一字一字道:“月,对你而言,扎姆卡特是什么?”
月回她深邃的一瞥,抬起头,仰望清澈的蓝天。直直洒落的阳光净化了他略带妖异的青瞳,焕发出澄静的光彩。
“他是我唯一的光。”
语气充满无限的眷恋与深情,即使迟钝如肖恩、昭霆,也听出他对血龙王到底是什么感觉。
“很好!”杨阳击了下掌,“我就把这句话带给他!”月噗哧一笑:“他大概听不懂吧,那家伙就只会挖空心思要我说爱他。”
杨阳坚定地道:“不,他会懂的。”月凝视她,眼中闪过一道异芒。
“好吧。”他举起法杖,“时间也不多了,念在你们帮我传话的份上,我就直接送你们到失落神殿。不用道谢,后会无期。”说着,他嘴角浮起一个微妙的笑。不知为何,看到这个笑容,肖恩背上一阵恶寒。
这家伙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吧?他刚想拒绝,月已念完了咒语,法杖杖头的宝石发出灿烂的绿光,一道龙卷风包围住五人,随着风声呼呼,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最后完全看不见。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下来,视野也恢复了清朗。
五人面前是无垠的沙海。
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层层叠叠宛如波浪的沙海,充满了不羁的美,和空旷的寂寥,这是幕壮观的风景,但杨阳四人看在眼里,只觉心寒。
“这是什么地方?”昭霆呆呆地问道。耶拉姆面无表情地回答:“沙漠。”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沙漠!问题是我们怎么会跑到沙漠来!那家伙不是应该送我们到那个失什么的神殿吗!”
“他果然没安好心!”想起临走前月那个诡异的微笑,肖恩跳起来。被他一提醒,杨阳脸色大变。
她怎么没想到!以月那种个性,哪能忍受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再比照他将整个西方化作荒漠的狠劲,杀人灭口当然是小菜一碟……
“那个恶魔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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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月和扎姆卡特的事迹,在拙作《红月传奇》里,不过……嘿嘿,我还没写!
第六章 死亡沙漠天神之叹
创世历1028年;南城梅迪;上界王宫――
[公主,面纱!你忘了戴面纱了!]
[?嗦!那种气闷的东西,我才不戴!]
[不戴面纱,你不能出去啊……公主!]
小小的身影像子弹般发射到室外,眨眼消失在花园里。直过了半分钟,一个手拿蓝色面纱的女官才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在原地徘徊片刻,哭丧着脸喊道:[公主!公主啊!]
当然,没有人回应。
[真讨厌,自己喜欢戴面纱就戴好了,干嘛强迫别人也戴。]被女官唤作公主,留着一头火红色卷发的女孩蹦蹦跳跳走在鹅卵石小径上,天空色的眸子灵动有神,不时四下张望,想找能引起自己兴趣的事物,蓦地定格于一点。那是个坐在凉亭里悠闲品茗的青年,二十出头年纪,穿着洁白的军服,淡金色的短发下,有一张超凡脱俗的俊颜。
[哎呀。]对方也发现她了,颇为意外地眨眨眼,[我还是头一次看见不戴面纱的梅迪女性呢。小妹妹,你应该还没结婚吧?](注:梅迪的风俗是未婚女子一律遮面)
好…好美的男人哦!女孩看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不知不觉走过去,凑近端详,由衷感叹:[你好漂亮!]
[谢谢。]青年对她率直的态度很有好感,拍拍身旁的石椅示意她坐下,拿起一只空杯汲满,连同桌上的果点一起推到她面前,一连串动作流畅而优美。
女孩道谢却没有喝,指着另一只杯子:[我要那杯!]
青年微微一怔,没有说什么,把自己的茶递给她。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但防人之心不可----!]
呈格子状的金色电光刹时包围住席娜,她试图化解,却没有用。
魔杖失效了!怎么会!难道是她刚才的咒语――
席娜只惊愕了一瞬就镇定下来,心念电转:这女孩的魔法有古怪,不能让她再有机会抢攻!
主意一定,她立刻施放斗气震碎电网,朝对方冲去。肖恩早有预备,三道沙墙冲天而起。
轰!席娜才打破第一道墙就发觉不对,连忙射出发火球,借着反冲力高高跃起。果然,崩塌的沙墙化作数十根石牙,险些就刺中她的脚底板。
守中藏攻!有一手!席娜忍不住赞叹了声,被对手的强劲激起前所未有的斗志,银白的斗气波呈放射状涌出,宛如从天而降的流星雨,直袭对方。
肖恩背上的双翼一振,看似要往天空闪躲。席娜掏出一只酷似铁手套的武器戴在右手,闪电般飞向他,却不料青年压根没有躲避的打算,而是借用风翼施放魔法:[裂空阵!]
无数漩涡状的小风卷出现在空中,将斗气波吸收得一干二净,影响所及,连空间也开始扭曲。席娜身子摇晃,差点坠落。但只一忽儿,她就摸清风卷的流向,覆险如夷地继续飞来,灵敏的战斗直觉令肖恩也不禁暗暗赞了声好。
激烈的金戈交鸣声连成一气,铁手套凌厉而绵密的攻击被长枪一丝不漏地挡下,棕发青年高超的枪术令旁观的妖灵族战士大为震撼,但他们的惊讶程度还远远比不上席娜,因为一股剧烈的冲击从右手传递至她全身。
不好!我上当了!席娜这才发现对方的武器不是实体,而是雷元素汇聚而成的幻枪。然而,已经迟了,肖恩将空出的右手举到她胸前,结了个手印:[震!]
只听得砰一声闷响,席娜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向后飞去,重重摔在地上。
[族长!]妖灵族战士纷纷惊呼,跑向倒地的头领。
《你下这么重的手干嘛!》杨阳看的不舍。肖恩以枪驻地,调整散乱的呼吸:(放心,这一击只够她麻个半分钟。)
事实上,他伤得比对方更重。考虑到黑发少女的体能,他刻意用魔法来战斗,没想到还是被逼得不得不使用武器,这个叫席娜的女人可真够厉害。
《是吗?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希莉丝呢?》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希莉丝没事。)肖恩刚才感应到本体被红发少女骂得臭头,不敢说出实情,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去,躲回身体里。
[哎……喂!]杨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挤出了精神世界。
[阳,怎么回事啊?肖恩怎么会――]一见风翼和雷枪消失,昭霆就明白换人了,忙不迭地问道。
[不知道,他不肯说。]杨阳跌坐回地面,揉捏酸痛的左臂。耶拉姆关心地望着她:[你还好吧?]
[还好,这次他不是操得很厉害。]
三人说话间,席娜已恢复意识,在族人的簇拥下走近。见状,杨阳想要起身,无奈腰酸腿软,实在爬不起来,只好歉然一笑:[失礼了,族长。]
[没关系,你叫我席娜就行。]年轻的女族长用兴味的目光打量她,[你的性格和战斗方式相差真大。]
[哈哈,这……]杨阳苦笑。
[别在意,我是在夸奖你。你是我见过最强的战士,魔法和武技都很棒。有生以来,我还是头一次打得这么过瘾。]席娜真诚地笑道,脸上毫无败者的阴影。杨阳不禁也回以微笑:[哪里。那么,席娜,我们可以走了吗?]
[你可以走了,他们两个不行。]
[哎?]杨阳三人呆住了。席娜也浮起困惑之情:[我不是说得很清楚,打败我就不用做奴隶,你赢了,所以你可以走;他们俩输了,当然必须留下来。]
[……]
就这样,虽然托棕发青年的福赢得了胜利,却只换来黑发少女一个人的自由。
杨阳从惨痛的回忆中醒来,暗暗叹息。没察觉她短暂的失神,席娜问道:“阳,我们马上要去猎食,你去不去?”
“呃,我不去了,抱歉。”开玩笑!她还不想死!
“真可惜,好想再见识一次你华丽的身手。”席娜非常失望。肖恩大为振奋:《让我出来!我让她见识!》
(你闭嘴!你随便把自己拆成两半的帐我还没同你算呢!)杨阳喷火。
棕发青年立刻噤声化作缩头乌龟一只。
“那族里麻烦你多担待了,我们大概会去好几天。”
杨阳大奇:“好几天?为什么?”席娜耸耸肩:“食物越来越难找了呗,受荒年影响,沙漠的水源干涸了许多。水少了,生物当然多不起来。”
“席娜,你们为什么不出去呢?虽然外面的情形也很糟,但比起这里简直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再说,以你们的本领,到哪儿都会有人抢着要。”
“因为我们还未到达极限。”
“咦?”杨阳一怔。妖灵族族长露出淡淡的笑容,用复杂的眼神眺望广袤无垠的金色沙海,“诚然,我们很强,但成就我们强的是这片沙漠;同样的,它也吞噬了不少我们的同伴。我们热爱它,也憎恨它。这里凝聚了我们所有的爱恨,你说我们如何抛得下它?”
“……”
“而且从出生起,我们就一刻不停地与这片沙漠战斗,已经成为一种本能。如果出去了,我们反而会过不惯安逸的日子,甚至丧失生活的动力。”席娜抚摸胸口,一字一字道,“每个妖灵族战士,这里都有把火,一把为了生存燃烧的火焰。它是我们的生命之源,也是力量之源,一旦它熄灭,我不敢想象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杨阳浮起略带迷茫的神情:“我不太明白,不过,我觉得很感动。”
席娜绽开灿烂的笑靥,伸了个懒腰:“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被你一问,就滔滔不绝说了。今天以前,我连想都没想过这些事。”
我倒是很明白。肖恩心道:只是不想向命运屈服罢了。
******
两只巨大的前爪从沙里钻出,接着是两颗眼球,四下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但是,它没有机会让身体也浮出地面,一个从天而降的身影一拳轰碎了它的颅骨。
“沙蝎啊。”棕发青年以不甚满意的眼光扫描猎物,“也罢,虽然要煮很长时间,但肉的味道还可以。”
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里,肖恩感到脑子一晕,一股陌生的渴望从心底窜起,不知不觉弯下腰,抓住沙蝎的一只前爪,就要使劲。
“嗯……”
趴在他背上的希莉丝往旁边一滑,发出不舒服的梦呓。肖恩刹时回过神,将她挪回原位。
“奇怪,我应该没有食欲了啊。”无法理解自己的失常,肖恩发了会儿呆,想不明白,只好暂且压下困惑,把尸体拖出沙子。
沙漠的夜格外晴朗,满天星子仿佛伸手就能触摸到。棕发青年让红发少女躺在身边,手肘撑着膝盖抵住下颌,注视被火焰包裹的尸首。明亮的火光照映在他脸上,却温暖不了他的肌肤。
当年,贝姬的尸体是不是也是这样被火烧成灰烬?
心脏绞痛,肖恩情不自禁地闭上眼。
“权力,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吗,卡修?”
记忆中,红发少年的笑容就像朝阳般璀璨。长大后的他,也是不变的光芒四射。而维持那光芒的,就是名为野心的火焰。可是在内里,是不是也有些珍贵的事物,被那火焰悄悄地吞噬了?
[肖恩,你还不明白吗?你对王家的威胁!卡修是英雄王,可是他的名头还没你响亮,只要你一句话,民众甚至愿意****他!你的影响力这么大,卡修怎么会让你活着!]
[我又不会叫人****卡修。]
[你这个笨蛋!现在问题不是你怎么想,而是卡修怎么想!]
[我是什么样的人卡修最清楚,他不会怀疑我的。]
[你错了,他会怀疑你的。]贝尔妲牵起一抹悲哀的笑容,[卡修已经变了,只是你没发觉。]
我是真的没发觉吗?肖恩睁开眼,审视自己的心灵。当日,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见到高高在上、肃容正坐的儿时好友,那份油然升起的生疏感,真的只是因为阔别了十六年?
还有,当每个人都跪下,他昂然独立,卡修眼中那一闪而逝的不悦,又是源于什么?
肖恩苦笑出声,直笑到前仰后合,泪水涌出眼眶。
卡修啊卡修,你可知,我那时不跪,不是为了向你表达抗议,而是我太高兴,高兴得想要上前拥抱你,就像拥抱贝姬一样,对你说:[好久不见,卡修!],而不是:[为臣参见陛下。]
你忘了,十二岁那年,我就已经成为你的臣下了?
还是你认为,那不过是当不了真的童言稚语?
那么,为何在我发誓向你效忠,交出所有的头衔和领地后,你还是要置我于死地?
难道就如贝姬所说,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而且,卡修已经有了孩子,如果他没有孩子,问题还不大。]
[这跟罗莎米亚又有什么关系?]
[防患于未然啊!卡修是科尔修斯家族第一代国王,当然会想要让这份基业永远传承下去。他虽然不及你名头响,好歹还压得住你,但罗莎米亚就不行了。卡修一死,局势必定倒向你这边。为了永诀后患,现在杀了你是最好的办法。]
[我只比卡修小四个月,他死了,我也差不多了。]
[那你六个弟子呢?他们一个比一个出色,随便往哪儿一站都比罗莎米亚亮眼。何况他们都在降魔战争立下大功,获颁的土地加起来足足占了半块大陆,你能保证他们不会起异心?]
[鲁西克有点危险……]
[这不就得了!]
[……好吧,我现在就去叫他们签保证书。]
[肖恩啊。]贝尔妲抚额长叹,表情有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好笑和爱怜,[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呢?都三十三岁的人了。看来跟你说再多也没用,总之今晚的宴会不要去,马上收拾行李,带着帕尔他们躲得远远的!]
“贝姬,你会恨我么?”
恨我没有听你的话?恨我害死了你?
恨我……直到今天才明白你的心意?
[肖恩,答应我,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回来找帕尔他们,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
[我做不到!]
[喂,你这家伙,不知道拒绝将死之人的要求是不可饶恕的行为吗?]贝尔妲又好气又好笑,胸口的利箭和箭头的剧毒丝毫没有影响她的笑容,[答应我吧。我用一条命换你的,不是为了看到你被仇恨弄脏。而且你斗不过卡修。你是很强,但你太天真,只要稍微用点心机就能摆平你。相信我,帕尔他们不会有事的,他们比你聪明多了。我也…希望你……]
劈啪!火星的爆响将青年的神智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来,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查看烤肉的情形,松了口气:“幸好没有烧焦。”
然后,他低下头。
红发少女呼吸轻浅,睡容安详,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他已拉开数次,她还是缠上来,也不怕着凉。
肖恩小心地将她的手塞回毛毯,突然怔了怔,好像这个动作,他以前常常做。
[肖恩师父!]
甜甜的,充满依恋的童音,宛如永恒的天籁,在他脑中回响。
“弟子啊……”他低喃,深深苦笑,“我一定是个坏师父。”
因为他一个也想不起来,除了贝尔妲提到的两个,但也只是名字而已。
而且他不愿去想。
想起来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个活了千年以上的幽灵,所有他生前认识的人,除了维烈,想必都已不在这世上。即使想起来,也是徒增心酸和寂寞。还不如保持目前的心境,好好珍惜身边的人。
如果一味沉浸过去,反而会失去手头现有的。虽然对不起维烈,但他不打算再回忆了,回忆也等杨阳他们都寿终正寝或找到各自的另一半。
“他应该不会在意几十年的时间吧。”肖恩自言自语。这时,他瞥见希莉丝皱起眉头,似乎睡得不太安稳,正要施宁神的法术,那双蔚蓝色的眸子已张了开来。
“肖恩……”
“怎么了,做噩梦了?”肖恩柔声道。
“嗯…不算吧,只是这几天一直做。”希莉丝耙了耙浏海,瞅着对方的眼神有一丝异样,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说明白,转头瞧着火里的巨大黑影,“这是什么怪物?”
“沙蝎。你醒得正好,刚好烧熟。”肖恩把火头熄灭,切下一块肉递给她,接着将剩余的也割下串起,塞进包里,留作备用粮食。
希莉丝食不知味地吃完烤肉,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肖恩撒了个小谎,其实对方睡了差不多有一天,但睡觉不同于昏迷,对保存体力有帮助,所以他采取鼓励态度,“你再睡会儿吧。”
“不要,我睡不着。”希莉丝眼珠一转,拖长语尾,“除非――你哄我!”
“啊!?”
“就是床头故事啦,摇篮曲啦。”
“我不擅长讲故事。”肖恩为难地搔搔头,“唱歌倒还可以。”
“好!那就唱歌!”希莉丝本来只是开玩笑,见他答应,喜出望外。肖恩把包放在地上,坐在她身边,笑道:“你已经是大人了,想必不喜欢听儿歌。”
“没的事。小时候,爸爸总是代替忙得没空管我的老妈讲床头故事给我听,哄我睡觉,还有唱儿歌。”红发少女眼中浮起水光,“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爸爸去世后,再没有人为我做这些事。”
“是吗?”肖恩抚摸她的秀发,眼神温柔而爱怜,“那我就唱首儿歌吧,不过……”他干咳两声,“是真的很幼稚的儿歌,你不许笑哦。”希莉丝噗哧一笑,收起感伤的心情:“嗯!”
棕发青年调整了一下呼吸,启唇唱道:
“小木偶你从哪里来?从南边的森林来,
森林深处树木多,造桥筑屋列成排;
小泥偶你从哪里来?从西边的田地来,
田地里面小麦多,农人收割笑开怀;
小布偶你从哪里来?从东边的牧场来,
牧场草地绵羊多,编成毛衣和手袋;
小糖偶你从哪里来?从北边的小镇来,
小镇街上店铺多,糕饼糖果有得卖……”
红发少女差点笑出声,但是在欢乐之余,却有股比刚才更想哭的冲动,涌上鼻端。
******
被星月染成银色的沙地上,棕发青年背着睡着的同伴疾步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纠正方向。
“肖恩。”
“嗯?”肖恩吓了一跳,“又做噩梦了?”
“是啊,我梦见一个人,他对我说了句很讨厌的话。”希莉丝沉默片刻,冲口道,“肖恩,我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吗?”
棕发青年脚下一滑,险些跌倒。
“肖恩?”
“啊…啊,没事,我绊了一跤。”肖恩眼底浮起苦涩,“你有没有野心我不知道,不过你是个坚强的女孩这点我倒可以打包票。”
“是吗?”希莉丝笑了,却不是平常那种开朗的笑容,“我本来也这么认为,可是现在不确定了。自从知道变成废人后,我就好害怕,成天胡思乱想,想万一来不及怎么办,我不想死……肖恩,我很懦弱么?”
“傻瓜!这哪叫懦弱,是人之常情!”
希莉丝嘻嘻一笑:“难得你骂我傻瓜哩,一直都是我骂你。”肖恩也忍俊不禁,随即收起笑意,问道:“为什么说你有野心?”语气是压抑的平静。
“其实我不觉得自己有野心。我既不想统一大陆,也不想建个美男子后宫(肖恩噎了一声),我只想做个好城主而已。”希莉丝一字一字道,带着坚毅和自信,“我是公主,本来就有责任为我城谋福址,我也有能力把梅迪城建设得更好。这是理想,不是什么野心!”
“嗯。”肖恩暗暗松了口气,露出笑容,“的确不算野心,野心是……伤害他人才能实现的愿望。”
希莉丝天空色的眸子射出仇恨的火光。
“可是梅迪城的旧制度,粉碎了我的理想!”
“呃?”
“我城不是世袭制,是由十二名高阶祭司挑选每一代城主。以前的考题如何我不知道,但这一代的高阶祭司们教的是神学,考的是魔法。我落选了,但我一点也不沮丧,我不相信凭神学和魔法就能治理好一个城市,我只恨――恨她们用那么愚蠢的标准衡量我的能力,判定我的价值!更可恨的是我母亲也认为我只有成为政治婚姻道具的用处!所以我逃离了上界,背井离乡、到处飘泊,想找出未来的方向。后来我明白了,只要我是梅迪城的公主,是希莉丝;冯;休拜卡,我就实现不了梦想。所以我舍弃了姓氏,成为一个流浪佣兵,学习战场之道。我要加入军籍,用武力夺得城主之位。不这么做,我战胜不了梅迪城的旧制度,那愚蠢也顽固的制度!当然,到那时,我势必铲除高阶祭司们,被她们看中的下任城主蕾雪,甚至是……我的母亲。”
肖恩没有说话,只觉遍体冰凉。
“但是我不会后悔,我一定要成为城主,因为蕾雪不是那个人的对手。”回想起那双燃烧着野望的冰蓝色眼眸,希莉丝声音一沉,“梅迪城的敌人,不止是西城而已!”
“……”
红发少女的眼神柔和下来,褪去冷酷和坚定,代之以一抹患得患失。
“到时,肖恩……你愿意陪着我么?
金发青年的话语,现在她已经理解,也明白他的建议是正确的,可是――
她不想放他走。
在他为她唱儿歌的那一刹那,她就下定决心――不放他走。即使他会痛苦、会受伤、会憎恨她,她也绝不放他走。
这样温柔的男人,错过,她会后悔一辈子。
然而,她留不住他,不管是健康还是虚弱,只能期待他的垂怜。希莉丝讨厌这样,却无可奈何。
棕发青年久久不语。
那灿烂的夏日,绿意盎然的山坡,宛如光神的少年,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历史,又要重演了么?
[肖恩,对不起。]
依然光辉耀眼一如天神的青年站在廊上,拉开长弓,将冰冷的箭头对着他……
从环住肩膀的双臂上,传来清晰的颤抖,驱散了幻境,一股极为温暖柔软的情感,填满胸腔。
这个坚强独立的少女,也有脆弱寂寞的一面么?
“我会陪在你身边。”
肖恩低声道。即使这次会因此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希莉丝绽开含泪的笑靥,紧紧拥抱住他。
第一章 弗雷德
这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阳光灿烂却不刺眼,和风吹进半敞的玻璃门,送来莺莺鸟语和阵阵花香,但屋内的两人都无暇他顾,忙着进行一种与生殖有关的行为。
“吉西安大人,不…不可以……”
“为什么?”
俊雅青年一边熟练地将女子烦琐的腰带解开,一边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动感官,女子顿时意乱情迷,连话也说不清楚:“我是来…是来签……”一言未毕,红唇就被堵住。
“这种时候,不要说那些煞风景的话。”
吉西安抽走她手中的文件,用浮空术送到桌上,同时用另一只手抚摸情人的娇躯,技巧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女子再也无法反抗,羞涩地闭上眼。青年则一边将腰带抛到床下,一边离开她的唇瓣,往下探去……
眼看就要迈入限制级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亲密:
“到此为止!”
卡萨兰城主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一脚踹开大门,气势汹汹地冲进室内,发号施令:“我有事吩咐你,立刻叫这女人滚蛋!”
“殿下。”宫廷术士长笑得很和蔼,眼睛却射出凶光,额角更有青筋跳动,“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男人在办这种事时,是;不;可;以;打;扰;的?”
“没有!”诺因非常理直气壮。
“见鬼的没有!我跟你说过无数遍了!该死的臭小子!”吉西安大吼,随即注意到女子惊讶的目光,连忙收起怒色,变脸之快连诺因也望尘莫及,“宝贝,你先回去,改天我再联络你。”他温柔地扶起情人,在她颊上一吻。
“嗯。”女子回以迷醉的神情,但瞟见一旁的黑发青年,打了个哆嗦,匆匆穿好衣服走人。
“她不是财务部的官员吗?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窝边草了?”认出她的服饰,诺因有点诧异。
“就从上个月起。”吉西安理了理凌乱的衣襟,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拜这个主子所赐,他已经被弄得性失调了。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碰身边的女人的。”
“因为我的其他女人全病倒了。”
“被你感染啦?”
“你才被感染了!”吉西安丢出一只枕头,“她们得的又不是性病,是感冒!真是的,怎么会那么巧,一起病倒。最邪门的是连我新勾搭上的也喷嚏连连,把什么情趣都吹飞了。”
诺因若有所悟:“一定是你的狂热拥护者干的,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吉西安抱着枕头呻吟:“我也想过,可是有哪个种族能让人生病的?下毒也算了。”
看见他这么凄惨的模样,诺因还是没有半点同情,反而开心得要飞上天了:“这样最好!你就不会整天在外面胡天胡帝,可以安安份份地待在我身边。”
“……”吉西安强忍着不发出禁咒魔法轰烂他。
“好了好了,赶快把你伟大的吩咐说出来,我还急着找人消火呢。”当了一个多月太监,他已经快内出血了。
“上个月我定的一批书因为遇上山崩堵在半路,而我手头的书又看完了。”
“所以――”吉西安浮起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要亲自去接,这里就交给你了。”
“见鬼!为什么不交给雷瑟克?”
“前天我问老妖婆讨来一帮新兵,他正忙着训练。”
吉西安咆哮:“我也很忙啊!”诺因侧目:“是啊,忙着跟女人胡搞。”
“你有资格说我吗?现在要把整个要塞扔下,为了几本书跑出去的人是谁啊?”
“我可是先把管理权转交给你,再出去的哦。”诺因似乎认为这样就很负责任了,“总之,我不在期间,你就是这儿的头,不但要把本职工作做好,还要包办我平常做的所有事――就这样,再见。”
辞职!我一定要辞职!
瞪着主君的背影,宫廷术士长在心里第n遍发誓。
******
返回身体的瞬间,魔界宰相感到不对劲。
眼前一片漆黑,他定了定神,还是看不见,刚抬手想确认额饰,一个柔和的女声传入耳中:“啊,你醒啦?别乱动,你的精灵之眼碎掉了,我们已经帮你送去修理,请暂时在这里安心休养。”
果然。维烈垂下手,转向声源:“这里是――”
“这里是市中心疗养院。你在城门口昏倒,被守卫送过来。”女护士惊讶他与外貌极为相符的温润嗓音,在这个充斥着老人的咳嗽,小孩的哭嚷,难民的吁叹,伤兵的呻吟的疗养院,简直是天籁,情不自禁地想和他多攀谈几句,“你的身体没有问题,应该是太累才会昏倒,要不要喝碗蛋粥补充点营养?”
“好的,麻烦你了。”维烈坐起来,灵魂出窍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所以他的确饿了。女护士正要转身,一个小男孩扑进她怀里:“妃梨姐姐,陪我玩!”
“亚克,你烧才刚退,不可以乱跑。”妃梨用责备中带着关怀的语气道,“而且姐姐现在没空,要照顾这位大哥哥。”她手指维烈。
亚克探头一瞧,眼睛发亮:“那好!我就跟这个哥哥玩!”
“别闹了,人家可是病人!”
“没关系。”维烈出声解围,露出温和的笑靥,“我一个人也满无聊的,就让他陪陪我吧。还有,妃梨小姐,你再不快点抢救蛋粥,这里就要烧起来了。”
“啊啊啊~~糟糕!”妃梨也闻到一股浓烈的糊味,惨叫着冲向厨房。
“你叫亚克?”
“嗯!哥哥呢?”小男孩爬上红发青年的床铺,跳上跳下试验弹性。
“维烈。”虽然被颠得怪不舒服,魔界宰相依然没有动怒,只是放慢语速,免得咬到舌头,“亚克,为什么这里只有妃梨小姐一个护士?”
“不是只有妃梨姐姐一个人,本来还有好~多人。可是前天从东边的邦多尔郡来了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叔叔,说那里突然出现好多魔兽,有好多人受伤,大家就去帮忙了。妃梨姐姐和蒂拉姐姐留下来看家。刚刚蒂拉姐姐出去采购,所以只剩下妃梨姐姐。”亚克详细地解释。
突然出现许多魔兽?怎么可能,我并没有感觉到魔气啊。维烈微微蹙眉,追问道:“亚克,那些魔兽长什么样子?”
“嗯~不知道耶。”
“你帮我问问,好么?”
亚克爽快颌首:“好!那边有个从邦多尔郡来的哥哥,我帮你去问问。”维烈笑道:“谢谢你。”
趁亚克帮忙询问的空档,维烈也没有闲着,凝神思索:邦多尔郡……好像不是新地名,有点印象――对了,是位于原洛桑公国的领地,北边是普雷尼亚帝国,西边是迷雾森林……
他全身一震,刹时想通前因后果。
是那一位!那一位动了!
一定是感应到王的气息,所以按捺不住而出手了。
啊啊――维烈用力盖住脸,全身被苦涩的潮水湮没。
这样一来,就真的不得不逼肖恩恢复记忆了。不然再无人可以阻止那一位,王只会支持他做出更疯狂的行径。可是肖恩的心情……
“维烈哥哥、维烈哥哥……”
“!”魔界宰相一惊回神,“亚克?”
男孩担忧地仰视他:“你不舒服么?捂着头。我去叫妃梨姐姐过来!”
“不用了,亚克,我没事。”维烈准确地抓住他的小身子,挤出有点勉强的笑容,“你问过了吗?”
“嗯!那个哥哥说,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魔兽,甚至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魔兽,因为它们是土变成的,还有山、树,突然都变成好可怕好可怕的怪物,到处袭击人,还杀得血淋淋的……”
没错了,这种赐予无机物生命的力量,只有那一位拥有。
叹了口长气,维烈感到掌心的手臂不住颤抖,浮起歉疚之情:“对不起,亚克,让你去打听这么恐怖的事。”
“嗯,没关系啦!我是男子汉,不怕!”尽管是真的很怕,但男孩努力不表现出来,还拍拍胸脯壮胆,接着好奇地问道,“对了,维烈哥哥,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维烈微微一笑:“因为我看不见。”
“咦!那不是很不方便吗!像帕姆的奶奶一样,到哪儿都要人搀扶。”
“不会。这个大哥哥是魔法师,可以用魔法让自己看见东西。”妃梨回答了亚克的问题,并把一碗热腾腾的鸡蛋肉粥递给维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哪的话,我才是给你添麻烦了。”接过碗时,红发青年摸出少女的手指有些红肿粗糙,正想说什么,被亚克打断:“哇――维烈哥哥,你是魔法师啊?”
“我不是正职的,只是稍微研究过……”
“你真是太谦虚了!能够使用魔道具的魔法师,绝非泛泛之辈!”魔界宰相无与伦比的温和气度再次招致遭人颇颇妨碍的下场,连有礼貌的女护士也忍不住Сhā口。
“或许如此吧,不过我并没有考证。而且我更加喜欢用卖艺维持生计。”维烈一边心平气和地说话,一边把粥送进嘴里。
“卖艺?”妃梨和亚克异口同声。
“就是唱歌,我是个吟游诗人。”
这回亚克比刚才还兴奋:“就是知道好多好多英雄故事,再编成歌的流浪艺人吗?”维烈为他直白的理解忍俊不禁:“是啊,你没有听过吗?”
“嗯。”
妃梨叹道:“最近时局越来越乱,吟游诗人也少了,所以小孩子们基本上没见过。如果不介意的话,请你待会儿演奏一曲好吗?我会付钱的。”
“好的,不过不用付钱。”魔界宰相将汤勺放进空碗,顿住了。见状,妃梨才想起他看不见,面红耳赤:“抱歉!我忘了你――”
“没关系,我也可以不看琴弹,请把我的包拿来好吗?”
女护士先将空碗拿去厨房,再找出青年的背包还给他。在男孩期待的注目下,维烈掏出一把优雅的竖琴。调试了几个音,唱起一首讲述月精灵的古诗。
他的歌声就如同他的人一样,温雅、平和,让人心生暖意,好像游走于山涧般飘然,又仿佛漫步月下般洒逸。不知不觉,嘈杂的室内安静下来,人人聆听着红发青年的即兴表演,感受那由岁月沉淀的清澈。
******
从收容着部分幸存者的场所出来时,吉西安的心情十分不好。
“可恶!殿下那家伙,路上应该也看见这些人了吧,竟然还不滚回来!”
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算了,他回来也起不了什么作用。”魔封剑没有治疗能力,诺因不知为何也学不会白魔法,黑魔法倒是相当上手。因为这个缘故,他在学生时代就被叫作“魔王的转世”。
深吸一口气,青年恢复平静的表情,朝自己的商会走去。他下午还有一大堆事务要处理,所以想趁中午听取报告。
“吉西安大人,出来巡视啊?”
一路走来,行人纷纷向他打招呼。年轻的女性更是热情,不是送秋波就是上前勾搭。忍着不耐,吉西安保持无懈可击的优雅微笑,一一将她们打发掉。
蓦的,一缕清和的琴音远远传来,宛如洗净心灵的泉水,瞬间平息了他的心火。
吟游诗人吗?真是少见。吉西安情不自禁地走过去,却没有看见预期中的街头卖艺,而是一大群围在建筑物外头的市民。
疗养院?不错的创意,改天和雷瑟克商量组织个专门的剧团,或者就请这个人好了。吉西安一边走近一边思忖。
随着距离的拉近,琴音愈来愈清晰。当意识到时,他已挤进了人群。吉西安愣了愣,惊讶自己竟然像中邪一样,和别人争抢席位。换作平日的他,决不会做出这样失态的行为。但是,那歌声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拉力,将他牵引过去。而且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好象听过这个声音。
幸好周围人已经认出他的身份,面带诧异地让出条道,却都没有出声问候,生怕惊扰了歌手的表演。
看来反常的不止我一个。吉西安感到安慰。
终于挤到最里面,还来不及喘口气,青年就为那个被人群包围住的高挑身影瞪大双眼。
“维烈!!!”
因为正好是在歌曲间断喊出的声音,所以格外响亮。包括歌手在内,人人转向发言者。当然,红发青年看不见,露出困惑的神情。
“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吉西安大步走上前,前所未有的喜悦在他脸上绽开灿烂而毫无保留的笑意,“维烈!维烈!没想到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贯穿魔界宰相的心房,令他的双唇激动得颤抖。
“弗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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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看得见吗?”
宫廷术士长小心地将一只奇特的饰物戴在红发青年的额头上。它用象牙打造而成,在雪白的翅膀中间镶嵌着一块罕见的金色琉璃。
“嗯。”维烈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儿,露出由衷的笑靥,“弗雷德,你长大了。”
“废话!都过了十四年了!我要是女的,小孩也生了一大堆了!”吉西安为自己不谨慎的说话方式大吃一惊,刚才见面时也是。在这个人面前,心防都变得不存在,连应有的抵触感也不见分毫。
“你似乎过得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红发青年伸出手,轻轻抚摸术士长白金色的微曲发丝。宛如慈父长兄的动作,由看似和对方差不多大的他来做,本来十分怪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吉西安一点也不觉得不自在,反而沉浸在陌生的安心感中,再次不假思索地道:“说什么放心,你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啊啊――这种像小孩子撒娇的话,真的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
青年在心里哀嚎。
维烈腼腆一笑:“抱歉,其实我偷偷看过你很多次,也很想和你见面,可是想到出现的话你会很难过,就――”
吉西安一怔:“难过?”
“你不想想起那三年的事吧?我的存在只会勾起你的回忆,我当然不能出现了。”维烈哀伤地道:“对不起,弗雷德,因为我的疏忽让你吃了那么多苦。”
“我也没有吃很多苦……”头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关怀,还是以言辞赤祼祼地表达出来,吉西安情不自禁地烧红了脸,讷讷道,“开始是有点苦,后来就好了。”
“天呐!吉西安大人脸红了!”
“完了完了!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再不回来,他的大房就要被人抢走了!”
“说了不是大房!是男方嘛!”
“对哦!我忘了!”……
从两人身处的房间外面传来小声而焦急的交谈声,术士长差点没气爆。
“你们――”
岂料探头进来的女性们非但没被他的怒容吓到,反而义正词严地劝说起来:“吉西安大人,虽然这位先生的确是很帅很温柔,但你也不能因此变心啊!殿下会伤心的。”
“就是啊!殿下那个人嘴上不会说什么,心里可重视得你紧!”
“他要是知道你在他离开期间移情别恋,一定会气得把整座要塞掀飞的!”
“三思啊!吉西安大人!”
和上次一样,无法再忍耐下去的术士长使用移动术将自己和搞不清楚状况的红发青年一起带离了充斥着同人女和八婆的疗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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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晒在青石板拼成的路面上,反射出明亮的光泽。正在选购商品的人们,为突然出现在市集里的两人发出惊讶的呼声。造成骚动的人却一句话也不交待,拉着同行者往前走去,满肚子的火气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弗雷德,她们……”
“不要理她们!”
维烈被吉西安大得出奇的嗓门吓了一跳,随即,绽开意会的笑容:“不是的,我是说,听她们形容,你和诺因殿下相处得不错?”
“一点也不好!那家伙总是丢给我一堆工作,自己跷跑出去玩!”吉西安喷火,突觉身后的人踉跄了一下,忙回过头,“你怎么了?不舒服?”
“……不。”运动白痴气喘吁吁地笑道,“只是…你走得太快,我跟不上。”
“哦。”术士长立刻放慢速度。
“弗雷德,那边有个摊子,我们去坐会儿如何?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的经历。”维烈手指不远处一个露天食肆。自从毕业后,吉西安就再没来过这种平民化的地方吃东西,心里有点排斥,但还是二话不说走了过去。
两杯饮料很快端了上来。吉西安盯着面前的杯子,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姜糖水?”
维烈啜了口苹果茶,微笑道:“猜的。”
猜得可真准。吉西安暗暗咕哝,他一直小心不让人知道自己喜欢喝这样的怪东西,以免被嘲笑,没想到眼前的人一下子就蒙对。
“再点些吃的吧,弗雷德。你早饭没吃,现在一定饿坏了。”
“你怎么知道?”又来了。
“因为,你肚子一饿,脾气就很差。”
为什么我有股错觉,我在这个人眼里是透明的?吉西安抱着疑惑的心情招来服务生,接过菜单递给对方,当听到红发青年报的菜十个有十个是自己喜欢的,更是不解。就他记忆所及,在七岁碰面以前,他从未见过对方。虽然婴儿时期不可能有记忆,但婴儿的他也没发展出这些喜好。
“怎么了?”
“没什么。”吉西安拿起餐具,把这一切解释为纯粹的巧合。
维烈静静地等他吃完,才开始发问,吉西安也一一回答。初时是一问一答,渐渐变成一个人说。年轻的术士长不知不觉倒出至今为止的所有经历,夹杂着对某人的怒骂,说完后,他感到说不出的畅快。
“辛苦你了,弗雷德。”维烈把他的牢骚当了真,歉然道,“让也是任性鬼的你服侍殿下,的确是我的失策。不过听起来你也挺喜欢殿下,总算没有错到底。”
闻言,正猛灌第三杯姜糖水的青年差点将嘴里的液体吐出来。
“谁喜欢那家伙!”
“是,请原谅我的失言。”维烈也不跟他辩,反正事实摆在眼前。调整了一下呼吸,吉西安注意到一个疑点:“你说,是你让我服侍殿下的?”
“嗯,送你进王立学院,是有这个意思在里面。”
“你认识殿下?”
维烈摩挲茶杯,浮起悠远的笑意:“我认识他的父母。”吉西安一手支颌,仔细端详他:“你也说认识我父亲。真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你几岁了?”
“那个……”大滴冷汗从红发青年的额角滚落,“四…四十五。”这个岁数差不多吧?
“完全看不出来!你怎么保养的?”
“这个……祖传秘方,恕不外传。”魔界宰相声如蚊呐,脸红得不像话。本想逼问的术士长看到他这个样子,倒不忍心起来,“不能说就不能说,有什么关系,瞧你紧张的。”
“嗯。”维烈松了口长气,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弗雷德,近来你身边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怪事?”
“嗯,比如钱多了,恋人出意外之类。”
吉西安的眼神瞬间转为锐利:“你怎么知道?”
“这么说――”
“是,你说的两样都有发生,而且不止一次。你知道是谁干的,对吗?”尽管用的是疑问句,吉西安的语气可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维烈点点头:“对不起,是我一个朋友,她对你很有好感,才做出这些事,我会叫她停止。”
“不用全部停止,叫她别再陷害我的情人就行,钱方面继续。”
红发青年汗如雨下,好半晌才挤出个是字。术士长追问:“她到底是怎么偷到我的钱包的?我对自己的警觉心很有自信,她居然能那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放进去,实在不可思议。还有,她是用什么法子让我的情人生病的?世上没有一种法术能让人感冒啊。”
我真是自掘坟墓。维烈在心底叹息,同时也感到奇怪。照道理,对方早就应该觉醒,即使十四年前出于安全考量又对他下了封印,如今也几乎失效了,怎么会一点迹象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不禁试探道:“弗雷德,你真的不记得吗?”
吉西安全身一震。
先前一直不纠正对方,因为他的本名就是弗雷德,“吉西安;凯曼”是他更改身份后的化名,可是此刻,听红发青年这么缓缓道来,身体深处好像有某个不知名的物体被推动了一下,悄然苏醒。
这种感觉,曾经有过,在他用风刃杀死亲生母亲的那一刹那。而且更深刻、更激烈。仿佛有种除了力量以外的东西,即将汹涌而出。
“弗雷德……”
“不要叫我弗雷德!叫我吉西安!”
魔界宰相僵住,脸上闪过难以名状的表情。见状,刚回过神的青年油然升起自己也不明白的愧疚之情,正要开口,对方已先一步出声:
“好的,‘吉西安’。”
念着最后三个字的温润嗓音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像是承诺,也像是认同。吉西安稍稍镇定下来,但还是很局促:“对不起,维烈,我……”
“没关系,我理解的。”维烈绽开包容的笑,奇异地抚平了他内心的躁动,“不管弗雷德也好,吉西安也好,都是你自己,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嗯。”
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吉西安喝了口饮料,笑道:“好了,都变成我一个人在说了,也谈谈你的事吧。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介绍给我认识认识。如果你们没有其他预定,就留在米亚古如何?让我照顾你们。当年你帮了我,现在轮到我报恩了。”说这句话时,他清晰地感到:以往那个精明、冷静,玩世不恭的他,又回来了。
维烈压抑落寞的心情,挤出笑容:“照顾什么的就不用了,我是个四海为家的人,伍菲……我的朋友也是,不劳你费心了。”
术士长正要劝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吉西安!?”他转过头,看见他的老搭档大步走近,满脸惊愕:“你居然也会在这种地方吃饭,吹什么风啊!”
“干嘛,你能在这里吃我就不能吗?”术士长没好气地回嘴。
“行行,反正又是舍命陪美人,对吧。”军务长看向对座的红发青年,敛去暧昧的笑意,换上疑惑之情。他一把拉过友人,低声道:“喂,他是男的吧?”
“废话!”
“你什么时候改变口味了?还是我一语中的,塞钱给你的真的是个男人?”
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的维烈噗哧一声,大笑起来。
“维烈……”吉西安一脸丢脸地回过头。雷瑟克也自觉失礼,呐呐道:“那个――”
“哈哈哈……抱歉。”维烈好容易止住笑,起身朝对方伸出手,露出友善的神情,“我叫维烈,是吉西安父亲的朋友,也就是他的长辈,请多指教。”他终于明白,弗雷德选择当“吉西安”的原因。
“请…请多指教。”这回军务长惭愧得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术士长幸灾乐祸地瞅着他,压根没有为友人解围的打算。
还是魔界宰相体谅小辈,温言道:“你就是雷瑟克吧?我听吉西安说了不少你的事情,他很依赖你这个朋友呢。”
“维烈!!”
“看,他就是这么不坦率,给你和殿下添麻烦了。”装作没听见青年的大吼,维烈依旧和蔼地微笑着。看到这一幕,雷瑟克才相信眼前的人的的确确是友人的长辈,又是惊讶又是好奇:“请问――恕我冒昧,请问您今年几岁?”
维烈尴尬不语。逮到报仇机会的吉西安凉凉地道:
“四十五。”
“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
“……”改天我一定要把外貌变老点!魔界宰相在心里发誓。
******
雷瑟克一用完午饭就返回军营,吉西安却把原本要在下午处理的事务搁在一边,一直待到傍晚,因为他有个预感:他前脚走,这位虽说是他的长辈,感觉却更像朋友的恩人后脚就会离开,而且再也不出现。
因此,当红发青年婉拒了他的邀请,坚持住在疗养院后,术士长诚恳地道:“维烈,答应我,要走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不要不辞而别,好吗?”
魔界宰相默然半晌,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好的。”
吉西安这才放心,挥手告别。维烈却没有回下榻处,隐身跟在他后面。
一栋外表普通的民居里,凯曼商会会长坐在办公桌后浏览部下整理好的各路文件,神情专注。一杯符合他身份的爵士红茶放在他左手边,散发出浓郁香气。
“我们派去迷雾森林的探子都有去无回,看来魔兽是从那里出来的传言不是无的放矢。”
见上司浏览得差不多了,情报部副部长理查德开口总评,他同时也是凯曼商会的代理会长。
“嗯。”吉西安放下最后一份文件,双眉紧蹙,“那个鬼森林从以前起就是我们心里的一块毒瘤,干脆用魔法挑了它,永诀后患。”
“不需要再查证一下吗?”
“查得出来吗?”吉西安扯了扯嘴角,理查德也露出苦笑。他们派去的探子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也回不来,那再派多少人也一样。
“可是,这样一来,禁咒魔法也未必派得上用场。而且目前正处于高敏感时期,一旦我城的术士力量降低,立刻会引来各方觊觎。”
“我知道,所以我会跟殿下和雷瑟克好好合计合计。万不得已,就只好拜托元帅从中周旋,让陛下把魔导光炮借给我们了。”
“魔导光炮!”听到这个名词,连拥有强韧神经的高级官员也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拥有[恶魔兵器]别称的可怕武器。创世历319年出土,被当代国王秘藏于宫廷深处。没有人知道它的来历,只有无与伦比的强大烙印在历史里。曾有三炮铲平十五万叛军的惊人记录。震慑魔导光炮的赫赫威势,之后再无大规模的叛乱发生。不然,不止一次腐败到顶点的德修普王家早就被****了。
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认为将魔导光炮用来扫荡区区一座森林是小题大做的行为,吉西安和理查德却不这么想。情报员有情报员的嗅觉――迷雾森林的危险性,绝对远在魔导光炮之上!
“不过,元帅能说动得了陛下吗?”
“这是元帅要头痛的事。”毫不犹豫地将皮球踢给上界的拉克西丝,吉西安啜了口红茶,慢条斯理地道,“怎么防止西城趁虚而入,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问题。”
“您已经有办法了吧?”比起筹思设计,理查德更擅长察言观色,这也是副手必备的能力之一。
“是有几个草案。最简单的,让西城没空理我们。”
“在西南两城之间拨下火种吗?”
“嗯,你反应很快,但我不认为青龙骑士会被几颗火种挑毛。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烧起最大的火,还是选择容易暴走的比较好。”吉西安俊雅的脸上浮现出锐利而冰冷的表情,平时笑意盎然的眸子也褪去了嬉玩之色,一字一字道,“埃特拉从以前到现在因为龙享尽了清福,偶尔也该放放血才是,不然太不公平了。”
理查德立刻意会上司口中“容易暴走”的人是谁,在振奋中感到少许不安。
“红龙骑士团应当能给予西城重创,可是道格拉斯团长是个没有分寸的人,很有可能将我城卷入战火。”
“哼,他得意不了多久。贝姆特城主会任他踩吗?一定会把血魔叫回来。到时两个魔头对决,有得瞧了。”吉西安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笑到一半嘎然而止,因为他忆起调查出的血魔特征与红发青年颇为相似。
不可能!那么温柔的男人!几乎在同时,他就否决了这个疑点。
“阁下?”
“没事。”吉西安拉回神游的思绪,拿起一旁的财务报表审批,嘴上也不闲着,“理查德,梅莲可还没有动作吗?”
“是。”
“愚蠢的女人!虽然料到她不会采纳殿下的意见,但是连挑衅行动也不做,真是蠢到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算了,本来就没指望她――红龙骑士那边交给你。他自己请愿最好,没有就撺掇两句。防范工作我来做,必须考虑到血魔赶不回来的情况。万一被自己放的火烧死,那可变成足以遗臭万年的笑柄了。”
理查德颌首领命,末了问道:“还有什么吩咐吗?”
“政事方面暂时没有了。商会这边――把上半月第一商会的名字告诉我。”
“我们输了。”
吉西安无言地按住头。见状,理查德安慰道:“请振作,阁下,这是当然的结果。您用在商会的时间是希顿会长的十分之一,又有殿下拖后腿,不输才怪。”
“我知道!所以我在诅咒那小子!”被部下打通火口的吉西安怒吼,音量之大令理查德担心施了隔音魔法的四壁也承受不住。
“干脆把米亚古拿下,自立为王吧!”吉西安一掌拍在桌上,发出惊人之语,口气还很认真。理查德却丝毫没被吓到,断然道:“没有用的。”
“……”
“我明白阁下想让殿下的王者意识觉醒的良苦用心,但您这么做,殿下非但不会勃然大怒,只怕还兴高采烈,当众宣布你是他正式委任的城主,逍遥去也,然后每个月来光顾一次城里的图书馆。”
沮丧到极点的术士长,无力地趴在桌子上。
副会长同情地道:“其实阁下也不用太悲观,殿下这种性格固然有害处,但也不是不好,至少他不会嫉妒有能的部下。倘若他有野心,您和雷瑟克大人会是第一个被贬职甚至肃清的人。”
没错,他很清楚,所以他不要那小子很有野心,只要有“一点点”野心就够了。
吉西安在心里叹气。他是个相当注重物质的人,也贪求俗世的荣耀。但是在遇见黑发青年的一刻,他知道自己成不了王。不是实力不如,而是气质不对。
那种与生俱来的霸气;在黑暗中看到曙光般吸引人的特质;坚定不移的意志;接近旁若无人的果断作风――这些构成王的必要因素,他一样没有。
因此,他对拥有这些天赋,却不知珍惜利用的主君,感到非常气愤。
虽然如理查德所言,诺因如果野心勃勃,像他这种才干卓绝的近侍会有危险。可是一点野心也没有,在如今的乱世,一样会有危险!
“罗兰城主也很有野心,他也没有砍了他的心腹。”维持头朝下的姿势,吉西安咕哝道。
“因为罗兰城主的才干超过他的部下,而且能制约住自己的野心。”理查德语重心长地道,“阁下,像罗兰城主那样完美的上司是极少的,殿下真的不错了,你不要不知足。”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不过发点牢骚,又不会投奔到东城那边去。”吉西安直起腰,拨了拨弄乱的刘海,“像我刚才那些话,就只能在这儿说。要是在伊维尔伦,即使罗兰城主不说什么,其他人也会跳脚。”
理查德笑了。
将冷掉的红茶推到一边,吉西安皱起眉头:“好了,商量正事。殿下那家伙,不在这里也能妨碍我的工作。”
今天的阁下似乎特别孩子气。带着点诧异,理查德汇报道:“新调查到的情报全在刚才给您的文件里了,只有一个消息,因为还没有证实,所以没写。”
感觉到奇妙的预感,吉西安神色一凝,“找到了…吗?”
“是。有人看到长得很像的少女在塞维堡街头出现,可惜无法进入核心地带,不然就可以确定了。”
吉西安及时克制住没流露出喜色,但还是禁不住微微发抖。理查德朝他投以琢磨的目光。虽然寻找南城满愿师是诺因的指示,但他以二十年的情报经验打赌:里面绝对有内情!否则,每当他报告没找到时,上司眼中那份失望是怎么回事?
“下去吧。”吉西安心不在焉地道。理查德默默一躬,退出房间。
听见关门声,吉西安才如梦初醒,震惊刚才的反应。
在没找到前他可以用殿下的催促解释内心的焦虑,而此刻,他又该用什么理由解释满腔的喜悦?
“难道这就是雷瑟克说的喜欢……不――不会的!!!”
施加了隔音魔法的窗户终于无法再尽责地守住主人的秘密,在一声脆响后,任凄厉的哀嚎流泻而出,回荡在夜空下。
******
跟着术士长来到凯曼商会的总部,红发青年没有进入主屋,停下脚步,将意识扩散出去,果然,无数晶莹的细线浮现在他的感官世界里,还有飞来飞去五颜六色的光团,都是稍一触碰就会引发警报或招来杀生之祸的魔法陷阱。他默念了几个单字,高挑的身影就气化般朦胧起来,化作一团灰雾,与夜色融为一体,朝屋后飘去。
后院的花卉不多,只有靠墙的两株梧桐和几丛矢车菊长得不错。和前院一样,这里布满了陷阱,但维烈感觉出,其中的魔力已经被抽得一干二净,徒剩一个空架子,于是他解除雾化,布了个静音结界。
“伍菲,你在吗?”
悉蔌声响,白发的小占卜师从花丛里走出来,金色的双眸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维烈哥哥……”
见她无恙,魔界宰相由衷松了口气:“你让我担心死了。”
“对不起。”雷之幽鬼满怀愧疚地垂下头,扭绞十指。眼前的人是个绝对不会夸大其辞的人,他这么说,就代表自己真的让他很担心。
“没关系,只要你没事就好。”维烈走上前,单膝跪地,将她小小的身子搂进怀里,“这些日子,受苦了吗?”
“没有。小晶和小昆都在我身边,指导我怎么像普通人一样过日子。我一路走来都没露出马脚,还占卜赚钱哩!”伍菲仿佛一个刚完成救世之旅的英雄,得意满满地道。
维烈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她一记:“你还敢提昆姆!告诉过你昆姆的力量太大,不能带到人界,你还带来。带来也算了,还叫它袭击人类的商船!”
伍菲被训得眼泪汪汪:“人家…人家舍不得小昆嘛。而且除了叫小昆袭击商船,我也没做其他过份的事。只是把赚来的钱偷偷给弗雷德哥哥,还有让纠缠他的坏女人们生点病。”
光是昆姆闹出的风波,就够不得了了。维烈无声地叹了口气。但他也知道对拥有超绝力量的对方而言,这种程度的破坏算是极为节制了。
“好吧,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准备一下,我送你回摩耶。”维烈的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伍菲眼睛一亮:“弗雷德哥哥也一起吗?”
“不,他留在这儿。”
“那我也不回去!”伍菲跳起来,激动地道。
维烈伸手按住她的肩膀,缓缓道:“伍菲,弗雷德已经选择作为人类活下去,别说是你,就算是我,以后也不能和他见面了。”伍菲一脸无法置信:“为什么?他为什么选择做人类?”
“因为……弗雷德身边有比我们更重要的人。”
“不可能!”伍菲放声大喊,全身因巨大的冲击而颤抖,血色从她稚气的脸上褪尽,“几亿年的感情,会比不上区区十几年的友谊?这种事我不信!”
“我也不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我们不退让。”维烈苦笑道,“也或许,弗雷德累了,厌倦了摩耶的生活,想当人类转换一下心情。”
“那他也不用舍弃我们啊。”伍菲的声音小下去,大滴的泪水从她眼中滚落。维烈心疼地拭去,安慰道:“他没有舍弃我们,只是舍不得现在的朋友。如果觉醒,他就再也不是‘吉西安;凯曼’了。心境、感受,都会不同,所以他才下意识地封住记忆。等吉西安;凯曼的生命结束,他就会想起来了。”
伍菲抽噎不语。
“给他这一世吧,伍菲。区区几十年的时间,对我们不过是弹指的光阴,却能给弗雷德留下弥足珍贵的回忆,何乐而不为呢?”
“不要!”
“伍菲。”魔界宰相加重语气。雷之幽鬼瑟缩了一下,小嘴一瘪,又哭起来:“可是,人家不要弗雷德哥哥喜欢别人嘛~~”
“那不是别人,是殿下。”
“不是,不是殿下,弗雷德哥哥喜欢上一个女人。”
“什么!!!”维烈这一惊非同小可。且不说拥有无尽寿命的魔族喜欢上人类会有什么后果,光是一向眼里心里只有钱的风之幽鬼开窍,就足以列为魔界七大不可思议之首。
“伍菲,你确定吗,弗雷德真的动情了?”
“嗯!”伍菲重重点头,神情既伤心又怨怼,“虽然他自己没发觉,但我确定。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神,还有独处时发呆的样子,明明就是喜欢!”
维烈一手按唇,脸色阴晴不定:“真是没想到……这可怎么办才好?”伍菲拉住他的袖管,连连摇晃:“还用想嘛,当然是趁弗雷德哥哥还没爱上前赶快带他走!维烈哥哥你自己也说过,我们爱上人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错,可是……”维烈犹豫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我不能无视弗雷德的意志。大不了,我让那女人加入魔籍,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不要――”
这回雷之幽鬼的尖叫划破九天,大片乌云迅速聚拢,遮蔽了星子,层层相叠的云层间流转着金色的条光。魔界宰相慌得一把抓住她,连声道:“伍菲、伍菲、冷静点!你会把弗雷德劈死的!”
“如果他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我宁愿劈死他!反正魔核也不会坏,复活后的弗雷德哥哥不会记得这一世的事,他又是我的了!”
“……好好,我答应你,绝不让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行了吧!”
话音刚落,上一秒还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夜空就恢复晴朗,星子和月亮再度放光,伍非的脸色也由阴转晴:“真的?”
“真的。”维烈有气无力地道,脸上划满黑线,预见未来的魔界被龙卷风袭卷的光景。
“哇――我最喜欢你了,维烈哥哥!”伍菲紧紧抱住他,又叫又跳。
露出苦笑的魔界宰相,还是在她一声声欣喜的叫声中,融化了心田,宠溺地回抱住她。
******
在睡梦中感到身体被轻轻摇晃,妃梨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似曾相识的清俊容颜,苍白的肤色在昏暗的视野里显得很清晰:“……维烈先生?”
“对不起,打扰你的好梦,妃梨小姐。”红发青年的声音温和而安定,令还不是很清醒的少女又渴睡起来,“因为我要走了,所以来跟你打声招呼。”
“你要走了!?”惊讶之情将睡意一扫而空,妃梨一骨碌爬起。
“是的,多谢你的关照,这是昨天的饭钱,请收下。还有亚克那边,麻烦代我道个歉。”
看着手中的银币,妃梨脸上浮现出愤怒的表情:“这里是疗养院,照顾病人是应当的,你不用给钱!”
维烈没有介意她的语气,微笑道:“那么,就作为我给大家的一点心意,请收下吧。还有――”他掏出几张纸和一只小罐子,递给对方,“纸上写的是一些常见病的药方,材料附近都有,你可以请人帮忙采集。我是个药师,所以质量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罐子里是清凉膏,对消肿很有效。为了我的蛋粥,害你烫伤,真是不好意思。”
妃梨呆呆接过,过了一会儿,眼泪扑蔌蔌落下:“你要去哪里?”
“呃?”维烈愣了愣,在他印象里,护士对病人的关心应该只限于健康,但他还是笑着回答,“我没有固定行程,一向是哪儿有古迹往哪儿跑,不过我答应了几个朋友要去为他们送行,现在大概还在北城。”
“是吗?”听到一个确切地点,妃梨稍稍好受了些。
“那么,我走了。”
“等等!”妃梨喊住他,带着迫切和希翼,“还能再见面吗?”
已经走到门边的魔界宰相转过头,在黎明的晨光下浮起云淡风清的笑容。
“有缘的话,一定会再见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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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疗养院,维烈一眼就看到等在路旁,全身沐浴在淡蓝色暮气里的同伴:“让你久等了,伍菲。”
玩发了兴的雷之幽鬼坚持要跟他旅行一段时间再走,不擅强迫人的魔界宰相劝说无用,只好由她去。
“那个女人喜欢你。”
没有看迎面走来的青年,伍菲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建筑物,断然道。维烈一愕,露出失笑的表情,敲敲她的小脑袋:“别傻了,我的年纪当她曾曾曾祖父还嫌老。”
“跟那无关,而且她也不知道你的年龄。”收回视线,伍菲抬起头,认真地道,“她是个不错的女孩,至少比玛格好多了,你可以试着和她交往看看,不对胃再走人,反正不差这么点时间。”
红发青年深深苦笑。
“你们因为玛格爱上奥佛瑞特,就认为她不好。”
“不是吗!那种不专一的女孩,根本配不上你!要不是看在艾尔拉斯陛下的面子上,我们才不会为她报仇!那种女人,死了活……”
“够了,伍菲。”维烈温润的嗓音透出罕见的严厉。伍菲不由自主地闭上嘴。
“世间的感情有上千百种,你不能拿爱情作为唯一的标准。玛格对我是兄妹之情,她爱上奥佛瑞特压根没错。”
伍菲咬住下唇,半晌迸出一句:“我还是认为她配不上你!”
维烈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言语,牵起她的小手,朝城门走去。
******
晨曦女神缓缓将夜的薄纱收拢,空气随之消退了透明的郁蓝,阳光毫不吝惜地洒在青石板路面上,为有些沁凉的天气增添了一抹暖意。
街道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楼的主妇停下为盆载浇灌的手,惊讶地看着来人。宫廷术士长一反平日的优雅形象,神色匆匆地跑在大街上,连魔法也忘了用,等到达目的地北门时,他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人…人呢?”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露出愧疚之色,硬着头皮答道:“启禀大人,他们……走了。”
“走了!?我不是叫你们拦着他的!”
“对不起,我们本来拦住他们了,可是一晃眼,那位红发的先生和他身边的小女孩就不见了,追出去也找不到人。”
吉西安定了定神,想起红发青年是魔法师,这些普通的守卫是拦不住他,归根究底是他防范措施做得不彻底,怪不得他人。
为什么……不是说好不会不辞而别的吗?
陷入沮丧之情的术士长,连守卫提到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注意到。就在这时,头顶响起一声熟悉的大喝:“闪开闪开!”
砰!因为一时想得太过专注,加上下坠物体速度太快,吉西安被压个正着,整个人直挺挺地扑倒在地,吃了一嘴泥,但更凄惨的是从撞击处传来的剧痛:“我…我的腰……”
“咦!吉西安,是你!”大刺刺坐在伤员背上的正是多日未归的卡萨兰城主,他一脸好意外地瞅着身下的人,“你大清早杵在这里干嘛?”
“你这个混小子……”术士长全身发抖,两手紧握成拳,蓦地爆发出一声怒吼,“还不快从我背上滚下来!!!”
“等等,我先把这个解开。”诺因拉扯系在肩上的两根粗绳,过程中不免移来移去,压得吉西安又是一阵呻吟。终于,黑发青年解开了绳子,将一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东西放在地上,一跃而起。按着腰部哼哼爬起的吉西安瞥眼间,愣住了:“这是什么?”
被诺因放在地上的是一只两米高,造型奇特的物事。由一大一小两片薄膜合成,以坚硬的铁丝串联,膜的材质既像纸也像绢,十分柔韧。
“风筝。”
“少唬人了!哪有这么大的风筝!”
“是风筝啊。”诺因蹲下身检查巨型风筝,“我在路上认识一个老工匠,他正在研究能把人带上天的风筝,我听着有趣,就和他一起做了这个出来。”
“难怪你这么晚回来……可你没事做这玩意儿干嘛?”
诺因没有说话,只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吉西安震了震,刹时想通他的打算。
攻城器械!这是最好的攻城器械!
受制于资质,只有少部份人能够成为魔法师,所以,理所当然,一般的士兵都不会用飞行术。但是,有了这个风筝,就可以轻易地从高地进入城池。
绝啊!忍不住欢欣鼓舞的术士长牵动了伤处,苦着脸弯下腰。见状,黑发青年良心发现地问道:“你还好吧?”
“好个屁!你倒试着被压压看!”
“行了行了,医疗费拿去。”诺因用不耐烦的语气将一只包裹丢给他。使力过大,包裹在半空散开。
“!”
吉西安呆呆看着落在怀里的东西,大地之杖、萨尔曼之眼、映世之镜、风琉璃叶、炎王珠……几乎全是珍贵的魔法道具,除了一把显然是给军务长的精致长剑和一套染血的衣裳――他突然明白了主君回来得这么晚的第二个原因。
“以为这些就可以收买我吗!说好12号回来,今天已经是16号了!赔我加班费!”虽然心里感动万分,但吉西安是打死也不会表现出来的。
“你烦不烦啊!只不过多留守几天就像个女人一样叫嚣个没完!”
诺因同样不老实地吼回去,两个人就在争吵声中大步离去,留下见怪不怪的守卫对着他们的背影会心微笑。
第二章 阴影中的拨弦之手
深沉的夜,茂密的树林丝光不透,淡白的雾气宛如挥之不去的梦魇,终年累月笼罩着整座森林。
一头奇特的生物静静走在通往密林深处的小道上,仿佛月光结晶般的白金色鬃毛;好像闪耀着清净之水的湖色眼睛;优美、修长、宿有强烈意志与力量的肢体;还有最吸引人的,头顶银白色的长角,在在符合传说中独角兽的风姿。
树林里没有夜鸟的啼叫,也没有秋虫的吟唧,只有间或响起的凄厉兽嚎,为黑暗的环境更添几抹阴森。但是独角兽毫不在意地走着,隐藏在树丛后面的野兽也不敢袭击它。虽然仍很年幼,独角兽却已蓄积起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在它最挚爱的人的教导下。
而现在,它就是为了见他,专程去找能够实现它这个愿望的人。
四下渐渐安静下来,蛰伏的野兽也不见踪影,因为这里是树林的核心,造成[迷雾森林]变成有去无回的魔域的元凶,真正的禁区。
独角兽穿过外围的无形结界,停下脚步。
咫尺之隔,却是另一个人间。
光滑宁静的湖面绸缎般浸润在乱红飞烟的透明雾气里;偶尔惊起的涟漪掀动水晶色的波光,如夜幕抖落的星星无声地破碎;华贵的冷月盛放在黑天鹅绒的托盘上,像放大的少女悲伤的泪滴;湖心伫立的斑驳古迹在薄纱的月光帷幔上绽放****年的寂寞……
虽然曾经住过五年,独角兽还是禁不住为眼前的景致深深陶醉。
“哎呀,这不是小莫吗?今天是吹什么风,竟然会来我这儿。”
随着清越动听的嗓音,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古迹上,银色的长发有如清冽的瀑布直披散到脚下,衬着秀丽的容颜,像发光的流水,空灵而明澈。
他缓缓落下,羽毛般轻盈,月色般纯净,宛如亘古以前的一束光。
莫西菲斯走前几步,来到湖边,吐出清亮的人语:“我要离开这里,把结界打开。”
“连声招呼也不打,真是让人伤心啊。在罗兰面前那么乖巧可爱,对我就这么疾言厉色。小小年纪,搞差别待遇是不好的哟。”
快活的语气,与银发青年无邪的笑靥十分搭配。斜睨着独角兽的双眸澄碧澄碧,深邃不可琢磨有如万年寒潭,迷离又如冬日清晨的浓雾,美得让人沉醉。
“你还不是老趁罗兰不在虐待我!”
“因为你长得就是一副好欺负的样子啊,不能怪我。而且我既没把你的头拧下来当球踢,也没把你的毛扒下来做暖暖的棉大衣,更没有挖出你的心脏掐爆,怎么能叫虐待?你见识过,我是怎样对待进入森林的傻瓜们的,那才叫虐待啊。”
“……”独角兽强忍着反胃感,朝眼前的人投以厌恶的目光。
“你再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控制不住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哟。”
莫西菲斯打了个寒颤,让它心惊的不是银发青年威胁的话语,而是他在说这样的言语时,笑容依然那么天真无邪,眼神也纯洁一如稚子,毫无波动。
“放心放心,你是罗兰的小宝贝,即使我再生气,也不会动你一根小指头,何况我现在心情很好。”银发青年拨动怀里的竖琴,几近透明的琴弦发出丁冬、丁冬的清澈音符。无数七彩的光球由水面冉冉升起,那是受到音乐召唤的湖之精灵;生长在湖畔,本已凋零的花朵一齐盛开;秋风卷过,洁白的花瓣四散开来,宛如闪亮的冰晶;接着,共鸣的花海也亮了起来,点点橘光伴随晶莹的花瓣翩翩起舞,那一瞬间,被光粒碎瓣倾洒满身的银发青年就好像创世神的再现,莫西菲斯却皱起眉头。
“你身上有血腥味!”
“哦呀,还是被你发现啦,我还以为我已经洗得很干净了,独角兽真是敏感的生物啊。”
“怎么会!最近进来的人都被我送……啊!”
“呵呵,果然是你。坏孩子,居然剥夺老人的乐趣。”银发青年没有生气,笑呵呵地道,“所以我在追出去的路上顺手屠了十来个村庄泄愤,因为杀得太爽了,不但怒气不翼而飞,还快乐得不得了――小莫,你要感谢那些死者哟。不然,即使看在罗兰的面子上,我也要打你三下ρi股。”
莫西菲斯惊得呆了,好半晌才跳起来。
“你不是不能出森林吗!?”
“哈!我随便说说你也信!”
“……”
“开玩笑开玩笑,其实是用替身出去的啦。再用感应法术连接,效果和我亲手杀差不多。”银发青年轻快地笑起来,祖母绿色的眸荡漾着发自心底的愉悦,突然话锋一转,“你啊你,连我杀这么点人的血味也受不了,还想去罗兰身边。他可是杀了无数人哟,当心熏死你。”
“罗兰和你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对你是一样的。你是独角兽,不管对方是真心喜欢杀人也好,还是不得不杀人也好,只要沾上血腥,你一概忍受不了。罗兰正是因为看透这一点,才把你留在这里。那孩子真是可怜啊,为你好所做的决定,居然得不到谅解,成天啼哭不休,害我也没好觉睡,不过现在总算开窍了――你想让我帮你压制天性,对吧?”
莫西菲斯沉默片刻,点点头。
这个人,正常时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然而为什么,他有的时候会表现出那种让人胆寒的残忍?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恶徒啊,小莫。”看透独角兽心里的疑问,银发青年用歌唱般的语调道,“我的良心是有,不过只有一点点,而且全被有限的几个人分光了,剩下的当然只有残忍。”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连动物也杀才对,可你只杀人类,你是想报复什么?”
“你今天真的很反常啊,居然会问这种以前绝对不会注意到的问题,一夕间长大了吗?嗯嗯,真是好事情,罗兰会很高兴的。”
“不要顾左言他!”莫西菲斯大喊,这就是他宁愿待在黑暗的森林里也不愿来这个美丽的地方的另一个原因――眼前的人总是把它当白痴糊弄。
银发青年露出讨好的笑容:“你要原谅我啊,小莫。我是个老人了,记性不好,连带就容易走神,说着说着就拐到别的话题上。你如果多接触几个老人,就会明白这是老人的通病。啊,不过不包括那帮花痴神哦,他们是老妖怪,不是老人……”
莫西菲斯强忍将对方絮絮叨叨的嘴巴用胶布贴住的冲动,等着这波疲劳轰炸过去,
也许是玩够了,银发青年收起笑意,换上嘉许的神情:“果然有进步。不过,你真的有觉悟了吗?我接下来要施的,是改变你体质的法术。你已经是最后一只独角兽了,再不保重自己,会被地下的祖先们骂哟。”
“我既然来找你,就代表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呵,我是恶鬼吗,瞧你说的。”
“恶鬼也没你可怕!”
银发青年弹起哀凄的音乐以表他的伤心,脸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沮丧也找不到,反而开心得像个讨到糖果的孩子。
“真不懂得尊老敬贤,即使是事实,也不可以说出来啊。算了,大度的我,不跟你做口舌之争。改天叫罗兰打你顿ρi股,他总有资格教训你。”
“不许向罗兰告状!”
“怕的话一开始就不该说。”银发青年幸灾乐祸地道,瞥见对方不安的样子,噗嗤一声,抱着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小莫,你真是单纯得可爱,罗兰怎么会舍得打你呢?哈哈哈哈……”
我要杀了这个混蛋!独角兽眼中射出凶光。
“哦呀哦呀,不要露出这种眼神啊,我还没有施法耶,只因为我两句话就舍弃善良的本性,变成嗜血的野兽,我可是会被死去的独角兽们骂的。虽然被骂也不会少块肉,却会影响我在冥界的声誉。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有好几个朋友和红粉知己在那儿。我丢脸,他们也不光彩……”
莫西菲斯决定不再说话,以免被对方逮到机会唠叨。
察觉他的意图,银发青年摇摇头:“刚刚还很有耐心的,怎么这会儿又不耐烦起来?寂寞的不止你一个人啊,小莫。自从罗兰走后,我也是成天只能弹琴打发时间,积了一肚子的话没处说,很郁闷啊。难得你来了,高兴之余就多说了几句。”
听了这席话,独角兽心一软,不管他多么讨厌眼前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同是孤单的生物。
“好吧,未免可爱的小莫暴走,闲话就说到这里。你准备好,我要施法了。”
莫西菲斯振作精神,绷紧了身体。银发青年抬起右臂,食指在虚空描绘出复杂的图样,划完,一个金色的魔法阵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旋转起来,从中飞出一颗水蓝色的能量球,将独角兽包在里面。
激烈的劈啪声响起,围绕着能量球,无数像是电花的游丝闪动着刺眼的光芒。
几秒过后,能量球消失,外表看来毫无变化的莫西菲斯一脸困惑地站在原地。
“怎么一点也不痛?”
“因为我把痛转移到了我身上啊。”银发青年依旧愉快地笑着,脸色却明显比刚才苍白。
“你……!”莫西菲斯瞪大眼。
“不要用那种感动的眼神望着我啊,我会不好意思的。哦呀,好像不是感动,而是怀疑的眼色耶……我真的受伤了哟,小莫。”银发青年大大叹了口气,“我说过,我的良心不多,但还是有的。咱们好歹也相处不少年了,我为你分担一些痛楚,是人之常情,你怎么这样呢!”
莫西菲斯仍然不信任地盯了他好一会儿,才小小声道:“谢谢。”
“不客气,其实这个法术我是第一次施,作为降低危险性的措施,才――哈哈哈。”
“……”就知道这家伙没那么好心!
“代我向罗兰问好。”看出对方去意高涨,银发青年也不挽留,挥了挥手,“路上小心,再见,小莫。”
“再见,帕西尔提斯。”
说完道别语,独角兽用力蹬了蹬地面,腾身而起,飞向高空。
“连头也不回一次,真是无情的孩子。还那么生疏地叫我全名,说过叫帕尔或帕西斯就好了。”目送逐渐融入夜色的美丽生物,帕西尔提斯不满地嘀咕。
******
创世历1037年秋之月19日,杨阳一行人在树镇欢度收获祭的当天,东城伊维尔伦也举办了为期一周的盛大庆典。放眼全国,这里是唯一真正感受得到节日气氛的地方。南城正惨遭红龙骑士团的蹂躏;北城和西城也为之焦头烂额;中城的东境受困于旱灾;西境魔兽辈起,讨伐军疲于奔命;惟独东城在高架水路的庇荫下获得了丰收,人人笑逐颜开,欢歌曼舞,庆贺佳节。
然而,三天后,一份来自卡萨兰上界的税单,彻底冻结了喜悦,将人们从天堂打入地狱。
“搞什么!六百万石粮食,他是想把城库搬空吗?”
“那个贪得无餍的国王!平时东榨西榨不够,这会儿还――”
“听说他在首都会议上就威逼过大人了,是米利亚坦城主帮忙,才逃过一劫。”
“那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分明要我们活不下去嘛!”
“混帐东西,这还是人吗?我们绝对不交!”
“对!跟大人说去!”
…… ……
大街小巷到处可听见诸如此类的言语,民怨滔滔,朝伊维尔伦城主下榻的临时住所涌去。
“好一招以攻为守。”
城主办公室内,罗兰手肘搁在桌上,十指交握,撑着下巴,注视面前一张摊开的黄纸,这张纸就是点起人民怒火的税单。
法利恩站在他身侧,神情凝重。
“拉克西丝这招确实狠,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刚才他们收到宰相罗姆席德的通讯,得知这份税单出自元帅拉克西丝的撺掇。她趁着税务部长报告粮食收成不理想的话头,建议由东城担负交税的“伟大任务”,好昭显王室的“宽宏大量”,陛下的“贤明仁德”。被捧得飘飘然的亚拉里特当场答应,罗姆席德劝阻无效。谁叫在他的唆使下,国王和贵族早就对城主们专横惯了。
“作茧自缚吗?有趣。”罗兰呵呵笑起来,往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是被挑起了斗志的昂然,充满自信与霸气。
拉克西丝犀利地看透了他的野心和为人。罗兰是属于谋定而后动的典型,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冒然行动。而他不动,就得乖乖交税,达到她削弱东城城力的目的;即使反过来,主动权也是掌握在拉克西丝手上。
“目前时机未成熟,和卡萨兰军正面为敌,虽然不至于输,但……”
“损失必大!”罗兰替心腹说完,冰蓝色的双眼冷光流转,“而且拉克西丝肯定布下了陷阱,等着将我们一网打尽!”
大神官眉头蹙得更紧,陷入苦思中。金发青年却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迪尔在罗姆席德身边,对吧?”
“是。”法利恩愣了一下才回答,这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大人,上朝时间到了。”
“知道了。”罗兰站起身,拍了拍心腹的肩膀,笑道,“走吧,听听大家怎么说。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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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的正殿里,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热闹程度不亚于外头。走道左边是穿着青色衣裳的文官,以国务尚书克莱德尔为首;右侧是身着漆黑制服的将领,位列最前的是城主随侍武官艾德娜。
听见侍卫的通报,殿内刹时安静下来,人人挺直背脊,头低45度角,等候主君的驾临,除了一个人。站在文官行列末端,留着茶色披肩长发的少女。墨绿色的眼眸和刚跨入正殿的罗兰对个正着,后者回以一闪即逝的温柔浅笑。
两天前,冰宿在一片反对声中走进官吏考试的考场,出来时声浪已息。因为在她进考场的一刻,东方的天空出现象征吉祥的彩云,甚至有人声称看见了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的身影。就这样,不必散播“神喻”,只用一个幻术就搞定一切的罗兰却丝毫不感到高兴。当他批阅着道道全对的考卷时,更是呕到极点,恨不得昧着良心把勾勾全改成叉叉,填个零分上去,断送茶发少女的官途。不过,在他的挑剔下,冰宿终究没有拿到最高分,成绩一般般,被授予[普吏]的头衔(注:就是还没分配岗位、正式上任的官员)。当然,区区一个散官是没有参与早朝的资格的。但因为她神使的身份,得以站在这个议事堂内。
“街上的情形怎么样?”罗兰一坐下就切入正题。克莱德尔出列汇报:“禀大人,乱成一团,大批人堵在门口,请您拒绝首都的无礼要求。”
罗兰一笑:“你们怎么说?”
“当然是拒绝!”大叫的是司库官纳希瓦,“如果照税单上说的交,城库会搬空三分之二!到时别说军饷,只怕连冬天也撑不过!”
“哦,拒绝?那拒绝之后呢?与首都正面为敌吗?”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是没想到这一点,也不是害怕这样的发展,毕竟伊维尔伦的军备早就远远超过卡萨兰,但不得不考虑在政治和经济上会造成的影响;而且将近一半陆军在金色死神的带领下镇守绝境长城分不出身来,另两位将军统率的海军也驻扎摩斯海峡监视兽人族,真打起来,他们未必稳赢。所以一时间,竟没有人敢出声肯定。
站在罗兰身侧的法利恩以和缓的语气发言:“大人,我们可以试着和首都协商一下,不必这么急着下结论。”
“对!无论如何,六百万石粮食实在太多了,首都应该也知道我们负担不了,有很大的转圜余地。”
一帮稳健派的老臣立马附和,军方的多数人却表示不赞同,艾德娜朗声道:“税单上明明白白敲着玉玺,怎么可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个……可以请求分期付款嘛。”一名老臣狼狈地道。
“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答应这么不合理的要求?眼下是九个荒年最艰苦的时期,首都却发出这种税单,分明是要把我们逼入绝境!”一位将官激愤地道。
“没错,即使在富足的年代里,也从来没有哪个城被要求交这么多粮食,这是存心压榨的行为,万万不能接受!”受同仇敌忾的情绪催化,以往总是和武官对立的文官们,也站出不少赞同者,言论登时倒向拒绝一方。
听了一阵骂言,罗兰懒懒地道:“那么假设拒绝,众卿可有与首都决裂的心理准备?”
沉默持续了约摸半分钟,克莱德尔踏前一步,坚定地道:“回大人,有!从这件事看,陛下显然已经对我城有见疑之心,即便今日我们忍了,迟早他还会相逼。而且,那时我们也没有反抗之力了,不如趁实力完好,奋力一搏。”
有了国务尚书做榜样,其他人顾虑顿消,打开话匣子,气氛陡然热闹起来,还出现不少针对首都可能动向的对策。罗兰听得还算满意,总算他的臣子们不是只会叫嚣。
眼光掠及始终不发一语,站在殿角的茶发少女,罗兰抱着非善意的目的,问道:“冰宿,你有什么想法吗?”话音刚落,所有官员的视线都集中在新同僚身上。
尽管解开了心结,罗兰还是不希望冰宿爬到太高的位置。即使他不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也清楚要摘取至尊之冠,战争是必然的途径。到时,武官不用说,高级的文官幕僚和近侍也势必陪同他上战场。这是光想象就令他难以忍受的情景。所以他不但在成绩上刻意压分,还特地给她出风头的机会,想让其他臣子留下坏印象,今后替他排挤、打压她。
原谅我,冰宿。罗兰在心里告歉。
茶发少女不慌不忙地踏出一步,迎视满室目光。
“城主客气了,我虽是神使,但在政务上的见解,远远不及在座的诸位前辈,因此对城主的期许,很遗憾无法回应,不过我刚才认真听取了各位的意见,觉得都非常有见地,尤其是克莱德尔大人。中城此举,摆明了是将我城视作和西城一样的内贼而不再是忠心的臣子,这本身就是毫无道理的臆测,我城根本没有过任何反叛的行为;而且看税目,中城是来势汹汹,我们若退一步,他们会进一百步,那么无论在行动上还是心理上,我们都不可以后退,诸位将领和同辈同僚的分析委实透彻;而几位前辈同僚的顾虑也相当切实,中城应该知道我们拿不出这么多粮食,那么一定做好了我们拿不出的准备,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已经调集好军队,等着我们进攻。所以当务之急,是尽快整兵,迎击中城,最好把主导权抢回来。”
她娓娓道来,清脆悦耳,条理分明,完全符合中庸之道,却并非废话;抒发自己的看法之余,也捧了在场每个人;让人感受到她的能力,又不至于心存忌惮,堪称完美。
罗兰眼底闪过赞叹的光芒,赞的是她的才华,叹的也是她的才华。
“大人,满愿师小姐的话,深得我等之心,请将防卫中城的重责大任交予属下,属下必不辱命!”
跪下请示的是艾德娜的副官,红之军团副团长拉夏尔,身高两米,是个仪表堂堂的巨汉,嗓音也是符合外表的粗豪,中气十足。
罗兰微笑道:“不用这么急,情报部的消息还没出来,这个任务的关键是敌情的搜集。一旦开战,这里除了你没人能胜任这个位子,艾德娜是我的随侍武官,到时就看你表现了。”
“是!”巨汉激动地埋首行礼。茶发少女却投来疑惑的一瞥,听出金发青年纯粹在敷衍,压根没有派拉夏尔上阵的意思。
难道他另有打算?也对,硬碰硬从来不是他的作风。不过……
国务尚书也听出主君的言下之意,不过他以为罗兰是担心勇猛有余智慧却不足的拉夏尔对付不了拉克西丝,于是建议道:“天气转凉,北地已是冰雪之季,蛮族的攻势应当会减缓,不如让伊芙将军带一部分精锐回来,取胜的机会也大些,如何?”
“不妥!”拉夏尔大声反驳,“蛮人耐寒,起码得等到下个月才能完全放心,而且伊芙将军是所有北地将兵的主心骨,他一走,军情必定不稳!”
说得好听,其实还不是怕自己的功劳被抢。不少文官暗暗撇嘴。
罗兰倒是不以为意,相较表面不动声色,肚子里九曲十八弯的人,他还是比较喜欢拉夏尔这种心思一目了然的人,这也是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城府甚深的人。
“嗯,拉夏尔说的有道理;况且这里距离绝境长城有万里之遥,往来不易,还是由他负责防守任务――法利恩,你出去宣布大家的讨论成果;艾德娜,你协助宪兵部长恢复街上的秩序。”
大神官和随侍武官应了一声,并肩离开大厅。
“那么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交给情报部,其他还有什么事?”
本来节日期间不用上朝,拜突发事件所赐,众臣才齐聚一堂。但他们深受主君决不浪费的理念熏陶,没事也硬是找点事出来,你下我上,汇报得起劲。大约十一点,罗兰宣布退朝,起身朝大门走去。
“冰宿,你随我来。”
走到门边,他转过头,对正和众臣笑脸寒暄的茶发少女道。后者向僚友们点头为礼,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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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关上办公室的门,冰宿就卸下恭谨的外衣,劈头道:“你是故意的!”
“什么?”罗兰装傻。
“故意不让我和大家搞好关系。”
罗兰端出万人迷的微笑,柔声道:“你误会了,我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分配的事,和你同一批的考生都已经上任了。”
冰宿以一声冷哼表达对他拙劣谎言的轻蔑。
装作没听见,罗兰走到桌后坐下,找出她的考卷,刻意用公式化的口吻道:“看你的成绩,无论分到哪儿相信都会有番不错的作为,不过你自己想以哪个职位为目标?”
“内阁书记首长。”冰宿斩钉截铁地道。
书记虽然不是很高的职位,却是最有发展前途的职位,升到二等书记可以成为罗兰的近侍;三等相当于秘书官;若到了四等,就是内阁书记首长,地位之高仅次于国务尚书。
金发青年没有意外,正要说话,响起敲门声,大神官和随侍武官一前一后走进来。
“冰宿,你太棒了!头一次上朝就表现得那么好!”艾德娜竖起大姆指,神情既高兴又钦佩。法利恩却脸含责怪,对罗兰道:“大人,你怎么不让冰宿小姐和大家多聊一会儿?新官上任,打好人际关系最重要了。”
冰宿又哼了声。
“怎么了,他欺负你?”从她的语气中领悟到不悦的讯息,艾德娜立即朝主君投去两道杀人死光,火力之强,几乎令罗兰的身体冒出青烟。
“大人,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虽然这几天你因为冰宿小姐忙着备考没空理你寂寞得要命,也不能这么急躁啊。”法利恩往另一个方向理解,同时揭主君的疮疤。
罗兰满脸通红,无意识地将手里的考卷揉成一团。冰宿也心跳加速,但比起羞涩,她更多的是惊讶:“不会吧,你几岁了,还像个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样。”
“冰宿!!”
法利恩绽开圣洁的笑容:“冰宿小姐,你真是犀利,一眼就看出大人‘没;谈;过;恋;爱’,你可是他的初恋情人。”大人啊大人,平时受尽你的调侃,今日终于轮到我反击了,这就叫十年风水轮流转。
艾德娜也落井下石:“再告诉你件趣事,在和美洛达公主结婚时,他还是标准的童子鸡一只。二十岁的大男人耶!当时团里每个人都怀疑他是同性恋,为了掩饰才结婚的。”
“……”罗兰全身发抖,强忍将这两个家伙丢出房间的冲动。
“我也是头一次谈恋爱。”见心上人实在困窘得不行了,冰宿不忍地解围。
“冰宿小姐,你没谈过恋爱是很正常的事,你才十七岁。”法利恩特别强调“十七”两个字。艾德娜心有灵犀地接口:“是啊,老实说,要不是你自愿,大人真有老牛吃嫩草、残害民族幼苗的嫌疑。”
“你们两个够了没啊!”
罗兰终于忍不住咆哮,法利恩和艾德娜不约而同地吐吐舌,闭上嘴巴。
喘了会儿粗气,罗兰才想起有比大吼大叫更聪明的应对,就是把话题转到公事上去:“你们认为中城会采取什么战术?”
可怜的大人,谈恋爱果然令他的智力退化了,竟然用这么生硬的方法扭转颓势,看来今后还有得好捉弄他。法利恩和艾德娜暗暗摇头。
也许智商同样降低了,冰宿答道:“我对中城的情况不了解,不过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你是不是不打算正面迎战卡萨兰军?”
“必要的防范措施我会做的,你放心。”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罗兰微笑。冰宿松了口气。
“别谈这些扫兴的事啦!冰宿,我带你上街刷一顿,好好庆祝你当官!”艾德娜兴高采烈地道,蓦地击了下掌,“对了!干脆把我秘书官的职务给你,你一定能做好的!”
“嗯,不过以你的资质,当侍卫也不错,顶多十年就可以升上侍卫总长,保护大人了。”法利恩也诚挚地建议。
“谢谢,我个人是比较希望成为书记,就看罗兰同不同意。”
被三人注目的金发青年沉吟片刻,道:
“你去财务部吧。”
法利恩和艾德娜露出诧异的表情,冰宿默默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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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
晚间的魔法课上,大神官从学生口中得知主君行为失常的原因,叹了口气,“大人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有屁个道理!我早就有觉悟了,用得着他多管闲事、多此一举!”
“不能这么说,你们俩是恋人啊。”
冰宿搁下羽毛笔,皱眉道:“恋人就可以任意干涉对方的事,甚至不让对方走自己想走的路吗?”
“不然怎么叫恋人呢?”法利恩笑道,“大人现在是全世界最有资格干涉你的人。同样的,你也可以以爱为名,要求他做你想要他做的事。不过,你的立场比大人薄弱太多,恐怕指使不动他。”
“我就在气他这一点。”冰宿咬牙切齿,“胜之不武,卑鄙!”
“呵呵,不用生气,冰宿小姐,我们都站在你这边,一定会协助你,把局面扳回来的。”法利恩笑得像个慈悲为怀的圣人,但天知道,他纯洁无暇的表皮下包藏着一颗怎样的祸心。
不愧是兄弟,都是脸上开花,肚里搞鬼。冰宿侧目。
法利恩突然收起笑意,用一种凝重的口吻道:“冰宿小姐,大人是很有野心的。”
“我知道。”听出他言下之意,冰宿也回以严肃的神情。
“这就好。”观察了她一阵,大神官徐徐绽开一个灿烂华美,却让人感到莫名寒意的笑容,“若是冰宿小姐不明白,或是明白了却没觉悟的话,我会很伤脑筋的。”
这家伙……饶是以冰宿的冷静,也被那双暗褐色的眼眸射出的凌厉杀气震慑了数秒,手心出汗。
果然是罗兰手上最脏的棋子。
“我曾经差点害死过大人。”
“!”冰宿从淡淡的恐惧中惊醒,瞪大眼注视对方。法利恩一手支颊,偏头打量窗外几株开得正艳的夹竹桃,眼底也浮起如那大红的花朵般阴柔的毒素:“我那时还没接手暗影的工作,天真得很,觉得孤家寡人的大人好可怜,又成天被艾德娜那种凶婆娘欺负,就暗地里找可以让他放松心情的女性。本来艾露贝尔最适合,可惜她心里有人了,我只好另外找,最后我选了个看上去最文静柔弱的女子,献给大人。”
“大人虽然不喜欢她,但碍于我的请求,还是收了她当侍女。结果头一天上班,那个女人就行刺大人,原来她是旧王室的余党。”
“……”
褐发青年冷笑出声:“我亲手把她投进魔兽笼里,看着她被撕裂,啃尽,同时也是埋葬我的天真。从这件事我得到教训:表象是最不可靠的东西,尤其是女人的表象。我又没大人那么犀利的眼光,看不出美丽皮相下的是真心还是假意,干脆把女人分为大人的敌人或工具省事。当然,艾德娜她们例外。”
“你的观点太极端了。”冰宿评价,泰然自若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
“是啊。”法利恩调回视线,靠向椅背,露出会心的微笑:“但冰宿小姐不也是个极端的人?我还记得那天你在空浮舟上说的话。”
冰宿眼神一黯,自嘲地道:“可惜我还是成为了他的棋子。”
“棋子?别开玩笑了!你哪是棋子,夫人那种才是。”法利恩嗤笑。
“那你呢?”
“我也不是。”大神官迎视少女锐利的目光,坦然一笑,“什么叫棋子?棋子就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工具,你我是吗?冰宿小姐,别对自己没信心,大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冷酷。事实上,作为上位者,他是太温柔了。我也是最近才明白,他面上冷酷,嘴上强硬,其实心肠比谁都软,所以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他是为了不舍弃我们而舍弃了自己。”
[那一刻我发誓,就算要当一个最卑劣、最无耻的小人,我也绝不再让死神夺走我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想起当日在海上要塞的情景,冰宿险些端不稳手中的杯子。
“那个傻瓜。”颤抖的低语从她的唇间逸出。
“的确是。”法利恩笑意加深,直视对方的双眼,诚恳地道,“大人是真心爱你的,冰宿小姐。你没有发觉,和你在一起的大人,才是真正的他?”冰宿满面飞红,不觉别开视线:“发觉了,但我不认为他爱我,我是这么无趣的女人。”
“真是的,你怎么这么没自信呢?如果不是你而是夫人被大人看上,那么即使会被大卸八块,我也会杀了她。因为她只会拖大人的后腿而已。甚至,像那个被我投入兽笼的女人,被人利用谋害大人。所以,我真的很庆幸是你,冰宿小姐。”
茶发少女已经连耳根也通通红,举起只手示意打住。
“够了,我明白了,你别再说了。”再说下去她会爆血管。
“是。”法利恩恭敬应声,上扬的唇角却泄露了不良的居心。冰宿看得一阵恼火。
改天一定要和罗兰一起撮合这个臭小子和艾德娜,然后狠狠糗回来!
尚不知大难临头的大神官摊开面前的书本,用施恩的口气道:“好吧,闲话就说到这里,我们继续上课。今后你学习的时间会少很多,必须珍惜每分每秒。”
“对了,怎么又变成你教我?艾露贝尔呢?”前些日子罗兰突然指定魔导团团长代课,冰宿还以为是针对艾德娜的武技课所做的安排,可是现在她霜恸还没用顺手,为什么就换人了?
“因为我已经准备好贤者考试的内容,就等主考官宣布日期。”
冰宿愣了愣:“你要考贤者?”法利恩也很诧异:“大人没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