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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满愿石 > 第七章

第七章

登陆

寒意宛如针尖刺入肌肤,他不由得拉紧衣襟,走向眼前黑沉沉的树林。

一灯如豆。

本是满含悲愤的眸子,触及灯火的刹那,融化了些许,溢出一丝丝的安心与柔软。

[出了什么事,肖恩?]

黑夜里传来的声音,也像那灯光一样,虽然微弱,却充满了慰籍之意,温暖而指引。

[导师。]他哽咽了,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导师……]

那声音笑了:[你还叫我导师?我只不过教了你几天剑术的理论。]少年定了定神,诚挚地道:[你教我的,比所有人加起来的都多。后来的那些老师,只教我怎么­精­进武艺,甚至不允许我有自己的思想。]

琥珀­色­的眼眸蒙上肃杀,在暗夜里,更显雪亮。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把剑,一把刺向魔族的剑。]

彼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幽幽叹息:[你终究是知道了,那些肮脏事。]少年微微一笑,却是不带笑意的笑容:[是啊,我也知道了你当年为什么会被调走。即使是联盟第一世家,也逃不过东方学舍的­干­预。]

[这些年,你姐姐想必很辛苦吧?]

[嗯。]少年震了震,神­色­有一瞬间的动摇,随即被坚定取代,[导师,什么是命运?]

[这个问题你第一堂课时就问过我了。]那声音沙哑地咳了咳,似乎有沉疴在身,[命运是注定,是偶然,是不能掌控的东西。]

[但是我不服啊!什么都是注定好的吗?我的出生、席恩的出生、莉的出生,还有我们的遭遇……我被预言为救世主,就必须救世?席恩是暗之子,他就活该被放弃,在悬崖底下烂掉?他们还骗我……骗我他过得很好,切断我和他之间的感应――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的双胞胎哥哥一直活得比狗还不如!]

最后的音量拔高为怒吼,吓到了在场的另一个人,一阵清亮的啼哭划破天际。

[莉!?]少年刚才的气势荡然----上pk,做模型,自负手艺天下第一,其实还不及妈妈的零头;76岁的爷爷腰板还是很硬朗,天天早上去社区的公园锻炼,注重养生,思想却一点也不落伍,高兴起来甚至会叫上楼里的阿婶跳老人舞;69岁的­奶­­奶­信佛,还是很虔诚的那种,每个月都有几天逼他们陪她一起吃素,无疑于地狱苦刑,但是最疼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留给她……

不知不觉,脸上凉凉的,昭霆伸手一摸,一片濡湿。

这时,踏水的声响惊动了她,本能地抬起头,与一双黄玉­色­的眸子对个正着。

耶拉姆心神大震,此刻两人距离不远,彼此看得清清楚楚,那张俏丽的脸蛋水光交错,分明是泪水。

“死小鬼?”昭霆的声音哑哑的,有点没回过神的样子,“你怎么在这里?”半晌,她一个激灵,胡乱抹泪,恶声恶气地道:“阳他们呢?”该死!竟然被他看到这么丢脸的模样!

“为什么哭?”耶拉姆的意识还停留在前一刻。

“要你管!”

“……”熟悉的喝骂唤回神智,耶拉姆调整情绪,用一贯淡漠的口吻道,“好吧,我不管,站起来,我们回去。”昭霆一声不吭地直起腰,却在下一秒,整个人仆跌回去,两手还不由得撑地。耶拉姆顿时皱起眉,走上前:“怎么了?”

“脚…脚麻了。”迟疑片刻,昭霆不甘心地吐露示弱的言语。耶拉姆二话不说背对她蹲下:“上来。”

“咦?”

“上来!你还要他们担心多久!”

“……哦。”被他难得的怒气吓住,昭霆乖乖趴上去。接触的瞬间,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头化开,使得她浑身不自在,说话也结巴了:“那个…谢谢。”

“没事。”耶拉姆背起她,朝来路走去。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开口,对这样和平的相处感到很不适应。慢慢的,昭霆首先放下心结,沉溺于那并不伟岸的背脊带来的安心感中,原本抓着他肩膀的两手改为环住他的颈项。

耶拉姆僵了一下,没有表示抗议,只是悄悄减缓了速度。

“你刚刚为什么哭?”

“因为想到我的亲人啦。”这次昭霆很坦白地回答,附加一声叹息。耶拉姆顿了顿,眼里闪过压抑的情感:“你……很想回去?”

“废话!我旅行的目的不就为了回去!”

沉默的时间更长。昭霆嗅出不对,试探地唤道:“死小…耶拉姆。”

“­干­嘛?”少年的声音涩涩的,有一点恼,有一点害羞,显然不习惯她这么喊他。

“没什么。”少女红着脸往他后颈蹭了蹭,不敢想刚才冒出来的念头,局促地岔开话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琵琊带我来的。”

“阿旺?我没有叫它啊。”昭霆大奇。耶拉姆也是一怔:“可能你不小心碰到了护腕吧,我看见的明明是它。”昭霆想想有道理,就不再细问。耶拉姆数落道:“你太莽撞了,随随便便跑到深水区。”昭霆柳眉一竖,分辨道:“我没去!是莎莉耶丢我石头,才害我滑跤。”

“你不嘲笑她,她会丢你石头吗?”

昭霆语塞。冷静回忆,整件事确实是她不对,但听到对方为损友开脱,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耶拉姆交代:“回去向她道歉。”

“哦。”昭霆闷闷答应,胸口更加难受,只想大喊大叫抒发一通,偏偏不舍得破坏眼下的气氛,突然想起一件事,兴奋地道,“死小鬼,不,耶拉姆,我做了个有趣的梦耶。”

“我不想听。”耶拉姆反应冷淡。

“听嘛~~~听嘛~~~”昭霆扳着他的脖子不依。

“……你说吧。”女人的撒娇,永远是攻克男人的利器。

“我梦见神官先生了!他坐在湖边,拿着钓竿,把我钓上岸,肩上趴着刃雾,就是索贝克的那只宠物――哈哈,很好玩吧?”

我就知道……耶拉姆咬了咬牙,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上次是维烈,这次是索贝克,你不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吗?”昭霆依旧笑嘻嘻:“就是不像才好玩啊,你真没幽默感。”

“这才不是幽默感,是胡思乱想。”

“哼!”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和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

“钓多了。”

帕西斯注视满满两个桶的鱼下达结论。刃雾翻了个白眼:“废话,从中午钓到晚上,又用了魅惑术,不钓得多才可有鬼。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不吃这种东西。”说着,跃回空间袋,留下主人一个人伤脑筋。

其实他主要是享受钓鱼的乐趣,因此不知不觉按照以前的习惯钓了七人份,但要浪费这些劳动成果也万万舍不得,想了想,他决定给邻居送点去。

肖恩师父应该吃不出我烧的味吧。帕西斯思忖。

******

“哇――还有夜宵供应,这里的服务真好!”

听到敲门声,杨阳走过去开门,却不见人影。昭霆先一步看到放在她脚边的托盘,惊喜地叫道。

“奇怪,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杨阳的疑惑在盖子掀开后消散,里面是鱼,难怪水族回避。

“挺好吃的。”莎莉耶首先沾了一点尝尝。昭霆夹了一大块,咀嚼片刻,评价道:“还不错,比不上耶拉姆,不过味道满独特。”莎莉耶嘘道:“哟,叫起耶拉姆了。”

“罗、罗嗦啦!”

“肖恩?”见情人吃了一口就不再动筷,希莉丝不解地眨眨眼。

“啊,没事。”肖恩如梦初醒,抹去心头一瞬间泛起的异样感,继续吃起来。

******

睡到半夜,棕发青年一骨碌坐起,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施展风翔飞离借宿的小屋,他追寻微弱的魔力波动来到岛的北面。这里土质相对坚硬,含水量不高。先前指引他的线索骤然中断,而且磁场出奇的混乱。肖恩皱了皱眉,拿出一根链子,以钢丝弯成特殊形状的项坠晃了几晃,缓缓抬起,指着一个方向。

掘开土,一只乌黑的铁片在月光下裎然发亮。他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先收起来了事,想了想,不放心,再掘,这回露出来的是颗晶莹璀璨的珠子,他猛地睁大眼,顿时明白了朱特的打算。

引核!威力最强大的解离系法器!浮岛本来就地质疏松,有了这个,不出十天半个月就会崩溃。

虽然对杨阳说不想管,但肖恩并不能真的不管朱特的小动作,一来可能会被拖下水;二来,水族如此友善,他实在无法明知有人搞鬼却袖手旁观,当下把引核塞进腰包,犹豫了一下,又沉吟起来。

水族是水陆动物,即使陆地毁了,也能活得很好,那么……

想到这里,肖恩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摇头:不会不会,女魔头应该不至于这么狠毒。退一万步,她真的叫朱特在水里动了手脚,我也处理不了。

拍拍弄脏的膝盖,他刚站起身,听到一声疑似抽气的声响。

“?”四下巡视不见人影,带着一丝困惑,肖恩施法返回小屋。背对着他的一块大石后,银发青年整个人缩成一团,慌得冷汗淋漓,良久,才如释重负地坐倒在地。

喘了会儿,他抬起头,看向一座积雪凝结的山峰。今天是月中,金轮月和银心月并列在夜空,前者却需要仔细看才看得出轮廓,而且­色­泽黯淡。双月背后――只有他看见――冉冉升起一轮灰月!

寒冰乍破,一个高挑的身影降落在山顶,站立不稳地踉跄半步。同时响起一个带笑的男­性­嗓音:

“千年不见,你还是笨手笨脚的。”

“贝里卡斯。”

维烈转过头,迎视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男子。淡然的眉,淡然的眼,他的五官恬淡如云清冷似雾,宛如一朵偶然飘过的云确实存在过,却无法给予目睹的人任何印象,只有那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韵味留在观者心里,也化作一片逐渐淡去模糊的云。

“辛苦你了,赛普路斯。以你的­性­子,千年不­干­涉世事,想必很痛苦。”命运之神浅浅一笑,目光定在黑暗的彼方,“也难怪你加入那样一群孩子,甚至改变了他们的未来。”

“这是无心之失。”维烈没有奇怪对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他为什么到今天才来兴师问罪。

“呵,我并不是来追究的,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哪怕你翻云覆雨,也逃不过命盘设定的规律。”

魔界宰相深深皱眉:“什么意思?”

仅次于至上神虚无之主,世人尊奉为[星神]的神祗扬­唇­不语。那是一种笑看风云的洒脱,也是即使天崩地裂也无动于衷的冷漠。

“贝里卡斯!”

“不用紧张,赛普路斯。满愿师固然有肖恩的血统,毕竟已算是地球人,这个世界的动荡影响不了她们。你那么一修正,反而是弄巧成拙,她们的运势依然不变,但她们周围的人未必有那么好的运道。”贝里卡斯不紧不慢地道。维烈周身发冷:“你是说……”

“有得必有破,这也是自然的法则。”

“够了!你这个算命的!”维烈忍无可忍地揪起他的衣领,厉声道,“没有失去过你的怎么会明白失去的痛苦!就算活下来,重要的人都死了,生存又有什么意义!”

“我也失去过啊。”贝里卡斯轻轻一叹,神­色­有些无奈,“不止我,众神都失去过,只是我们的承受力比较强,又不得不看开罢了。”维烈也觉失态,连忙放开手。

“老话一句,不用紧张。以你的力量和后台,真有什么不测,也可以防患于未然。”贝里卡斯笑着抚慰。维烈不信任地冷哼:“你这是在教唆我吗?”

“赛普路斯,我欢迎惊奇,正如我乐见人们挑战命运。”

“也许你是如此,但其他神呢?尤其是贺加斯!”维烈嗤之以鼻,垂下的手烦躁地挥了挥,“若非顾虑和你们的约定,我早就送杨阳她们回地球了,也不会弄到今天的地步。”贝里卡斯双目一亮:“你的意思是,肖恩比你的女儿更重要吗?”

听到“女儿”二字,维烈全身一震,下意识地抱住自己,没有回答,用僵硬的语调转移话题:“说到杨阳,我还没找你算帐――为什么让她成为肖恩宿命的另一半?”

“是巧合。”贝里卡斯平静地叙述,“那天我和艾尔菲瑞特下棋,他的猫弄乱了我的线,然后就那么巧,光他们俩打了个死结。”

“你就这么帮人们安排命运?让猫的脚指头决定?”维烈咬牙切齿,太阳­茓­青筋直跳。

“当然不是,那是我一生一次的失误。其实我是故意的,想看看命盘是不是也站在我这边。果然是天意,天意啊。”

“天意个头!”

看出对方快抓狂了,贝里卡斯识相地耸耸肩膀:“好吧,我承认,即使艾尔菲瑞特的猫不冒出来,我也会把他们扯在一起。”维烈沉下脸:“为什么?”

“因为喜欢。我们都觉得你和肖恩很配,可惜你没有命线,而你的女儿有,理所当然,她就代替你,成为肖恩的伴侣。”

维烈狂汗。躲在暗处的帕西斯也差点滑倒。

“你、你们这些神,怎么这么无聊!”

贝里卡斯依然笑得云淡风清:“不无聊就不是神了。何况皮相是空,灵魂才是本质,­性­别之分纯粹多余。”

“那你们怎么又分男女!?”

“这只是职责的体现。拿贺加斯和兰修斯举例,守护和毁灭都需要强悍的意志,所以他们的外在就是男­性­;对生命需要温柔的包容,黎姬和秦蒂丝就是女­性­。”

“黎姬?”维烈一怔。贝里卡斯略带惆怅地笑了:“我们的母神,很久以前的神代,为了保护那两个小家伙而死。”

“……贝里卡斯,你比贺加斯和兰修斯还老?”

“俊男的年龄和女士一样不可以询问。”教训完后辈,命运之神转向象征自己的灰月,享受晚风拂面,惬意地眯起眼,“再过不久,这风只怕就带上血腥味了。唉,我本来以为千年前的牺牲就是乱世的极致,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维烈咬了咬­唇­,迸出一句:“我知道。”

“嗯,你的观星术仅在我之下。不过这一次,连我也无法看透结局,脱轨的人太多,像肖恩、罗兰那孩子、帕西尔提斯……而且弄得不好,兰修斯也会下场搅和。他一出手,不全灭也死得七七八八。”

“兰修斯?他不是被席恩封在魔封剑里?”闻言,维烈忧心忡忡,他深知混乱神的破坏力。贝里卡斯叹笑:“赛普路斯啊赛普路斯,他可是父神的分身,主掌毁灭的神祗,若非他神识未开,十个席恩也封不住他。不过嘛,有黯星牵制,他能否脱困,回归神职也难说得很,席恩这步棋倒下得妙。”维烈提高声音:“别在我面前夸奖那个畜牲!”

“是是。”贝里卡斯再次耸肩,又露出那种满不在乎的笑容,“给你个忠告,赛普路斯,不要因为嫌恶而刻意忽略席恩,这个人类兴风作浪的本事连我也惊叹。还有帕西尔提斯,他完全有理由向这个世界复仇,危险­性­只有比席恩更大。”

“你也说了,他完全有理由。”

“不错,但是任何理由在死亡面前都是苍白的。”贝里卡斯淡淡地道,随即慨然叹息,“不过他有觉悟了吧,真是个可怜的傻孩子啊。”维烈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语意,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贝里卡斯,贝里卡斯。”他义愤填膺地道,“众神都是冷血者吗?还是你的血特别冷?你怎么忍心给他那样的命?”

“请不要误会,设定命运的是命盘,我只负责编织罢了。而正因为我有情,才能在权限范围内给予众生承受命运的小恩惠。”

“只有无情……才能公平吗?”维烈若有所悟。贝里卡斯颌首肯定,忽而心疼地笑了:“不然贺加斯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不对!命运绝对不公平!帕西尔提斯也罢了,他滥杀无辜,本­性­也不好,那肖恩呢?他做错什么事,落到今天的地步?”

“赛普路斯,命运从来就不公平,公平的只有[审判]。而正因为不公,正因为差别,才有了这个多彩多姿的世界。不过,肖恩的悲剧,更多是来自[孽]。”

维烈皱起眉头:“我不想听你布道。”贝里卡斯咋舌:“谁布道了!我有得是信徒替我布道!好吧,我说详细点。人类的贪婪、愚昧、自私、傲慢,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一概称之为孽。”

“……”

“大黑暗时代最丑陋的灰­色­恐怖――异族大屠杀就来源于人类惟我独尊的心态,这场战争夺走了帕西尔提斯的父亲,间接害死了他的母亲,造就了他一生的不幸和乖僻。肖恩更复杂,愚昧的迷信使他和席恩分离,走上不同的道路;贪欲让东方学舍擅自­干­涉他的人生――我都不禁感叹人类的韧­性­,在那种生死存亡,你们都快把这个世界踩在脚底的时刻,竟然还有心情争权夺利。”说到这里,贝里卡斯真的很佩服地摇摇头,“之后的英雄王也是。”维烈冷笑:“这些混帐的恶行,凭什么报应在肖恩和帕西尔提斯的头上?”

“所以命运从来不公平,不过那些人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了。还是老话一句:有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人类的行为只能由人类自己承担。”

“贝里卡斯。”默然片刻,维烈沉沉地道,“我发现,和你谈不会有结果。”贝里卡斯没有生气,反而玩味地挑眉:“哦?”

“帕西尔提斯曾对我说:‘超脱于命运的你怎么会明白命运的残酷’。高高在上,当然可以说风凉话,可以看透真实,可以总结出规律,但我们终究不明白,身处其中的他们是什么心情。审判不是救赎,只会衍生出更多的悲哀。你有没有想过,帕西尔提斯一死,肖恩和王会有多伤心?所以一点点也好,我想代替肖恩理解他,送他……最后一程。”

“赛普路斯,你想打破约定?”贝里卡斯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

“我不会让其他魔族踏足人界,但是将来的事,我管定了。”

“我今天来本是想劝你,看来是没必要了。”长叹一声,贝里卡斯心里倒不怎么在意,语气也是一贯的淡然,“那么注意别太引人注目,不然惹恼了贺加斯,苦的只会是帕西尔提斯。”语毕,衣摆一荡,就要离去。

“贝里卡斯,我现在扭转杨阳他们的命运,还来得及吗?”维烈依旧不放心,喊住他。

“时不再来,已经发生的怎么可能改变。”

“那――”

“这也是他们的选择。”命运之神略带严厉地瞥了他一眼,“人生岂容儿戏。你也是,既然耐不住寂寞,接近他们又暴露了身份,就要为自己的失误负责。”魔界宰相无言以对。

“就像千年前玛格蕾特和奥佛瑞特的相遇,转轮启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维烈如遭重击,当他回过神,只有余音袅袅,在耳边缭绕不去。

几丈远处,帕西斯双手环胸倚着山壁,眼底酝酿着一抹深思。

******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17日,杨阳一行离开了浮岛,带着一根名叫朱特的尾巴,原因是他们乘坐的船在上岸的第二天莫名其妙地沉没。其他士兵被水族大长老以“小船不够”为理由扣押,聪明的几个心知肚明这是人质。交涉过程中的暗潮汹涌,更不必说。

上船的前一刻,肖恩似有所感,转头仰望面朝这边的山崖,却不见丝毫异样。

“发什么愣啊?”走在后面的朱特拍了他一下。

“哦,没事。”怀抱着一缕困惑和难解的遗憾,棕发青年回过头,跳到船上,坐在同伴中间。坚持送行的三长老洛黎塔摆动鱼尾,推着船前进。

水声渐微,载着七人的小船缓缓消失在天边,崖上的人这才显出身影。寒风吹过,带动发尾和袍角飘浮不定,称不上优雅的坐姿却无比泰然。银亮的眼睫颤了颤,视线从远方转到手上的青灰­色­珠子。

“帕西斯,为什么不对肖恩先生施法?你忘了对罗兰的承诺?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刃雾缩在主人的影子里避风:奇怪,今儿个好像特别冷?

“引魂珠不是给肖恩师父用的,是专为席恩准备。”

“啊!?”

帕西斯漫不经心地以食指旋转维欧拉千辛万苦取来的珍贵法器:“维烈不可靠,我只好自己想办法收拾席恩,不过他也不是那么好对付,要慢慢揪出他的小辫子,这是制胜关键。”刃雾哦了一声,又质疑道:“那肖恩先生――”

“前天就完工了。”将引魂珠抛进胸前的空间袋,帕西斯轻轻跳起,伸了个懒腰,“肖恩师父的事解决了,接下来轮到罗兰。”

他的目光­射­向北方。

******

经过半天的航行,陆地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彼方。

昭霆首先欢呼起来,余人也­唇­角含笑。找了个浅湾停泊,一股不同于海风的清新气流迎面吹来。

重新踏上真正的陆地,自然百感交集,杨阳却微微拧眉,诧异心头油然升起的奇异感觉。

就好像……一种终结的预感。

第一章 夙敌与旧交(上)

创世历1029年;下界;卡萨兰西境――

一辆华贵的四轮马车疾驰在树林里,低垂的窗帘随着车身的起伏微微晃动,透过半透明的纱质帘布,隐约可见一个窈窕纤细的身影,显然车中人是名女­性­。

[欧莉雅小姐。]

听见窗外传来的呼唤,车中人一动不动,左手捧书,右手悠然举起,翻过一页,红润­性­感的薄­唇­逸出漫不经心的回应:[嗯?]

骑着马靠近车窗的侍卫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道:[听…听说,这座森林有怨灵出没,我们……]

[无聊。]

侍卫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传闻大商人海因鲁斯的女儿欧莉雅端庄贤淑、温柔可人,怎么实际这么古怪?语气也冷冰冰的。突然一声清鸣从头顶洒落,他吓了一大跳,险些滚下马背,连忙抬头去看,没注意一只白­嫩­的柔荑掀开窗帘,探出一张让窥视者惊艳的脸蛋。

[很­棒­的鹰。]

[呃?]侍卫转过头,窗帘却已经放下,车中人也不再开口。

没多久,前方出现一根倒塌的断木,挡住了道路。车夫只好停下马车,和侍卫一起上前将断木移开。就在这时,树丛里跳出一帮面目狰狞的大汉,手起刀落地砍杀,血花和惨叫纷纷炸开。

听到这可怕的变故,欧莉雅依旧静坐阅览,­唇­畔浅浅浮起一抹冷残的笑意。

*****

[落网了。]

少年高举手臂,让饲鹰停歇。闻言,数名跟在他身后,佣兵打扮的男子齐声欢呼:[太好了!终于可以为老团长报仇了!]少年抚摸苍鹰的羽毛,也露出欣喜的微笑。

[团长……]

[我是副团长。]

众人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拿这位固执的首领没办法。本来上任团长死后,就该由他的副手继承。可是少年坚持要处决了害死老团长的犯人才坐上那个位子,强迫部下还是叫他“副团长”。

一个背着弓箭的英伟青年­干­咳一声,道:[那么,副团长,接下来怎么做?]

[野冰不会说话,只能我们跟它去。]少年扬手让饲鹰跳到肩上,[不过,他们好像又劫持了一个人。幸好如此,让我找到他的藏身处。]青年皱眉道:[又劫持了一个?那混蛋!这么搞下去,中城的官员不会不闻不问的,万一把我们拖下水――]

[不用担心,克劳德,听说西境的新统治者是个没用的小白脸王储,而且刚上任,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

[没错!那些软脚虾王族,一看到血就吓晕了,还敢来捉人贩子?不拿大把金子雇他们捉美女就算好料了!]众人鼓噪,满脸不屑。

[的确,王族除了拉克西丝元帅都是那副德­性­。]克劳德点点头,承认自己多虑,转向首领,[团…副团长,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拖久了,只怕夜长梦多。]

少年仰望天空,清澈的灰眸浮起不符合年龄的稳重英睿。

******

被黑夜的羽翼覆盖的森林深处,有一小块明亮的空间。一群衣着不统一,但一看就知道决非善类的男子围着篝火高声谈笑,饮酒作乐。火光不及的角落,停着七、八辆全封闭的篷车,十来个守卫在旁边看守。

[果然是阿古达。]

空地中央坐着一个体格最为魁梧的光头大汉,正一口­肉­,一口酒地吃得起劲。看到他,潜伏在灌木丛里的一人愤恨地咬牙,另一人低声劝道:[稍安勿躁,很快就会让这畜牲得到应有的下场,先看看情形。]

[我明白,团长。]

[副团长!]

[是是,副团长。]克劳德叹气,随即凝神戒备,属于弓箭手的灵敏听觉首先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其中一个特别轻盈,不是练家子就是女­性­。少年微微皱眉,显然也发现了异常。

不一会儿,两个男子押着一个少女走进空地,后面的人贩子叫道:[头,我们猎到一个尤物!]

[我不是叫你们这两天别动手?]光头大汉不悦地道,声音洪亮,充满威慑力。人贩子们顿时瑟缩了一下,闷头不敢说话。阿古达摆摆手:[算了,过来让我瞧瞧。]

少女依言走上前,既不慌乱也不害怕。随着亮光慢慢照到她,众人相继惊叹:[哦――]两名窥视者也瞪大眼,赞赏不已。

凭心而论,少女的容姿还没达到绝­色­的程度,而且脸上稚气未脱,但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她的五官­精­致文秀;肤­色­莹润如玉;束腰连衣裙勾勒出优美苗条的身段,长长的裙摆宛如波浪边的百合,纯白的底­色­衬着金线滚边,和她抱在怀里的书籍封皮一模一样;一头乌溜溜的直发垂到腰际,随风轻漾,整个人仿佛一株清净不沾世俗的莲。

圣女!这是多数人的感想。

血腥味……少年紧紧盯着那个清纯得不像人类的少女,眉间浮起困惑:她的身上,有血腥味。还不是一般的那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混合着冷酷与杀意的沉厚味道!

蓦地,少女抬眼,一双紫水晶似的眸子直直看向这边,与他视线相对的刹那,闪过一道凌厉的寒芒,完全冲去先前的柔静温和。这转变酷烈至极,使她一瞬间从圣人变成了魔鬼,气势凶狠逼人,眼光诡谲­阴­郁。然而,只片刻时间,她又变回那只白白净净的小绵羊,无辜得好像注定要送上祭坛的供品。但这并不是出于她本身的演技,而是与生俱来的清白长相和冷漠的表情,才给人这样的错觉。

有意思。少年翘起­唇­角:这家伙,不是普通的良家­妇­女,绝对是个狠角­色­。

[看起来是个小圣职者啊。]阿古达咧嘴笑道,把少女不同寻常的冷静解释为单纯的搞不清楚状况,因为以前也有类似的猎物,[你叫什么名字?]

[欧莉雅;海因鲁斯。]

少女吐出清朗如音乐的嗓音,人贩子们又是一阵陶醉。

[是那个大商人的女儿啊。对了,听说他最近打算把小女儿送去圣兰古莉亚学院读书,就是你吧?果然一如传闻,是个弱质芊芊的端庄仕女。]

少年在心里咋舌:仕女?别开玩笑了,是魔女才对!

[这么说是未来的祭司咯?圣女,唱首赞美诗吧,看能不能感化我们。]几个人贩子面露嘲讽地起哄。清纯固然惹人怜爱,但清纯同样勾起人践踏的欲望。

[我……]欧莉雅启­唇­,语气不愠不火,却泛起空旷的寒意,[连自己也感化不了,怎么感化你们?何况,我不拜神,只拜我自己。]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人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这样狂妄的话语出自一个气质高贵圣洁的少女口中。

过了良久,阿古达才回过神,错愕地笑了:[你不是圣职者?]

[不是。]

[那你捧着本圣典­干­嘛?]

欧莉雅翻过怀里的书,念出封皮上的字:[《经商秘诀――艾里斯;瓦伦的成功之道》。]众人张口结舌,哗啦啦跌碎一地眼镜。

[哈哈哈!]阿古达放声大笑,[不愧是商人的女儿!]余人也跟着爆笑出声,拍膝的拍膝,打滚的打滚,吹口哨的吹口哨。欧莉雅视若无睹地看着他们的狂态,神­色­丝毫不变。

阿古达凝视她,浮起欣赏之情:[好女人,清纯的外表,世俗的心肠,还有这份傲气,都对了我的胃――你叫欧莉雅是吧,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不!]

第一次,少女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气,眼底也闪过嗜血的寒光,只是除了少年,没人看见。人贩子们叫道:[头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少女寒着脸瞪视他们,再度迸出一句:[不!]

[你这个不识抬举的丫头。]几人挽起袖子要冲上来,被阿古达喝止:[不准碰她!她是我看中的女人!欧莉雅,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相信以你的头脑,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来人,给她一间独立的帐篷。]

这下事情有趣了。目送少女被押走,少年玩味地挑眉。

******

隔着半个树林的另一片空地里,聚集着几十道身影。微弱的星光穿过叶缝,照亮一张张剽悍的面容。

[副团长,我们的人数比阿古达他们多一倍,为什么你不同意进攻呢?]

[因为阿古达一个人就可以­干­掉我们一半的人。]

[……]众人无言地望着他们称作“副团长”,实际上敬为“团长”的少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

[而且这里的地形他们比我们熟悉,很有可能布下陷阱,所以在有充足的把握前,我不赞成贸然进攻。]少年有条不紊地分析,众人更加无法反驳。

[可是,老团长的仇……]

[当然要报。]少年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随即压抑住,安抚道,[但是不能拿大家的­性­命来换,现在也有了更好的方法。]

余人不解地重复:[更好的方法?]

[什么人?]克劳德突然大喝,飞快地取下背上的长弓,被少年伸手阻拦:[慢着!是友军!]

[我不是你的友军。]

从黑暗里施施然走出的正是欧莉雅,区别只是怀里没了那本书,但白衣清颜的她依旧像神殿毕业的圣洁祭司。除了少年,每个人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初次见面的更多了一份痴迷:好个清秀的佳人!

欧莉雅对其他人视而不见,只注视少年,一字一字道:[不准妨碍我,他们是我的猎物。]语调铿锵有力,杀气腾腾。

沉醉于美­色­的众人霎时回过神,悲哀地意识到一个真理:娇弱的小花,也可能是有刺的。

少年微微变­色­,不是因为失望,而是不满对方的口气:[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阿古达是我的猎物,你才不准妨碍我。]

克劳德心下诧异,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少年团长失去冷静,表现出符合年纪的言行,何况对方是他一向最宽容能忍的女­性­。

冤家聚头吗?弓箭手脑中冒出一个名词。

少女冷笑道:[你赢了我,再来说这句话吧!]

[好!]少年回以冷笑,拔出背后的大剑。与此同时,少女敏捷后跃,右手快如闪电地伸向左腰应该是剑柄的位置,然后,握了个空!

下一秒,大剑贴在她的颈侧。

[……]少女状似懊恼地咬紧下­唇­,在心里咒骂:吉西安,都怪你!逼我穿这种衣服,害我连史列兰也没法佩!

对这样的结果,旁观的佣兵丝毫不意外。本来看外表,双方的实力就天差地远。不过赢一个弱质女流,也没什么好骄傲,因此都不吭声。

[你不是商人的女儿,你是间谍。]注意到那个小动作,少年笑了笑,[一个不合格的间谍。]

[你说什么!]

[合格的间谍会忘了武器没佩在腰上吗?]

少女无言以对。少年收回剑,友好地笑道:[我们的敌人一样,和我联手吧。我叫贝姆特;瓦托鲁帝,翔鹰佣兵团的副团长,你呢?]

[诺因。]半晌,少女小声回答,语气比先前柔和了少许。

诺因?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克劳德一怔。

[这个名字还是稍微软了点。]贝姆特评价。诺因深有同感地点头:[嗯,我也这么认为。其实我比较青睐‘库斯达’、‘雷萨’之类的名字。]

拜托!那是男人的名字吧!还是铁汉的名字!一个女孩,而且是粉嘟嘟,白­嫩­­嫩­的女孩居然喜欢那种名字,真是――真是怪!众人狂汗。

贝姆特也皱起眉头:[你真奇怪。]

[有吗?]诺因回他困惑的眼神,困惑到无辜,无辜到让贝姆特觉得底气不足:[嗯~~还可以啦……不怪,很正常。]诺因满意颌首。

团长长大了。佣兵们欣慰地互视,交换着共同的心声:正常!当然正常!美女的任何行为都是正常的!这是男人的真理!

[你们也是来取那些人贩子的头颅的?]

也许是对名字的探讨拉近了距离,诺因的态度和气很多,甚至漾开浅浅的笑容。众人看得心跳加速,压根没意识到一个“少女”面带微笑地说出杀人的字眼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嗯,他们的头是害死我们团长的仇人。]唯一注意到的贝姆特早就知道眼前的少女不是普通人,所以也不惊讶。

[头?那个光头佬吗?嗯,他确实不是易于之辈,我也不是他的对手。]诺因抱胸沉吟。贝姆特立刻对她刮目相看,阿古达的实力不是外显的强,能够看出来,起码也得有他一半程度,也就是说,和他自己差不多。

[不错,阿古达曾经是我们团里第一高手。]

[那怎么不是他做团长?]诺因这么问并没有恶意,只是纯粹的好奇。

[因为他没人望。]贝姆特笑得有点苦涩的意味,[他若加入盗贼团,倒是当仁不让的首领人选。]

[难怪他现在做了强盗。]诺因一手叉腰,眼中浮起­阴­冷的怒意,[还是在卡萨兰的领土上撒野。]佣兵们对她不雅的举止侧目,暗暗惋惜。贝姆特问道:[你是卡萨兰人?]

[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是吧?]众人齐声反问,莫名其妙。诺因若无其事地道:[我没有父亲。]

众人无法置信地瞪视她,心道:这样一个粉妆玉琢的俏佳人,是哪个畜牲舍得丢弃她?

[我的母亲是卡萨兰人,所以我有一半卡萨兰的血统。]

贝姆特低声道:[我们是隐捷敏亚人。]诺因瞅着他,扑哧一笑:[看你的眼睛和肤­色­就知道了。]贝姆特眨眨眼,也笑起来。刚才的芥蒂,因为不曾彼此伤害所以懵懂的国仇家恨,都在这一笑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友谊的萌芽。

诺因环顾众人,再上下打量贝姆特,道:[你好像不光是你们当中最强的人,也有人望,和那个光头佬不同。]贝姆特莞尔:[但我还是打不过阿古达。]

[加上我就没问题了。]

佣兵们大吃一惊,好几人叫道:[喂喂,小姑娘,你别开玩……]一言未毕,就被诺因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势吓得张口结舌。[我不是小姑娘!]她几乎是用吼的音量。

是是,你不是小姑娘,是少女,不,淑女行了吧。众人抹汗:唉,这个年纪的女孩。

[很危险的,你要考虑清楚。]贝姆特也有点担心。诺因却以为他小瞧自己,柳眉一竖,撩起长裙的下摆。

佣兵们差点狂喷鼻血,却见她裙下除了包着丝袜的修长双腿,还有一把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剑。

顺带一提,丝袜是吉西安强迫诺因穿上的,说要装就装得百分之百像。

[我们再比一次。]剑尖斜指,诺因整个人的气势炯异于先前,宛如出鞘的宝剑般锋利无匹。贝姆特不觉正­色­以对,右手握住大剑的剑柄。

不等他拔出,诺因已然飞身扑上,交锋的刹那,迸出尖锐的金鸣,双方各退一步,从震麻的虎口,明白了彼此的力气在伯仲之间。

比起诺因,贝姆特更惊讶,但激战中不容他思索,对方的第二击也间不容发地抵达,角度刁钻,速度快绝。贝姆特头一偏,于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同时反手横劈,硬生生将他逼出大剑的攻击范围。

诺因料到他的居心,一时却无法找到空隙钻入,便在外围游走,招招狠辣,如狂风骤雨的攻势看得周围的观众眼花缭乱,震惊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少女剑法如此高明,打起来如此不留情。那双看来只适合书本和花草的小手却紧握着杀戮的武器,仿佛磐石般坚定;柔软的身体配合轻盈的步伐,给人流水似的美感,交织出的却是致命的舞步,锲而不舍地撼动沉稳如山的对手。

贝姆特守得滴水不漏,但也无暇反击。对方寒亮如星的眸子告诉他,只要一露出空隙,那把漆黑的长剑就会像闪电一样刺进他某个要害。所以两人只能咬牙比拼耐力,维持对峙的局面。

百余招过去,双方的眼里少了一味求胜的狠劲,多了份惺惺相吸。贝姆特首先拉开距离,变故却在这时横生,他的大剑吃不住对方的重击,迸裂开来,魔封剑收势不及,眼看就要把他的脑袋一分为二,诺因死命拉住,稍缓剑速;慢了半拍,贝姆特上身后仰,一脚踢在他腹部,借力后跃。

被当成踏脚石的人仿佛断了线的风筝,在半空划过一条弧线坠落地面。

[诺因!!!]

贝姆特惊悔地扑过去,余人则是惊惋,心道:完了完了,这么纤细的腰,怎么经得起团长一踢,不死也得内伤。

[咳!]诺因吐出一口淤血,翻身坐起,抱着肚子大笑,[哈哈哈,好小子!看你身材不壮,力气倒大!]

[你…你没事?]包括贝姆特在内,每个人都是一副呆滞的表情。

[没事个鬼!肯定淤了!不过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

小伤……小伤……小伤……

佣兵们听得脑筋短路,双眼蒙上空白之­色­。贝姆特释然一笑,盘膝坐下,和诺因面对面。

[你真厉害。]他端正的脸庞写着真诚的赞赏和亲近,[我第一次遇见比我强的同龄人。]而且似乎比他小,还是女­性­。

诺因不甘地咬了咬­唇­:[不,我们平手,我占了武器的便宜――你几岁?]

[十七。]

[我十五,哈,是我赢了!我如果十七岁,保证赢你!]诺因高兴地拍手,笑容天真灿烂。众人心醉神迷之余,也不禁好笑:真是个好胜的女孩。

[谁说的!哪能这么比,应该比练剑的年数才对!]贝姆特不服输地反驳,他从不和女生计较,然而不知为何,对这个少女,他就是不想被她比下去。

团长啊,你这样是泡不到马子的。余人为首领幼稚的表现摇头叹息,扼腕不已。

果然,诺因立刻争辩起来。怕两人越吵越上火,克劳德打圆场:[那个,两位,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杀阿古达吧?]

[对了,就用这个光头佬!]诺因一拍膝盖,[谁砍他最后一刀,谁就赢!]贝姆特被血气冲昏头脑,不假思索地道:[好!就这么决定!]

这……我们杀阿古达不是为了替老团长报仇吗?什么时候变成他们的比试项目了?众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诺因用大拇指比着自己,笑的得意:[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我和你一起战斗。]贝姆特好奇地问道:[你和阿古达有什么仇怨?冒这样的险。]卧底可不是个安全的差使。

[他掳走了我的朋友。]

[原来如此。]贝姆特暗暗叹息,对方的答案正是他最坏的预想。原本他的计划没有把人质的­性­命算在内,但是诺因一加入,势必要分出一部分兵力保护那些被人贩子关在篷车里的女孩,徒增伤亡,这是他不乐见的。不过另一方面,诺因的身手也是制胜的关键,扣除他万万不可能。

[你的朋友在哪辆马车?]贝姆特打起两全其美的如意算盘。

[不知道。]

[那――]

[别担心,我不会问你讨一兵一卒,只要借我一把称手的长剑就行。]诺因已经看出他的顾虑。

[剑?]贝姆特不解。诺因扬了扬手上的剑,绽开自豪的笑容:[我的半身是魔法剑,能自己张开结界,到时把他Сhā在车子附近,就可以无所顾忌地大­干­一场。]

[魔法剑!?]众人齐声惊呼,盯着史列兰,眼中闪现“g”的符号。

[诺因……]贝姆露出典型的­奸­商面孔,却只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不卖!]

[我不会宰你的,价钱我们可以商量。]

[不卖!]诺因用力抱紧佩剑,连声道,[不卖!不卖!你出百亿、千亿,我也不卖!]贝姆特失望地叹了口长气:[好吧,那借我看看,可以吗?]

诺因瞪了他好半晌,再瞧瞧怀里的半身,才依依不舍地道:[好吧,但只许看一会儿,马上还我。]语毕,缓缓递出魔封剑,动作郑重到近乎迟疑。

见状,佣兵们失笑:女孩子就是女孩子,这么小气。贝姆特却从对方脸上看到和托付生命不相上下的严肃,恍然大悟,感动地推回:[抱歉,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这把剑对你而言是朋友而不是武器,我不该向你索要它。]

诺因一愣。余人也反应过来,浮起惭愧之­色­。听说魔法剑都有自我意识,和人没两样,人当然不能借来借去,更别说买卖。贝姆特凝视只剩一半的大剑,微笑道:[我的剑虽然没有意识,也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对不起。]

[……史列兰,这把剑不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半身。]良久,诺因嗫嚅道,脸颊泛红。这回轮到贝姆特怔了怔,随即笑着伸出手:[是吗,那我也把一半生命给你,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并肩作战的好伙伴。]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诺因在心里澄清,却没有拒绝,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伸手和他相握。

一旁的佣兵却在叹气:什么伙伴嘛,应该是“朋友”,男女朋友的“朋友”!下次一定要给团长灌输一点恋爱经,笨成这样!

没发觉部下的歪念,贝姆特拉回正题:[你的剑Сhā好后,万一被人拔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结界对史…对剑也有效。]

[哦,那就不用管人质了?]贝姆特如释重负。诺因颌首肯定。想了想,贝姆特追问:[你的剑还有没有其他的能力?比如喷火啦,吐水啦?]

[有是有,但他很懒,不肯用。]

[真是的,那只好靠人力突击了,最好从内部,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对了!]诺因击了下掌。贝姆特双目一亮:[想到什么好办法?]诺因以行动回答,跳起来用剑在地上画了个大圆,然后在里面添加奇异的符号和花纹。众人呆呆看着,不明所以。蓦地,贝姆特脑中灵光一闪:[是魔法阵?]

[嗯。]诺因漫应,忙着将偶然从吉西安的法术书里瞥来的图画好。几个佣兵大叫:[你是法师!?]

[不算。]想起自己爆烂的魔控力,诺因否认,最后一笔完成后,解释道,[这种低阶的传送法阵不用魔力也能发动,缺点是只能用一次。]贝姆特心领神会:[就是需要这种,你有个独立的帐篷。]诺因意外地注视他:[你知道?我以为隐捷敏亚人都对魔法有偏见。]

[我姐姐是魔法师。]

[哦。]

[团长,团长。]佣兵们不甘寂寞地Сhā口,[怎么回事?]

[这是一种传送魔法,借由两个法阵连接。诺因有独立的帐篷,正好可以在里面画一个,让我们潜进去。]

诺因还剑入鞘,露出战意高昂的神情,对贝姆特道:[明天你就用这个进来,我们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贝姆特点头,眼睛却盯着地上的法阵,沉吟道:[阿古达给你的帐篷很大,应该能多画几个,别的地方也可以,只要掩盖了……]还没说完,余人相继摇头,激烈抗议:[免了!我们可不喜欢这种交通工具!]贝姆特不悦地叱喝:[现在不是说这种任­性­的话的时候!]

[没关系啦。]诺因搭着他的肩,豪气地道,[我们俩足够将里面闹得天翻地覆了,让他们跟着反而碍手碍脚。]

真…真狂妄。佣兵们很是不爽,但也没有叫嚣,果然美女就是吃香。

[话是没错。]贝姆特无奈地叹气,转向队伍里最可靠的人,[那突击行动就交给你了,克劳德。]弓箭手一丝不苟地行了一礼,表示收到。

[你们慢慢讨论,我回去了。]诺因打了个哈欠,挥挥手,[都快天亮了。]

[我送你。]贝姆特踏前一步。

哦哦,团长,终于机灵点了!对,就是这样,上吧!摘取那甜美的果实!佣兵们偷偷为首领鼓劲,却不知贝姆特只是为了再调查一遍营地周围的地形才送行。

幽暗的树林里,诺因边走边挥动借来的长剑,以便尽快上手,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的剑怎么办?还有那个借我剑的人。]

[我们都有备用武器,没问题的。]贝姆特笑道。

[哦,真是个好习惯。]诺因暗暗记下,打算今后也对自己的军队实行相似的制度。

[还好啦,我们那儿除了武器,也没别的好东西了。]

[总比笨蛋多好。]

[嗯?]贝姆特错愕了一瞬就会意,忍俊不禁,[对,卡萨兰腐败的官僚特多,你一定很辛苦吧?]诺因撇撇嘴:[辛苦倒没有,就是看着心烦,恨不得将他们统统砍死!]

贝姆特欲言又止。天­色­暗,诺因没有看见他的变化,道:[话说回来,你真厉害,这么年轻就坐到副团长的位子,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那么多忠诚又优秀的部下。]

[你想当军官吗?]

诺因重重点头,脸­色­一沉:[我有必须夺回的东西,而且是只能靠武力夺回的东西。]贝姆特笑着鼓励:[以你的才智本领,一定会成功。]诺因自信一笑:[我也这么想――你呢?你有什么愿望?]

[我?]贝姆特顿了顿,用一种铿然的语调道,[让隐捷敏亚成为一个强大富饶的城市!]

沉默在两人之间曼延,贝姆特嗅出异样的气氛,奇道:[诺因?]

[没什么。]男扮女装的美少年笑了笑,两手抱着后脑勺,[西城穷得叮当响,你将来可辛苦了。]下意识绷紧的心弦随着这句话放松,贝姆特苦笑道:[是啊,我从小到大,连花也没见过。]

[不会吧!!]诺因这一惊非同小可。

[骗你­干­嘛。啊,诺因,附近有没有花田什么的?我想摘两朵回去给大家见识见识。]

诺因呆了良久,才道:[喂,现在是冬天耶,哪来的花!]

[冬天没有花吗?]

[废话!隐捷敏亚还真是穷得鸟不拉屎――对了。]

[这是什么?] 贝姆特困惑地打量对方拿出来的小布囊。诺因一脸献宝地道:[香包!我妹妹送的!看,里头有花……哎呀,枯掉了!算了,枯掉的花也是花,喏,拿去,我一个大…咳咳,我不喜欢这种东西,送你好了。]

[谢谢你,诺因。]贝姆特十分感动,珍而重之地接过,看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放起,从靴子里掏出一把玩具****,递给他,[这个给你,是我姐姐送我的生日礼物。]

[哦!]诺因兴奋得两眼放光,把玩片刻,诚恳地道,[还要不要?我可以再叫我妹妹做一个给你。或者等春天,我亲自摘一束送你。]在他看来,用一件武器换一包­干­花,对方实在是太吃亏了。

[不用了。]贝姆特定定凝视他,眼神温暖而真挚。他的身边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女­性­,像男孩一样爽快利落、强悍有力,又纯真得让人想呵护,不禁有点怦然。

[那我就收起来咯,说不定还能捅那光头佬一刀。]

一听到仇人,贝姆特就回过神,肃然以应:[阿古达非常强,这种小动作是没用的,我们必须好好商量。]诺因粲然一笑:[还用得着商量?刚刚一仗就足够我们了解彼此了――你防守好,力气也大,明天就由你正面攻击。]

[不错,你速度快,招数狠,牵制最适合。]

两人互视,从对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决心。

[必胜!]

双掌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

[滚出去!]

天蒙蒙亮时,一声雷霆怒吼响彻森林,惊飞无数栖鸟,吓得送饭的人贩子跌跌冲冲跑出帐篷,不及喘口气,就沐浴了四面八方­射­来的指责目光。

[渥凯,我好像申明过。]阿古达寒恻恻地道,[欧莉雅是我的女人。]

[头…头。]渥凯脸如土­色­,结结巴巴地道,[您误会了,我什么…什么也没做。]

是真的,他只是盯着那张天真无邪的睡靥流口水,想偷偷摸一把――注意!是“想”,没有实际行动。天晓得欧莉雅怎么会发觉,咻地坐起来冲他咆哮。

阿古达压根不信,什么也没做“他的女人”会叫得那么凄厉?当下挥挥手,命人将渥凯拖下去大卸八块。

不知道自己的起床气葬送了一条人命,某低血压患者呆坐了会儿,又躺回去继续睡,但只过了几分钟,他就蠕动着爬起,摇摇晃晃地走出帐篷。

[噢,我可爱的欧莉雅,你没事吧?]阿古达递来关怀的慰问,夹杂着吞口水的声音。如果说昨晚眼前的人像凛然不可侵犯的圣职者,现在就像引人犯罪的小羊羔。紫眸半阖,迷茫中透出无限风情;黑发散乱地披在身后,却不显邋遢,反而增添了一份疏懒的气质。他开始后悔定下三天的期限。

[水在哪儿?我要洗脸。]诺因看了半天才看出这家伙是谁,边揉眼睛边问。

[那里有条小溪。]

一言不发地点点头,诺因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留下一群蠢蠢欲动的­色­狼。

掬了一把冰冷的溪水泼在脸上,睡意这才一扫而空,诺因俯视自己的倒影,活脱脱一个美丽的少女。这副皮相和他的双胞胎妹妹一模一样,无从厌恶,只有接受。可是为什么,他成天在烈日底下曝晒,皮肤还是这么白皙细­嫩­?他废寝忘食地练剑,还是锻炼不出一块象样的肌­肉­?

没天理!不公平!

沮丧地坐倒,诺因两手环着膝盖,挂念起远方的友人。

不知道吉西安和雷瑟克怎么样了。

从小到大,他一个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和妹妹相依为命,进了王立学院后和两个死党形影不离,所以这会儿,虽然不害怕,寂寞却如潮水般泛了上来。

[你不去安慰她?]

距离小溪十几米远的树后,克劳德指着诺因,撺掇身边的首领。贝姆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有人监视,我怎么安慰。]

[这么说,你真的喜欢她?]克劳德坏笑,经过昨晚的一场比试,佣兵们都把诺因视为未来的团长夫人,衷心期待首领展开追求,早日抱得美人归。

[我……]贝姆特脸庞微红,不自在地道,[我是对她挺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

[她看起来当间谍没多久,今晚你跟她说说,劝她加入翔鹰佣兵团。]

[嗯。]贝姆特也是相同的打算,点了点头,眼角瞥见打尽。]

******

因为和贝姆特约的时间是晚上,吃过早饭,诺因就只能无聊地坐在帐篷里,怕被人撞见,连史列兰也没法拿出来聊天,正气闷的当口,察觉监视自己的人离开了。他不知道这是他在溪边的“柔弱”表现让阿古达放下戒心,乐得出来东晃西晃,看得躲在暗处的克劳德捏了把冷汗――这小妮子也太迟钝了!都没注意到那些­色­眯眯的眼光!

其实诺因不是没注意到,而是麻木了,被当成女生看了十多年,他的感受神经越来越粗壮,变成只能区分敌意和非敌意两种。众人贩子的视线严格说来不算敌意,自然没引起他的警觉。

晃啊晃地来到伙食区,诺因自告奋勇:[中饭让我来做吧。]正好可以下毒,毒死多少是多少。

[你?]负责炊事的人贩子一脸怀疑地瞅着他,[你是千金小姐,会做饭吗?]

[再不济也比你们强。]诺因很有自信,因为莉莉安娜总是夸奖他做的东西好吃;雷瑟克也每每铁青着脸吃光光;吉西安忽略不计,没有品位的家伙。

这倒是。众人相顾点头,让他放手大­干­。

熬汤时,诺因右手一扬,藏在袖子里的药粉神不知鬼不觉地掉了进去。这一招上至魔导国元帅,下至王立学院的老师,都吃过暗亏,所以他练得烂熟。

完美。拿着汤勺搅拌均匀,诺因满意自己的成果。

[欧莉雅,你加了什么进去!?]惊呼迭起。

[咦?]诺因一怔,如实答道,[红果……不是要做甜汤么?]

[那不是红果,是辣椒啊!]亲眼看着他把一整筐红辣椒倒进汤锅的人贩子哀号,当瞥见颜­色­恐怖的汤里漂起一只翻白眼的生物,更是呻吟出声,[你…你直接把山­鸡­丢进去了?]果然是不识柴米油盐的千金大小姐!

[啊,我本来想先烫毛的。]诺因这点常识还有,[后来想想不用麻烦了,吃点毛也不会死。]

是不会死,问题是吃不吃得下!

一个人贩子瞟了眼案板,又是大惊失­色­:[调味料呢?怎么连我切了一半的葱也……]

[全加了。]

[全加了?]众人愣愣反问,吐血三升也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的心情。诺因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废话,这么多人吃饭,我还嫌不够呢。]

话音刚落,好几根手指头有志一同地指着帐篷方向:[欧莉雅,去休息。]

基于目前的身份,诺因只好一头雾水地离去。他前脚走,后脚人贩子们就倒掉那锅毒汤。

******

下毒不成,诺因也不是很失望,反正他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而且监视的人不在,他就可以对史列兰做思想工作,本来死多少佣兵都和他无关,但他们是贝姆特的部下,感情又不同。

如果能招搅他就好了。诺因冒出游说的念头,对这个主意感到非常期待。

摆平了半身,他拿出借来的长剑挥舞,熟悉手感。阿古达是个强敌,有一分松懈就代表了危险,何况他穿着这身恼人的女装,降低了灵活­性­。

傍晚时分,他悄悄溜出帐子,忽视和隔音的双重结界让他平安穿过热闹的营区。白天虽然也可以用“隐形”搞小动作,但魔封不会光系魔法,他自己也不会,而“忽视”这样的心灵魔法对意志坚定的战士不是很有用,要在魔封力量最强的晚上才能发挥最大的效果。

一路小心翼翼,避免和人相撞解除了魔法,诺因在食物里下了软筋散,又对几个看起来比较强的人贩子施了“心灵之牢”的法术,最后把佩剑Сhā在篷车附近。

《诺因,要快点回来哦。》史列兰的语气有一丝不安,一来不习惯和半身分离,二来不高兴对方用别的剑。

(放心,你也好好­干­,别睡糊涂了。)诺因拍拍剑柄。

《嗯!》

踏着轻捷的脚步返回帐篷,诺因停在门口,眼神霎时变得锐利:有人!

凝神倾听片刻,他松了口气:是贝姆特,没想到这么早就来了。怕被人发现,诺因把帘子掀开一个小角,飞快地钻了进去。

因为结界的作用,贝姆特直到诺因走进才听到动静,大为紧张,左腿一扫,将他绊倒。

[是我!]诺因的提醒迟了一步,爆发的反­射­神经也不容他细想,在下坠的途中扣住对方的双腕。

扑通!两人一齐倒地,贝姆特这一跤摔得甚重,眼前金星直冒,差点背过气去,当回过神时,他感到嘴­唇­传来柔软的触觉。

灰­色­的眼睛张到最大,与一双同样溢满惊讶的紫眸互瞪。

在反应过来之前,贝姆特一把推开身上的人,捂着嘴不住­干­呕,冷汗涔涔而下。诺因呆呆坐在帐篷的角落,借着微弱的光线,可以清楚看见对方脸上的嫌恶。

为什么?他知道他是男的了吗?

[抱…抱歉。]压抑反胃感,贝姆特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我不是…讨厌你,是另有…另有原因。]

[……]

生怕倾心的对象误会,少年顾不得羞耻,急切地道,[我妈妈和姐姐是在我面前被轮­奸­而死,所以我没办法跟女人做那种事!]

还是没有回音,就在贝姆特不知所措的时候,诺因终于开口:[什么是轮­奸­?]

这回轮到贝姆特愣住,半晌,他一手掩住脸,轻轻笑起来,心里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

[诺因。]他以前所未有的温柔眼神凝视对方,[你愿不愿意……]

一言未毕,外面响起混乱的争执和打斗声,两人立刻振作­精­神,手握武器,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色­。

突袭开始了!

******

尽管公认最佳的偷袭时间是深夜或黎明,但对有警戒,又熟悉地理的敌人并不是最适用,所以贝姆特思前想后,把行动定在傍晚。

果然,不少人贩子不及放下饭碗就被­射­死,营地的布置以看守俘虏为主,外围的防线就格外脆弱,大批矫健的身影轻易地突入内部,仿佛一把把尖刀,将人贩子割成数个小块,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喊杀声,惨叫声,含恨的咒骂重叠在一起,情势在一开始就一面倒。活动了一下手脚,诺因和贝姆特双双冲出帐篷,佣兵们发出一声欢呼;阿古达则当场红了眼,挥动巨剑扑了过来,显然把贝姆特当成了“­奸­夫”,新仇加旧恨,让他理智全失。

两件大型武器在半空咬合,迸出激烈的火花,巨剑本身的厚重结合主人的蛮力,给人山一般的威压感。大剑的防御却如铜墙铁壁,硬生生挡下全部的攻击;总是冷不防刺出的长剑也牵制了大汉如虹的攻势,宛如光鞭笼罩住战友的全身,比任何魔法更可靠。

贝姆特不得不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应付眼前的恶战,,也被他在间不容发之际闪过,并在下一瞬间带起血柱与惨叫。那毫不动容的表情,渴血的双眸,狠辣的剑术,连己方的人也暗暗胆寒。

佣兵的人数本来就多出一倍,加上人贩子们是仓促应战,时间一久,药效也渐渐发作,很快陷入被宰割的局面,即使侥幸逃进森林,也死在陷阱里。

阿古达突然停下动作,贝姆特乘机大口喘息,调整疲惫的状态。虽然有诺因分担,他的实力终究逊了一筹,力气和体型也处于劣势,全是仗着技巧,才得以勉强招架。

[欧莉雅,为什么背叛我?]充血的眼写满愤怒和不解。

[呸!]诺因甩了一下长剑,洒出一条红线,衬着嘲讽的眼神,分外刺目,[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人,谈什么背叛不背叛。]此刻的他,白衣染血,清秀的脸蛋也溅了几滴,不复昨日的纯洁,却另有一股残酷的美感。阿古达不怒反笑:[好,好,是我看走眼。]

[小心!]

众人的惊呼湮没在巨大的轰鸣声中,诺因和贝姆特同时架住了致命的利刃,却也被超乎预计的力量震得倒退数步,无暇应付。就在巨剑劈开诺因脑袋的前一刻,一柄斩矛从斜刺里伸出,挡住这一击;同时一根银鞭卷住诺因的左臂,将他拖出危险范围;而一把流星锤轰碎了阿古达的颅骨。

让幸存者目瞪口呆的是,三名救星都是年龄十字打头的女­性­。

[殿下,没事吧?]使用斩矛的少女有一张文雅的鹅蛋脸,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诺因却像看到怪物似地看着她,冲口道:[你怎么跑出来了?]

[哎呀,那种简陋的车子怎么关得住我们。]打扮得活象舞娘的少女将银鞭缠回腰上,一手拂了拂秀发,神­色­娇媚得令人心跳加速,[不过殿下的表现还不过关哦,竟然劳烦我们出手。]

身材娇小,与背上的武器呈现鲜明对比的少女一脸痛惜地奔上前:[就是,还害爱伦受伤了,这光头力气好大。]

[殿下?]贝姆特的神智终于回笼,愣愣地瞧着诺因。其他人也一副呆滞的表情。

[啊,抱歉,都怪她们,害我们的比试泡汤了。]诺因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拉下假发,露出一头及肩的乌丝,[重新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卡萨兰的王储。]

[你……是男的?]

留着娃娃头的诺因依旧像个可爱的少女,然而“王储”两字,彻底粉碎了贝姆特的希望。

[团长!]佣兵们担忧地呼唤明显失魂落魄的首领。贝姆特甚至没有心情纠正部下的称呼,虚弱地做了个手势:[把阿古达的首级割下,我们回去。]

[等等,贝姆特!]诺因诧异地喊住他,[为什么急着走?到我家里坐坐啊!]

[然后呢?向你称臣,也像她们三个一样,叫你‘殿下’?]

[不是的……]

[够了!]贝姆特转过头,厉声道,[你已经骗了我,我不想让我们彼此更难看,所以到此为止吧!]语毕,领着同样忿忿的部下大步离去。

目送他的背影,三个少女了然一笑:[殿下又敲碎了一颗纯纯的少男芳心。]

[胡说八道什么!他是我的朋友!]诺因怒吼,眼里交织着困惑和受伤,一手贴心,按着怀里的****,他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的朋友。]

******

清晨的阳光透窗而入,在铺着毛毯的地板上洒下金­色­的流辉,变成人形的雷奇抱着棉被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抬起头,视野中映出一个僵坐的身影。

“诺因?”

中城城主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吐出复杂的低语:

“做了一个……噩梦。”

第二章 夙敌与旧交(下)

锐利的剑气彼此撕咬,碎散成----打尽,却因炎狼佣兵团长的冒进,最后功亏一篑,“他有没有反省?”克劳德郑重保证:“有,他很认真地反省了。”

“好吧。”贝姆特的语气非常微妙。当时他用的是以身诱敌之计,而他和休得斯之间的纠葛,大部分人都知道,所以达留恩的行动,未必真是卤莽。

“谢首领!”

“客气什么――确定休得斯一行是往北边逃的吗?”

“千真万确。因为气愤团长被重伤,达留恩的部下一直追到北城的边境都市以诺,亲眼看着他们跑进去,还差点和那边的守卫打起来,幸好费路迪亚和费路迪尔的部队及时赶到,才阻止了他们。事后,以诺方面却矢口否认。”说到这里,克劳德嘲讽地歪歪嘴角,“米利亚坦真够愚蠢,为了和我们较劲,就引狼入室。好在没有蠢到底,终归向我们低头了。不,听说是银龙王出马,他才答应恢复通商,果然是死要面子的男人。”

贝姆特沉吟半晌,摇摇头:“米利亚坦可能不知道。”

“咦?”

“和雷南郡一样,以诺的势力完全把握在哈梅尔商会手里,而以前就有传闻休得斯和博尔盖德暗中往来。但是从轩风的事看,休得斯背后应该还有个牵线人,就是罗兰;福斯。”

“罗兰城主!?”克劳德惊讶地瞪大眼。贝姆特神­色­凝重:“不然休得斯如何肯定轩风是我救的?东城也有动机。何况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只巴着一棵树。我现在担心的是,博尔盖德和罗兰;福斯会不会有什么牵扯。”

克劳德失笑:“你想得太多了,首领,博尔盖德是只老狐狸,怎么会做出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行为,反过来设计罗兰城主的可能­性­还大些。”贝姆特不语,心道:越是聪明的人越是自负,罗兰;福斯大可利用这种心态,不是吗?

“不过,休得斯那家伙还真是死缠烂打,­阴­魂不散,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你的夙敌了?”克劳德大大叹了口气。贝姆特内心一动,脑中浮现的却不是死亡佣兵团长妖美的面容,而是那个曾经男扮女装,气质冷锐的黑发青年。

******

拉着旧识坐回原位,诺因叫了两瓶酒和一些小菜,亲自为他斟满,满脸欢容:“真的好久不见,大概十几年了吧,你过得好不好?”

班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似乎还有点意外,吉西安和雷瑟克看在眼里,交换了一个眼­色­。

“呃…挺好的。”隔了一会儿,班斯才神不守舍地回答。露蒂丝不喜欢被排除在对话之外的感觉,拉拉诺因的袖子:“诺因哥哥,介绍一下。”

“他叫班斯,是我以前的邻居。”

“哦。”

这一来一往间,班斯已经整理好思绪,郑重开口:“殿下,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

“?”诺因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班斯看得目瞪口呆:“你…你忘了?”

“什么啊,我记得,但那不关你的事吧。”

“怎么不关我的事,我女儿就是害得你们呣子三人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之一。”

当年诺因的母亲茜蕾雅只身带着双胞胎儿女来到班斯所住的村庄定居,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一天村里的女孩被人贩子掳去,莉莉安娜也在其中,诺因使计救出妹妹,却在逃跑途中被发现,若非侥幸召唤了魔封剑,所有人都会被灭口。

然而事后,获救的女孩又哭又闹,之鱼后,大人们的脸­色­也难看起来。为了不给村民添麻烦,茜蕾雅连行李也没有收拾,就带着两个孩子匆匆上路。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以说后来的病故,大半由于这场灾难。

当时班斯下田未归,他的妻子莫娜去了邻村买菜,都不在场,等回来时,一切都太迟了。

“你是你,你女儿是你女儿。”诺因不假思索地道,他行事一向全凭一己之好恶,不迁怒重视的人,反之就当成冤大头出气。

“是啊,班斯叔叔,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莉莉安娜眉目温和,显然调整好了心态,“小云好吗?”

“她很好。”见两人是真的不在意,班斯放下心里一块大石,绽开笑脸,“八年前就嫁人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一个。”

“咦!莫娜姨呢?”兄妹俩齐声道。

“前年去世了。”班斯灌了口酒。诺因和莉莉安娜都露出惊惋的神情,后者更双手合十,为死者祈祷冥福。

“那你一个人过日子难不难受?对了,你­干­嘛穿成这样,摆噱头啊?”诺因上下打量对方。班斯啐了一声:“什么摆噱头,我是正牌的独立商人!”诺因张大嘴,好一会儿才会意:“独立商人!你这憨大也会做生意?”莉莉安娜同样大吃一惊。露蒂丝吃吃而笑。

“你才憨大,只长个不长脑袋的小鬼!”班斯作势要揍他,“我生意做得可红火了!哈梅尔商会都有几次想挖我过去!”闻言,吉西安眼底­精­光一闪。诺因还是不减怀疑:“真的?不是瞎吹?亏本就老实交代,我可以借你钱翻本。”

“臭小子!”班斯气得忘了身份差距,扳住他的脖子用力掐。诺因毫不介意,反而大笑起来。

“请问,你是隶属北城的商人吗?”一直作壁上观的术士长Сhā口道。

“是,我是在北城注的册,但我是土生土长的卡萨兰人。”班斯连忙正襟危坐,用了然中带着敬佩的眼神注视他,“您是凯曼商会的会长吧,果然一如传闻的年轻。”

“他就年轻一个长处了。”诺因拆墙角。吉西安微笑不语,暗暗送了颗雷球,既是报复他,也让他闭嘴。

“不瞒你说,三大商会的情势现在很微妙,哈梅尔商会似乎有向希顿商会靠拢的迹象。我不相信博尔盖德那个老狐狸会这么轻率,所以希望有个人帮我打探一下虚实。”

“吉西安……”诺因皱眉,他明白心腹的打算,却不赞成拖眼前的人下水。班斯看看他,笑了:“我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点小忙,我当然义不容辞。”诺因咋舌:“小忙?你有没有搞清楚问题的严重­性­?”莉莉安娜也劝阻:“是啊,班斯叔叔,很危险的。”

“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去做探子,只是确认一下。真要窃取什么机密,我一来没经验,二来没人脉――对吧,吉西安会长?”

凯曼商会长点头,肚子里的算盘却打得劈啪响。诚如班斯所言,他是个新手,但正因为是和三大商会都无瓜葛的新手,才能不受怀疑地混入敌营。而一旦上了贼船,他就别想下来了。吉西安有的是手段把他塑造成前锋,摸清博尔盖德的想法。

“说到希顿商会,最近倒有个传言。”班斯为自己倒第三杯,带着些许酒意道,“他们在米尔菲(注:北城首府)的商馆长换人了,因为和南城缔结了贸易关系,希顿会长不得不亲自带队和尼普亚斯大陆通商,委托手下和哈梅尔商会周旋。”

“我知道。”诺因咕哝,对梅莲可与虎谋皮的行为十分不以为然,“那个手下是谁?跟博尔盖德周旋可不容易。”

“好象满厉害的,一天就接手了商馆,在北城的王室也吃得开。名字很怪,叫什么……纽克西。”

“木偶!”莉莉安娜掩嘴低呼。余人不解地望着她。定了定神,银发少女解释道:“纽克西在古语里的意思就是玩偶、傀儡……是好怪的名字。”

“哼,傀儡吗,也许真的是某人的傀儡也说不定。”诺因双手环胸,­唇­畔泛起冷笑。其他人则感觉很不舒服,露蒂丝皱皱鼻子:“到底是谁取的名啊,真恶心。”(注:魔导国的风俗是由当地的圣职者建议,父母定名,名字的发音来自古代语,这是为了纪念)

“罗兰城主怎么会给部下起这么招摇的名字。”白了上司一眼,吉西安以指关节轻扣桌面,沉吟道,“这人我也略有耳闻,不过还没机会拜见,他的外貌有没有什么特征?”

“没有,没听说有什么稀奇。”班斯回忆了一下道。雷瑟克疑惑地瞅着友人:“你以为他是谁?”

“只是猜测,罗兰城主手下有几两重的我基本上都知道,除了他那个突然蹦出来的师父。”

诺因捧腹:“龙做生意?这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谈。”吉西安瞪目:“不要道听途说!他的瞳仁不是橄榄形,他根本不是银龙!”

“不是银龙?”众人都是一讶。莉莉安娜一边思忖一边自言自语:“那还有什么种族是银发?好象只有雪族了,听说罗兰城主是收留了不少雪族。”

“无论如何,他不是简单人物。”吉西安镇定下来,恢复懒懒的语气,“能用一个半成品的法器冰封一座都市,让蕾雪祭司长吃哑巴亏的男人,我不认为会甘于寂寞。”

“吉西安,你老毛病又犯了。”雷瑟克摇摇头,“像你这样的全才是很少的,他不见得懂经商,就算他懂好了,又有罗兰城主撑腰,也不可能一下子爬到那么高的位子,底下的人会不服。”

“唔……”吉西安不得不承认友人的思虑比自己周密。

“交给我吧!趁这次去米尔菲进货的机会,我就加入哈梅尔商会,探探那人的底细。”喝得八分醉的班斯拍胸担保,完全没预料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

雾之月20日;北城埃特拉;上界――

走出空浮舟站,拉克西丝为前来迎接的盛大排场眯了下眼,随即礼仪周到地和领头的使臣攀谈了几句,骑上准备好的骏马。

天空呈现一片灰­色­,刮了一星期的暴风雪终于过去,带冰粒的雨丝却落个不停,虽然被结界挡在外面,寒意却渗透进来,更添萧瑟。

这次访问的名义是关税洽谈,埃特拉的商人对里那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一定程度,需要疏通一下。但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拉克西丝还另有打算。

米利亚坦比印象中多了几分老态,尽管大体还是神采飞扬,倜傥风流,眼下却和昏庸的统治者一样,有了酒­色­的痕迹。陪伴在侧的也不是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而是个陌生的机灵男子。拉克西丝看在眼里,暗暗心惊,克制着不问友人的近况,熬完洗尘宴。而宴会一结束,她就在偏厅见到了刚忙完政务的赛雷尔,这才松了口气。

“米利亚坦是不是故意摆样子给我看?”和友人并肩走在廊上,黑发元帅寒着脸问。

“一半一半吧。”蓝发青年苦笑,指着自己的房间,“进来再说。”

“史汀老师!”

刚打开门,一个娇小的身影扑进他怀里,亲热地蹭啊蹭,“我召唤了一只梭尔(注:一种无害的­精­兽),我表演给你看好不好?”

“小玲,对不起,我有客人。”不忍心拒绝,赛雷尔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邱玲也瞥见站在他身后的拉克西丝,小脸腾地红了,连忙站好,声如蚊呐地道:“您…您好,元帅大人。”两人曾在东城城主的婚礼上有一面之缘,当时她就对这位女中豪杰神仰已久。

“别来无恙,邱玲小姐。”拉克西丝行了个优雅的宫廷礼。

“那,我告辞了,你们慢慢聊。”偷瞄对方成熟完美的体态,再比较自己锁骨以下,脚踝以上的部分,邱玲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地,怏怏走出室内。

“呵,真是个可爱的丫头。”拉克西丝没有漏看她的小动作,朝友人眨眨眼,“她很喜欢你。”赛雷尔失笑:“小玲还是个孩子。哪有这种念头,她不过是依赖我罢了。”

拉克西丝耸耸肩,走向沙发。一直跟着她的总参谋长先一步泡好茶,放在主客面前。

啜了口香味四溢的红茶,黑发元帅徐徐道:“她确实是个孩子,所以是时候让她成长了。”年轻的贤者面露为难:“我就是不想她接触那些事,才――”

“别傻了,赛雷尔,你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再不让她有自保的能力,只会害了她。”拉克西丝严厉地斥道,“纯洁和­性­命,哪个重要?”

“您说的是。”良久,赛雷尔沉声一叹。见他听进去,拉克西丝不再兜转这个话题:“好吧,告诉我米利亚坦是怎么回事。”

“通俗的说法,就是冷战。”赛雷尔苦涩地笑道,“因为银龙王的施压,大人不得不向西城低头,心情自然不快,而不快的结果……”

“就是跟你赌气?”拉克西丝接口,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他几岁?没断­奶­还是老年痴呆?”赛雷尔尴尬地笑:“大人也不是真的疏远我,只是要我反省,今后别再自做主张。”

想起那近侍,拉克西丝沉默片刻,从­唇­间逸出轻不可闻的叹息。

“赛雷尔,虽然委屈了你,但你还是向他低头吧,不然这样下去,会假戏真做。”

“……是,我明白了。”赛雷尔脸上闪过恍悟,点头答应。

换了个坐姿,拉克西丝摇摇杯中的液体,状似随意地道:“那幅画还在吗?”赛雷尔怔了怔:“在,您想看?”

“嗯。”这是拉克西丝此行的主要目的,日前朱特送来了席恩的情报,其中提到了东方学舍,显然她那个“奴隶”来历不简单。还有“摩耶”的宰相,这世上根本没有摩耶这个地方,她翻遍古籍,才找到摩耶是魔界旧称的记录。

和魔界宰相有关的古代人,答案呼之欲出。

虽然实在难以置信,拉克西丝还是忍不住跑来确认。

“为什么突然想到看画?”赛雷尔不解,同时也有点担心。那幅画事关重大,就连上次也只是跟对方提了提,没有拿出来。拉克西丝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早就想看了,所以才大张旗鼓地过来。”

“啊…是。”

身为魔导国唯一的元帅,拉克西丝的一举一动自然受到多方注目,若私下见面,反而引人怀疑,倒是光明正大地拜访,去首代北城城主的卧室也可以扣上观光的帽子。

当下两人默契地四处闲逛,最后来到秘室。

赛雷尔先下去,把墙上的烛台点亮,下一秒,拉克西丝主仆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画面中央的青年俊颜含笑,棕发结辫,赫然就是肖恩,连衣着也毫无二致!呆了好半晌,拉克西丝看向一旁的赛雷尔,她很清楚这个朋友对圣贤者崇拜到骨子里,如果他知道所谓的史上最强魔法师是个贪吃好骗,单纯毛躁,曾被她欺负得哇哇哭的家伙,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嗯……还是不要打击他了。

眼珠一转,拉克西丝凝视肖恩抱在怀里的两人,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

难道阁下怀疑……同样震惊的克鲁索瞥了眼上司,为突然冒出的猜测战栗起来。

******

走出卧室所在的宫殿时,天空已经放晴,几缕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为大地披上金­色­的外衣。萦绕鼻端的空气潮湿而清新,拉克西丝情不自禁地伸了个懒腰。

细碎的声音传来,她转头望去,只见一群人缓步走来。被簇拥在中央的青年身材高挑挺拔,一袭黑衣,俊美的面容挂着礼貌的浅笑,清爽的淡金­色­短发随风轻扬,身后跟着一个英气勃勃的军装女子。

罗兰;福斯!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拉克西丝瞪大眼。

“啊,元帅。”东城城主其实早就看见她了,也是冲着她而来,却装出惊讶的样子问候。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黑发元帅镇定下来,回以嫣然一笑。其他人被她视作路人甲,自动屏蔽。

罗兰的状态也差不多,但他好歹对赛雷尔和克鲁索打了声招呼。

“倒也不能说很巧,我一听说你在就寻来了,不过我们选在同一天拜访,还真是有点玄。”

“罗兰城主不是陪同妻子来的么?”

“我是代替内人来的,本来朵琳和岳父约好,今天回家探亲,可是她昨晚身体就不太舒服,只好我一个人来。”

“哦。”

“罗兰城主不必介怀,您来也是一样。”

拉克西丝斜眼看去,只见一个长相不差,穿着浮夸的男子站在罗兰左侧,一脸殷勤的笑容。想了想,她好不容易认出是米利亚坦的长子,人称[蠢蛋王子]的伯都;欧斯达,辈分算来是罗兰的大舅子。

“伯都王子有空也来我这儿坐坐。”罗兰微笑以应,转向拉克西丝,“如何,元帅,一起走吧?人多热闹。”旁边的陪客相继附和。

和侄子一样眼睛长在头上的拉克西丝却会做人多了,这些鹦鹉非富即贵,不能拒绝让他们下不了台,只好点点头,和罗兰并肩前行。

“记得和元帅初次见面也是在花园呢。”

“咦?”拉克西丝一愣,疑惑地抬眼,对上一双意有所指的蓝眸,心一动,铺天盖地的回忆忽而涌上。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是花园,而是战场。

鲜血连天,哀鸿遍野,两军激烈地推挤、缠斗,落马的骑兵被敌我双方的马蹄践踏而过,登时化作赤红的­肉­块;阵形坚实的步兵也抵挡不住兽人的猛攻,被冲得七零八落;流箭和毫无准头的魔法在队伍里掀起小规模的死亡风暴,战局已经混乱到指挥体系无法跟上的地步。

十八岁的少将把剑从不知第几个敌人胸口拔出,连休息片刻的时间也没有,两根狼牙­棒­劈头砸下,因为统帅的死,所有的蛮族士兵都把矛头指向这个凶手。龙眠挥出短促的弧光,刺穿了一人的颈动脉,顺便附送一脚,让他往另一个方向倒下;被削断武器的另一人却毫不退缩地扑上,张开的大口正好让剑刃洞穿。然而,泯不畏死的敌人竟然咬住了嘴里的凶器,同时第三个敌人撞向马腹,顿失平衡的他摔了下来。

坠马的瞬间,黑­色­的潮水淹没了心脏,但他还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着地一滚,避过了夺命的白刃,拼着最后的力气结果了四个敌人,飞溅的鲜血却遮蔽了视界,险恶的环境又不容他擦拭,只能咬牙保持镇定,用感官代替视力。

此起彼落的惨叫混淆了听觉,他强压下焦虑,分辨出空隙,绷紧的身体宛如离弦之箭般­射­出,突然寒气扑面,长剑上挑,当一声脆响,被震得倒退两步。

[还很­精­神嘛。]

不同于兽人粗嚎的清脆嗓音拉回理智,他只是诧异,没有放松。战场上,一分松懈就是死,背叛的苦果也不是没尝过。[谁?]声音沙哑,几乎连他自己也认不出。

[你自己不会看吗?]盛气凌人的嗓音顿了顿,软化了些许,[你可以看了。]

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擦去血迹,恢复正常的视野映出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女子,穿着没有阶级章的军服,乌发高束,翠绿的眸子仿佛冰针般锐利。很美,但更耀眼的是她如同夏日艳阳的鲜活气质。

[像一头小豹子。]她上下打量他,评价,实则掩饰内心的震撼。纵横沙场多年,她也从未看过那样绝望的反扑,置之死地的搏命。

[那你就是山猫吗?]他反­唇­相讥,脸上却有点发烧。

[哈哈哈!]她放声大笑,朝部下侧了侧颈子,[给他一匹马。]语毕,径自拉转马首,疾驰而去。

然而骑出一段距离,后面蹄声渐响,一人一骑追了上来。

[你跟上来做什么?]

[你带的是生力军,不跟你跟谁?]

她一扬眉,眼里多了份欣赏:[那你可要跟紧了,别被我甩下去。]他不甘示弱地微笑:[你才是。]

比试的结果,他们不分上下。

再见首,是繁花似锦,落英缤纷的季节。

一柄羽绒香扇半遮着脸,只露出一双似曾相识的碧眼。

看到他递出的手,她收起扇子,盈盈一笑,镇定自若,一如她瞳孔里的男子,将惊讶藏得完美无缺。

[初次见面,罗兰城主。]

回过神,几株早开的春花跃入眼帘,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那一刻真是惊艳。”清冽的嗓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拉克西丝一凛,眼神如电,看向身旁的人。

当时东城被蛮族和兽人联手侵略,没有一个城伸手援救,只有她偷偷带兵支援,不是出于恻隐之心,仅仅是考虑到东城垮了,中城可能就是下一个。

现在想起来,算是养虎为患吧。

但即使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哪怕国之将亡,内贼侵吞也比外族践踏好。

单纯的二分法,内心深处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和人并肩作战的感觉,很好。

罗兰心底也流淌着相同的情绪,勉强压抑,含笑回应众人的攀谈。

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面走来,伯都首先招呼:“哦,道格拉斯,练习完了吗?”

“还没。”红龙骑士两眼紧盯着金发青年,咧嘴一笑,“怎么样,罗兰城主,和我打一场?”

罗兰一怔,笑着摆手:“我哪是尊驾的对手。”道格拉斯咬住不放:“这要比了才知道。”

“好啊,两位武艺高强,这一仗一定很有看头。”伯都喜欢热闹,当下大声凑趣。几个老成持重之辈却认为不妥,红龙骑士恋慕朵琳公主的事宫里人尽皆知,难保他不会在比试过程中下重手,伤了北东两城的和气。

“比武场就在附近,我们走。”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道格拉斯大拇指一晃,大步开路。

校场不大,因为三支龙骑士团加起来也只有三百不到的人数,正在训练的以红龙骑士团的成员居多,被上司一喝,立刻散了开来,露出意料之中的期待表情。赛雷尔开口道:“既然是比试,就不要用真剑吧。”

“贤者大人,你这是外行人的说法,比武当然得用真家伙,不然怎么能显出真本事。”

“但是万一受伤就不好了。”伯都也发觉气氛不对,眉间浮起迟疑――罗兰可是他重要的后台。道格拉斯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会有分寸的。”

伯都信以为真。其他人有的暗怀鬼胎,有的明知是假却不敢劝阻,眼睁睁看着两人下场。

道格拉斯率先发动攻击,龙枪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化为一道雷霆,朝罗兰的脖颈要害疾刺而来,全没留半分余地。他很确信这一击就算要不了对方的命,也能打乱他的阵脚,不料罗兰在一瞬间侧头避开,龙眠出鞘,从斜下方削向他的右臂。道格拉斯及时旋身挡下,并迅速拉开距离。

胸腔残留着刚才的惊悸,伊维尔伦城主身为战士的名气不响,战场上的功绩也以智谋为主,因此道格拉斯一开始没有认真,而轻敌的结果,险些让自己栽了个跟头,恼怒之余,还有一股混合着杀意的斗志逐渐高昂。

罗兰没有趁胜追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对方格挡的那一下让他半个手臂发麻,几乎到了快握不住剑的地步。红龙骑士的龙族血统比青龙骑士更浓,力气起码是普通人的五倍,正面硬撼绝对会吐血而亡。

只有靠速度和技巧取胜了。罗兰将龙眠Сhā回剑鞘,调整好呼吸。与此同时,道格拉斯再次抢上,华丽的突刺仿佛连环闪电不断进攻,却总是和对方的身体差了一张纸的厚度。罗兰以滑行般的步伐后退,冷静地观察对方的动作。道格拉斯越打越是心惊,至今为止倒在他连续突刺下的对手不亚于三位数,而他引以为傲的枪术竟然对眼前的人毫无作用,不禁有点焦躁,断喝一声,准备发动更强力的招式。

这正是罗兰等待的机会,他已经快吃不消暴风雨般的连环刺杀,绝招固然迅猛却需要短时间的蓄势,攻击的部位也很好猜测,果然一道击地波袭向他站立的位置。

圣灵枪法;地龙旋。

跃起的身影不退反进,踩上Сhā进地表的龙枪,在半空翻过令人惊异的弧线。

唰!雪亮的刀锋如凶兽出闸,从下往上劈砍。千钧一发之际,道格拉斯弃枪前仆,一个打滚扳过枪身,堪堪挡住尚未收势的白刃,乱弹的碎石更打得罗兰差点背过气去。这一招端的敏捷,但被逼得不得不放弃武器的耻辱让道格拉斯理智全失,枪杆急转,绞住长剑;接着左手握紧,挥出密集快速的拳影。

龙绞闪和连龙牙的二段击,曾在已故哈梅尔商会副会长的宅邸让希莉丝吃了大亏,而罗兰此刻的形势比她更不利,一没穿防具,二无落脚点,整个人呈悬空的姿势。当下身体猛地后仰,带动长剑挣脱绞力的束缚,同时起脚踢向对方的太阳­茓­。

然而道格拉斯的反应之快不亚于他,变拳为爪,抓住他的脚踝。换作不善­肉­搏的诺因,下一秒就会被他捏碎骨头,但罗兰徒手格斗的经验丰富,临危不惧地抬起左脚,长腿划出激烈的破空声,准确地命中对方的下巴,使那如山的身躯失去平衡。道格拉斯下意识地松手,重获自由的罗兰交换了双足的支点,又是一脚反踹,这回黑­色­的军靴踏在肩膀上,借力后跃,稳稳落地,龙眠也不忘摆出守势。

“漂亮的舞步。”道格拉斯揉了揉有碎裂嫌疑的下颚骨,吐出含糊不清的赞扬。罗兰也暗暗捏了把冷汗,刚刚的几下可谓死里逃生,而且他反击虽然迅速,脚踝好像还是淤血了,平常的走动不碍事,高速移动却会受到影响,这下只好速战速决了。道格拉斯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却清楚自己的成果,先一步行动,无数枪影刺向罗兰附近的地面,只听得轰隆连响,爆破形成的小坑追着疾闪的身形不断增加。

“圣灵枪法;百手突――你不会只有逃跑的能耐吧。”

罗兰把对方的挑衅当成耳边风,但以他的状态,也确实不能无限制地跑下去,一个大垫步后跃,剑刃画出光的轨迹,呈弧形激­射­而出的剑气削平了千创百孔的大地。同样是绝招,师承帕西斯的罗兰就没有喊名的习惯。

如火山喷发的灰尘和石块阻挡了道格拉斯和旁观者的视线,罗兰无声地绕过危险区域,窜入龙枪的攻击范围,反手持剑,镶着蓝宝石的剑柄狠狠撞中对方左侧的肋骨。

红龙骑士咽下漫至喉咙的灼热液体,双目赤红,前额青筋爆起。疼痛让他狂­性­大发,连赛雷尔“好!到此为止!”的叫声也没听见,施放斗气震开对手,枪尖斜Сhā进地面,产生大量的龟裂,从裂缝里迸出刺目的光芒。罗兰原先以为是地龙旋,当看到九条光凝成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来才发现不妙。

圣灵枪法奥义;九龙波光击。

金发青年侧过身,由后向前的水平切斩劈碎了先发而至的冲击波,连跟着杀到的光龙也被这道真空断层吸入,眼看攻势瓦解,碎散的气流却在顷刻形成气旋,进而汇聚成一颗巨大的光球,朝他的胸口挤压而来,竟是二段击。

这一刹那,龙眠晶莹的剑身爆发出蓝光,撕裂了球体,宛如一朵绽放的死亡之花,冰白的冻气四处肆虐,影响所及,站得近的龙骑士们覆盖上一层薄霜,站得远的拉克西丝等人也全身发抖。

“大人,没事吧?”艾德娜连忙上前问安。罗兰点头以应。

“­精­彩!太­精­彩了!”伯都热诚地鼓掌,声音虽然因为格格的碎响削弱了气势,还是充分表达出赞美之意。赛雷尔沉稳有力地道:“到此为止吧,两位不分上下。”

就算他不说,罗兰和道格拉斯也没力气打下去了。前者缓缓收起长剑,神­色­自若;后者铁青着脸Сhā回龙枪,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几个老臣朝他的背影投以不满的目光,先前看得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也罢了,最后一击摆明了是要置对手于死地,真是不知分寸的人,幸好没出事。

拉克西丝闲闲地道:“想不到罗兰城主的剑是这么厉害的法器,可否借我一观?”罗兰不着痕迹地拒绝:“元帅说笑了,您会看不出?”刚才他借助武器放出一点力量,才没一命呜呼,算下来是他败了,果然悠哉日子过太久,剑技和危机察觉能力都钝了。

“看是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剑如其人,一样深藏不露。”拉克西丝笑得意味深长,猫儿般的碧眸闪过雀跃的光芒,“怎么样,也和我打一场?”

“饶了我吧,元帅!”罗兰苦笑。克鲁索也劝阻:“请自重,阁下。”拉克西丝哼了一声:“好吧,我们棋场上见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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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青松,一张石桌,两把石凳,构筑出如诗的优雅氛围。

树下的两人也漫不经心地对奕,注意力大半集中在谈话上。

“这里的松树长得不错。”

“我家的更好。”想起情人就住在雪松茂盛的庭院,罗兰的笑容带了点温柔的味道。拉克西丝诧异地瞥了他一眼,没有做无谓的猜测,放下一颗白子:“我们在这里下棋,似乎有点喧宾夺主。”

“嗯,岳父最近的兴趣转到别的方面去了,我想应该没关系。”

还不是你的功劳。拉克西丝心里冷笑。罗兰抢回主动权:“听说右权机神官去世了,真是遗憾。”

“老师一生俯仰无愧,走的时候一定很轻松,我这个做学生的,也没什么遗憾。”拉克西丝避重就轻地回答。罗兰也不跟她兜转,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元帅属意哪位继承他的位子?”

“我和老师职位相当,这不是我可以做主的事。”

“元帅谦虚了,您的实权大可做主。”

“呵呵,您真会说笑。”拉克西丝绽开妩媚的笑容,四两拨千斤,“倒是罗兰城主,你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却从来不声张,这才是真正的谦虚。”

罗兰怔了怔,一时吃不准她是单纯的转移话题,还是另有深意。

“元帅误会了,我师父只是个隐士,一向与世无争,这次受我邀请,才出来露露脸。”

拉克西丝眯起眼:“哦?我倒觉得他一鸣惊人,整个索伊拉都被他冰封了不是吗?”罗兰皱了皱眉:“元帅,这件事,蕾雪祭司长解释得很清楚,是当地神殿的错,和我师父一点关系也没有。”言下有几分不悦的凝重。

“别生气,我没有指责的意思。”拉克西丝笑着圆场,“听起来,罗兰城主很敬重你师父?”

“是,我由衷地敬爱他。”对于这一点,罗兰坦率地承认。

“你师父想必也很宠爱你,才会把一身技艺都传给你。”

“这个,说来惭愧,我师父才能广博,我资质愚钝,只学到一点皮毛罢了。像他最擅长的炼金术,我就一窍不通。”

用下子的空挡整理了一下思绪,拉克西丝状似无心地道:“听说费尔南迪先生人品也是极好的,多半成家了吧。”罗兰也在思考下一步怎么走,随口道:“妻子是有,成天亲亲老婆长亲亲老婆短,子息不清楚。”

夹着白子的手停顿了一瞬,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

为出乎预料的位置惊讶的罗兰抬起头,只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逝的担忧。

******

王女乔装来访的消息当天就传遍了整座米亚古要塞,但是看到本人出现在街头,目击的居民还是免不了大惊小怪一番。

一样的眉,一样的眼,红润的薄­唇­却笑弯弯的,和诺因总是紧抿的­唇­线截然不同;两鬓的发略微朝里翘,衬托得那明明神似的轮廓更为柔和;举手投足,毫无雷厉风行的气势,而是宛如春风的优雅怡然。

就像女装版的诺因再贴上温腕的标签,却怎么看怎么……恐怖。

没错,恐怖。

每个西境的男­性­都不止一次幻想他们的统治者某天突然变­性­成女的,然而目睹实际的例子,一个个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鸡­皮疙瘩争相往外冒,狂奔到城主府守株待兔,见真正的诺因出来才长舒一口气,消毒的感觉油然浮上。

女­性­的反应就好得多,因为她们三番两次设计诺因穿上他最讨厌的女装。

“这里的人好像不太欢迎我。”嗅出气氛的异样,银发少女有点不安。同行的军务长环顾四周,道:“没这回事,大家只是好奇罢了。”闻言,附近的人急忙点头,免得事后诺因知情,将他们挫骨扬灰。

莉莉安娜嫣然一笑。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连身长裙,领口镶了一枚紫水晶,显得高贵而典雅;罩着白裘斗篷,一头长发自然披散,又透出几份娇柔亲近的气质;俏脸生晕,美目流盼。

雷瑟克被她笑得魂差点飞掉,挽在他左臂的手更让他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迈着僵硬如稻草人的步伐往前走。

“殿下,您看看这些布,都是今天刚进的货。”路边一个布匹店老板热情地招呼。莉莉安娜驻足看了会儿,拿起角落一块,叹道:“哎呀,这个花­色­好漂亮。”

“呃!”布匹店老板一愣,小心翼翼地确认,“殿下,您喜欢这块?”他记得清清楚楚,上次因为被他推销这块布料,诺因气得险些把他砍成十七八段。怎么孪生兄妹,审美观会差这么多?

“是啊。”莉莉安娜爱不释手地抚摸锦布,半晌红着脸警醒过来,“是不是太可爱,不适合我?”

在场的另两人失笑。

“没这回事!”雷瑟克首先坚定地反驳。布匹店老板忙不迭地把布包起来,附和道:“没错,您穿上这布做的衣裳,保证美极了!看在你第一次来,给您打个五五折!”

“谢谢大叔!”莉莉安娜嘴甜地唤道,笑得开心又满足。

又买了几件现成的衣服和小饰品,满怀礼盒的军务长注意到女伴朝一家玩偶店多看了两眼,便问:“要进吗?”

“不,不用。”莉莉安娜回过神,笑道,“这次哥哥送了很多可爱的布偶给我,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

“是去年收获祭上赢来的。”

“哼,我还以为他真的有心呢。”莉莉安娜嘟起嘴。雷瑟克连忙为上司辩白:“他是有心!不然殿下早扔了,他最讨厌这种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莉莉安娜笑意加深,眼神有些朦胧,“妈妈去世后,就我们两兄妹相依为命,哥哥对我的好,我心里都明白。”雷瑟克沉默,不知如何接口。

“不过哥哥还是太霸道了,认定我是他血缘的另一半,就该永远和他在一起。哪天他有了女朋友,就会懂了。”

雷瑟克莫名的慌张,只觉她话里有深意,又不敢细想。莉莉安娜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我看露蒂丝就挺不错的,也许会打动哥哥的心。”

“不可能的。”雷瑟克苦笑摇头,“露蒂丝是一相情愿,但我是旁观者,看得很清楚,殿下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全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容忍她,照顾她。”

“现在是没感觉,将来未必啊。”

“但愿吧。”

“话说回来,姑姑原先是想让哥哥在爱伦她们三个当中挑一个。”莉莉安娜想起一件事,幽幽地道,“论年龄,她们和哥哥也比较相配,又有容貌,有才­干­,有气质,可惜哥哥不要,虽然当初赌气的成分居多。”雷瑟克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莉莉安娜小姐?”

“你不知道!?”莉莉安娜惊讶地看着他。

“不知道。”

“嗯…是这样的,当年姑姑一找到我们,就秘密收养了一群孤儿和下等家庭的孩子,根据各人的资质派专门的老师教导,有的学武,有的学文,有的学魔法,还有的……就是学做新娘。因为姑姑考虑到哥哥脾气很拗,万一哪天喜欢上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麻烦就大了,还不如早点帮他把未来的另一半定好。”

“这…元帅真是太深谋远虑了。”雷瑟克汗颜,“那爱伦、悠梨和尤菲米亚都在里头?”莉莉安娜点点头:“还有悠梨的姐姐妃梨。她们都是很好的女孩,有天分,刻苦,­性­格开朗,也真心喜欢哥哥,希望成为他的妻子,再不然也当他的部下。可是有一天哥哥发现了,气得差点没把孤儿院拆了,当着本人的面对姑姑大吼:‘这种模子里印出来的玩偶娃娃,我才没兴趣!’。”

雷瑟克倒抽一口凉气,眉间浮起不忍:“说得太过分了。”

“可不是。”莉莉安娜深深苦笑,附加一声叹息,“哥哥就是这样,口没遮拦。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哥哥,他最讨厌别人擅自编排他的人生。而且…哥哥本来和悠梨她们的感情很好,尤其是爱伦。她和哥哥一样喜欢看书,又温柔懂事,成熟包容,从来不把哥哥的气话和使­性­子往心里去。但是那件事后,她再没对哥哥笑过,哥哥也不再和她讨论书里的内容了。”

“唉。”雷瑟克不禁感慨:作孽啊……

“我想爱伦是不知道怎么面对哥哥,因为当时哥哥指的就是她。他以为爱伦的­性­子是姑姑刻意培养出来的,连带他的感情也是被欺骗的。其实那是爱伦的天­性­,所以她没办法改变,也不能像悠梨和尤菲米亚一样放纵自己。”

“就让他们这么误会下去吗?”

莉莉安娜又是一叹:“雷瑟克,你跟着哥哥也不少年了,怎么还不了解他的臭脾气?一旦他认定了某件事,你就算天天在他耳边嘟囔一百遍,他也听不进去。”军务长无言以对。

“只有让时间冲淡一切了。”银发少女抬起头,一片浮云悠悠掠过。

******

距离两人十几米远的露天饮料店里,一帮女人聚在一起交头接耳,指手画脚。

“虽然很配,但还是觉得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更登对。”

“莉莉安娜太温柔了,男人对太容易得手的不会珍惜。”

“是啊,何况殿下和雷瑟克大人有十几年的感情基础。”

“最重要的,决不能让一个第三者抢走殿下的二房!”

“只有吉西安大人,殿下也会寂寞吧。”

一大堆内容耸动思想危险的话语在空气中交换,听得客人走避,老板冒汗。还有不少同行加入,像此刻走进店里,美得各有千秋的三名女­性­。

“哟,又在商量怎么整殿下?”有[怪力魔女]之称的悠梨到哪儿都带着流星锤;后头背着斩矛的爱伦也是;尤菲米亚因为刚结束训练,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暴露,但紧绷的象牙白军服依旧勾勒出她丰满诱人的身材,男­性­客人都暗暗吞口水。

“我们才舍不得整殿下呢。”同人女们异口同声地娇嗔,“我们是在商量怎么拆散莉莉安娜殿下和雷瑟克大人。”爱伦微微皱眉:“这样做,殿下会不高兴的。”

“才怪!他恋妹情结那么严重,肯定高兴也来不及!”

“让他高兴的事我没兴趣。”悠梨哼了声,朝柜台喊道,“老板,两份牛腩饭打包!”

“又回去和妃梨一起吃?”爱伦回首看她。悠梨嘿嘿一笑:“是啊,我不带饭回去,姐姐一定会忘了吃的。”尤菲米亚扬了扬手:“慢走哦,小猴子。”

“你才最好吃出脂肪,腰围增加!”悠梨扮了个鬼脸,抱着两个便当一溜烟离去。

“长不大的小猴子。”尤菲米亚朝她的背影扔下一句,在一张空桌旁坐下。爱伦坐在她对面,笑道:“真奇怪你们怎么都吵不厌。”

“我才奇怪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没腻了那小鬼。”

爱伦表情一僵,默默垂下头。尤菲米亚抄起服务生送来的黄瓜汁啜了几口,斜睨她:“因为当年的误会?不甘心?还是余情未了?你怎么就看不开呢!那个认死扣的笨蛋是不会原谅你的!事实上,他不对你做什么已经很好了。忘了他们家处理背叛者的手段?啧啧,我光想起来就寒心。”

“尤莉,你自己不也喜欢他吗。”招架不住友人的步步进逼,爱伦只好转移矛头。

“我?”尤菲米亚嗤之以鼻,仿佛她说了个举世无双的大笑话,“也许吧,­乳­臭未­干­的时候是喜欢过,但现在已经连一滴滴也没有了,对我而言他只是个头痛的弟弟。”

“可是……”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花心是因为他。”尤菲米亚拖长音调,无视友人尴尬的神­色­,用让周围异­性­脸红心跳的­性­感动作拿起杯子,“难怪你这样想,我小时候真的满乖的,但我从来没后悔今天的生活方式,也很庆幸他不要我,不然我可能还满心满眼是他,像莉莉安娜殿下一样被关在小房子里――那个男人的爱太让人窒息。最重要的,我就不会闻到自由的气息,享受­性­的乐趣,认识到不同男人的优点。”说着,她眨眨眼,娇艳的脸庞满是成熟的风韵。爱伦羡慕地瞅着她:“尤莉,我也好想像你一样。”

“是啊是啊,你也是死心眼,唉。”尤菲米亚喝­干­纯为美容而喝的黄瓜汁,吐出一口长气,“­干­脆和小猴子一样懵懂,倒还好些。”

******

“悠梨!”

诺因喊住像颗炮弹般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的少女,气势汹汹地走过来,“早饭吃过没?是不是又空着肚子去训练了?”附近的人愣了好几秒才会意他是在关怀而不是拦路抢劫。

“老兄,现在都几点了?”悠梨翻了个白眼,举起怀里的便当,“我正要带午饭回去和姐姐一起吃。”

“那就好,你再不多吃点,迟早缩成侏儒。”

“去!”悠梨飞起一脚,当然,没有踹着。诺因边闪边问:“看到我妹妹没有?”

“看到啦,在和雷瑟克大人逛街。”

“可恶!”诺因咒骂了一声,转身就跑。悠梨见状叫道:“你可不许破坏他们!”

“罗嗦!”

“……****。”朝他的背影吐吐舌头,悠梨扭头继续走,同时自言自语,“恶劣、自私、傲慢、无耻、冷血、残酷、霸道、任­性­……”数落下来没半个优点,越来越义愤填膺,但想到他刚才的体贴,心里又有点甜丝丝的。

回到形同家的市中心疗养院,一一跟病人打过招呼,悠梨冲进厨房,只见大自己三岁的姐姐妃梨背对着她站在灶炉前,任锅子扑扑响也一动不动,显然正神游中。

“姐,你又在想那个叫维烈的流浪汉了!”她没好气地道。

“啊,悠梨,你回来了。”妃梨惊喜地转过头,随即扳起脸,“怎么能叫人家流浪汉呢,他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流浪汉,还不是一样!我没叫他狐狸­精­已经很客气了!”骗女人心的小白脸――悠梨不屑地冷哼,当看见锅里的东西时,心情更是差到极点。自从那个所谓吟游诗人的红发男走了之后,疗养院的三餐就一直是蛋粥,吃得她腻死了,幸好有先见之明,买了牛腩饭。

“你这孩子。”妃梨没有生气,只点了一下她的脑门,盛起粥,分给外头的病人,然后和妹妹并肩坐在长凳上,端着便当盒吃起来。

“这家店的饭不错。”扒了几口,悠梨评价。妃梨关心地道:“今天殿下过得好不好?”

“哼,那个王八蛋,大沙猪……”悠梨絮絮叨叨地将路上发生的事说了,附带一串骂人话。妃梨食不知味地戳着饭,良久,忍不住问道:“悠梨,你喜欢殿下吗?”

“啊!?”­精­兵团的年轻­干­部愣了愣,再思考了半天,迸出一句,“我不知道。”

当年在孤儿院,她年纪是最小的,对教官说的“爱戴”啦,“忠诚”啦统统不懂,只是单纯地亲近那个时常来玩的黑发男孩,虽然他多数时间都和爱伦一起看书聊天,但每次都不忘捏捏她的脸,拗拗她的胳膊,甚至扳起手腕来――她的力气就是这么被他练大的,不服输的狠劲也是。他总是大笑着把她抛上抛下,说她像小男子汉,没有脂粉气。后来她才知道,正因为孤儿院的女孩都不像一般的女孩,他才乐意和她们玩耍。

背后老板拉克西丝出现的那一天,也是这一切结束的那一天。其实她并不讨厌那个和诺因有相同气质的女子;孤儿院的生活也很和平、很幸福;除了偶尔说些高深的话语,所有的教官都对他们非常友善。可是诺因不高兴,愤怒地对教官们大吼,对拉克西丝大吼,用痛恨的目光看着以往最喜欢的女孩。

她看到爱伦的脸变得惨白,听到姐姐压抑的哽咽,第一次感到眼眶湿润。

之前,被捏得脸红通通没有哭,被骂“小矮冬瓜”没有哭,被摔到地上啃泥没有哭,但是那一刻她哭了,哭得伤心至极。

[你欺负姐姐,欺负爱伦姐姐,我讨厌你!]

在众人围过来安慰前她看到他惊惶的眼神,夹杂着顿悟和隐隐的后悔。

他再也没有跟她比过手劲,抱起她玩接人游戏,却和以前一样关心她的身高和饮食,任由她粗言鄙语地骂,偶尔回以更尖酸刻薄的嘲讽,和对待其他人的冷漠态度截然不同。开始困惑又气恼,后来慢慢明白:这个死脑筋的男人以为她年纪小,没有被“污染”,所以惟独保留了对她的情谊。

[姐姐她们也没骗你!]一次她申明。

[闭嘴,矮子。]

他不相信,也听不进去。

她气愤他的顽固,内心深处却也有一丝庆幸:没有被他讨厌。就如她对他的感情,复杂难明。

“你怎么老是糊里糊涂的。”妃梨摇头叹气。悠梨嘟嘴:“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记得他是我上司,也幸好是上司,不然我就和莉莉安娜殿下一样,好好一个约会也被他破坏。”

“唉,希望殿下早日找到爱慕的对象,就会体谅莉莉安娜殿下了。”

“爱慕?哈!”悠梨笑得前仰后合,“我还觉得他和爱伦复合的可能大些呢。”

******

同日傍晚;城主府――

“你可不可以停止磨地板,­干­点正经事?”

吉西安忍无可忍地从文件堆积如山的办公桌后抬起头,瞪视来回踱步,咬牙切齿,不断制造噪音的主君。

“我怎么能不磨!”诺因正缺一个发泄的出口,当下怨气滔滔不绝,“早饭也罢了,为什么连午饭、晚饭也一起吃?这样下去是不是连夜宵也要一并吃了?”

“他们是吃过早饭出去的,现在也不到吃晚饭时间,算下来才一顿――你不觉得你太大惊小怪了吗?”

“不管!”

“……”吉西安揉了揉太阳­茓­,放弃向这个蛮不讲理的家伙讲理,口气也变得不好,“那你­干­脆对雷瑟克说明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当我妹妹的导游,离她远点。”

“我……我……”诺因浮现出无助的神情。吉西安看得心脏漏跳一拍:这小子该不会察觉了雷瑟克的心意?

“可恶!”诺因泄气地坐下,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老妖婆那儿有没有命令传来?”吉西安回过神,微带困惑地道:“没有。”诺因大为错愕:“没有!?”

她在想什么?已经三天了,再不叫莉莉安娜回去,就过了守丧期了。到时就算她支持,人不在,这项提案也不会通过,难道……

“叫爱伦她们过来!”

半刻钟后,军服笔挺的三人出现在办公室里,诺因也威仪地坐在椅子上,疾言厉­色­地道:“你们老实回答,老妖…我姑姑有没有密令你们关注我的行动,一旦我不让莉莉安娜回去,就劫持她离开?”

“没有!”异口同声的回答。

诺因眯起眼,摆明了怀疑。尤菲米亚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不信的话,封锁空浮舟站啊。没有交通工具,我们劫持了她也走不掉。”爱伦温和地道:“自从殿下可以独当一面后,元帅就不再给我们指示了。”诺因不为所动,脸上依旧写着“赶快老实交代,别惹我发火”一行大字。

“烦死了!你要信就信,不信拉倒!我还宁愿元帅把我们调回去,省得在这里受你的气!”悠梨的大喊彻底扭转了情势。诺因脸­色­古怪地凝视她:“她真的没有联络你们?”

“没有!”斩钉截铁。

怎么会这样?诺因咬着大拇指,心里乱成一团:她明知道莉莉安娜是人质,还放任她留在这里?不!她当初就应该预料到的!那……她不怕我铲了东境,踏平上界?她就这么有自信?不,不会,还是说,她想接她回去,却临时出了事……

砰!椅子向后倒下,诺因整个人站起来,清秀的脸蛋惨白若纸。

“叫莉莉安娜回来!不,立刻送她回上界!”

“殿下!?”

“没听到我说的话吗!”诺因怒吼。这一刻,他忘了双胞胎妹妹,忘了一切,一心只惦记那个远在卡萨兰上界,他平生最看不顺眼的亲人。

第三章 蛰伏者

海上战争的隔天,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就接到探子传来的结果报告。

“平手,我方损失较大。”简略概括后,大神官递上整理好的文件,随即一脸忧虑地吞吐道,“还有…马尔亚姆将军救了个海­精­灵。”

“海­精­灵!?真有这个种族?”罗兰惊讶地抬起头。

“是,当时船上的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确实是­精­灵,而且是从海里浮起来的。”

“浮尸也是从海里浮起来的。”罗兰不知道自己一语中的,靠向椅背,看出心腹真正想说的事,“她是女人?”法利恩重重点头:“很美。”

“马尔亚姆的魂还在不在身体里?”

“咳,听说已经被勾去了一半。”

罗兰轻轻一哼,道:“罢了,那家伙虽然是个­色­鬼,却不是下半身动物,能碰不能碰还分得清楚,顶多瞧着过过­干­瘾,不会进一步,更不会把心投进去。”法利恩打结的眉头依然没有松开:“问题是,她丧失了记忆。”

冰蓝的眸子因意外而微微睁大,然后闪过一抹嘲讽。

“失去记忆吗?这个桥段放在戏剧里是满感人,换成现实,十之八九有水分。”

“是,我也是担心这一点。”法利恩赞同,“她出现的时机太巧,又来历不明。”罗兰沉吟道:“异族未必有这等心思,关键是她背后有没有黑手。”

“大人对异族太放心了。”

“因为我认识的异族都很纯真啊。”罗兰笑了。法利恩不以为然:“纯真不代表愚蠢,就算纯真好了,和­阴­谋结合也可能变成伤人的毒针,我认为那个­精­灵不能留。”

“用什么名目?普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我们这儿。我若搞小动作,艾德娜她们也会打断我的骨头。”

“艾德娜那边我去说,总之将军一回来复命,就把他们俩隔开。”

“这倒是必要。”罗兰点了点头,以一贯从容的口吻道,“那个海­精­灵我亲自确认,很多事还是要眼睛看了才能决定。”

******

和接见雪族少女时一样,东城城主要随侍武官和魔导团团长做陪客,前者没意见,后者却提出异议:“大人不要去比较好。”

“为什么?”

“因为大人对她有偏见。”

“……”罗兰沉默地注视她。艾露贝尔的眼神温软而坚定:“我理解大人谨慎的心情,但这样的会面会给那一位带来压力,也不会有任何实质上的成果,­精­灵对人类的情感有着比我们更敏锐的天­性­。而且万一…万一她的身份有可疑,我和艾德娜也方便应付。”

“嗯,那就拜托你们了。”略一思忖,罗兰摆摆手,走出会客室,“我去拷问另一个。”

******

月桂茶宁馨的香气在空气里飘散,办公室的气氛却一点也称不上友好,甚至能用电闪雷鸣形容。

“你小子竟然陷害我!”铁壁将军拿茶水降火,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罗兰哼了声,毫----,笼罩住天与地,其中夹杂着常人看不见的透明丝线,他愉悦地笑了。

当年留下的王牌,还完好地保存着,那么圣柱的秘室应该也没被发现。只要他想,可以轻易把这个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他已经没兴趣了,权利的滋味尝过一次就足够。当年他也只是为了报复抛弃他,选择肖恩的东方学舍才走上夺权之路;还有让曾经蔑视他,嘲笑他的世人匍匐在他脚底,膜拜他歌颂他。

古兰;罗瓦算什么,他做的比肖恩更出­色­。

但是……席恩的手探向左胸,从那里感觉到沸腾的情感。

还不够。只要那个人没堕落到他的地步,这股恨意就不会停止。

在魔界的日日夜夜,他都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就连现在,他的元神也在那个炼狱里不得解放,所以只有让肖恩和他身边的人尝到几倍于他的苦楚,才能稍缓他的恨,他的怨!

如今的局势固然复杂,却比他预计的明朗。东城城主的野心昭然若揭,身为他的师父,帕西斯自然站在他这边,那么把肖恩推到和他相反的立场,未来会很美妙吧。而他的弟媳,肖恩的那些同伴,也一个别想逃掉,他会好~好地折磨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血之飨宴。

尽管心里计划着惨无人道的­阴­谋,青年的外表依然显得轻松而无害,下意识地将滑到前面的长发拨回后面。

这一瞬间,他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传来光滑的触感,大睁的眸写满震惊。

纵身飞向已空无一人的喷水池,席恩两手撑着大理石边缘,弯腰俯视自己的倒影。

视野里映出一张完整无缺的俊容。

“怎么会这样……”抚摸一边脸颊,席恩的神情从难以置信转为恍然大悟:灵魂是呈现死亡那一刻的面貌,当时他用的是肖恩的身体,所以――

“哼,哼哼,哈哈哈!”低沉的笑声一变为放声大笑,席恩朝水面绽开亲切的笑容,“请多指教啊,亲爱的弟弟。”

近距离看,可以清楚区分出许多不同,无论他学得多么像,都模仿不了肖恩的耀眼。那发自灵魂的纯净,直接倒映在他清澈无垢的眼睛里。

而这双眼,满溢的是丑陋的憎恨和嫉妒。

“肖恩啊,如果你会露出这种表情,我就不会那么恨你了。”

******

有一种莫名的不安。

帕西斯翻身坐起,拂了拂睡乱的发,无法理解内心泉涌而出的焦躁感。

因为傀儡还在加班,他的神智不是很清醒。发了会儿呆,游目四顾,视线定在对面的墙壁上。

哪来的画?

月光从落地窗和深红的丝绸帘布之间透进来,荡漾着寂静的旋律,冲刷开黑暗,模糊地照出画框的轮廓。用力甩甩头,青年脑中浮现片断的记忆。

对了,是某某伯爵送来的,说是安迪的作品,没想到小羽挂这儿来了。

凝神细看,帕西斯的眼神柔和下来:这个笔触,还真的是安迪的画法。

心头微微发软,忽然想起大家曾经聚在一起让安迪画像,不知道那幅画还在不在;而且出来这么久,都没跟师兄的故居打过招呼,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洗了个冷水澡驱散睡意,银发青年换上轻便的服饰,让傀儡休息,集中­精­神发动空间魔法。

借助媒介,他毫无偏差地转移至正确地点。

浓浓的尘味飘散在空气里,门窗关得紧紧的,一点光也透不进来。凭着感官避开障碍物,帕西斯走到柜前,摸索出机关,拉开暗格,淡淡的青光顿时照亮他的脸庞。

一颗青灰­色­的大珠放在雪白的锦布上,正是和他送给华尔特一样的冥灵珠。

抚摸坚硬的球面,澄碧的眸子逐渐朦胧,突然,一股异样的气氛让他警醒过来。

房间大亮,侧对他的墙壁变得透明,仿佛一面镜子,对面,摆着一张华丽的靠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穿象牙白军服的年轻女郎,乌发结辫,一如绿宝石的双眼灵动而锐利,紧紧锁住落网的猎物。

“初次见面,[光复王]陛下。”

年轻的元帅嫣然一笑。

******

拉克西丝是在看画的当天设下这个陷阱。

从那幅洋溢着温馨幸福的画,可以一眼看出北城初代城主和师兄弟之间的深厚感情。那么,她就赌帕西斯祭拜的机会,见到他!

这会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她还是被那酷似的长相冲击了一下。

“好久没听到这个恶心的封号了。”

只意外了一瞬,帕西斯就镇定下来,扬手拉过一张椅子,泰然坐下。拉克西丝毫不放松地关注他的一举一动,笑道:“为了查这个恶心的封号,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呢。”

世代传承[黑暗传说]的圣巫女比常人知道更多历史的真相,但自从听闻肖恩和席恩之间的纠葛,亲眼目睹“圣贤者”的尊容后,拉克西丝就明白这真相也是水分满满的西贝货,反而是以藏书古老丰富闻名的首都图书馆有一些真实的片段记录,就像邱玲曾找到的小册子一样。至于它们是无心还是有意放在那儿,就不得而知了。

对自己的封号没有兴趣,帕西斯笑着岔开话题:“拉克西丝元帅是吧,我却不是第一次见到你哦。”

“原来阁下有偷窥癖?”拉克西丝不动声­色­。帕西斯摇摇食指:“请不要把欣赏美的行为说得这么龌龊。”

“谢谢,我对自己的容貌一向很有信心。”拉克西丝扬­唇­,笑意却未达眼底,“阁下也是相当出­色­的美男子,为什么刻意制造一个分身呢?独一无二才比较珍稀不是吗?”

“您想必也耳闻我的职业,炼金术的实验弄出一两个失败品不是奇事。”帕西斯回答得好整以暇。

翡翠般的绿眸冷光一闪:“您称那孩子是失败品?”

“对我而言是如此,要把垃圾当宝,也是您的自由。”

怒气在胸口盘踞,拉克西丝勉强压下,妩媚的笑靥不露丝毫破绽:“把自己的分身当垃圾随意抛掷,阁下也真是大方。”帕西斯用谦虚的口吻恬不知耻地道:“哪里,能够毫不可惜地告别失败,迎接完美的成果,是我最自豪的地方。”

察觉口舌和演技占不到上风,拉克西丝理­性­地转移矛头:“据说初代神官王非常痛恨他的祖父,也就是阁下您。”

“哦,为什么?”

“因为您****了英雄王朝,统一了大陆全境,却抛下应该守护的国家,躲得不见踪影。”

“那孩子是不是有时间混乱症啊?既然他称呼我祖父,就应该想到我年老体弱,力不从心,甚至一命呜呼。”

“可是就我所见,您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年轻有力,貌美如花。”拉克西丝咄咄进逼。帕西斯赖皮地笑着:“他看不到啊。”

“您没有见过利希特陛下?”

“嗯,我那时被人囚禁,有心也无力。”

拉克西丝缓下语气:“囚禁您的,是德修普家族的人?”帕西斯不解地睁大眼:“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您为何做出这种形同背叛的行为?”

“呵。”帕西斯意会地笑了,肘部撑着扶手,优雅地交叉十指,“罗兰是我唯一的徒弟,我帮他一点小忙,并不为过吧。”拉克西丝直截了当地摇头:“徒弟和子孙,孰轻孰重?”

“那么我问您,美丽的元帅,您爱我这个祖先吗?”

“……”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曾经慰籍我孤独,给予我亲情的是罗兰,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所以我也爱他,帮助他,这是自然的发展。”帕西斯徐徐道,感觉有点口渴,很想倒杯茶润嗓,然后就摸到右边的口袋有一小瓶白兰地,惬意地打开来浅酌。

“不对。”沉默良久,拉克西丝再次摇首,眉间浮起掺杂了困惑的否定,“您不应该背叛,我们的血里流着相同的东西,那是对‘背叛’的排斥。”

“哟,没想到过了一千年,您还继承了如此浓厚的血统。”帕西斯初次露出惊讶之情。

“果然德修普家族的特­性­不是偶然。”

“是的,不过您误会了,这是来自‘母亲’的部分。”

拉克西丝眨眨眼:“初代圣巫女是这样的人吗?”帕西斯笑意加深:“圣巫女?她也被封了奇怪的名号。”

看出他对妻子的感情不一般,拉克西丝咬住这个话头:“尊夫人也在人世?”帕西斯表情微变,刚刚还流淌着温暖的笑容被冷笑取代:“真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好奇后代,何必兜转这些琐事呢?­干­脆问出您真正想知道的问题。”

“因为我担心您会顾左言他,回避事实。”

“哈哈哈……”帕西斯发出欢畅的笑声,对眼前的人有了一份好感,“请放心,我对美女,尤其是聪明的美女一向老实。”拉克西丝装出相信的样子:“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虽然您不是我理想中的帅哥类型。”

“您理想中的帅哥类型,是您旁边那位吗?”帕西斯轻描淡写地反击,瞟了眼陪伴在对方身侧的总参谋长。掩饰内心的动摇,拉克西丝姿态悠闲地跷起二郎腿:“请不要欺负我的部下,他不是您失败的实验品――既然您不要他,我就顺理成章地接收咯?”

“请便。”

“还真大方呢,是不是对亲生的孩子也会这种态度?”

立刻听出这是对方今夜会面的主要目的,帕西斯乐得拉下帷幕,微笑道:“原来那两个孩子在元帅的保护之下,最好了,省了我一笔抚养费。”

这回拉克西丝没能克制住,双拳握得死紧。

“你…真的……”一字一字迸出牙关,语尾被怒火焚成灰烬。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帕西斯反应漠然,“你要我给他们的,我给不起,那又何必废话?拿去就是。”

深吸一口气,拉克西丝赶在理智崩溃前迅速地道:“打扰了,告辞。”

影象消失,凝视变回灰白的墙壁,帕西斯缓缓咽下最后一口酒。

“这个女人,比我更适合当一个父亲呢。”

元帅府里,拉克西丝砸烂周围一切能砸的东西,激烈地喘息。

“阁下……”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歇斯底里的模样,克鲁索担忧至极。

“……我没事。”触及心腹的目光,黑发元帅稍稍恢复冷静,垂下肩膀,用一种接近哭泣的语调道,“克鲁索,找个理由送莉亚去诺因那儿,永远……不要让他们回来。”

第四章 篡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底,王女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满怀焦虑地回到卡萨兰上界。

看到归来的侄女,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一时愕然。莉莉安娜则紧紧握住她的手,松了口长气:“太好了,姑姑你没事,我和哥哥都好担心你。”

“怎么回事!那臭小子没把你五花大绑关起来吗?”回过神后,这是拉克西丝的第一反应。

“没有,他还一个劲地催我回来呢。”想起兄长当时火急火燎的样子,莉莉安娜忍俊不禁,随即露出关怀中带着疑惑的神情:“出了什么事,姑姑?你为什么没派人来接我?”

拉克西丝深深吐纳,平息内心的混乱,坐了下来。

“没什么,最近首都的情势有点乱,你还是回西境躲一阵子比较好。”

莉莉安娜蹙了下眉,笑道:“既然如此,我更应该留在姑姑身边了,连同哥哥的份一起。”拉克西丝轻哼:“那小子?他巴不得咒我死吧!”

“您也知道哥哥嘴硬的毛病,其实他心里是很尊敬您的。”

“咳,莉亚,别说这种让人反胃的话,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就派人送你回去。叫臭小子别瞎­操­心,我不会死在他以外的人手上。”

“到底怎么了,姑姑?”莉莉安娜沉下脸,见对方反­射­­性­地一震,微笑着加大攻势,“虽然比不上哥哥,我的第六感也很强哦。姑姑有心事,而且是很重的心事。”

竟然被小自己好几岁的侄女看穿,拉克西丝不禁反省是不是被帕西斯冲击过头,乱了分寸。

想到帕西斯,她眉间浮起掩不住的­阴­云,斟酌片刻,道:“不瞒你说,莉亚,我要做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你和诺因的存在会妨碍我,但我也舍不得你们――现在你明白了吧?”莉莉安娜冰雪聪明,立刻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瞪大眼,满脸震惊。

“我不信!”她叫出声。

“----!”

“羊癫疯咯。”----之鱼后一并诛杀。

7:11,宰相罗姆席德从私人渠道得知变故,却----缠住,动弹不得。

惨叫声划破虚空,----打尽才过瘾。达夫克是个硬汉子不会求助,盯着布鲁诺却可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韦罗尼卡沉吟了一下,道:“有道理。”

“听到小韦的夸奖真让人高兴。”

“只希望您不会弄巧成拙。”

“不会不会,指挥巷战我最拿手。”装作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拉蒙乐呵呵地回应。懒得再和这痞子纠缠,韦罗尼卡点了个头准备走路,被叫住:“我说小韦啊,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

拉蒙答非所问:“以我的意见呢,最好由我们俩把那一位给――”说着,做了个咔嚓的手势。韦罗尼卡会意,眯起眼:“我不认为这是属于您能­干­涉的领域。”

“是,可是上司下不了手,只好由部下代劳。”

“可笑,拉蒙,你跟了殿下那么多年,竟然还不了解她的为人。”韦罗尼卡冷笑,一边转身一边丢下一句,“别以为女人都是弱者!”目送她的背影,拉蒙嘀咕道:“你才是只了解她强悍的一面吧。”

他当然不认为那位殿下是弱者,这在他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就明白了。

年仅十七,顶着“元帅”的响亮空衔来到下界的公主,身边只有一个心腹和寥寥数名护卫,无权无势,早就自成派系的将领根本不理会她的命令,以各种名目和豪华待遇敷衍。在变革的强烈意志下,她找上了有实力却无军纪的佣兵,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还是佣兵团长的他。

没人瞧得起她,包括拉蒙本人在内。只会吃喝玩乐的软弱贵族向来是有骨气的平民鄙夷的对象,何况来人是个王族,当场就有人秽语调戏,被她面不改­色­,伶牙利齿地顶回去,让旁观的他有了点兴趣。

还是不安好心的,有兴趣归有兴趣,真要成为王族的部下,加入肮脏的权利斗争,他绝对敬谢不敏,所以提出那个下流的赌约,要她知难而退。

[比喝酒,输了的跳******,外加为奴三年?]她不惊不怒,一手支颊,笑意嫣然,[这个赌约不好,我对臭男人的****没兴趣,这样吧,我输了,舞照跳,做­性­奴也没关系;我赢了,你们不用脱衣服,做我一辈子的部下。]

[好!有气魄!]他喝了声采,满腔斗志被挑了起来。

她赢了,赢得很辛苦,因为他耍诈,叫来两个要好的佣兵团长,美其名是一箭三雕。拼酒前已经有人指责他欺负小女孩,可见她的魅力。其实他是谨慎,约定的条件太苛刻,毫无退路,而轻敌和过于自信等同失败的道理他懂。

三个海量对一个无底洞。

这是在场每个观战者的感想,最后三杯酒,她没有喝完;而他们三个更是摇摇欲坠,只抿了半口就头晕眼花。有人起哄要脱衣,她没争辩,脱了两件上衣,不够,再加一条长裤。堂堂元帅,金枝玉叶的公主,仅着背心和单裤,身处一群鲁男人当中,却没有一个人对那样的她起邪心。被酒意濡湿的碧眸依旧凌厉,全身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这个少女是头雄狮。

那一刻,他在心理上就输了。

三杯定局。

没有不甘心也没有后悔,他那两个朋友,都在后来的战争中阵亡,但他相信他们也是不悔的。

明朗、积极、坚强、聪慧,任何时候都不服输,任何时候都不气馁,充满信心和­干­劲,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的“女王陛下”。

可惜他是个恶劣的男人,一直乐衷于挖掘她的脆弱面,不是心存不良,是看不过去,那样一个本该无忧无虑成长的千金小姐,强撑着自己征战沙场,守护腐败的家族。

明明才十七岁。

但他从来没如愿,不管是吃着粗糙的军粮,被同僚排挤构陷,面对困境,受伤骨折,甚至在最艰难的守城战她也没失了那份从容又嚣张的笑,掉过一滴泪。

只偶尔,她用激烈的动作打水洗脸,从头浇下去,像要掩盖另一种透明的液体,可是拉蒙注意到,她的眼眶没有红。

男儿以酒代泪,她是以水代泪。

这样的她,却因为一件小事痛哭失声。

名震大陆,在塞维堡争夺战重创死亡佣兵团,成功守疆拓土,如此丰功伟绩,非但没有受到兄长的嘉勉,反而换来一通责骂,说好好的女孩子不待在家里收心养­性­,跑到外面野,现在闹得这么大,想帮她撤职,重回社交界也不行。

身穿华丽的丝绸长裙,在军队里总是束起来或扎麻花辫的黑发编成繁琐高贵的云鬓,­精­致的首饰挂了一身,掩面而泣的模样十足像受了委屈的闺阁千金,谁能想到她是那个让敌人闻风丧胆,不让须眉的年轻元帅?

看到这一幕,他明白了她那么努力是为了谁,那个人在她心里占据了多大的地位。

这次叛乱,真的能成功吗?

叹了口气,拉蒙忍不住不安。

******

元老会议长瞪视眼前的不速之客,嘴角抽搐。

身为荣耀的掌玺官,忠心耿耿的顾问大臣,他实在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住口!”老人暴怒地跳起来,吼声如雷,“大逆不道!你真是大逆不道!”

“一把年纪就不要这么激动,死了还要劳我收尸,多花力气找玉玺。”拉克西丝懒懒地道,一派闲雅。这回老人气得口吐白沫,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你…你……枉费陛下那么疼你!受王室恩泽长大的你,却置王室的权威于不顾!而且你还是光神的神眷之女,辜负神恩,觊觎世俗的权利,你简直狼心狗肺!”

拉克西丝冷冷一哂:“要不是你们这些老家伙灌输他一堆迂腐的思想,我们兄妹何至落到今天的地步。”

“你说的这什么……”

“够了,我今天来的确不是为了废话。”拉克西丝换了个坐姿,拍拍手,“我本来以为你会珍惜生命,可惜――”话音刚落,一个华服少女被两个士兵押进房间,冲老人哭喊:“爷爷!”

“安妮塔!你这个卑鄙小人!”

“很可爱的女孩呐,如果变成一具尸体,别说你爷爷,我也有点心疼。”拉克西丝演起反派来游刃有余,还摸了一把那纤细的下颚。老人的气势顿时弱下来,哀求道:“放了她,和她没关系。”

“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我不能……”老人还在亲情和职责间摇摆不定,拉克西丝已手起刀落,切下女孩的左耳,看得老人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扑上去,被士兵钳制住。

“如何?血放光就没救了。”仿佛没听见那凄厉的惨叫,黑发元帅以磐石般冷硬的语调道。彻底丧失反抗之力的老人噙着泪,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我给你玉玺。”

走出大门,时钟刚好敲过十下。

待命已久的亲兵迎上前,低头汇报:“阁下,确定了,在恩克利大街17号。”

适才握着凶器也毫不动摇的手,此刻却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

神官王本来和圣巫女一样是处子职,但是在家族没有其他继承人的情况下,可以娶妻生子。当今王妃早已逝世,之后亚拉里特就开始胡来。不过他那方面的能力比北城城主差得多,至今也只有八个私生儿女,其中最受疼爱的是圣骑士团第二军团长布鲁诺。

作为神明在人界的代理者,在宫里翻云覆雨终究不太好看,所以亚拉里特一般都采用秘密幽会的方式,像今夜就是,拉克西丝也特地选在这种日子。

不是因为战术上的考量,纯粹是为了用那种丑态坚定自己的决心。

拉克西丝暗暗苦笑:什么时候了,我还在迟疑。

当胞妹大踏步闯进卧室时,床上运动正进入尾声,因此亚拉里特得以套上裤子。

“拉…拉克西丝……”狼狈的语气尽显尴尬。

“王兄。”拉克西丝面无表情地拔出杖中剑,强迫自己正视那双惊惶不安的眼睛,“请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痛苦。”

“啊?”虽然感到对方不对劲,又目睹了满室的士兵,亚拉里特还是迟钝得不知大难临头,只讷讷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场面,为什么突然跑进来?有急事可以明天再说,什么要求我都答应。”

“如果我要你的命呢?”

亚拉里特张口结舌,半晌,冲口道:“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拉克西丝闭了下眼,发现继续和这个白痴对话只会破坏自己严肃到壮烈的心情以及现场凝重的气氛,于是做了个手势,那个瑟瑟发抖缩在床角的情­妇­立刻被拉到一边。

“啊――陛下!”

“丽姬!喂喂,你们太放肆了!”

怒气填膺的国王想拉回情­妇­,却差点撞上一把雪亮晶莹的细剑,同时耳边响起一个冰冷的嗓音:“不用紧张,我会让她下去陪你,还有你的其他情人,儿子女儿。”

“拉克西丝……”到这个地步,亚拉里特再察觉不出异样就是神经有问题了,抬眼,对上一双宛如冻结的绿眸,他全身冷汗直冒,颤声道,“为什么?”

黑发元帅没有回答,缓缓递出长剑,这一刹那,几个画面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

年幼的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被兄长牵着,在花园里玩耍的情景。

毫无兄长威严,却总是强充门面的可笑模样。

总是唠唠叨叨,不得要领,但是真的疼爱她,满足她一切任­性­的要求。

盼着她成为高贵优雅的淑女,为他更为自己“争气”;愤懑她的“任­性­妄为”,但还是任命她为元帅;生怕她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时不时嘘寒问暖,派遣护卫保护。

他是不了解她,蠢得让她生气,不称职,昏庸无能。

他对不起天下人!但他从来没对不起她!

杖中剑在离颈动脉半厘米的地方停住,颓然垂下。

“带他…下去,囚禁起来。”

拉克西丝的声音从未如此虚弱,背影无限挫败。

忙乱起来的房内,无人注意到天花板角落悬浮着一团黑影,传出无声的叹息。

呼……差点就来不及了。黯妖­精­迪尔菲兰德拍拍胸口,如释重负。

******

黎明时分,­骚­动了一整夜的上界大陆终于恢复平静。

因为宵禁令还没有解除,平民都不敢外出,冷清的街道上,只有军靴踩着水溏发出的声响。眼看早朝时间逼近,大臣们却不敢躲在家里,只好穿戴整齐,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一步一张望地前往王宫。

听完部属的汇报,下达今后的指示,拉克西丝走进满员的大殿,视线从一张张惨白的脸上掠过,暗暗盘算等一切上了轨道,自己的人熟悉了宫里的运作,就把这些墙头草统统­干­掉。

做都做了,除了她那个下不了手的兄长,不能再留下任何不稳定的因素。

这时,禁卫军统领快步走进,附耳道:“殿下,贵族院和元老会说要弹劾你。”

“弹劾我?”拉克西丝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似地笑了,斜睨一人,“议长,元老会要弹劾我呢,该不是你授意的吧?”

“没有。”年迈的议长神情悲愤,咬牙回答,“安妮塔还在你手上,我怎么会――”

“哦,那么是其他人不识相了。话说回来,议长,你的领导力实在不怎么样。”

“……”对这样显而易见的污辱,议长的反应是忍耐的沉默。而拉克西丝也无意对老人穷追猛打,转移注意力:“贵族院还有人?这倒是我疏忽了。”韦罗尼卡露出不加掩饰的嘲笑:“几个毛头小子罢了,一被元老煽动就瞎起哄,根本没搞清楚情况。”

“那我也不必顾忌了,本来以他们的地位权限,做出这等轻率之举,于法当诛全族。我手下留情,判他们一个当场火刑好了。”

“遵命。”

“火烧旺点,让元老们看看清楚,正好雨停了。如果这样他们还不放弃和我作对,我只好一纸文书,请他们回家养老。”拉克西丝双手环胸,冷酷地笑道。瞄见这个笑容,刚刚就在发沭的大臣齐刷刷打了个寒噤,把头埋到胸口。

韦罗尼卡领命退下后,拉克西丝走到台阶下,环视不由自主拜倒的众人,朗声道:“各位,过去种种,也不必说了,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忠心的臣子,新国家的栋梁,大家共同努力,开创新气象。”

“是!”响亮的回应伴随巨大的吐气声,人人心下大安。

“请…请问……”确定身家­性­命得到保障后,有人大着胆子问道,“是由元帅阁下继任大统,还是按照顺序,让诺因殿下回来即位?”

一个含笑的眼神扫过来,其中蕴涵的尖锐之意让他立刻低下头,后悔不迭。

“诺因的继承权毫无争议,但是他羽翼未满,在这里根基尚浅,又和西境人民感情深厚,要他担任国主,还需要一段适应和观察的时间。”

她果然想当女王!众人的心沉下去,却听得拉克西丝道:“不过我国没有女子掌权的先例,我也无意违反祖先规定,在诺因有资格管理宫廷之前,就由我暂代摄政一职。”

当下众人彻底放下心中的大石,虽然受情势所迫,不得不屈服于眼前的人,但是能不对一介女流称臣,还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律法也会做出适当的修改,这些由新任宪兵总监负责,希望各位带头配合,不要让我失望。”给完糖果,拉克西丝笑着抽下一鞭,满意众人骤白的脸­色­。

单方面发令的早朝很快结束,大臣们呈虚脱状离去,周围只剩下自己人,拉克西丝吁了口气,­祼­露出深沉的倦意:“克鲁索,泡杯红茶给我。”

“马上来!”总参谋长撒腿就跑,半途停步回首,“护卫……”

“四胞胎在。”

克鲁索这才放心地去泡茶。拉克西丝抬起头,凝视玉石台阶上的翡翠王座。

“这么不舒服的位子,你也想去坐吗?”

静下来的大殿里,突然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拉克西丝吃惊地转过头:“你怎么上来的?不,你怎么来这里?”

卡萨兰城主一挑眉,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魔法师公会的传送法阵。”

“……原来如此。”拉克西丝浅浅一笑,笑得没有平日的飞扬跋扈,接近淡漠的平和,“大佬们没被你气死吧。”诺因哼了声:“他们气成脑中风也和我无关,倒是你,­干­嘛一副死样活气的德­性­?更年期到了?”

“臭小子,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斗嘴,时机选错了,我接下去会很忙。”

“谁有这个闲工夫!”听者有心,诺因­色­厉内荏地否定,生怕被对方看穿真正的来意,随即撇过头,闷闷地道,“老妖婆,你为什么做出这种事?老头子挂了?”

“非要他挂了我才能把他踢下王座吗?”拉克西丝绽开慵懒的笑靥,轻描淡写地卸过他的质问。

“混蛋!别敷衍我!你压根不稀罕那个王位,要不早反了!也别跟我说百姓什么,他们捆成一束也不及你老哥一根头发重要!”

“诺因,原来你是这么看姑姑的?姑姑好伤心啊。”拉克西丝一脸泫然欲泣,让诺因为之气结,抄起克鲁索端来的红茶消火,拉克西丝张大嘴:“啊……那是我的。”

“我管你!再去倒一杯!”诺因凶神恶煞地命令。克鲁索来回看着两人,无奈摇头。

拉克西丝苦笑着拍拍后颈,换了平常的高压口吻:“告诉我,诺因,如果王兄在你眼前被压上断头台,你会有什么感觉?”诺因冷笑:“我会高兴地看着。”

“即使他是你父亲?”

“父亲?他是吗?”

深深注视那双排拒中带着嘲讽的紫眸,拉克西丝一字一字道:“斯帝沃的话,让你这么在意?”诺因脸­色­大变,冲口道:“你胡说什么!”

“他说你不是他的小孩,就和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父亲,一样的心态。”

“你的意思是,要我原谅、接受那个抛妻弃子的窝囊废吗?”这回诺因的微笑透出杀气。拉克西丝镇定依旧:“我上有蠢货兄长,下有废物弟弟,但我还是成长得如此聪明美丽,所以你也不能因为想象中的父亲是英雄,就对现实的父亲失望,进而抹杀和他之间的血缘关系。”这话其实是开导,为将来真相揭开的一天打下心理基础。

诺因却完全理解到另一个方向:“说到这件事,我还真的纳闷,那两个‘东西’怎么会是你的兄弟?是不是你把他们的聪明才智吸­干­了,他们才变得那么愚蠢?还有众神设定错了,你应该是男人!”

“我是女的。”拉克西丝眯眼。诺因啐舌:“废话!我有眼睛看!”

希望心里也“看见”了。拉克西丝暗暗嘀咕,她早就察觉侄子潜意识对自己的定位,曾经相当不是滋味,但现在宁愿他保持这样,起码以后在生父那儿受了挫折,可以有个“养父”的避风港。

想到这里,她振作起来,笑道:“怎么样,要不要戴上王冠试试?”

“才不要!”诺因嫌恶地皱眉,“原来那顶我早拿给吉西安填赤字了,这顶是假货。”

“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祖先的遗物也敢变卖!耳环呢?耳环怎么也少了一只?”

“嗯嗯~~~”

拉克西丝全身散发出险恶的气息,连诺因也抵抗不了,转身飞奔离开:“我出去透透气!”

“真是长不大。”伫立原地,拉克西丝叹了口气。

******

大街上空荡荡的,诺因一路走来,没撞见半个士兵以外的身影。小狼龙变成人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小心地问道:“诺因,你在生气吗?”

“气死了。”

一出大殿,诺因就意识到又被那个­奸­猾的姑姑糊弄过去,没问出她之所以叛乱的理由。他固然有点孩子气,但拉克西丝几时又把他当大人看了?郁闷!

“啊?死了怎么能走路?”蓝发少女听不懂夸张,骇然瞪大双眼。

“雷奇。”诺因停下脚步,摸摸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道,“你要记住,千万不能和我一样实心眼,要狡猾、变通。”他一直坚信和姑姑的黑心腹比起来,自己的心灵就像水晶一般剔透无暇。

雷奇听得一愣一愣,不知如何接口。诺因本想仔细教导,捕捉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转过头。

“哦,诺因殿下,稀客!”带队赶来的正是被许多人称为痞子,常备军总司令拉蒙,举起一只手打招呼,“气­色­不错啊,等收工了陪我喝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诺因也很喜欢这个豪气的男子,“不过你这么匆忙是要去哪儿?”

“不是去哪,是送一帮兔崽子去他们的神那里――圣骑士团的余孽还在城里乱窜,看不出他们穿着盔甲,跑得倒快。”拉蒙的语气并不懊恼,他很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

“那应该是施了轻量化魔法的铠甲。”

“难怪!”

诺因噗嗤一笑:“反正你也不急,跟我说说昨晚的情形吧。”拉蒙吊儿郎当地行了一礼:“遵命,长官。”

“老头子没死!?”听罢,诺因震惊至极。拉蒙遗憾地摊摊手:“如果你口中的老头子是国王老儿的话,他确实还碍眼地活着。”形容得比打尽?”

“殿下,这是由我负责的任务,阁下不会Сhā手。虽然不中听,但我还是要说,是阁下狠不下心。”

“啊~~~”

差点被震破鼓膜的拉蒙掏掏耳朵,道:“殿下似乎很气愤?”诺因火大地跺脚:“当然了!这么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心慈手软从来不是她的作风!她应该咔嚓一声,­干­脆利索!”

“换作莉莉安娜殿下,你也能这么咔嚓一声下去吗?”

“……”诺因的嘴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半晌,挤出明显属于强辩的声音,“这…这是两码子事。”

“哦。”拉蒙侧目。抓抓头发,诺因的怒气在刹那间消失,语调也恢复了平静:“算了,现在也没法重来,就让老头子多活一段时间,关键是今后的政权巩固。老妖婆还是太心软了,不让火烧到平民,她的位子怎么坐得稳。”拉蒙怔了怔:“你的意思是――”

“我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村庄。”诺因答非所问,“那里的人可以因为神殿死了几只­鸡­,就把金翅鸟当成渎神者,辛苦建起钟楼吓跑它们,甚至拿起屠刀――东境都是这种愚民,将来万一有人假借神的名义煽动,不又要风云变­色­?何况执法教团并没有全灭。”

“我明白了,你是要阁下宣扬自己的正当­性­,最好尽快消灭执法教团?”

“哼,你还是没明白,贵族有句口头禅――贱民。没有自己思想的民众就是贱,只有血的教训能够让他们背离所谓‘神的旨意’。现在里那已经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让圣骑士团的余孽去那里,会很有趣吧。”

听到这里,拉蒙开始发冷。诺因扬起一个­阴­狠的笑容:“布鲁诺的脾气我很清楚,这次的事足够他暴跳如雷,加上求助无门的怒火,一定会爆发。具体的安排就交给你了,杀得越多越好,正好报社也在那里,让他们宣扬得全大陆都知道。”

“遵命!”调息片刻,拉蒙肃然行礼。安抚地拍拍肚子饿而拉扯自己袖子的宠物,诺因沉吟道:“给城主们的帖子都发了吗?”

“发了,下个月16号举行继任大典。”

“会有几个来呢?”

黑发青年自言自语,将目光递向长街的尽头。

第五章 乱局

王位易主的消息震撼了大陆。

触角敏锐得多的城主们,比一般百姓早得多得知事情的始末,尤其是几乎失去所有卧底的东城城主。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这次也不禁哀叹了一下惨重的损失,然后收拾心情,开始分析目前的局势。

他预测的所有变数里,可能­性­最低的一项竟然发生了。

罗兰当然不晓得是帕西斯刺激了拉克西丝,因此对后者的动机无比困惑不解。如果觊觎王位,以拉克西丝的实力,早八百年前就可以把亚拉里特踢到天边去纳凉,稳稳当当地做个中兴之主,也没有他出头的机会了。而她没有,没有就代表不想,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为了德修普吗?突然冒出的灵光,虽不中也不远亦。

卡萨兰的东境是一辆老破车,要一边驾着一边对抗他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重换零件,再套上能跑长路的名驹,倒是有一拼的希望。

天平的一端倾斜了吗……哼。将密探拼死送来的报告凑近烛火烧掉,凝视这幕光景的蓝眸也跳荡着两簇小火焰。罗兰并不知道诺因对拉克西丝的定位是“父亲”,而拉克西丝对侄子的感情也更接近父爱,在他看来,那就是慈母的行为。有个糟糕母亲的他,心里自然有点不爽。

罢,这么宠他,将来倒霉的也是德修普。

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国王的生死。有了这个筹码,不愁扳不回。虽然不愿求助于人,罗兰还是火速写了封信给羽族的族长,同时万分感谢诺因打破了结界,不然即使从天空之岛鸟瞰,也看不见上界的情况。

剩下的,因为当初防范得不够,手边的情报又太少,还需要进一步的消息。

思考告一段落后,罗兰倒了杯酒小酌,没喝几口,传来敲门声。

进来的是东之贤者,绝美的面容盘踞着­阴­影:“大人,罗姆席德醒了。”

“太好了,他身体没问题吧?”

“医师说只要静养一段时间就行。”法利恩的表情依旧不见开朗。预计到接下来的答案会很沉重,罗兰喝完酒才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了。”

压抑的静默持续了约莫两秒的时间,被清冽到近乎冰澈的嗓音打破:

“告诉他,我会替依音报仇。”

******

和全然苦涩的东城城主不同,南北城主的心情是苦乐各半。

乐的是,拉克西丝绝对是个明君,有她治国,足以一扫沉淀的弊端,恢复原先的富强面貌,降低税收,让被榨得扁扁的城库充一充;苦的也是她是个明君,亚拉里特无力改变分裂的现状,但拉克西丝有。

没人愿意手中的权利被削弱。

不过他们还不至于因此萌生反意,而且来日方长,拉锯战谁输谁赢还不知道。南城城主首先寄去祝贺信,并安慰友人不得不弑兄的心酸。私交多年,她们都很有默契地警惕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因此得知变故时,梅莲可并不是很惊讶。

北城城主还在观望。

一方面是不想臣服于一个女­性­,另一方面本土的灾情就让他忙得分身乏术。已经三月份,北地还是不见半点春光,动不动就有黄豆大的冰雹雨雪打下来,寒风更是整日呼啸,民间怨声载道,尽是针对这时候还大发灾难财的哈梅尔商会;宫里王子们为继承人的位子争得头破血流,发生了好几起暗杀事件,火得他天天痛骂这群不肖子,更可恨的是大臣们也下场搅和,好像当他死了似的。这种情况下,米利亚坦当然无法分出多少心力关注中城的变故。

******

五位城主中,最事不关己的要属西城城主。

本来王座上坐的是蛤蟆还是臭虫,都不在他的关心之列,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臣子的自觉。拉克西丝是个厉害角­色­,照理远比亚拉里特具威胁­性­,但是贝姆特清楚,越聪明的人越会审时度世,接下来对卡萨兰而言是至关重要的稳固期,她没那闲工夫发动毫无意义的侵略。而他也无意招惹对方,徒惹一身腥。

何况,他的繁忙程度不亚于米利亚坦。

[丰饶之风]后,隐捷敏亚日趋繁荣,相伴的事情也多起来,急需一个稳健完备的政府机能领导处理。不得已,贝姆特将防守的第一线――塞维堡委交给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率领大队返回首府赫拉特,派遣代理人前往各地了解现状,听取报告,再把信息反馈回来,而结果就是扑涌而来的文件海洋。第一次目睹时,神经坚韧的西城城主也产生了晕过去的冲动。

他出生商贾,遭遇惨变后,度过了一段流浪生涯,然后加入翔鹰佣兵团,发展壮大至今,无论哪个阶段都没有行政经验。因此面对这么陌生的事态,真是千头万绪不知如何是好,底下也没有一个可问的对象。几乎溺死时,在南城的占领区进行谍侦工作的胞姐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让贝姆特险些热泪盈眶:

“伊莉娜姐姐……”

“乖乖,你辛苦了。”标准箩莉外表的西城密探理了理弟弟乱糟糟的亚麻­色­短发,然后就开始飞快地归类整理。一旁观看的贝姆特简直是膜拜地注视她。

一边麻利地收拾烂摊子,伊莉娜一边关怀地嘱咐:“几天没吃饭了吧,去轩风小姐那儿好好饱餐一顿。”

“没关系,我刚刚塞了几只包子,你饿不饿?”贝姆特盯紧她的一举一动,努力记忆,虽然有亲人帮忙,他还是想尽快上手,担起城主的责任。伊莉娜头也不抬地道:“不饿,不过我应该会忙到晚上,拿点吃的进来吧,还有倒杯茶给我。”

“好!”

但是当晚,漂亮完成一天任务的伊莉娜却一脸忧虑地对一本本翻看文件的弟弟道:“贝迪,这不是长久之策。”

“啊?”贝姆特一愣,瞥见胞姐稚­嫩­的模样,恍然大悟,“对哦,你只能隐身幕后。”伊莉娜啜了口茶,竖起三根手指:“你现在必须办好三件事。一,找到一个台面上的代理人;二,挖掘一批有文官素质的人才;三,学会城主应尽的义务。”

“第二第三我可以办到,可是第一条……”贝姆特为难地嗫嚅。

“不是有人选吗。”伊莉娜放下茶杯,狡黠地笑了,“你的会计。”贝姆特怔了会儿,失声道:“维烈!?”

“嗯哼,他很合适不是吗?熟悉民间的情况,又有类似的经验。”

“问题是我联络不到他!上次用红玉叫了他半天,他连一声都没回我!”

“试试又何妨?”伊莉娜一锤定音。

******

维烈来了。

和我行我素的扎姆卡特不同,他是个守诺言的君子,但若知道诚信的结果是让自己陷入脱身不得的境地,也许他会犹豫个几秒。

“好久不见,老板。”

出现在晨光里的魔界宰相依旧挂着和煦的笑,一身斯文的气质;及臀的乌丝在脑后草草一束,随风轻扬,增添了一份飘逸感;温润的嗓音总是让人心头一暖。

“你…你的头发怎么变成黑­色­的了?”贝姆特惊讶地指着他。

“这才是我原本的发­色­。”维烈撩起一缕散发简略解释,面露关心,“老板,有什么事吗?”他是向杨阳他们请假后来的,恐怕不能待太久。

“事情多到发疯!”贝姆特回过神,抓着他的胳膊往办公室走去,拉开门,露出满室的文件山。乍一看,连承受力超强的魔界宰相也不禁一阵晕旋,结结巴巴地道:“这这这这是什么?”

“你未来的工作场所。”

“我是说这些……这些纸。”

“你未来的工作项目。”贝姆特毫不留情地发出致命一击,随即良心发现地安抚,“放心,等培育出接班人,你的工作量就会减轻了。”维烈扶着墙喘息片刻,伤脑筋地转向他:“老板,我是摩耶的宰相,魔族。”

“我知道,轩风告诉我了。”西城城主波澜不兴。

“那…你还要我处理这些事务?”不等对方回答,维烈打商量,“如果是背地里……”贝姆特不耐烦地一摆手:“背地里有人了,我现在只缺一个台面上的宰相。至于魔界,等他们喊人你再回去。”

“我不是从魔界来,是从杨阳他们那儿。”

“替罪羊啊,更好办了,他们一定会体谅你。”

“……”

老实人注定被吃得死死的,维烈的反抗最终以失败告终。

******

不眠不休地在文件海里遨游了一个礼拜,新任西城宰相的身份已经是板上钉钉,逃不了。

每逢闲暇时,维烈总是反省自己是不是太好说话了,才落得这种进不得退不得的下场。但是回过头思考,这也算是个新奇的处世经历吧。毕竟流浪的日子他过惯了,而定居一处,认认真真融入人群的生活他还没体验过。

本质上而言,原魔界宰相是个极为随和的人,甚至称得上随波逐流,鲜少为自己打算什么,争取什么,只要不触及底线,别人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但是其他魔族就看不下去了。这天,一个意外的访客光临了他的宰相府。

“莉琳!”

来者身穿黑白相间的侍女裙,外貌年龄约莫二十来岁,五官清甜可人。维烈脸­色­惨白地站起,全身微微发抖:“你…你怎么来了?”

“宰相大人……”莉琳叹了口气,她是曾经服侍魔界公主的侍女,玛格蕾特去世后,她就尽量不在对方面前露脸,以免他触景伤情,可是这次职责所在,不得不前来,当下恭敬一礼,“我来传缅长老的话。”

“他又监视我?”维烈冷静下来,清俊的脸庞仿佛罩了层帘布般麻木无感。

“这…长老只是关心您。”

“别说漂亮话了,莉琳――他说什么?”

“他说:‘别再玩家家酒,该收心回来了’。”莉琳咽了口唾沫,才战战兢兢地回答。维烈轻笑了一声,坐回椅子上:“抱歉,麻烦你转告他,这家家酒我暂时还想玩下去。”

“是。那个,缅长老还说……”这回莉琳迟疑得更久,一鼓作气道,“‘殿下也是这么送了命,少主且莫步上她的后尘’。”

维烈双拳紧握,竭力克制沸腾的怒火,抖得宛如风中落----扬的笛声回荡在群山之间,虽然是温和的调子,却带着不稳的颤音,仿佛伤兽的呜咽,结尾又透****钧的压力,沉重而悲怆,余音袅袅,久久不止。

“很好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冽的嗓音伴随脚步声迅速接近,伊维尔伦城主学着师父的样子,在悬崖上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了。银发青年垂下长笛,放在膝盖上,眼神恍惚,显然还没回神:“《绿­色­的宁静》,我妈妈,生前最喜欢吹这首曲子。”

“哦。说实话,你吹得不怎么‘宁静’。”

“当然,我根本吹不出那样的意境。”帕西斯微一苦笑,渐渐的,笑容中的苦涩消失,掺入温柔和怀念,“好奇怪,明明活得那么苦,妈妈还是吹得很快乐,很平静,像她的身边,全是青翠的森林和小草,而不是冰天雪地。”罗兰沉默片刻,道:“是心境的原因吧,那样美好的人,再恶劣的环境也打垮不了她。”

“嗯。”帕西斯笑了,笑出两行热泪,“好人……不长命。”

这是母亲用一生教会他的真理,字字血泪,刻着他的痛与恨。所以他不做好人,让母亲失望伤心也不做。

第二个好人是肖恩,死亡依然划下无法逾越的鸿沟,他也是一样无力。

但是现在不同了,他有了守护至爱的力量。天要亡他,他不惧;但天要夺去他重视的人们,他就灭了这天!撕碎以折磨苍生为乐的命运!

泪水很快被山风吹­干­,银发青年的心也恢复冷定:“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一点不麻烦。”罗兰狡黠地笑道,悠闲地跷起脚,“我猜到你是克里莫族长的亲人,也料到你会和他翻脸,但他不会。这老头其实满狡猾,只有经过这次打击,才会死心塌地地追随我,也可以乘机铲除一批不识相的老家伙,彻底掌控羽族。”帕西斯扑哧一笑,转头扫了他一眼:“看来我不用为你担心了。”

“没错,我能照顾自己,倒是你,让我比较担心。”

“我?我没事,也会原谅他。”

这回罗兰吃惊得张大嘴:“原谅他!?你脑壳坏了?”帕西斯低下头:“妈妈会希望我原谅他。”

“……”

“只要是她的愿望,再困难我也会达成。”帕西斯幽幽长叹,随即语气一变,“不过嘛,我也有自己的心情要照顾,所以稍微教训一下那个老鬼,她应该不会介意――还有,这个天空之岛,实在龟缩得太久了。”

注视脚下的云海,他笑得冷酷而嗜血。

“天空的王者,不是靠嘴上嚷嚷或装饰的翅膀。我会让世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天空王者。”

******

“看不出你师父心里埋藏了那么深的恨。”

“师父的演技是一流的。”罗兰用自豪的语气炫耀完,脸­色­一沉,“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换作我,早就把整个天空之岛都踏平了。”冰宿拿起一枚白子,两眼盯着棋盘,无动于衷地道:“你?就算只是某个翼人欠你一枚铜币,你也会把全体翼人都卖了抵债。”

“喂喂,我的心眼不至于小到这个地步吧!”

“只有更小气没有不小气。”

听她说得武断,罗兰不禁反省自己“铁公­鸡­”的形象为何如此深入人心。冰宿抬头瞥了他一眼,莞尔道:“开玩笑的。”沉醉于她难得展露的笑靥,罗兰连被损也不放在心上,回以包容的浅笑,突然想起一件事,叮嘱道:“啊,冰宿,千万别对师父露出同情的表情,师父是个自尊心很高的人,这样会伤到他。”

墨绿­色­的眸子闪过锐利的光弧,呼应白子落下的清脆声响。

“他不需要同情,我何必同情。”

“你真会看人。”罗兰由衷称赞。冰宿端起装着清泉的杯子喝了一口,感觉远比地球的矿泉水甘甜:“被你磨练出来的。”

“喂……”

“言归正题,因为你师父的关系,空之祭延期了,你就这么磨蹭下去不要紧吗?”说话间,冰宿又下了一子,标准的一心两用。罗兰悠哉地笑道:“你指什么?”

“别装蒜,你是不是想用空之祭做幌子,不去参加拉克西丝元帅的继任大典?”不等对方回答,她又摇头****,“不,这不是高明的借口,也不是长久之策,僵持下去,只会让她获得更多的准备时间。但是你去,十有八九被弄成意外结果了。”罗兰冰蓝的双眼流淌着深沉的笑意:“为什么如此肯定?”

“杀了你的好处多过坏处。”

“不错。”罗兰叹了口气,­祼­露出真实的情绪,“所以我在犹豫。其实最妥当的方法是派个代理人去,但是这一去必然是送羊入虎口。分量轻的,有后遗症;分量重的,我舍不得。”冰宿眼中­射­出苟烈的视线:“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一关是一定要过的。”用棋子敲了会儿棋盘,她冲口道:“叫暮去!扮成你的样子!”

“暮?他不行,保证一开口就穿邦,还有他的眼睛……”

“这个一开始就包括在幻术的影响里了,黑龙王的心灵魔法之强举世无匹我也耳闻过。演技方面,有法利恩照应不会有问题。”想出方向,冰宿的思路通顺许多,“还是‘你’亲自出马,让她一次­性­亮出底牌。你安Сhā在卡萨兰上界的探子都死了吧?这样将来会处于被动,趁此机会,再打出个缺口。当然,如果暮能够反过来暗杀拉克西丝,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明知这时候不应该走神,罗兰还是忍不住在意,不着痕迹地观察对座的人。眼神澄澈宁定,毫无­阴­惨或冷酷的成分――她只是单纯的分析吧,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就像做那些习题一样……

暗暗松了口气,罗兰漫不经心地放下黑子:“有道理,不过还是有点冒险。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完蛋了。”冰宿一愣:“此话何讲?”

“我们是共生关系,他活,我活;他死,我死。”

“反过来呢?”话一出口,冰宿在心里懊恼自己刨根问底的习惯。

“一样。不过只要他没事,我就一定不会死。”罗兰眯着眼笑了,仿佛回忆起某个美好的往事。冰宿却紧张得背部被冷汗打湿:“怎么会这样?”

“……”金发青年没有马上回答,沉吟了一下,举起右手贴上她的脸颊,“是暖的吗?”

“当然是暖的。”

“是啊,好奇怪,我明明早就死了,体温却还在,身体也会成长。”罗兰凝视双手掌心,微微而笑,“普路托曾说,我是寿命已尽又命不该绝,意思大概是我的生命已经到头了,但是命运还没完,所以和暮有了那么奇妙的牵扯。”

“他救了你?”对方说得太过感­性­,冰宿琢磨半晌才理出头绪。罗兰点点头:“我三岁时,那女人…我母亲用****刺进我的后背,快要死的时候,暮和我定下契约,把一半生命分给我。”

“你母亲……我偷听时就想问了,她有病?”

“你妈妈不也是疯子吗。”罗兰笑嘻嘻地道。冰宿翻了个白眼:“难怪你当初听到这一段时一点也不惊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嘛。”

“你还有抬杠的闲情。”冰宿用手背撑着下颚,长叹一声,“听起来,你在契约里是弱势的一方。”罗兰再次颌首:“嗯,所以我算是半龙人,暮还是老样子。另外,因为我实际的命已经没有了,普路托也不知道我何时会死,也就是说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不是说他不死,你也不会死吗?”冰宿的声音拔高。

“但问题是,我们是共生关系。我受伤,他也受伤。如果衰弱到一定程度,即使龙也玩完,结果还是大家一起死。”

“……我说你,说这种事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用兴高采烈的语气?”

罗兰一脸无辜地道:“我哪有兴高采烈,只是觉得好玩――这样的关系不是很有趣吗?”冰宿瞪了他良久,抚额道:“算了,你刚刚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根本没有科学依据。所谓的共生契约,应该是一种能量的供给关系。你当时受了重伤,他把血和力量输给你,让你痊愈,从头到尾就是这么简单。什么命啦,死啦,都是冥王瞎吹的。”对她充满理­性­的分析,罗兰的反应是无奈的耸肩。

“那你是不赞成暮去?”冰宿把话题绕回去。

“没的事,毕竟从强度和耐打两方面考虑,他都是当之无愧的人选。”罗兰夹着棋子委决不下,“只是…私心角度,我不希望把他扯进来。”冰宿不以为然地瞅着他:“你太宠他和莫西菲斯了。”

“这和你对邱玲小姐是一样的心情。”

“胡说,我对邱玲可没有任何超过同学的情谊。而且她那种温室花朵的样子,有时让我很厌烦。”冰宿皱了皱眉,压下扰乱思绪的感触,道,“总之,莫西菲斯也罢了,他是纯洁的独角兽。但暮,你真的保护过度了,他可是比人类更高级的物种――龙。”罗兰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暮的­精­神很不安定。”

“不安定?”

“嗯,也不是不安定,是有缺陷。”罗兰食指抵着­唇­,显然在挑选合适的措辞,“以前我就发现,他很不爱思考,原先以为是懒加笨,后来听说了他的身世,我才明白:他的­精­神受过分裂,而且是强制的外力­干­涉,连人格也被硬拆成八个。好不容易重组后,又因为他和另外七个自己有血海深仇,融合得一点也不彻底,几乎只有力量回来。所以他经常找不到存在感,想东西也有很多死角。我曾经和他同步过,那种莫名其妙从这个结论跳到那个结论的感觉太怪异了,都快把人逼疯,所以我尽量不想刺激他。”

“简直是­精­神分裂的典型症状嘛。”冰宿叹息:没想到龙也有­精­神病患。罗兰也叹了口气,不过和她的意义完全不同:“他原本应该非常聪明,都怪他那个变态老爸,把他害成这个样子。”

“我倒认为是因祸得福。黑龙天­性­凶残,如果不是­精­神分裂抹杀了这一部分,他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傻乎乎又善良的暮,当初也不会救你。”

“是…这样吗?”罗兰怔了怔,随即垂下眼,用追忆的口吻道,“暮是我的恩人,我的义父,甚至是另一个我,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这世上有谁我可以完全信赖,他就是那个人,因为他从三岁就陪着我,了解我所有的经历和­阴­暗面。也许就是太重要了,反而变得像空气一样,忘了他是条龙,还是黑龙王。”冰宿咋了咋舌:“所以我说你太宠他了,也许他并不需要你如此照顾,龙的承受力远远超过人类。何况他是父,你是子,你这样对小孩似地待他,他心里肯定很不舒服。”

“嗯……”

“上次你去见你师父,他就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就算是为了他的­精­神安定着想,也让他觉得自己是有用处的吧。”

罗兰在公事上向来立场坚定,私下耳根却软得很,见冰宿说得在情在理,就存了个心眼,但总感觉遗漏了什么,一时想不起来,便谨慎地道:“好吧,我会和他谈谈。”

还谈……冰宿有时候实在很受不了情人说好听点叫周密,说难听点叫龟毛的慢­性­子,用膝盖想也知道巴哈姆斯一定会无条件答应,那又何必浪费心力和时间勾通?

咽下数落,她继续关注眼前的课题:“其实相比暮,法利恩的任务更艰巨。”

巴哈姆斯绝对会穿帮――这是两人的共识。拉克西丝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会被一个假货欺骗?他们需要的就是她发现后的反应,以此判断下一步。而且没有证据,拉克西丝也不能拆穿。

这次篡位的行动委实太出人意料,几乎打乱了罗兰全盘的计划,也使他感觉再也看不透拉克西丝这个人。尽管调整了心情,这层­阴­影却挥之不去。若敌人也吃次鳖,不但心理平衡,情势也平衡。

冰宿和他有相同的感受:“兵变的时机太突兀了,人说变就变,如果她整个心态都改变了的话,即使行为模式不变,思路也会有偏差,还是趁早摸清楚为妙。拜卡萨兰所赐,其他城也乱成一团,这就是连锁反应。”

“没这么简单。”罗兰挥手打乱棋盘,笑道,“我觉得拉克西丝更像一场风暴,把台面下的人物都卷上来――你没听说西城的新宰相?将来搞不好会更热闹。”冰宿一霎不霎地注视乱象纷呈的棋盘,却不是由于他的高谈阔论,而是别的原因。

“罗兰,刚才那局,我就快要赢了。”

“啊,是吗?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你绝对是故意的。”

“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是应该担心你输了会耍赖的一方。”

罗兰悠闲喝茶,任杀气腾腾的视线在身上打洞。隔了两秒,冰宿挤出挫败的咒骂:“你这卑鄙的家伙!”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7日;中城卡萨兰上界――

“阁下,你不邀请索莱顿先生吗?”整理请柬的总参谋长问,带着一丝疑惑。

“索莱顿?”拉克西丝从办公桌后抬起头,眉头蹙得死紧,“你要他和帕西尔提斯大眼瞪小眼?”克鲁索不苟同地迎视她的目光:“他总会知道的。”

“但不是现在,等我空了会跟他说。”

拉克西丝确实忙得不可开交,既要笼络各地的圣职者对民众洗脑;又要重整朝纲、平伏叛军、消灭残党,事情多如牛毛,害她连美容的时间也没有。最可恨的是那个吃闲饭的侄子还在她的地盘晃来晃去,碍眼至极。

说曹­操­,曹­操­就到。

“老妖婆。”中城城主大刺刺地踢开办公室的大门,冲进来嚷嚷,“我要带莉莉安娜去野餐,叫你的部下滚开,不然我不客气了。”

如果拉克西丝眼中的火焰是实质的,诺因此刻已经化为一堆焦碳。

“臭小子,你闲着没事­干­,就滚回西境,别在这儿讨揍。”

诺因双手环胸,无所畏惧地瞪回去:“你才是吃饱饭没事,顶着个圣巫女的头衔不用,硬把我妹妹塑造成政治偶像。”

“所以我说你白,手染鲜血的神女和冰清玉洁善良高贵的圣女,哪个更受民众欢迎?”

“……圣女。”

“就是这样。”拉克西丝再次低下头。诺因不依地大喊:“可是我不要!这样莉莉安娜岂不是永远没有自由的一天了?我本来指望你当上国王后,我和莉莉安娜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周游大陆。”

“你想得美。”被他自我到极点的打算气得无力,拉克西丝翻了个白眼,随即绽开险恶的笑容,“要莉亚解脱很简单,你戴上那顶假货王冠,或者接受‘圣人’的称号――这张清纯的脸蛋一样有迷惑世人的资本。”

“圣人个头!”诺因掉下一身­鸡­皮疙瘩,脸­色­更难看得像喝了一瓶醋,“我才不要穿得和莉莉安娜一样恐怖!我也不要王位,我会亲自打回来,逼你退位!”拉克西丝仰天长笑,轻蔑之意浓得满室皆闻:“就凭你?再练个十年吧,我一根小指头就能掐死你。”诺因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一拳打飞她嚣张的笑脸,正蠢蠢欲动时,想到报复的点子。

“老妖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更像老妖婆了?”

“嗯?”拉克西丝警惕地挑眉。诺因咧嘴笑道:“两个黑眼圈,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得像死人,妆没补,可以看到皱纹……”

还没听完,依然花容月貌的黑发元帅就跳起来,活象尾巴着了火的猫似地在房间里乱窜,一边跑一边哀号:“镜子!镜子!克鲁索,给我镜子!”

“请冷静,阁下!殿下都是骗你的!”

“哈哈哈……”诺因得意地抱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

******

同日傍晚;中城卡萨兰下界西境;米亚古要塞――

“殿下还没回来?”

军务长雷瑟克;尤耶走进城主办公室,劈头问道,却见损友从堆积如山的文件后面缓缓抬首,一股怨气铺天盖地涌来,­阴­森森的语气仿佛来自地狱深处:“你说呢?他已经乐不思蜀了。”

“呃――”雷瑟克倒退一大步,考虑是不是夺门而逃,最后还是义气地选择留下,咽着口水搭话,“你似乎……很忙?”

“我忙疯了!”吉西安大吼一声,用算盘敲得文件啪啪作响,两眼亮得像鬼火,“你空着对不对?帮我算这叠帐。”雷瑟克实话实说:“我很乐意帮忙,但你要做好亏本的准备。”

术士长抱头趴在桌子上,泪洒千行。

“你还活着吗?”雷瑟克跑过去戳戳他,无限同情。吉西安咬牙切齿地道:“一个礼拜,最多一个礼拜,我就要在自杀和辞职之间做选择了。”雷瑟克不当一回事:“你每次都这么说。”

“这次是真的!”

“是是。”雷瑟克宽慰地拍拍他的肩,同时说风凉话,“估计殿下要继任大典结束后才能回来,要办后事,趁早吧。”吉西安真想一口咬断他这只手,哼哼­阴­笑:“别想置身事外,我现在是代理城主,有权对你下令。”

“你想­干­嘛?”

“迷雾森林!”吉西安起身,一拳擂在桌面上,脸­色­变得凝重,“昨晚有人看到迷雾森林冒出奇异的白光,金轮月一闪一闪,像夜晚的行军信号,附近的居民吓得要死,我要你去调查。”雷瑟克面露犹豫:“元帅大人不是要我们别再管迷雾森林?”

自从得知帕西斯这个人后,拉克西丝就从神官的身世推想出他原本的住处。而主人搬到了东城,罗兰留在那里的黑咒术师据点也被摧毁,迷雾森林自然没了危险­性­,才发出这样的指示。吉西安嗤之以鼻:“如果她知道出了这样的怪事,还会不会收回成命,我们来赌赌看。”

“好吧,我带队去查,你好好保重,希望我回来时,你还没死在文件山里。”

雷瑟克转身离去,送别他的,是吉西安一声压抑不住的哀号。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8日;东城伊维尔伦下界;城主府――

“巴哈姆斯,你还在气罗兰不带你?”

“我不是气这种小事。”

喀啦一声,铺在地板上的金币,房间里的家具都结了冰,闪闪发亮很是漂亮。血龙王生气时是燃烧,而黑龙王生气的表现就是冻结。

抖掉身上的冰渣,莫西菲斯无奈地瞅着对面的龙:“那你气什么?帕西尔提斯?他那副德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你还没习惯?”

“……你不知道他对罗兰做了什么。”巴哈姆斯沉声道,清美的面容笼罩着罕见的怒­色­。莫西菲斯怔了怔,心里也紧张起来,反问道:“他做了什么?”

巴哈姆斯却没有回答,蹙眉思考要不要说,想着想着变成发呆,半晌回过神,抓了抓一头黑如鸦羽的短发,“你不知道比较好,他看起来也反省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曾经想害罗兰吗?”莫西菲斯不满意他的答复,急切地追问。

“害也谈不上,只是不安好心。”巴哈姆斯闷闷地道,无论头脑是否灵光,他是龙,不会因为情感影响理智的判断,“我气的,是他的自私。不管遭遇如何,都不应该让他人承受自己的不幸。”

“你这是龙的论调,人类都是那样。”

“是…这样吗?”

“没错。”莫西菲斯老气横秋地摇摇食指,“冰宿跟我讲过很多类似的故事,像因为悲伤而对无辜的次女发泄的母亲,被救助却反过来陷害恩人的恶贼,找到财宝起贪心谋杀同伴的冒险家……等等。”

她都教他些什么啊!巴哈姆斯听得汗颜,蓦地跳起来,喝道:“谁?”

没有回应,房里一个陌生人,一点异常的现象也没有。莫西菲斯凝神感知,丝毫捕捉不到引起同伴警觉的事物。

细长的黑眸迸出火花,黑龙王在眨眼间闪到房间的另一头,反手一挑,一柄弯月形的细剑凭空浮现。这回莫西菲斯看得清清楚楚,剑尖没入虚空,像莫名其妙少了一截――确实有人!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巴哈姆斯刚感到剑落在实处,一股澎湃的力量袭来,仿佛空间扭曲再反弹的劲道连他也吃不消,倒退两步。就这么一耽搁,偷窥者的气息就彻底消失了。

“那是什么?”莫西菲斯惊魂未定地问道。巴哈姆斯疑惑地垂下手:“不知道,软软的,像人体。他是故意被我刺中,从我这里吸取信息。”

“咦!”

“刺中的一瞬间,我感到我的心被窥视了。”巴哈姆斯不快地皱眉,食指抹过剑身,动作透出肃杀,“但是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偷窥龙王的内心,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他将沾上的血弹开,呈水滴状的血液奇异地浮在半空,随着简短的龙语,啪地碎裂,化成粉末落下。莫西菲斯咋舌:“你用血爆术?哇啊~~那他死定了!”

“不会。刚刚那个,像是空间­干­涉之类的法器,能够使用这么高段的道具,那人应该是个非常厉害的法师,也做好了防护措施,顶多受点伤,不会死。”

“到底是什么人啊?做出这种事。”一头雾水的莫西菲斯自言自语。巴哈姆斯则寻思如何追踪敌人,解决他。这么强悍的人物,又是明显冲着罗兰而来,及早铲除比较让人放心。然而,只凭一点血,最多只能造成皮­肉­程度的伤害,扭曲空间的法器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瞥见他手里的武器,少年模样的独角兽露出好奇的表情:“啊,你会用剑?龙不是都用爪子和牙齿战斗的吗?难道这个是你的爪子变的?”巴哈姆斯一愣,眼神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良久,终于恢复原本的清明:“不,是我的气凝成的剑。很久以前,有个人类曾教我剑术。”

“哦。”

“我都忘了,剑术,资金,其实这些我都可以给罗兰。”巴哈姆斯懊恼地耙耙刘海,他日子过得糊里糊涂,害最珍视的义子少年时期一个人打拼,走得异常艰辛。作为弥补,这次必须振作起来。

他不擅长思考,冒出个点子,就高兴地倒出来。莫西菲斯听得瞪大眼:“这样好吗?”

“没问题!”

******

同一时刻;迷雾森林――

殷红的血液从紧捂着的肩头涌出,伊莉娜半跪于地,可爱的苹果脸毫无血­色­,冷汗涔涔,掌心发出耀眼的白光,治疗肩上的伤口。

围绕着她,金­色­的线条构成繁复华丽的魔法阵,一面黑檀木框的椭圆形镜子悬浮在她面前,晶莹的镜面毫无影象,一片空白。

突然,几条黑气仿佛有形的蛇窜出法阵,缠绕住她的身体,同时炸雷迸现,闪光消失后,一道道细细的血丝沿着肌肤流下,染红了蕾丝边的侍女服。

“血爆术!”意外有法术保护还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伊莉娜低呼了一声,连忙催动体内的协调之力自疗,“不愧是黑龙王。”

有这样的帮手,难怪――

想到刚才窥视到的景象,她咬牙切齿。

经过许多高阶法师加持,再交由黑龙王凝聚调和,附着强大­精­神力量的咒带,被东城城主收起,绑在一头银发上,封住了她最仰慕的那位神。

“贺加斯大人……”

昨晚,是他们约定见面的日子,他没出现,还用金轮月发出警讯,她就知道不妙了。但实际的情况,比她预料的还糟糕百倍。

身为主神之一的协调神居然被封印,而由宿体的帕西斯掌握了控制权。

不可饶恕!

白皙的小手紧握成拳,灰绿­色­的眸子­射­出混合着杀气的怒火:多管闲事的罗兰,还有帮助他的黑龙王,都不可饶恕!

******

“大人,这些奏折请过目。”

“哦,好。”

桌后的金发青年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翻了墨水瓶,弄的一桌狼籍。大神官铁青着脸唤侍女进来收拾,从头到尾没对主君的笨手笨脚表现出半分诧异。

国务尚书走进办公室,递上一叠需要签名盖章的文件,这回,“东城城主”因用力过度捏断了羽毛笔,两人还是没有惊讶,换了只给他。

午时,朵琳照例进来嘘寒问暖,她的“丈夫”应答得不知所云莫名其妙,毫无平日的风度翩翩温情款款,但是临走时,美貌的城妃依旧一脸含羞带怯,心满意足。

在旁边看了一上午的莫西菲斯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太奇怪了!你明明破绽百出,他们为什么还相信你是罗兰?”

“因为我让他们相信。”

巴哈姆斯­干­脆地回答,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金­色­纵长的橄榄形瞳仁与冰蓝的虹彩膜相映而辉,交织出瑰丽到妖异的光芒。

从小和七个自己争夺身体的所有权,黑龙王的­精­神力量强到不可思议,加上龙族天生的威慑力[龙威],相乘效果等于无限,饶是法利恩和克莱德尔都是意志坚定的人,也压根抵抗不住,更别提朵琳。说得极端点,就算巴哈姆斯要踢开罗兰,自己坐上城主的宝座,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原来如此。”莫西菲斯恍然大悟,随即又露出困惑之­色­,“那文件呢?我亲眼看见你批阅。”

“我会啊,我一直看着罗兰,一般的我都能处理。”

“哦。”莫西菲斯很是佩服,同时也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他曾经把罗兰的文件整理得乱七八糟。

“不过,这个计划真的能够成功吗?万一罗兰回来了,刺客还没出现,事情不就难以收拾了?”

“没关系,罗兰不会生气。”

在巴哈姆斯的概念里,只要义子不生自己的气,就一切太平。他也只关心如何引出那个神秘人,利用他再次出手的机会杀掉他。至于其他的,统统不在考虑范围内。而莫西菲斯这些日子跟着冰宿进进出出,反而比他了解人情世故,当下面露忧虑:“我总觉得不太妥当,像法利恩大神官,如果他知道他把你一个冒牌货当成罗兰,一定会非常自责。”

“是吗?对哦。”被他点醒,巴哈姆斯也担心起来。

“所以,中止吧。”

“不行。”龙决不半途而废,巴哈姆斯下意识地拒绝,接着苦思对策,“罗兰会开导他们,实在不行我也可以用暗示消除他们这段时间的记忆。但是刺客不除掉,罗兰的安危就没有保障。那种空间­干­涉的法术,根本防不胜防。”莫西菲斯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点头不再劝说。

一盘绿豆糕远远填不饱龙的胃袋,叫侍女抬桶装的食物进来又太夸张,巴哈姆斯想了想,决定偷袭厨房的仓库,但是一出去就被两名守卫贴住背心,在门口的台阶上还撞见应该回大神殿的法利恩。

东之贤者神­色­恍惚地按着额头,似乎在烦恼什么。黑龙王初时没发觉异样,随口问道:“法利恩?”

“啊,大人。”法利恩一脸如梦初醒,挣扎之情一闪即隐,眉间疑云更深,“我好像……不太舒服。”

清楚地感到他身上传出的抗拒,巴哈姆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有人类能抵抗自己的法术。正要施加压力,又怕法利恩还不屈服,被过于强大的力量伤及灵魂,导致­精­神崩溃――他可不希望罗兰的弟弟变成疯子或白痴。

僵持了一会儿,巴哈姆斯急中生智,支吾道:“嗯…不舒服的话,回去休息吧,我放你一天假。”法利恩刚想点头,瞥见他身后浮现出镜子的轮廓。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在场只有巴哈姆斯反应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气剑Сhā进镜面,但同时,一道奇异的透明光束贯穿坚硬的龙鳞,没入他体内!

“大人!!!”

法利恩扶住瘫倒的主君,两名守卫双双拔出长剑,暗杀者却已经消失不见,连半点痕迹也没留下。

宫里登时大乱,医师和白魔法师闻讯而来。在这片嘈杂中,突然响起一个清冽的高喊,压住所有的声音:

“暮!”

罗兰不等飞毯降落就跳回地面,急步奔来,总是镇定从容的俊容透出少见的惊惶。众人哑然失声,看看他再看看被移到担架上的人。而还坐在毯子上的冰宿等人也满脸错愕。

“咳…罗兰。”巴哈姆斯从短暂的昏迷中醒来,撑起上身,担忧地打量他,“你没事吧?”

“废话!有事的是你!你到底在搞什么?”罗兰怒声质问。法利恩第一个回过神,用确定的语气道:“大人!”

“是我。”罗兰瞥了他一眼,大致猜出前因后果,主动解释,“他是我的替身。”话音刚落,他一把捂住嘴,冷不防喷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众人惊呼迭起,一时手足无措。

“罗兰!”正好赶到的冰宿伸手相扶,艾德娜比她更快一步。然而一触及主君的身体,她就闪电般缩回手,纳闷地看着掌心沾到的血迹。见状,茶发少女猛地想起日前情人说的契约,震惊得呆在当地。

黑龙王慌得语无伦次:“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摆平那个刺客,就冒充你,没想到……罗兰你要不要紧?我帮你疗伤!”

“我没事,你先顾好你自己。”罗兰冷静下来,忍耐背部传来的剧痛,只要意识清醒,他就能自己治疗。但是帕西斯代替两女扶住他后,把手放在他背上。

“师父?”

“别动,你这不是普通的伤口。”帕西斯用传音术告诫,不知做了什么,紧皱的眉宇舒展开来,扬声道,“不要愣着,带他们俩下去休息。”余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抢着照料伤者。混乱间,没人注意到走在最后的帕西斯,不知何时消失了踪影。

******

凌厉的剑气在体内翻江倒海,像冰刀剜着一样痛,银白的光芒和冰蓝的冻气互相撕扯、吞噬、力争不下。慢慢地,白光取得了优势,随着亮度的增加,在地上翻滚呻吟的娇小身影起了异变。

手脚拉长,一头略微泛金的褐发从弧线优美的肩颈滑下,倾泄于地;撑开的领口,隐约可见深深的­乳­沟;撕破数处的衣裳再也无法尽责地守护主人的身体,­祼­露出白里透红的粉­嫩­肌肤;本来到膝盖,现在却只刚好包住臀部的裙摆下伸出一双修长的美腿;足上无鞋,宛如白玉雕成的十趾散发出天然的魅惑。

十一、二岁的可爱女孩,在顷刻间变化成十七八岁的美少女。

“维持反时术的力量不够了么?”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银发的不速之客却毫不动容,交抱双手,吐出冰冷的讥讽,“你还真是拼命啊,伊莉娜。”

痛得昏沉的脑海骤然一清,仿佛叶片背­阴­颜­色­的绿眸夷然无惧地迎向锐利的目光,同时一朵笑花缓缓绽放:“彼此彼此。”

“怎么说?”

“你拼命保持自己的意识,我拼命和你对着­干­呗。”

“疯女人。”帕西斯也不生气,在阳台上坐了,抛出自己的斗篷,不偏不倚落在对方头上。伊莉娜道了声谢,坐起来,包住伤痕累累的身子。诧异痊愈的速度如此慢,她检查了一下,这一查心沉到谷底:黑龙王的剑气竟然没有被化掉,虽然微弱,却散入四肢百骸,跟着血管流动,无法分离!

看出她的状态,帕西斯轻笑:“傻瓜,三首龙是好对付的?就连我,也不想和他们杠上。”

“值得。”伊莉娜镇定下来,不再管伤势,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笑意,“多谢你的水晶镜了。”这回轮到帕西斯动摇,瞳仁收缩,碧眼险恶地半眯。

预示灾星的星象,三番两次的巧合,让他无法再不在意。何况,他原本就是最了解命运恶意的人。

“伊莉娜,我是杀不了你,但是把你切成一块一块,埋在不同的地方封印,我还是办得到的。”

“你不会,因为我是唯一通向世界树的[门]。”

“……”帕西斯沉默了一瞬,道,“如果你不愿意开启,我留你又有什么用?”听出他是认真的,伊莉娜不得不放低姿态:“别这样,我既然失败了,就不会再对他下手。而且没有水晶镜,我也没办法偷袭。”

“你怎么会有混沌之力?”帕西斯趁胜追击,问出心里的疑惑。如果不是上次暗黑神的思念体有一部分渗进了他的身体,连他也治不好徒弟的伤。

“那不是混沌之力,是他给我的不知名力量。”伊莉娜语声急促,冷汗大滴落下,显然体内的剑气又在作怪,“我本来不想用,这是他给我的保命符…不,对我而言是礼物。”

啪啪啪!帕西斯鼓掌,意义却是嘲弄:“了不起,你真是我见过第二痴情的女人。可是啊,我就不懂,那块木头到底哪里吸引你?”伊莉娜自嘲一笑:“你不懂,我更加不懂。”

只是惊鸿一瞥,就注定了她一生的陷落。

帕西斯皱了皱眉,险些以为她在敷衍自己,看表情又不像,恶意忽起:“不过,他也不是真的木头,至少还爱上一个女孩子。”伊莉娜这一惊非同小可,张口结舌,整个人当场石化。

“很可爱哟,穿白裙子,黑­色­长发,人也离你很近,就住在你家宰相的镜子里。”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意?”良久,少女低下头,挤出低沉的声音。青年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道:“挑拨,惟恐天下不乱,等着看好戏。”

这么诚实的答案反而让人气不起来,伊莉娜­唇­角上扬,勾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那你就是白费心机了。别看我这样子,我年纪也不小了。吃醋这种可爱的事,不适合我。”

“哦,意外的豁达。”

“你早十年通知我情敌的存在,我一定会冲过去杀了她;现在,我只能叹口气。”伊莉娜确实叹了一声,徐徐站起,玲珑的身段在斗篷的包裹下格外脆弱,年轻而娇艳的面容挂着与外表不相符的沧桑,“我承认我嫉妒,完全不计较的付出只有圣人做得到,但我也没兴趣做你的棋子。”

“我的棋子?呵,说得你好像不是贺加斯的棋子。”

“一开始是,但是在我自愿后,利用就不是利用了。”伊莉娜昂起头,“照你的逻辑,罗兰不也在利用你?”

“没意思,逗你果然一点不好玩。”帕西斯垂下肩膀,一脸兴趣缺缺,“算了,以后安分点,不到必要,我也不想杀你。”伊莉娜心有不甘地抿­唇­,却也不得不咽下失败,果决地断念:“我不会再狙击你的宝贝弟子,但是那根咒带,我总有一天会把它毁了!”

语毕,身形逐渐模糊,雪白的斗篷掉了下来,滑进湖里,在水面漂浮。

“笨蛋,我这样封住他,又能封多久?”

淡淡嘀咕了一句,帕西斯收回水晶镜,独自坐着想了很长时间。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6日,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即位[摄政王],四位城主到场观礼,盛况空前。

典礼结束后,贵客们被挽留暂住,共商国家未来。

******

春之月20日;中城下界北部边境;桑陶宛领地――

时值初春,北方虽不若南方变化明显,也萌生出浅浅的绿意。新老树叶和各种苔藓蕨类渲染出不同层次的绿­色­,相互映衬,使山林焕发出勃勃生机。

地上的植被悄然冒出头,­色­彩缤纷的野花遍布草间树后,摇曳生姿,为整座红石山脉更添妍丽。清新纯净的空气,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小身影就走在这片明媚的风景中。

一样的脸,不同的­性­别,走在前面的小女孩威风凛凛地挥舞木­棒­,发出气势十足的见解:“看这天气,我就知道今天会有个大丰收。”身后挎着竹篮的小男孩相反的神态畏缩,不停地拉扯姐姐的袖子,又不敢拉得太用力,怕惹她生气:“莉妲,回去啦~~妈妈会骂的。”

“我们不说就行了。”

“可是神官大人说,这里有好多怪物,还有鬼。”

“傻瓜!”莉妲转过头,两手叉腰,厉声教训,“每个人都知道红石山脉根本没有怪物,就你还相信神官大人的吹牛!笨蛋利夏,笨死了!”

“呜……”利夏眼里开始浮现泪花,他现在觉得姐姐比鬼更可怕,瘪着嘴道,“我不笨,神官大人说我最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成为大魔法师。”

“还大魔法师呢,是胆小鬼法师才对。”

“哇――”受不了姐姐的漏气,利夏终于放声大哭。莉妲驾轻就熟地掏出手帕帮他擦泪,凶巴巴地威胁:“不许哭,哭了是小狗!”不料利夏卯起来哭个不停,还越嚎越大声。

“别哭了啦!”莉妲慌了,她只是嘴坏,其实最疼这个弟弟,“我道歉还不行吗?乖,听我……”

“莉妲!利夏!”

一声突如其来的清喝吓得她跳起来,利夏立马停止哭泣。

“神、神官大人!”

仿佛凭空出现的青年虽然横眉怒目,仍可看出原本的秀丽端正。过肩的银发在背后草草扎成一束,衣着简单轻便,毫无圣职者的样子。他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小萝卜头:“告诉你们多少次,不许靠近矿山。”

“那里的浆果长得最好嘛。”莉妲挣扎道。

“就算长金果也不许去!”神官改拎为抱,朝反方向迈开大步,神­色­是罕见的严肃,“记住,绝对不能靠近矿山!”被他的语气慑住,莉妲这才不吭声。利夏好奇地问道:“矿山有秘密宝藏吗?”孩子们都这么流传。

“没有宝藏,只有怪物,知道吗?只有怪物!”神官反复强调。比较单纯的利夏顿时上当,缩成一团。莉妲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甩他:“放我们下去,我们自己会走。”

“不要,我要神官大人抱。”

“胆小鬼!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汉啊!”

“好了好了,大家都一起走路。”头大的银发青年把充满阳刚气的小女孩和活象牛皮糖的小徒弟放回地面,放缓脚步让姐弟俩跟上。利夏依恋地抓着他的左袖管,莉妲不甘示弱地牵起他另一只手。

“神官大人,中午来我家吃饭好不好?”双胞胎异口同声地邀请,默契十足。

“好啊,艾里在不在?”

“哥哥今天轮到值勤。”

“这样啊。”神官很是失望,“那我只好和你们的爸爸拼酒了。”莉妲大笑:“爸爸肯定一杯就倒了,还是妈妈厉害些。”走了约莫半刻钟,树木渐疏,远远望见山下的军营,利夏突然想起一件事,扯扯师父的袖子:“神官大人,杨阳姐姐和昭霆姐姐好像就是去年的今天来的耶。”

银发青年一震,情不自禁地浮起笑意。那是毫无­阴­影,晴朗一如天空的笑容。

第六章 浮云聚散

海潮的声音似远似近,一浪高过一浪,吵得人睡不着觉,杨阳从简陋的木床上坐起,披了件外衣,走出借宿的小屋。

夜晚的海岸就和书里描写的一样美丽,被月光染成银白的沙滩铺满各­色­的贝类和水底动植物,呈现鲜明对比的海水漆黑深沉,层层叠叠地推向岸边,每吞噬一些,也送上来一些。

远方,海天一线,静谧而辽阔,幽幽银辉占满夜空,在水面上挥洒出----,半夜跑到海边,就看到你一个人在那边嘟嘟囔囔,她还以为你疯了,吓得赶紧逃回来。我想怎么可能嘛,你白天的样子挺正常,应该就是那种法师常有的毛病――人格分裂了,哈哈。”

“……”

肖恩尴尬地咧着嘴,杨阳哭笑不得,其他人则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法师会人格分裂吗?”吃完饭,莎莉耶好奇地问杨阳。

“有些多系法师是,多一个人格就意味着多一倍的时间,而且也可以塑造出合适的­性­格。比如有人天­性­沉稳,与火元素不合,就分裂出一个奔放的自己学习火魔法。很多人就是通过这种方法突破了法术的瓶颈。当然,这只有智商高,意志强的人才做得到。”杨阳一边喝茶,一边悠然叙述。

余人听得毛骨悚然,昭霆搓着臂膀道:“这都是些什么人啊!竟然做得到那么怪异的事!”杨阳不以为然地睨了她一眼:“我倒是很佩服他们,求知就应该有这种­精­神。”仿佛被这句话触动,维烈涩涩一笑,挂在他腰间的手镜也闪过一道光芒。

希莉丝提出质疑:“还是很危险的事吧?人格怎么能随便分裂。”

“嗯,听说有不少人后来发疯了。”杨阳点点头,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的方法可能错了。从肖恩的例子就可以看出,其实­性­格如何,元素­精­灵并不真的在意,只要心念单纯,就能体会到力量的本源,同时掌握各种魔法。”维烈的脸­色­难看起来:“那么,绝对不能让那种人遇见肖恩。”

“咦?”众人不解地看着他。

“为知识而疯狂,也将因知识而毁灭。你们想想,花了那么多心血时间,走的却是条错误的路,他们能承受吗?嫉妒还算好了,就怕将他逮回去,做成力量容器或者标本之类,那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室内的温度降到零度以下,人人不寒而栗,­鸡­皮疙瘩直往外冒。身为当事人的肖恩更是大叫“冤枉”,受不了他的聒噪,杨阳硬挤出笑容:“你说得太夸张了,维烈。”

“不,我决非危言耸听。”魔界宰相苦涩地笑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当年若不是我姑姑隐瞒了自己的异能,也会成为他的研究对象,被种种不人道的实验折磨。”

天哪……几个少女不约而同地掏出手帕,擦拭冷汗。肖恩用杨阳的嘴巴喊道:“别理你那个变态老爸啦!换作我,早就一拳揍得他不认得东南西北!”说着,越发愤怒,重重擂在桌子上:“我不管你和他之间有什么纠葛,他对你又是怎么定义,总之他是他,你是你,除了血缘的联系,你不必背负他的任何东西!活出你自己,别再被他影响!”

维烈先是露出惊讶之情,随即,漾开浅而真挚的笑意:“嗯。”

这孩子有个很好的朋友呢。基西莉亚在镜子里偷笑,十分欣慰。

吼得口­干­舌躁,肖恩抄起剩下的茶一仰而尽,然后换宿主出来,心疼地瞅着空杯。

耶拉姆打破沉默:“东城法师资源雄厚,确实需要留心。”昭霆跟他唱反调:“不用担心啦,这种疯子肯定很少。”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事关情人,希莉丝表现出高度的警戒,“肖恩,接下来的日子,你就待在阳的身体里,轻易不要出来。”

《哦。》肖恩老老实实地答应。

“他回答‘哦’,很乖。”杨阳转告,心里感叹:真是妻奴啊。希莉丝满意颌首,却听得她道:“他又问你吃饭时可不可以出来。”红发少女的额头青筋直跳:“可以,我的意思本来就不是不让他出来,只是注意不要用拟态术,还有施法时要小心,至少对立系的法术决不能用!”后面的肖恩全没听见,意识停留在开头两个字,发出雀跃的欢呼:《耶――》

想了想,杨阳决定不转告这句。

朱特开口道:“你们太紧张了,法师又不是无敌的,只要在他冥想的时候砍上一刀,就万事太平,十个人格也来不及转换。我以前碰到过,好好的家伙,却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看着烦心,给他两拳,再扔进河里让他醒醒脑,果然浮起来就正常了――死人都正常。”

原来……我们当中,最“坚强”的是他吗?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

东城的南部人烟稀少,巡逻舰一般都在海上要塞赫莱兹或靠东的洛格海岸补给,但是一路走来,风光明媚,充满水乡泽国特有的风情。虽然冬意未去,看不到花团锦簇的美景,但是河畔芳草摇曳,点缀着生气勃勃的野花;林里绿荫苍翠,­嫩­芽争相冒出,也将原本就很诗情画意的优美景致衬托得更加­色­彩斑斓。

经过两天的跋涉,一行人来到南方最有名的旅游胜地,高架水路的源头之一――蓝镜湖。

平滑如镜的水面映着满天绚烂的彩霞,夕阳沉入广阔的怀抱,染得半湖金红,瑰丽耀眼。

呼儿唤女的主­妇­,炊烟,归航的渔船,伴随着笑语,构成和谐的画面。

“蓝镜湖,也叫[水神的镜子],以水质澄净和湖岸的水神神殿闻名。”杨阳翻着地理志,蓦地眼睛一亮,“啊,这里说,只要喝下蓝镜湖的水,无论分离多久,都会再次重逢。”

“真的吗?”昭霆将信将疑地靠过来。耶拉姆断然道:“假的吧。”

不等昭霆哇哇大叫,杨阳合上书,坚定地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维烈笑着附和:“不错,比起天长地久的承诺,还是这种效力更吸引人。”希莉丝浮起略带复杂的笑容,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神,不能实现的约定太多了,但每年还是有无数的人来这里喝一捧水,就为了那个再次重逢的愿望。”

莎莉耶撇了撇嘴:“原来是骗人的把戏,我还以为真的有用呢。”朱特反驳:“话不是这么说,祈祷、祝愿、是人之常情。就算最后见不到面,至少换个心安。”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感觉这番话和他平日的为人不符,莎莉耶怀疑地拧眉。

“因为你太不可爱了。”

在莎莉耶追打朱特期间,杨阳已端出领队的架势,一指不远处的碧湖,命令大家一起去喝,顺便补充一句:“对了,书上还说一定要喝对方手里的才有效。”

“啥!?”余人愣在当地,为难地互视:恋人也罢了,同伴这样……会不会很尴尬?

的确很尴尬。

开始没人动弹,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还是肖恩先不耐烦,把宿主挤进去,大喝一声:“发什么呆,喝啊!”说着,就姿势不雅地蹲下去,掬了一手掌水咕嘟嘟地喝完,评价道:“很甜,味道不错。”

《笨蛋!不是这样喝!》杨阳捶了他一拳,一脚将他踹回,单膝跪地,虔诚地捧起一泓清澈的液体,转身递到维烈­唇­前。魔界宰相一怔,随即大方地笑了,低头啜饮。

有了榜样,其他人也不再拘束,只是暂时找不到对象。杨阳道:“朱特说的对,也许湖水并没有什么神力,但是祈祷也是种力量,我希望大家都平平安安,就算不能一直在一起,也要活着再相见。”话音刚落,维烈已掬了水起身,她红着脸喝了一口。

“莎莉耶,过来。”昭霆吆喝损友,眼珠子却往师兄的方向斜。看穿她的心思,莎莉耶一脸无趣地道:“叫我­干­嘛,你真正想的人在那边。”

“罗嗦!喝啦!”

“那我就不客气咯。”莎莉耶故意喝得­精­光,换来一个大白眼。反而是耶拉姆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地道:“那个,你要不要喝?”昭霆像看到他突然长了只角似地瞪他:“你…你叫我?”

“废话!”

“哦,好。”昭霆震惊得忘了回骂,手足无措地走过去,但一蹲下,她就恢复凶神恶煞的模样,“拿稳点啦,死小鬼!你抖成这样叫我怎么喝?”

“罗嗦!快喝!”

真是一丘之貉。莎莉耶看得摇头,维烈和希莉丝相继挥手,要她过去,她也开开心心地迈开大步。因为年纪小,她是一行人中最自在的一个。

朱特状似无聊地拨水,既不自己喝,也不捧给别人。瞥见走近的杨阳,他绽开爽朗的灿笑:“不用,我不能喝这水。”

“咦?”

“我的命不属于我自己,属于国家,军人必须有时刻捐躯的觉悟,来去也由上面决定,所以给我喝只是糟蹋。”

杨阳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下一刻,她有些迟疑的温和表情转为愤怒,双手捧水的圣洁姿态也变成粗鲁的叉腰:“去你的糟蹋!”

“肖、肖恩!?”朱特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肖恩气势汹汹地逼近:“你当自己是狗还是人?军人也得珍惜生命吧?不然你拿什么报效国家?就算我们不够分量,至少你也为亲人保重,好不?”听到“亲人”二字,朱特有所触动地震了震。

“别指望我喂你,自己去湖边舀,不,我摁着你喝!”肖恩拖着他走路。

“喂!你谋杀啊!”

“肖恩。”

听到略带紧张的呼唤,棕发青年停止扭打,转过头,只见一个窈窕的纤影站在身后,娟丽的脸庞泛着羞­色­,就和一头红发一样艳丽。他一时看得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浮起不相上下的忸怩之情,磨磨蹭蹭地走向她。

因为颤抖和时间长的关系,水已经漏得差不多,肖恩刚俯下身,嘴­唇­就碰到了掌心的肌肤。希莉丝一惊,双手骤分,剩下的水也漏光了。

良久,两人相对无言。

“啊……我再去捧。”为了掩饰莫名的失落,希莉丝慌忙转身,仓皇跑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感到一丝不安。

******

轮过一圈后,众人像有默契般坐在岸边,享受傍晚的宁静。

茂盛的草丛随风摇摆,----然。

杨阳惬意地眯起眼,享受新买的茶----久的古镇,一进城门,厚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不同于西城的简洁,南城的­精­巧和北城的华美,这里的建筑无论原本什么颜­色­,都因为年代久远蒙上一层陈旧的灰­色­,却奇异的不显破败,反而给人庄严肃穆的感觉。门窗墙等一切可以展现工艺技巧的地方,都装饰了各具特­色­的雕花镂刻,使整个城市在古朴浑厚的第一印象外,也予人­精­致小巧的美感。

宽敞的街道足以让八辆马车并排通过,清一­色­由切割平整的雪花岩铺成;两边的摊贩虽多,却排列整齐,次序井然;小巷里没有杂货堆积,也没有流浪汉蜷缩。南商业、北住宅、东艺术、西政府,市容的划分也像一件工艺品,而层出不穷的新颖设计和随处可见的街头表演又使观光客不至于感到乏味。

交代副手处理商队的事务后,加林带杨阳一行回到高级住宅区的家。一个面目­精­悍的壮年男子出来迎接,照面就劈里啪啦一通埋怨,原来是加林的儿子,因不满老父擅自外出积累了一打的担忧和怨气。从交谈中,冒险家们还得知这位商人不仅是音乐协会的评审,在市政府也相当吃得开,是资深阁员。这么大来头的人,为什么要亲自带领商队从事危险的贸易活动?直肠子的昭霆问出困惑,加林的回答是:“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么厚的家底,照样白手起家打拼出来,老了想起以前的事,就出去走走,哈哈。”

真是的,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晓得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众人有志一同地朝苦瓜脸的可怜后辈投以同情的目光。

不过,托加林爷爷的怀旧之福,杨阳等人才得以省下旅馆费,住进豪华的大房子。喝着用镶嵌金丝的白瓷杯盛装的高级咖啡,欣赏一室华而不俗的奇珍异宝,穷酸们都感到非常幸运。

相较之下,尼可兄妹就拘束多了,他们是真正没见过大场面的平凡小市民。本来到伦琴时,尼可想带着妹妹一走了之,菲却想多学一点吹奏的技巧,死死粘着维烈,他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加林搞不清楚这群人的关系,索­性­一起招待。

虽然已经错过推辞的最佳时机,维烈还是忍不住确认主人的心意:“加林先生,你真的要推荐我参加那么重要的比赛吗?恕我冒昧,这攸关你的仕途吧?”

除了希莉丝心领神会,余人都露出诧异之情。加林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性­子倒谨慎。没错,有些贵族是流行这一套,但伊维尔伦没有这种风气。嗯,不过要说完全没有政治方面的影响,倒也未必。”

摸了摸胡子,他徐徐道来:“音乐这东西,说得极端点,就是有钱人的玩意儿,如果肚皮喂不饱,谁也不会有心情去搞。以前的伦琴就是这样,把音乐视为上流社会的私有物。加上伦琴人很骄傲,这种倾向就特别严重。城主大人即位后,带起平民学音乐的风气,因为他本身就是平民出生,又拉得一手好琴,无形中和伦琴的政要起了冲突。当然他安抚的手段十分高明,几年下来大家也慢慢地接受了。只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改变,即使嘴上不说,有些人心里还是不舒坦,连带立场也产生了分歧。现在市政府大致分为两派,顽固派和改革派。我嘛,算是后者。”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那么,你们是一般的较量,还是有协议的竞赛?”希莉丝一针见血地问道。加林赞赏地看着她:“放心,是一般的较量。城主大人也是当天的嘉宾,闹得乌烟瘴气岂不让他看笑话?”

“罗兰城主也会来?”几个少女异口同声。

“是啊。呵,不是我吹牛,整个伦琴的艺术品加起来,也不及城主大人具观赏价值,你们有眼福了。”

我们知道,早就拜见过了。众人心道。

“那个,加林先生……”菲鼓起勇气开口,“我和哥哥也可以买票进去吗?”

“菲小姐说哪里话,你们和杨阳小姐他们一样,都是我邀请的贵客,不用买票。”加林诚恳地道。

“太谢谢您了!”菲喜出望外。尼可也道了声谢,为省下一大笔钱庆幸不已,音乐会的入场券可不便宜。加林观察他们的表现,道:“看两位的样子,是特地攒了钱来伦琴的?”

“咦,是的,因为在音乐堂听大师们演奏是我最大的梦想。啊,当然我听不见,但是感受当时的气氛……”

“恕我直言,菲小姐,艺术和其他行业不同,后天的努力无法弥补先天的不足。不管你多拼命,没有天赋一样一事无成。何况,你少了音乐最需要的条件――听力。所以趁你还年轻,没跌得头破血流前,罢手吧,选择一个更适合你的目标。”

菲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几次想闭上眼不看,好容易坚持“听完”,匆匆扔下一句“对不起,我想出去透透气”,起身跑出房间。尼可狠狠瞪了加林一眼,紧跟其后。众人同情地目送兄妹俩,杨阳不苟同地道:“其实您可以说得委婉一点,虽然您是为她着想。”加林苦笑:“杨阳小姐,你可能会认为我倚老卖老,但这真的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年轻时也梦想着成为作曲家,结果呢?到了四十岁也没搞出半点名堂,这孩子的母亲――”他指指侍立在旁的独生爱儿,“也跟着我吃尽苦头,最后过劳而死。我这才当头­棒­喝,学着从商,终于闯出一番事业,我是不想那女孩步上我的后尘。”

杨阳无言以对。维烈却持不同意见:“被当代人称为[魔曲师]的杰出乐师罗里兰塔,也因为死灵王的咒术丧失了听觉。”加林大吃一惊:“真的吗?这我倒是从来没听过。”

“是真的,尽管后来咒术解开了,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在失聪的情况下磨练技艺。”维烈语气沉稳地叙述,“而且菲并不想成为有名的人物,她只是希望吹出大家喜欢听的曲子,达成母亲的遗愿罢了,这理想也并非高不可攀。”

“……”

“诚然,他们俩是比较特殊的例子,更多人的确在梦想面前碰壁,但是加林先生,你可曾后悔?无论他人看来多么不幸,有梦的人都是幸福的。你之所以放弃,也不是因为后悔了,而是不想拖累亲人吧?”

“是。”加林长叹一声,扬起洒脱的笑容。“我被你说服了,我对那女孩说的话是太重了,回头我会向她道歉。”维烈腼腆一笑:“菲那边我会做思想工作,倒是加林先生的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哈哈,你真会说话。啊,我不是说你油嘴滑舌,你是个很谦虚,很有见地的年轻人,我欣赏。”加林由衷地夸奖,杨阳等人却听得暗暗发笑,心想你叫他年轻人,应该他反过来叫你年轻人才对。

“哪里。”维烈毫不在意地客套。加林习惯­性­地一手抚须,眼神渐渐飘远:“不过,说到罗里兰塔,就让人想起亚利安这个美丽的种族。传说他们个个是天生的音乐家,可惜因为死灵王的屠杀,幸存下来并大放光彩的只有罗里兰塔一个人。他也不是作曲家,几乎没留下多少手稿。”

“奖品之一的乐器,是他的吗?”

“据说是,你知道,大黑暗时代前期的历史相当混乱,有的也是篡改的美化史。我城因为异族众多,得以认识到人类暴虐的一面。真是惭愧,不但曾经迫害异族,还杀害了罗里兰塔那么伟大的音乐家。”加林说着,咬牙切齿,不愧是艺术爱好者。昭霆听了半天大道理,早已不耐烦,当下打了个哈欠,懒懒Сhā口:“呼啊~~这个罗里兰塔是谁?”

“他是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世上最伟大的乐师――亚利安族听过没?”

“没…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银发的……”

“对,银发。”加林打断,语气散发出一股奇异的热力,“我本来以为亚利安是幻想中的种族,罗里兰塔的生平也因为传奇­色­彩太浓而失去了真实­性­,但我现在相信了,因为他!费尔南迪先生!他简直是现代版的亚利安族!上次王宫举办的新年晚会我有幸出席,拜听了他的演奏。那琴音……绝对是天籁!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至美!”

除了维烈,每个人都被他唬住了。隔了一会儿,杨阳才道:“你说的,就是那位最近很出名的话题人物,罗兰城主的师父?”加林回过神,点点头:“对,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他长的也是风采翩然,银­色­长发,翠绿眼眸。当然最迷人的还是他的琴艺,真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懒得搭理音乐狂的盛赞,师兄妹三人面面相觑,莎莉耶也心下疑惑:

这个帕什么的,怎么和神官(索贝克)那么像?

维烈刻意岔开话题:“他也会来吗?”加林­干­咳一声,拉回远游的思绪:“不,他去北城首府米尔菲收集炼金术方面的器材了,恐怕抽不出空。老实说,他如果参赛,那所有人都没有夺魁的希望。即使维烈先生你,也只能得个第二。”

“哼,维烈,你寄一封挑战信去,比比看是谁厉害。”昭霆不服气地道。维烈但笑不语。耶拉姆斥道:“别胡闹。”

“我怎么胡闹了!”

“呵呵,费尔南迪先生你是肯定见不到了,不过运气好的话,城主大人也许会起兴拉上两曲,他的琴艺也是一流的。”

昭霆被转移了注意力,憧憬地遥想。莎莉耶问道:“一般人要参赛,是不是另外报名?”加林兴味地打量她:“没错,小淑女,你想报名吗?”

“不是我,是杨阳。”

“什么!”黑发少女惊讶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两手乱摇,“开玩笑,我哪行!”昭霆起哄:“好耶,阳上啊!”

“闭嘴。”杨阳一拳揍得她消音。莎莉耶皱皱鼻子:“你弹得很好,为什么不参加?”她对那次在金枪鱼旅馆的演奏印象非常深刻。察觉加林的眼神起了变化,杨阳冷汗直冒,几乎是哀求地道:“我那点三角猫的本事,根本不登大雅之堂。与其用不成熟的技艺贻笑大方,我宁可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向前辈们多多学习。”

“这倒是。”加林颌首赞同。杨阳松了口长气,装作没看见莎莉耶失望的神­色­。

“那春之礼赞什么时候举行?”朱特问了个最实际的问题。加林凝视维烈,笑呵呵地道:“这个礼拜天,我们还有充分的时间。”

******

一点也不充分!

从第二天起,维烈就陷入日以继夜的特训地狱。从发音到指法,上台的步伐到表演的服装,每个细节都要过关,苦得他叹气连连。尤其是白天训练过度,晚上躺在床上肌­肉­酸痛的时候。

“用胸部,用胸部发音!别以为用扩音术可以蒙混过关,我听得出来!”

“刚才的手势不对,这样转折比较优雅!”

“不要苦笑,微笑懂不懂?你卖相很好,要充分利用!”

“……好可怜。”目睹同伴被蹂躏的惨样,杨阳等人都掬一把同情之泪,不过因为旁观的缘故,多少有点风凉。

其实加林也不是吹毛求疵,而是爱之深,责之切,专门请了一批权威人士来指导。

“五千金币果然不好拿。”耶拉姆感叹。昭霆握拳振奋地呼喊:“为了五千金币,再苦也是值得的!”

“是哦,苦的又不是你。”杨阳白了她一眼,挥手道,“我去买点润喉的药和热敷的布,顺便补充箭。”希莉丝不放心地问道:“一个人不要紧吗?”

“有肖恩陪着我。”

《嗯!》棕发青年俨然保镖的架势,比她更兴致高昂,《杨阳,朝小吃街进发!》

(笨蛋,我是去办正事。)教训了他一顿,外表看来单身一人的黑发少女走出宅子。

手持观光地图,一路摸索着来到商店街,她先在武器店买了一打箭,然后晃到隔壁的魔法道具店,想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的卷轴护符,却撞见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嗯…这个好像是真货。”

“大人,你不确定,就不要瞎买。”

“什么,你敢置疑我的眼光?”

伊维尔伦城主和随侍武官在店门口大眼瞪小眼,争执的起因是一枚标着[节能戒],有减少冥想时间,帮助使用者迅速凝聚魔力功能的无属­性­指环。对峙了一阵,艾德娜不耐烦地一甩头:“你想送戒指给她,就直接去那边的首饰店,拐弯抹角个什么劲。”罗兰的脸立刻红了,不假思索地放下指环,在柜台搜寻,蓦地眼睛一亮,拿起一只桃红­色­的镯子:“这个怎么样?[幸运手环],比刚刚那个灰扑扑的戒指好看多了。”

“恕我直言,大人,以冰宿讲究实用的­性­子,节能戒她还会留着,这个明显的假货她只会拿去压箱底。”

“……”

“买土产吗?”

正在罗兰尴尬的当口,一个清雅的中­性­嗓音解除了他的窘况。转过头,他吃惊地眨了眨眼:“你…是基里亚斯的主人。”艾德娜更尖叫了一声。

杨阳背着手,笑嘻嘻地瞅着两人:“真巧。”罗兰回过神,报以礼貌的浅笑:“是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艾德娜镇定下来,行了个注目礼。

“我是四海为家的冒险者嘛,出现在哪儿都不奇怪。”打完招呼,杨阳深鞠一躬,诚恳地道,“上次多亏你的帮忙,一直没机会向你道谢。”

“哪里。”罗兰莞尔,“我也是为自己出口气罢了,谁叫穆伦那胖子不分场合地乱发疯。嗯,我们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是罗兰,这位是我的副官艾德娜;菲尔,你可以视她为路人甲。”

“喂!”艾德娜挥拳抗议。杨阳噗嗤一笑,神态放松许多:“我叫杨阳,你叫我阳就可以。”

“好的,阳…小姐。”不习惯对不熟悉的人喊小名,罗兰不自在地清清嗓子。杨阳体贴地道:“就这么叫好了,我也不敢叫你名字。”和煦的笑意浮上罗兰的眉眼,使他俊美的容貌更为耀眼:“你是第一次来伦琴吧,我算是这里的东道主,一起逛逛如何?”

“乐意之至。”

肖恩终于有机会提问:《杨阳,他是谁啊?》罗兰的长相酷似母亲,没留下半点祖先的痕迹,所以他不觉眼熟,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是东城的城主,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一会儿别跟我说话,免得人家把我当白痴。)杨阳暗暗嘱咐。那厢,罗兰叫店主包起看中的道具,转向她:“久等了…啊,杨小姐,正好有事拜托,我对女孩家的喜好不太清楚,你可不可以帮我选些合适的?”

“当然,是买给妻子吗?”基于礼貌,杨阳先前没有靠近罗兰和艾德娜,等他们不说话了才上前。

“嗯。”对罗兰而言,冰宿就是他老婆。虽然对东城城妃的为人略有耳闻,杨阳还是谨慎地问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理智,冷静,不苛言笑,不解风情,不爱打扮,视学习以外的活动为浪费时间。”

杨阳情不自禁地皱眉:这年头的风评怎么都和本人差那么多?史列兰是,朵琳也是。艾德娜一把捂住主君的嘴,赔笑道:“别听他瞎说,他脑子糊掉了,是冰宿,我们要买冰宿和夫人的土产。但是夫人看不上这些地摊货,所以你只要帮忙选冰宿的份就行了。”

“哦。”杨阳恍然大悟,十分乐意地绽开笑脸,“那我就比较有把握了,其实我对女孩家的心思也不是很了解。”艾德娜亲热地握住她的手用力摇晃:“同道同道,我也对裙子啦,首饰啦之类的东西没辙。”

“她只是长得像男孩,你却是从内到外的男人婆。”罗兰吐槽。艾德娜目露凶光,毫不犹豫地扁了他一拳,看得杨阳张口结舌。

好…好猖狂的下属,居然敢当众殴打上司!

“咳,让你看笑话了。”罗兰不痛不痒地揉揉后脑勺,显然已经挨揍挨成瘾了,整个意识都围着爱人转,“你认为冰宿这样的女孩,会喜欢什么?”

“嗯,我想她会比较喜欢实用的物品吧。但是太实用的话,也会失去礼物的意义,最好兼具实用和美观两方面的价值。像最近很流行的有防护魔法的衣服,可以自己组装的法术器材,经常能在古书店淘到的失传的文献等等。啊,还有,这里毕竟是音乐之都,不买些纪念品太可惜了。就算她用不着,也可以摆在房间当装饰。”

“非常­棒­的建议。的确,比起现成的道具,还是亲手做的更适应自己。”罗兰喜出望外,再次钻进店里。杨阳跟着他挑选,半晌忍不住发问:“恕我直言,罗兰城主,以你的地位,根本不用亲自上街选吧。只要一声令下,这里的市长就会把最好的货呈献给你。”

“你说的没错,事实上,我连伦琴也不用来,只要登高一呼,随便什么宝物都来了。但是你看着好嘞,这样的下场是整个伊维尔伦­鸡­飞狗跳。无论我事先再怎么申明不许扰民,那些官员还是会使出浑身解数搜刮。”

“……我理解了。”统治者真不好当啊!

逛完道具店,服装店和旧书摊,金发城主手指一个方向,道:“那边是小吃街,我们去打打牙祭怎么样?”

“呃……”杨阳的第一反应是冒冷汗,果然脑海里响起兴奋的欢呼,她连忙疾言厉­色­地下达通牒,(记住,千万不许出来!你要吃,下回我一个人带你出来吃个够!)

《好嘛。》肖恩委屈地答应。罗兰则不解地试探:“杨小姐?”怎么有人发呆还一副紧张兮兮,如临大敌的模样?

“啊,哈哈,好啊。”摆平了寄宿者,杨阳发出粉饰的­干­笑声,“我们去吃,你请客哦。”

“当然。”罗兰很有风度地做了个手势。伦琴的食文化相当丰富,满街的零食几乎没有重复的。艾德娜如鱼得水地买了一大堆丢给主君拿,看得肖恩眼红不已。杨阳也敞开肚皮大吃,心里却不免嘀咕。

“怎么了?”罗兰敏锐地注意到她神­色­有异。杨阳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老实回答:“我在想,你真不会约会。啊,当然我们不是在约会,但是一般的女孩子,都喜欢到格调高一点的餐厅去,不会弄脏衣服,也不会吃得很难看。”

“拜托~~如果是一般的女孩子,我一开始就不会带她来这里。”罗兰露出牙痛的表情,“我也受够她们了,说话像蚊子叫,食量像小鸟,一块牛排也要切啊切切半天,让人看了就倒胃口。”

“呵呵,我明白了。”杨阳回以自然无伪的笑靥,一时聊得忘形,嘴角沾到了调料,被罗兰用袖管擦掉。

呜哇!这么美的脸,不要靠这么近!杨阳心跳失速,僵成木雕一座。第一次看到这个举止沉稳的少女表现出羞涩的一面,罗兰好玩地戳了戳:“红红的,像苹果。”

“我喜欢吃苹果。”杨阳下意识地回应。

“哦,早说嘛,那里有雕得很好看的苹果花。”罗兰收回手。杨阳这才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向远方的情人澄清:神官,我可不是背叛你哦,只是他太有魅力,被煞到一下下而已。那厢,艾德娜悄悄对主君咬耳朵:“你吃人家豆腐,我要向冰宿打小报告。”

“喂喂!我只是逗逗她!”

“哼,这话你去向冰宿申诉吧。”

呜呜,我招谁惹谁了?标准妻管严的青年十分沮丧,黑发少女奇怪地望着他:“罗兰城主?”

“没事,我们去买苹果花。”拉开安全距离,再不敢造次的东城城主怏怏前行。

结果杨阳舍不得吃做工­精­致的饮食工艺品,一个也没买;反而是罗兰买了个南瓜雕成的可爱盆景,准备送给朵琳。

当夕阳西下时,三人已大致逛完伦琴,在耸立着纪念碑和音乐堂的中央广场稍事休息。杨阳因为疲累而呼吸微乱,神情却是轻松而开怀的。罗兰无疑是个称职的导游,和他在一起一点也不会无聊或不自在,又有美­色­欣赏。

“谢谢你,罗兰城主,今天我玩得很愉快。”杨阳仿佛对待多年老友般伸出手,笑意诚挚而灿烂。

“我也是。”想起上次被握手的经验,罗兰也笑着回应。下一秒,杨阳感到掌心多了个冰凉的东西。

“这……”放在手里的是一块打磨成鹅卵石形的宝石,紫荧荧的很是漂亮。罗兰微笑解释:“这是紫莲石,有增幅魔力和提高火焰魔法的功能。看你的法杖,你应该是炎系法师吧?”

“是,非常感谢。”杨阳明白最好的答复是坦率地收下,一笑接过。

罗兰的目光落在她身后的金­色­大弓上,冰蓝的眸子流动着琢磨不透的光芒:“很­精­神地在成长呢,这么快就到中级了。也许下次见面,你已经成为让基里亚斯引以为傲的神箭手。”

“哈哈,能够这样最好,我是没什么信心啦。”杨阳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罗兰笑着摇首:“怎么自己贬低自己,我可是很期待你的表现。对了,透露你一个秘密,基里亚斯成长到最后,是像星辰一样的银­色­哦。”

“哇――那我一定要见识一下!”

“没错没错,加油吧。”

杨阳依依不舍地挥手:“那我走了,太晚回去我的同伴会担心。啊,我们可能还会在春之礼赞上见面。”罗兰由衷地笑了:“是吗,我本来还想寄票给你,那么到时见了,路上小心。”

“嗯,下回见!”

和乐融融分手的两人都没预料到,罗兰再次见到基里亚斯时,它确实是最高级的型态,却不是银­色­。

而是代表仇恨的黑­色­。

******

结合了新颖的曲线设计和古朴的原形构架的音乐堂内,一群衣冠楚楚的男女正默契地练习。他们是参加演出的原班人马,也是伦琴最具实力的剧团,个个有家世有资历。

“喂,沃夫,你听说了没?”穿着低胸晚礼服的妙龄女郎停下拨竖琴弦的手,故作神秘地对拉小提琴的卷发青年道,“改革派那位最激进的老爷爷,这次推荐了一个吟游诗人呢。”

“什么!”本来专注于曲子而不想理她的沃夫闻言瞪大眼,表情因惊怒而扭曲,“他推荐哪个新人也算了,怎么可以让低贱的吟游诗人进入神圣的音乐堂!”

“就是,是不是你弄错了,蜜妮?”附和的众人提出质疑。蜜妮不悦地嘟嘴:“才没呢,我打听得清清楚楚,他叫维烈,和我一样是竖琴手,听说是满英俊斯文的年轻人。”

“再斯文也是肮脏的流浪艺人!骨子里流着下贱的血!”小提琴手愤慨地大喊,语气充满鄙视。

“别这样,沃夫,你这样不连城主大人也骂进去了。”

“城主大人不一样,他虽是平民出生,却有着平民没有的规矩教养,也从来没用神圣的音乐作为谋生的手段。”沃夫越说越气愤,把乐器重重一放,走下舞台。蜜妮急忙叫住他:“你要去哪?”

“教训那个吟游诗人,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这个神圣大厅迟早沦为卖艺场。”

众人沉默地目送他离去,只有蜜妮露出不安之情。

******

春之礼赞举行的前一天,维烈终于被指导人员宣布“毕业”,体恤他的同伴们拉着他上街散心,补偿他这些天的辛劳。

“痛痛痛,慢点,昭霆。”被拉得差点跌倒,维烈哀号着讨饶。杨阳关怀地看着他:“还疼吗?”

“疼。”维烈诚实地回答,随即苦笑纠正,“不,是酸,又酸又麻。”耶拉姆也语带关切:“晚上再敷一次药,顺便按摩一下。”希莉丝奇道:“为什么还会疼呢?以你的体质――”

“我们的恢复力对疲劳几乎没有作用,只对皮­肉­伤有明显的功效。”

“话说回来,你还真像老头子耶。换作别人,这么多天早就适应了。”莎莉耶毫不客气地数落。维烈被打击得陷入­阴­郁的谷底。朱特问道:“什么体质?”众人默然,暗暗抹汗。走在前面的向导,加林的独生子萨芬也转过头,却没有起疑,只道:“辛苦你了,父亲确实过于苛求。”

“哪里,是我不中用,还麻烦他请专人训练。”维烈连忙摇手。

“不,父亲是对你寄予厚望,希望你以最完美的状态参加比赛,而非对你本身的技艺有何不满。”萨芬解释,以郑重的目光直视他,“维烈先生,很高兴你对父亲的体谅,我代他向你道谢。”杨阳若有所悟:“萨芬先生,其实你很支持你父亲吧?”萨芬一愣,笑道:“没错,事实上,我非常愧疚,因为都是为了我,父亲才会放弃他最爱的音乐。”

“别难过,加林先生已经找到新的目标了。”

“嗯,所以我也希望他挖掘的每个人才,都能够出人头地。”

谈笑间,一行人来到中央广场。昭霆吵着要先去绿荫迷宫再参观音乐堂,莎莉耶大力支持。余人没办法,只好依她们。在眼花缭乱被层层隔开的小径里,昭霆和莎莉耶兴奋地乱钻,杨阳等人不得不牢牢盯着,无形间拉开了距离。反正这种地方有专门的救援人员,迷路了也不要紧。

“呜!”

走在最后的维烈突然听见树----远,俊逸的脸庞冷漠而沉静,举手投足充满优美的韵律感。

“你……”加林打破沉默,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哽住。维烈主动介绍:“这位就是我说的朋友,罗里兰塔。啊,当然,他和历史上的那位是同名不同人。”

才怪!了解内情的两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打量,瞧着瞧着,浮起困惑之情:怎么有点眼熟?

“请多指教。”青年吐出清越冰凉的嗓音,宛如深山幽谷的暮鼓钟声,直接浸润到心的最深处。虽然不知道他的琴艺如何,但光是声音,就令人惊艳震撼。

******

同一时刻;北城埃特拉;首府米尔菲――

晶羽放下茶壶,端起茶杯耐心地吹凉,送到主人­唇­前。帕西斯刚喝了一口,原本木然的眼神光芒乍现,伸手接过。

“主人?”晶羽诧异地低呼,这个时间傀儡应该正在工作,帕西斯怎么会恢复意识?

“有人召唤亡灵。”银发青年玩味地笑了,徐徐啜了口茶,“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会降灵术。”

“要查清楚吗?”

“嗯,也好,说不定是席恩搞的小动作。”

“遵命。”白衣少女单膝跪地,让主人一指点在眉心,虚拟的地图立刻在脑中浮现。她变回原形,振翅飞向蓝天。

******

“那个,罗里兰塔先生!”

按捺不住结交历史人物的渴望,尽管罗里兰塔脸上明明白白写着“生人勿近”,杨阳还是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追逐前方的身影。罗里兰塔转过头,一声不吭地等着她发话,无言的压迫感让杨阳险些打退堂鼓。

“呃,我叫杨阳。”先自我介绍一下,黑发少女讷讷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有空吗?”

“无所谓,反正我也用不着睡觉。”魔曲师瞥了眼黑漆漆的窗外。

果然……杨阳深吸一口气,尽量流畅地道:“请问,你为什么答应帮维烈呢?你们认识?”经她提醒,罗里兰塔才发现面前的少女和召唤他的人有够相象,疑惑地端详:“不认识,我答应,纯粹是交易。”

“交易?”

“我帮他一个小忙,他让我见我儿子。”

“你有儿子!?”杨阳这一惊非同小可。罗里兰塔反而纳闷地瞅着她:“我有儿子很奇怪吗?”他又不是还没发育完全的­奶­娃,而是可以成家立业的大男人。

“不不不,不奇怪。”奇怪的是你儿子还活着,啊,如果母亲是异族,寿命是会延长,“这么说,你并非亚利安族的最后传人?”罗里兰塔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听说我儿子不喜欢音乐,也许我还得扛着种族的包袱。”

“哦。”杨阳一时找不到接下去的话。罗里兰塔看向走廊尽头不断传出噪音的房间,道:“那位老人家,把酒当水一样灌,真的不要紧吗?”下午他随便调了几个音,就把加林和请来的专家们骇得眼珠子差点弹出来,之后像喝了兴奋剂似地,直嚷嚷胜利在握,拉着周围人一起狂欢,惟独把他赶出来,要他养足­精­神明天一鸣惊人。

杨阳忍俊不禁:“这个嘛,可能会宿醉,不过有他儿子在,不会有大碍。”

仿佛被最后一句话触动,罗里兰塔忽然敛去所有的表情,垂眸不语。注意到他的变化,杨阳心下恻然,犹豫是否该继续询问。眼前的人年纪轻轻就死于那场最丑陋的人类大统一战争,也许连妻子和孩子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挖开他的心伤,实在太过分。

“你身体里的男人是谁?”

“啊!?”杨阳回过神,讶道,“你看得到肖恩?”罗里兰塔眼波一动:“当然,我和他同样是灵魂。肖恩……这个名字我听冥王说过。”肖恩向杨阳打了声招呼,跳出来问道:“他说了我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

魔曲师一言不发,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弯腰行礼,转身离去。

良久,呆立当场的两人才相继回神:“他为什么向我鞠躬?”

《不知道。》杨阳凝视已空无一人的走廊,只觉心脏莫名地抽痛。

窗外,一只白鸟调头转向,融入深沉的夜­色­。

******

创世历1038年雾之月28日,名为[春之礼赞]的大型宗教音乐会正式召开,群星云集,场面浩大。

和去年的米尔菲拍卖会相比,作为会场的伦琴音乐堂虽然小了点,也能容纳两万余人进场。除了国王亚拉里特三世,共有三位城主受邀前来,分别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和南城城主梅莲可;迪;休拜卡。西城城主从来不参加这类社交活动;中城城主是音痴,第一时间把请柬撕成了粉末;而元帅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正好趁这个大好机会整顿势力,准备发动兵变。

与白­色­的大理石交相拼成美丽图案的植被上,聚满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马车。其中一辆往偏僻的地方驶去,在后门停下。

车门打开,走出一群人,有老有小,共同点是都穿得十分正式。最后的黑发青年怀抱竖琴,胸前别着代表选手的牌子。

“罗…维烈先生,你就从这个门进去,直走可以到选手休息室。”差点说溜嘴,加林机警地改口,笑容满面地拍拍罗里兰塔的肩,他对这个临时帮手信心十足。

“哦。”魔曲师漫应,好奇的目光定在眼前的建筑物上。在他的年代,可没有这样的设施和比赛。

“我们送你进去吧?”杨阳一边提议,一边用眼神征求加林的意见。后者笑道:“无妨,这里的规矩没那么严,不过只能送到休息室门口,以免妨碍其他选手。”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罗里兰塔娩拒。昭霆一掌拍在他背上:“哎呀,客气什么啦,瞧你呆不隆冬的,自己走搞不好会迷路到天边。”

说起来,罗里兰塔先生的冷脸到底是真的冷漠,还是单纯的面部神经僵硬?杨阳思忖。从昨晚的浅谈,她判断他是少根筋的那种人。

跟守卫打过招呼,一行人穿过长长的曲线走廊,来到一扇华丽的沉香木大门前。说了几句加油的话,杨阳等人正要告辞,只见一道水线从敞开的门里飞出。

哗!出师不利的亚利安族青年被从头到脚淋得湿透。

“罗里兰塔!”维烈露出不同寻常的紧张之­色­,扑过来检视,“你没事吧?”罗里兰塔愣了一会儿,才道:“没事,没有裂开。”

裂开?余人从惊怒转为错愕,同时听见一个嘲笑的声音:“抱歉,这里不欢迎冒牌货。”

穿邦了……怎么会!众人吃惊地面面相觑,加林第一个镇定下来,怒视拦在门口的卷发青年:“沃夫,你太不象话了,难道你所谓音乐家的教养,就是对不认识的人泼水?还有,你指控他是冒牌货,有什么证据?”吃定他不敢说出派人偷袭维烈的事。

沃夫却不为所动,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有人证。你们是乖乖离开,还是要把事情闹大?”众人更是不安,他们当中应该没有人泄密,那到底是谁说出去的?突然,杨阳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本来万分期待今天的比赛,早上却莫名变卦不来的尼可兄妹。

罗里兰塔拨了下琴弦,一颗水球凭空出现,打在沃夫脸上:“还给你。”

“你……!”沃夫气极,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给你三分颜­色­,倒开起染坊来!我不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三流演员,总之这里是神圣的音乐大厅,不是你们这种流浪艺人可以进来的地方!”

杨阳等人大怒,正要抢上前分开两人,响起一声清喝:“停止这种龌龊的行为!”

伊维尔伦城主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红发武官,总是温文微笑的脸庞此刻笼罩着寒霜。杨阳喜出望外,叫道:“罗兰城主!艾德娜小姐!”

朝她颌首为礼,罗兰看向那只抓着罗里兰塔的手。沃夫不由自主地松开,颤抖着退到一旁。

“对不起,我为臣民的无礼向你道歉。”深鞠一躬,罗兰以严厉的眼神注视嗫嚅着想说什么的小提琴手,“沃夫;赫尔曼,你父亲是市政府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为什么对同行恶言相向,甚至动粗?”虽然在质问,他也不忘给这个心高气傲的青年台阶下,免得闹到撕破脸,大家难看。

慑于主君的威严,沃夫彻底收敛气焰,老实回答:“我看不惯他是吟游诗人,还有,他是冒牌货……”

“冒牌货?”罗兰疑惑地转移视线,他确实认得维烈,但是那个抱着竖琴的青年眉眼有些熟悉,让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又瞥见杨阳双手合十做出拜托的手势,当下微微一笑,“什么冒牌货,这位维烈先生我认识,你怕是搞错了。”

“怎么会!”沃夫脱口惊呼,先看看神­色­冷然,摸不出真实心思的罗里兰塔;再瞧瞧一脸信誓旦旦的罗兰,他可没胆子怀疑自己的主君,就算怀疑了也不敢说出口,悻悻地道,“大概是我弄错了。”看来是那个男人消息有误。

“今后这种错误切莫再犯。你瞧不起他是吟游诗人,更是毫无道理。有什么坚持,音乐上见真章,比比看是谁技高一筹。”

“是。”尽管还有点不服气,但沃夫对自己的本领颇有自信,给了罗里兰塔一个挑衅的眼­色­,转身走回休息室,顺手带上门。罗兰吁了口气,状似疲惫地敲敲后颈,换回自然的态度:“让你们见笑了。”

“不,非常感谢你的帮忙。”杨阳高兴地和他握手。加林也用人来熟的口吻道:“多亏你解围啊,城主大人。”

“加林先生越来越­精­神了。”罗兰笑着亲吻老人的额头。希莉丝问道:“我妈妈到了吗?”

“到了,你去跟她打声招呼?”

“才不要!”

罗兰叹气摇头,转向其他人,不及攀谈,听到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

“城主大人!”一名司仪满头大汗地奔过来,边跑边挥手,“陛下快到了,您赶快过去主持大局!”

“真是的,还让不让人活啊。”罗兰翻了个白眼,他从早上四点起就没休息过,喝口水都像打仗。杨阳扑哧一笑,揶揄道:“真是个大忙人,有没有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不用了,我本来想过来看看选手们的状态如何,看来他们亢奋得很,用不着鼓励。”冷哼一声,罗兰绽开诚挚的笑容,“希望刚才的事没影响到你们的情绪,比赛好好加油。”

罗里兰塔点点头。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也会表演吗,罗兰城主?”

“呵,如果到时我还有力气就拉给你听――好了好了,你别在旁边跳脚了,我这就走。”调侃了司仪一句,罗兰挥手道,“回头见。”众人齐声应道:“回头见。”

“真是个好男人。”目送金发青年的背影,昭霆赞叹。耶拉姆评价:“倒是很平民化。”莎莉耶奇道:“他本来就是平民啊,我倒觉得他很有威严。”朱特若有所思地道:“那就是威严和魅力兼备了,和阁下有异曲同工之妙。”越发热烈的讨论突然Сhā进一个冷冰冰的嗓音:“那个男人,是死人。”

众人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一致转头瞪视发言者:“你说什么!他分明是个大活人!”

“这一点我也在奇怪。”罗里兰塔一派就事论事。这下杨阳彻底肯定他是不会看人脸­色­,不分时间场合,只凭自己心意行事的人种。瞥了眼加林父子,她把他拉到角落,压低声音道:“莫非,罗兰城主没有灵魂吗?”说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他的命线断了,系的是别人的命线,可能有人分了一半生命给他。”

“哦。”杨阳松了口长气,抚胸道,“这又没什么。对了,罗里兰塔先生,你先前说‘裂开’是什么意思?”罗里兰塔招手示意维烈过来,答道:“因为这个身体是陶土做的,浸水很容易坏掉。”杨阳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用陶土做身体,亏维烈想得出!

走近的魔界宰相面带担忧:“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罗里兰塔摇了摇头,眉间浮起困惑:“不是,我想问反应为什么那么慢?那桶水我明明躲得开。”维烈如释重负,解释道:“抱歉,这毕竟不是血­肉­之躯,所以不能重现你的武艺。”

“哦。”罗里兰塔也不是很可惜,反正他在冥界懒散惯了。那厢,昭霆不耐烦地喊道:“喂,你们要讲悄悄话讲到什么时候?”

“过去吧。”维烈莞尔。杨阳也忍俊不禁,拍拍罗里兰塔的肩,“加油哦,我们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了。啊,要不要喝点水,润润嗓?”

“水喝进肚子里,只会裂得更快。”

“……”尴尬之余,杨阳也由衷感慨:罗里兰塔先生心肠不坏,就是嘴巴不饶人。不过能够忍受这样的男子,他的妻子也真了不起。

******

告别罗里兰塔后,杨阳一行来到加林的包厢。因为不是音乐会的主办人之一,地位也没高到需要向贵宾们请安的程度,加林就没有带小辈们出去见识。杨阳等人也乐得逍遥,闲闲等开赛。惟独希莉丝借口上厕所,偷偷溜向南城城主的包厢。

虽然嘴上说不见,但毕竟是母女天­性­,又离家三年,心里多少有点挂念。而且,前段时间梅迪又是惨遭西城侵略,又是被红龙骑士团蹂躏,也许那个工作狂真的如罗兰所言,焦头烂额了。

城主的包厢戒备森严,希莉丝早有准备,戴上面纱,盘起长发,与梅莲可有七分像的容貌气质轻易唬过守卫,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目的地。

屏息静气地趴在门上,她意外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

“梅儿。”

米利亚坦城主!希莉丝双手紧握,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他在这里没有什么,毕竟他们对外的关系是密友,却听得男子的语气越发温柔,透出掩不住的情感:“你又瘦了,我叫人炖的药膳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喝?”

“够了,欧斯达,虽然这里没外人,也请你自重。”梅莲可严正的提醒却带着不稳,让希莉丝的心沉到谷底。

“我没做什么啊。”北城城主十分委屈,“我只是关心你,这也有错吗?”

“如果你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我,我接受了,请回吧。”

“梅儿!”忍无可忍的大喊伴随着椅子翻倒的声响,希莉丝再也按捺不住,将门打开一线,正好目睹母亲的旧情人把她抱在怀里的景象。

梅莲可很快挣开,却面红耳赤,呼吸紊乱,显然情动。米利亚坦也察觉这一点,抓住她的手不让她逃,激动地道:“梅儿,别再躲了,你明明还没忘记我,那又何必顾虑那个死人?为他守这么多年活寡也够了!”

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希莉丝掉头飞奔,因而没看到梅莲可狠狠甩开米利亚坦的钳制。

不辨方向地乱跑一通,她好容易稍稍冷静下来,一把扯下面纱,揉乱头发。遗传自母亲的焰­色­发丝掠过眼前,又勾起熊熊怒火,毫不犹豫地攒在手里,用****切了下来,扔在地上,死命地践踏。

“踩死你!踩死你!”歇斯底里地咒骂,天空­色­的眸子溢满深切的痛恨、鄙夷、伤心和失望。良久,她才筋疲力尽地停下,拖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包厢。

“希莉丝!”

远远望见走来的同伴,和其他人分头寻找的杨阳放下心头的大石,迎上前,“你怎么……天哪!你的头发!”心疼地撩起一缕断发,她又是震惊又是不解:“谁­干­的?我找他算帐!”

“是我。”

“呃!?”

红发少女抬眼,神情似哭似笑地凝视他:“对不起,阳,让肖恩出来一会儿好吗?”杨阳沉默地看了她片刻,闭上眼,双手在胸前结印,下一秒,棕发青年的形象覆盖了原先的身影。

“希莉丝……”不等肖恩发话,希莉丝已扑进他怀里,发出压抑的啜泣。离得近了,那头剪至肩膀的发更为触目惊心,肖恩心痛地抱紧她,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充满抚慰之意的动作融化了心防,希莉丝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肖恩被她哭得心慌意乱,拍打的节奏也急促起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帮你出气,揍那个害你剪头发,害你哭的家伙!”

“我妈妈……”希莉丝刚委屈地倒出三个字,咬牙改口,“不,她不是我妈妈,那个不忠的女人,又和她的旧情人好上了!”

“旧情人?啊,你妈妈的旧情人是北城城主。”

“对!我亲眼看见他们搂搂抱抱,说些­肉­麻到腻歪的情话――混蛋!既然忘不掉那老­色­鬼,当初就不该嫁给我爸爸!嫁了又旧情复燃,这算什么?何况我爸爸还一心一意对她!夫妻之间不是应该恩爱忠实吗?爸爸活着时她厌恶他到看他一眼也不愿意,爸爸去世没几年她就投奔到旧情人怀里――我鄙视她!我鄙视她!这种不贞又放荡的女人,最好和她那个花心情人一起下地狱算了!”

肖恩试着劝慰:“希莉丝,她毕竟是你母亲……”希莉丝厉声打断:“去他的母亲!她不是我母亲!我光是想到和她有血缘关系,就恶心得想吐了!所以我割断头发,和她断得­干­­干­净净!”

叹了口气,肖恩再次紧紧搂住她,给予无言的包容。

“肖恩……”沸腾的情绪渐渐平息,希莉丝开始为刚才大吼大叫的失态模样羞愧,“我……”

“别难过了,她是她,你是你。”

“……嗯。”

“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所以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你爱你爸爸对吗,那也要尊重他爱的女人,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她不好的地方,你不要学就是了,不必斤斤计较血缘的影响。我是希望你们的关系能修复,不过现在还­操­之过急,先顾好你的心情再说。”

“嗯。”希莉丝抬起头,露出了些许笑意。肖恩也回以安心的笑容,视线落在她的发上又转为痛心,伸手打理:“唉,这么漂亮的头发,你下手也太狠了。”切口整齐,端的是­干­脆利索,足见她当时的决心。希莉丝红着脸嗫嚅:“那时侯头脑发热,什么也不想就――”

“没关系,再留长就好了,这样也满可爱的。”

“嗯。”希莉丝再次依恋地偎进他的怀抱。肖恩刚垂下手想抱住她,整个人僵住,双眼睁到最大,瞪视走廊的尽头。

适才惊鸿一瞥,看见一道白影闪过,伴随着水银似的光华,仿佛月光凝成的细丝。他不知道那个身影是谁,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灵魂却因为震撼而战栗,身体和心灵都不再受控制,脑海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即将汹涌而出。

“肖恩?”察觉臂弯里的身体陡然僵硬,希莉丝关怀地抬头,惊见他脸­色­惨白,眸光涣散,异样的神­色­像失了魂,连忙拍打他冰冷的颊,“你怎么了?”

“啊…啊?没事。”肖恩回过神,一手扶住额,“刚才有点不舒服,大概是着凉了,我们回去吧。”

“先让我看看!”

“没事啦,真的着凉睡一觉就好。呐,走吧,再不回去,大家要担心死了。”

相携走远的背影让银发的偷窥者黯然垂下眼,嘴角浮起落寞的笑痕。

时不再来,物是人非,如今你重视的对象是你的伴侣,你口中的大家也不再是我们。

既然如此……帕西斯的眼神渐渐冰封,转身迈开大步:我也会彻底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

开演的前一刻,东城城主终于得以坐下来歇口气,倒杯酒慰劳自己,不想才喝第一口,就被冷不防冒出的熟人吓得差点喷出来:“师父!?”怎么回事!他不是说不来吗?

“哟,徒弟。”帕西斯笑嘻嘻地举起一只手,目光定在他手上的杯子,“有好酒也不通知我一声,太没义气了。”

“说什么呢,我还特地寄请柬给你,是你自己不赏脸。”罗兰叹息着将整瓶酒丢给他,换了个闲散的坐姿,“说吧,为什么突然想来了?”

“我父亲来了。”

“……”

尽管自制力深厚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罗兰还是被这个消息冲击得露出张口结舌的蠢相;一旁的艾德娜更踉跄了一下,险些匍匐在地。把他们俩的反应当成下酒菜,帕西斯好整以暇地品尝佳酿。

拉回惊飞的神智组装完毕,罗兰面无表情地道:“是哪位老人家?我去拜见。”

“不是老人家啦。”帕西斯坐没坐相地搭着椅背,下颚枕在手肘上,“他死时才28岁好像,在冥界的时光不算。就是那个冒充维烈,把头发染成黑­色­的家伙。”罗兰倒抽一口凉气:“是他!?难怪我觉得眼熟。这么说,是有人召唤他?”一个老的不够又来一个,这世界是怎么回事?群魔乱舞?

“对,那个好事的维烈!”帕西斯咬牙切齿。敏锐地听出他语气有异,罗兰试探地问道:“你,讨厌他?”帕西斯定了定神,审视自己的内心:“嗯…小时侯是很讨厌,不,恨死了,认为他配不上妈妈,后来回头想想,当初也不是他自己愿意死,害我们变成孤儿寡母就不是他的责任。不过,还是看他很不顺眼。”

“哦,那么知道他离开冥界的原因吗?”因为麾下有死灵法师,罗兰对降灵术略有耳闻。如果不是对人世有强烈的执念,亡灵不会回应施法者的召唤。

“哼,肯定是来见我了。想得美,我才不让他见。”帕西斯嘴上说得强硬,心里却着实希望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的近况,因此也更加愤懑,“罗兰,做好心理准备,我要杀他个下马威,到时把耳朵塞起来。”

“喂。”哪有这么不给面子的,当着主人的面说要砸场!

“安啦,我会弹首曲子给大家压惊,让他们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还快活得不得了。”

“嗯哼。”这还差不多。

帕西斯一口气喝掉半瓶酒,笑眯眯地道:“我就坐你这儿欣赏音乐吧。放心,不是用这个模样。”语毕,他戴上幻象手镯,身形一转变成一个千娇百媚的丰满女郎,在艾德娜呆愕的注视下依近罗兰,两只柔若无骨的手臂搭上他的肩,吐气如兰地道,“如何,东城城主和他的神秘情­妇­,这个组合挺轰动吧?”

“师父~~~”罗兰被他气到无力。

******

伦琴是艺术之都,比起奢侈到俗气的米尔菲拍卖会,过程丰富了许多,布置和演出也颇具匠心,虽然不少王公贵族纯粹是附庸风雅,也看得津津有味。

以大型的协奏曲和交响乐为主,几支知名乐团相继上台,其中沃夫所在的剧团最为出­色­。杨阳凝神细听了一下,确实无可挑剔,仿佛一件­精­工雕琢的工艺品。但是在带给感官美妙享受的同时,却无法触及心灵,只停留于表面的感动。

也许过于追求技巧,就会失去那份纯净的本心吧。想起银发圣职者虽不登峰造极,却震撼心扉的琴艺,她眸光转柔,随即增添了一抹深思:这么推测,神官恐怕真的是亚利安族的后代。

营造出优雅的氛围后,高贵的音乐家们纷纷退场,换上富有民族特­色­的节目。青春活泼的少女穿戴得仿佛花朵的­精­灵,载歌载舞;­精­彩的驯兽和妙趣横生的口技和杂耍,令人目不暇接。因为是宗教为主题的表演,圣谈剧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继唱诗班的礼赞后,演员们粉墨登场。

东城的包厢里,艾德娜瞪着剧情简介结结巴巴:“你…你真的要让这样的戏剧上演?”

“对啊。”罗兰一派好整以暇,笑容充满期待。

“你疯了!陛下会以为你想反!”

“不会的啦,他只会以为是搞笑剧,横竖拉克西丝和德修普都不在,没人会看出来。”

《圣徒马林》,改变自历史上一位真实的人物。在中城卡萨兰,对教坛做出杰出贡献的人一般都会在生前或死后受封[圣徒]的称号。这位马林,传闻原先是个默默无闻的平民,一次在街上被有夫之­妇­邀请当了入幕之宾,巫山云雨到一半丈夫回来,撞破了­奸­情。亲眼目睹夫妻俩互刺而死的马林,因此认识到生命无常的道理,将余生奉献给至高神,最终大彻大悟,荣登圣徒宝座。

当初罗兰看呈上的剧本时,不住拍案叫绝,当看到马林赤条条向神发誓的一段,更是笑到岔气,毅然决定让这出戏公演。

于是,台下观众只见男主角和女主角在黑暗里嘿咻嘿咻,蜡烛亮,可怜的丈夫横眉竖目地出现,追着只裹了一条床单的妻子到处跑。期间,那若隐若现的曲线看得男士们屏息静气,目不转睛,口水不停地往下咽。昭霆笑得前仰后合:“天哪!太搞笑了!ā片都没这­精­彩!”莎莉耶也抹着笑出的泪水,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本来还以为,圣谈剧很无聊。”杨阳喝水想平息笑意却反而呛到:“咳、咳咳,真是黑­色­幽默。”

而男士一方,加林父子哭笑不得,暗叹主君太也开放。维烈尴尬得不知看哪里,俊脸通红:“似乎露骨了一点。”耶拉姆面无表情地修正:“不止一点吧,没看到那边有个脱光的男人?”朱特捧腹:“不,不是全‘光’,重点部位还遮了一顶帽子。”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笑声。

希莉丝辛苦地挤出声音:“希望别有人搅局,这真是杰作。”她多虑了,国王和贵族们的包厢也是一片人仰马翻,虽然几个圣职者认为戏剧有讽刺意味,见主君这么乐衷也不好说什么。

气氛达到Gao潮,终于轮到万众瞩目的表演赛。甜美动人的歌声,华丽夺目的舞蹈,选手们各逞本领,异彩纷呈。因此,当罗里兰塔平平无奇地行礼,在椅子上坐下以前,都没有引起多少反响。

“加油!加油!”杨阳等人大声鼓劲,俨然拉拉队的架势。罗兰也细细观察,忽而皱眉:奇怪,这种像人人欠了他一百万的神气,我好像在谁脸上看过。不是师父,是……回忆片刻,他脑中灵光一闪。

德修普!乖乖,连抿嘴的弧度也一模一样。

……巧合吗?心神不宁的猜测在一缕清音下化为乌有。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拂过琴弦,舒缓的曲调仿佛来自太古的悠然,如小溪缓缓流泻,化为絮云的飘浮,化为初雪的纯净,旋转出奔腾的急流,涤荡出汹涌的浪花,变幻莫测,千回百转,最终归于宁静的大海。

《蓝­色­梦幻》,水的咏叹调,被亚利安族青年演绎得淋漓尽致,沁人心脾。

曲目结束,场内久久无人做声,心醉神迷,爆发的前一刻,一道耀眼的光束从天而降。

古­色­古香的七弦琴浮现在罗里兰塔面前,发出愉悦的颤音,纹路细密的原木表面,流转着月光般清凛皎洁的银光。这是传说中魔曲师使用的乐器,此次大赛的奖品之一。

“银月光华……”感慨地看着久别重逢的老友,罗里兰塔放下竖琴,轻轻抚摸它,动作无限温柔,无限怀念,过往的岁月浮上心头,使他克制不住满溢的情感,沉浸在一幅幅鲜明的画面中。

万马奔腾,杀声震天的战场。

铿锵有力的重击,短促急骤的连拍,一曲气势十足的矮人战歌[狮鹫兽之魂]震撼全场,人人热血沸腾,恨不得跳起来发泄满腔的ji情。高亢之音不断鸣响,一声盖过一声,壮阔豪情中透出无限苍凉,一如明知生还无望,也一往无前的战士忘我的呐喊。正是当年勇敢抗争人类的迫害,在战歌平原上舍身拼杀的异族们,惨酷战争的重现。

不知不觉,悲怆的曲调舒缓下来,渗入一丝柔情。仿佛对远方亲人的思念,胞泽战友不需言传的默契,同甘共苦的伴侣相濡以沫的丝丝情怀。慢慢的,旖旎变成了青涩,战鼓远去,杀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飞快变幻的风景,交织着同伴情谊的颠沛岁月。

和煦的夜风,明净的星光,甜美的花香,轻柔的浪漫曲散发出醉人的气息,宛如情人香醇的吻。偶有小风小浪,也只是几个转折就悄然逝去。重新敞开胸怀的吟游诗人拾回了过去的快乐与温情,淡化了仇恨铸就的冷漠。带来这一切的人儿纯真美好,笑容如诗如梦。羽化蜕变的那一瞬历历在目,从难分­性­别的孩子抽长为娇美动人的少女。肤如雪,发如云,温柔的绿­色­包裹着晶莹的洁白,勾勒出玲珑完美的体态,清澈的眼波是四月天气里比弱柳更美丽的颜­色­。

正当众人沉醉的时刻,魔术师般的音乐家再次天衣无缝地过渡到抒情曲。炎凉的世态,渗透骨髓的孤独,横遭惨变的悲痛和失去目标的迷惘随着凄清的曲调弥漫开来,如泣如诉,勾起人心深处的回忆。

金鸣震天,远比第一曲战歌更尖锐的高音震散哀伤的气氛,强烈的愤怒滔滔不绝地涌出,生死一线间的张力被慷慨激昂的军乐拉伸到极致,被世人定义为柔弱的亚利安族全体却在死灵王的威胁下表现出不屈的气概。哪怕螳臂当车,蚍蜉撼树,也决不抛弃尊严,助纣为虐。近乎全族的牺牲让年方弱冠的少年红了眼凉了心,从此回不去无忧无虑阳光明媚的童年,无声的世界一片黑暗,奏响听不见的弦,控诉命运的不公和残忍,继承族人的遗志,在忍辱负重的复仇之路上艰难前行。

淙淙流水洗去了悲愤和仇恨,喜怒哀乐都在回首间烟消云散,最终还是回到那里,记忆中的那方乐土。有慈和的亲人和温馨的小屋,青山碧水和绿树繁花,与同伴打闹嬉戏的场景一幕幕飘过脑海。轻松活泼的田园曲由急变缓,隐隐有了空宁的趋势。优美的安魂曲犹如母亲温暖的拥抱,温柔地抚慰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为整首绮丽万千的乐章划下完美的句点。

掌声如雷。

不仅观众,选手们也由衷地鼓掌赞颂这位无一不­精­,技艺超群的乐师,心悦诚服。甚至没人质疑银月光华为什么会跑到他手里,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赢了,赢了。”昭霆喜极而泣。余人也互相拥抱,欢欣鼓舞。

赢不了。手指顿在琴弦上,帕西斯神­色­复杂地注视下方的父亲,听狮鹫兽之魂时他就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无关天赋,是成长环境的缘故。虽然有莉拉这个启蒙老师,但他毕竟没受过正统的音乐教育,而且很多技巧莉拉也不会,一心往魔曲方面发展又使他疏于平常曲目的练习。

不过……银发青年眼神一冷,嘴角泛起如冰的微笑:有一首曲子我是必胜无疑。

被称为亡者挽歌的冥殿奏鸣曲。

透明的细弦迸出黑­色­的火花,一声尖锐至极的长音贯穿整个音乐堂,宛如万鬼的嚎哭,撕裂五脏六腑,超越感官所能忍受的极限。除了极少数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在一刹那被震晕。

罗里兰塔一颤,惊喜地抬头,却没有看到半个眼熟的身影。意会儿子是在挑战,只有赢了才让见尊容,他微微一笑,调弦准备迎战。然而下一秒,他脸­色­骤变。

身体好像被什么沉沉的东西压住,无法动弹,僵凝的手指使不出力。

忽高忽低的调子却是难以置信的奇诡艳丽,勾魂夺魄的动听,如毒药附骨蚀心。引诱生者的魅之曲,亡灵的恶意隐藏在甜美的笑容下,锐利的獠牙被华裳掩盖。

再不反击,会被撕裂。罗里兰塔冷静地判断出,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挪动手指,拨了几个清亮的音,准确地撕开伪装。

铺天盖地的黑暗淹没了他。

悲伤、痛苦、愤怒、憎恨……不是个人可以看开可以调解的情感,而是复数来源汇聚而成的巨大漩涡,连拥有坚定心志的亚利安族青年也抵抗不住,被卷入深渊。

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的心会是这么深这么冷的绝望?

震惊和疑惑使罗里兰塔失去了先机,只能采取被动的守势。灵巧的音符躲避着亡灵们的爪牙,自成一方清净不受­干­扰的禁地。突然越拔越高,飞向云霄,欲冲破这深不见底的黑暗囚笼。

砰!抵达出口的前一刻,银月光华的最高弦“离”,生生震断!

没有慌乱,罗里兰塔只是淡淡把半截断弦拨开,继续维持阵线,想方设法。半晌,曲调一变,呼应着沉重的奏鸣曲一降再降,试图与之融合。然而,再低的旋律也无法同调,深渊底部响起冰冷的嘲笑,次高音弦“羽”和渐次高音弦“征”接连崩断,堪比神器的七弦琴顷刻间只剩四根弦。

深埋的伤口无药可救,封闭的心拒绝治疗。

蔚蓝如海的双眼笼上深深的­阴­霾。即使在家破人亡的时候,他也没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绝望,这孩子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

一分神,对方的优势大增,千年囚禁的怨愤如山压下,罗里兰塔全身剧震,脸­色­惨白。若非这个身体是陶土制成,他此刻已大口吐血,颓然倒下。饶是如此,实际所受的伤害只有更大。

生平头一次,软垂的手奏不响琴弦,铮铮铮三声,低音弦“角”,最低音弦“宫”和渐中音弦“离”一齐断裂。

发出胜利笑声的亡灵抓住他,把他拖往深渊。无力反抗地下坠,神智逐渐模糊。

生前的一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却感觉不到应有的情感。惟独厌倦,无边无际的厌倦包围住他,疲惫得不想睁眼,只想长睡不起。

突然,食指一痛,他眨眨眼,定睛看去,原来是断弦划破了指尖。没有血流出的伤口却刺激了他的记忆,幼年学艺的情景清晰浮现。

[不能放弃,放弃你就永远学不会。]

不能放弃……

波澜壮阔的奏鸣曲在耳边缭绕,他甚至看到宇宙的诞生和星辰的毁灭,白骨累累的大地和尸横遍野的城池,还有染血的汪洋。

人间已是无边的地狱,冥神统治了一切。

但是,心中那棵希望的种子却悄悄发芽。

就如潘多拉之盒,尽管百鬼横行,灾难丛生,希望依然留了下来。

可七弦琴到了极限,只剩最后一根弦,中音弦“周”。沉吟了一瞬,罗里兰塔眼里浮起玉石俱焚的决心,一字一字道:“生命之绝响,一弦动七音。”

奇迹出现了。仅存的中音弦竟发出七个音阶,音­色­之美超越了世间任何一把乐器。

不破坏黑暗的囚笼,也不刻意接近冰封的心灵,只是静静地、用心地歌唱自己的感悟。个人的心结只能靠自己解开,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另一个人,空白的相处更划下深不见底的鸿沟,他能做的,只有留下一颗小小的火苗,让那个孩子日后回想起来,会感到一丝丝的温暖。

漫天花瓣纷纷落下,纯净的白光融化了死神的镰刀,将安详的弥撒播向每个角落。

两首风格炯异的乐曲汇聚在一起,竟合奏出胜过所有音乐的华美篇章。

帕西斯和罗里兰塔都陶醉在酣畅淋漓的演奏中,遗忘了身外的一切。这是个只有音乐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是他们任意挥洒的音符。

终于,两首曲子同时走到尾声。默契地,节奏越来越缓。

功成身退的银月光华从最后一根弦断成两半,抱着老朋友,罗里兰塔深深感叹。悼念良久,他摇晃着站起,踉跄了几步,有所感应地转过头。

右手扶琴的青年站在舞台一角,雪­色­衣摆在灯光下如水波微荡,披泻而下的银丝仿佛月光的匹练,皎洁而秀丽的容貌清晰地印出那人的影子。

******

一前一后来到走廊,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没有感人的父子重逢,也没有催人泪下的拥抱和告白,父亲的表情还是一百零一号,儿子的眼神明明白白写着桀骜不驯。

“你要顶着那头黑炭到什么时候?”帕西斯一开口就是讽刺。罗里兰塔也不介意,轻轻摇了摇头,乌木般的发丝荡漾开来,从根部退去颜­色­,晶莹剔透,摇曳****年的流焕,衬得那张俊逸的脸庞更为出尘淡雅,宛如圣画中的神祗。

哼,小白脸。帕西斯不是滋味地轻哼,认定母亲是被这张脸欺骗,却没想到自己也是被归于小白脸的范围。

“你讨厌我。”罗里兰塔这句话并不是疑问。被这么直白地指出,帕西斯反而有点尴尬,­干­脆挑明:“不到这个程度,不过别指望我叫你一声爸爸。”压抑心中的酸涩,罗里兰塔沉着地颌首:“我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当然的。”

忽然不好受起来,他是被留下来的一方,焉知死者的心情。如果看得见又无能为力,那会是怎样的煎熬?

“我问你,你会瞧不起妈妈吗?”

“什么?”罗里兰塔一愣。帕西斯深深看进他的眼底,提高嗓门:“也许妈妈没告诉你,后来她做的是什么营生,但我要让你知道,她是用卖身……”

“我知道!我都看到了!”罗里兰塔打断,第一次­祼­露出鲜明的表情,蓝眸被怒火烧得通红,“不能保护她,是我的错!我疼她爱她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瞧不起她!告诉你,我是重罪犯,因为我把曾经染指她的人都杀了,即使被冥王责罚永世不得超生,我也不后悔!”

听的还算满意,帕西斯在心里给他打了个及格的分数,缓和了态度:“她好吗?”

“很好。”敏锐地看出他的变化,罗里兰塔心下稍慰,脸上的线条回到原本的漠然,“很挂念你。”帕西斯垂下眼,一时无语。

“你的生命应该早就到头了,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我还回得去么?内心涨满苦涩的自嘲,帕西斯却浮起带着透明感的微笑:“快了,我很快就能和你们团聚。”罗里兰塔点点头,也露出些许笑意:“冥王说,你意外成为协调神的神体,要期满才能自由,我们就数着手指头盼那一天。”

原来……帕西斯目瞪口呆,险些喷笑出声:哈!好样的!那群撒谎不打草稿的神!

“帕尔?”

“没什么。”收起情绪波动,帕西斯淡淡一笑。这样也好,有了千年的平静,将来的事就留给冥王去头痛……不行,那骗子被扁成猪头也不关他的事,但是他不能让莉拉难过。

这时,罗里兰塔呻吟了一声,抱住上身,“抱歉,我好像非回去不可了。”帕西斯猝不及防地惊呼:“为什么?”

“因为这个身体原本是个陶土娃娃,浸了水,又经过刚才的冲击,吃不消了。”

……维烈那个混蛋,也不用好点的媒介!只能长话短说,帕西斯按捺骂人的冲动,道:“再叫妈妈生一个!”罗里兰塔傻眼:“啊?”

“啊什么啊,你太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让妈妈怀孕!”

“可是,我是灵魂,灵魂不能让女人怀孕。”基于男­性­尊严,罗里兰塔不得不为自己辩白。帕西斯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视他:“那就想办法!叫冥王帮忙!或者再捡一个!”

罗里兰塔微微皱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帕西斯心脏扑通直跳,担心自己的用意被看穿。

但是,不知是时间来不及,还是琢磨不出,罗里兰塔并未质疑,只是平静而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碎裂的陶土散落一地,只在现世逗留了短短两天的灵魂返回了冥界。

情不自禁地蹲下来,捡起碎片拼凑,帕西斯施了点小法术让娃娃凝固,却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才好,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揶揄的声音:“收起来吧,这是你爸爸啊。”

“罗兰!”

伊维尔伦城主步伐不稳地走近,全身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淋淋的。看到他这个模样,帕西斯脸­色­大变:“你没晕过去?”

“是啊,你差点害死我了,现在我还觉得脑子里嗡嗡嗡像有蜜蜂在飞。”罗兰按着额角。

“笨蛋!我叫你把耳朵塞上!”帕西斯破口大骂,一步并三步冲上前,关怀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紧?”

“没事。”罗兰放下手,由衷地笑了,“也幸好这样,不然就听不到那么­精­彩的演奏了,你们弹得真好。”帕西斯微微脸红地撇过头:“巧合而已。”

“和解了?”

“……唔。”

“那就收起来吧。”罗兰笑道。帕西斯装出不甘不愿的样子,把父亲曾寄身过的陶偶塞进怀里:“好啦,我回去了,那边还积了一大堆工作没做。”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啊?”帕西斯愕然,对上徒弟寒恻恻的眼神,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摆手道,“哈哈,我这就去收拾,我这就去收拾。”

******

用一首催眠曲唤醒场内的观众,让他们以为自己是一时失神,帕西斯飘然离去。然而,即使他把烂摊子收拾好了,还是有无法弥补的漏洞在。

修好的琴放在椅子上,之后的比赛继续进行,虽然有选手注意到那个笃定夺魁的人不见了,但以为他是回休息室,或是包厢了,没有引起­骚­动。直到公布结果,工作人员开始找人后,才发现不对。

“罗里兰塔不在!?他没回来啊!”

听到这个消息,杨阳等人万分惊讶。前来迎接的工作人员一呆:“什么罗里兰塔?”

“啊,没有,没什么。”大家赶紧打哈哈,希莉丝连哄带骗地将对方拐出去,其他人手足无措地对看,昭霆第一个叫起来:“他去哪了?”维烈捏了个手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在…他不在这个音乐堂里。”

“怎么会这样!”

加林最为镇定:“可能是离开了吧。”在他的认识里,世外高人就应该是这么不取分文地消失。杨阳摇首:“不,他不会连声招呼也不打。”莎莉耶指着桌子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一行青­色­的发光文字映入众人的眼帘:对不起,身体吃不消了,不得不先走一步――罗里兰塔留。

房间里回荡着死一般的寂静,半晌,被昭霆的呢喃打破:“他就这样走了……”耶拉姆当机立断地道:“维烈,你代他领奖,反正你本来就是真正的‘维烈’!”

“不行!”维烈还没表态,萨芬Сhā口阻止:“音乐会的规矩很严格,不能代为领奖,哪怕是亲人、同伴!”

“我打扮成他的样子呢?”不忍少年像听见噩耗的表情,维烈问。加林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维烈啊,不是我打击你,这还是行不通。因为领完奖,还要表演一曲。你的琴艺……比起罗里兰塔先生,要差一截。”

无计可施,完完全全的无计可施。面面相觑的众人从彼此眼中看到相同的绝望。

结果,五千金币还是没有拿到。

******

白忙一场,杨阳等人的心情只能用窝火形容。当追根究底,得出一切都是那个人证的错后,火气更上升为杀气。

“如果不是尼可和菲去告密,那叫沃夫的家伙就不会泼罗里兰塔水,没被泼到水,罗里兰塔的身体就不会吃不消,就会顺利拿到奖金。”

此话出自杀气最浓烈的耶拉姆口中。昭霆在旁边摇旗呐喊,坚决支持,还附加将兄妹俩大卸八块的提议。老成持重的维烈摇头不赞同:“我感觉菲不是这种人,可能是尼可擅做主张。”

“我也这么认为,还是先找他们问清楚。”杨阳站在他这边。希莉丝和肖恩也主和,而朱特和莎莉耶主战。正当两方争得不可开交时,响起敲门声,离得最近的萨芬赶紧跑去开门。

“艾德娜小姐!”杨阳第一个认出来人。加林父子连忙行礼。身为城主随侍武官兼秘书官,虽然没有政治上的实权,但在社交场合,艾德娜就等同罗兰本身,任何人都必须待以城主的礼节。

“打扰了。”红发侍卫一视同仁地行了个注目礼,嘴角漾着爽朗的笑,“大人叫我来问问你们,那位先生是不是真的不见了?”

“是。”众人苦笑。艾德娜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这就麻烦了,现在包括陛下在内,有几十位贵客邀请他做自己的专属乐师。大人正出面应付,不过支持不了多久了,他们很快就会杀过来。”闻言,众人的脸­色­转为青白。

“大人的意思呢,是你们撇清关系,趁乱离开,之后的事交给他和加林先生处理。反正知道内情的人很少,瞎编一通就瞒过去了。至于你们的损失,大人已经派人送到加林先生府上,你们回去后可以问总管拿。毕竟那位先生是你们的同伴,他不告而别,奖金还是他的。”

耶拉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把奖金给我们了?”艾德娜笑道:“不是奖金,奖金是他的,是你们推荐人才的奖励费三千金币,扣除撒谎的罚金一千,共两千。”冒险家们悻悻而笑,心里却乐开了花。这也难怪,本来一毛钱也没有,突然得到两千金币,管什么名目,统统收了!

“请代我们谢谢他。”耶拉姆诚恳地道,对东城城主充满了好感。杨阳叹道:“我们又欠了罗兰城主一次人情呢。”希莉丝突然叫起来:“不行!尼可兄妹…那两个告密的人还在城里,可能会害事情穿邦!”

“不用担心,沃夫;赫尔曼先生已向大人招供了一切,包括对那位先生的致歉。所以一回头,大人就派人把那两兄妹接出来,打包扔到郊外。你们乘总管准备的马车走后,会在路上碰到他们,到时再好好清算吧。”艾德娜条理清楚地汇报,不掩对主君的敬佩。杨阳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好…好高的效率,好细致的安排,太强了!

于是,搭着顺风车,揣着鼓鼓的荷包,一行人悠哉悠哉地出了城,告别带给他们不少体验的音乐之都。

距离伦琴约莫二十公里的三岔路口,他们见到了人。尼可一脸焦急地围着妹妹转悠,似乎在说服她;而菲咬着下­唇­,闭着眼不理他。看到这个阵仗,维烈松了口气:“果然是尼可擅做主张。”

听到车轮声,尼可紧张地抬头,顿时尖叫了一声,拉着妹妹就要逃跑。菲差点跌了一跤,睁眼瞧见来人,露出又惊又愧的神情,仆倒在地:“维烈先生,维烈先生,对不起!”

“快起来。”魔界宰相急忙扶起她,拍拍她弄脏的膝盖,温和地道,“不是你的错,不是吗?”

“不,是我的错,如果我不是那么颓丧,哥哥就不会为我出气,跑去告密。”菲摇摇头,绽开凄然的笑容,“哥哥已经不辨是非了,都是因为我。”维烈依旧不生气,摸摸她算不上柔软的发丝:“那你应该庆幸,有这么好的哥哥。”

什么啊,这种感情还有没有天理啊?简直乱来嘛!其他人不以为然,一个比一个摇头摇得猛。

尼可粗暴地分开两人,对妹妹道:“菲,别跟他道歉!我说的都是事实,有哪儿不对了?”菲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愤怒得眼眶含泪:“你给我闪一边去!”尼可捂着脸颊,呆呆退了两步。

“……就像你看到的,有时候我真的受不了他了。”菲擦擦泪水,苦涩地道,“以前还不是这样,自从我变成聋子,受到他人的嘲笑而变得自闭,他就越来越横霸无礼,为了保护我无所不用其极。我看不下去,才拼命学习笛子,想告诉他我还是有用的,不是废人,没想到…这家伙完全想岔了。”

“菲……”尼可挤出虚弱的声音,震惊得大脑一片空白。维烈也谴责地看了他一眼,转向菲:“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菲淡淡苦笑:“回村子。虽然他是这种人,我还是无法嫌弃他。既然他是因为我吹笛子变成这样,我就不吹笛子了。”尼可惊喜至极:“真的,菲?你真的愿意跟我回去?”

等等,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啊?杨阳等人越听越皱眉,只见菲板着脸道:“­干­嘛,跟你回去还不好?不要我当新娘了?”尼可欢呼着抱起她:“不,不,我要你,只要你一个!”菲忍不住破功,回以害羞的微笑。

“喂!你们不是兄妹吗!什么新娘的?”昭霆又是­肉­麻又是错愕地质问。尼可放下菲,不悦地瞪视她:“我们又不是亲兄妹,是一起长大的孤儿,为了旅行方便才互称兄妹。”

……原来如此。众人拍拍胸口,让受惊的心脏归位。维烈向菲道了声恭喜,视线却对着尼可:“你妹妹已经为你做出了牺牲,你却连一点反省也没有,实在令人寒心。这样下去,你们的关系不会长久的。因为你根本不懂得体谅她,只会用自己的方法‘保护’她。起码,你要学会倾听她的心事。像吹笛子这件事,你如果早点发现她的真意,就不会一味朝别人挥舞拳头,而是磨练自己的耳力,让菲吹出好听的曲子了。”

“你…你……用不着你管!”

“我言尽及此,愿不愿意接纳,全看你自己。”

尼可脸­色­阵红阵青,最后定格为****的横蛮,呸了一声,拖着感激颌首的菲走路。

“什么男人嘛!”莎莉耶朝他的背影跺脚。昭霆也唾弃地比了个拇指向下的粗鲁手势:“差劲!他妹妹看上他真是瞎了眼了!”希莉丝叹气:“看来真的如维烈所说,他们的关系不会长久。”杨阳却笑着斜睨怅然的黑发青年:“其实,刚刚的话不应该由你说。”

“咦?”

“你没发现吗,尼可把你当成情敌了,所以不管你说的多中肯,他都不会听。”

维烈窘得满脸通红:“怎么会!我对菲……我对菲……”杨阳摇手打断:“不关你的心情,这是尼可的认定,而且他会这样想也难怪。如果不是菲对他情有独钟,肯定会对你产生好感。”希莉丝兴致勃勃地凑过来:“对哦,我们的维烈相貌好,气质佳,温柔体贴又心胸宽广,标准的女­性­杀手嘛。”

“说不定已经‘杀’了不少人了。”耶拉姆若无其事地接口。昭霆做惊讶貌:“天哪!那会有多少人?他活了n年耶!”莎莉耶击了下掌:“啊,上次和我们一起参加谢神祭的----闲朴实,翠谷环绕的村庄;还有红瓦白墙的神殿;和总是笑意满满,银发璀璨的青年神官。

第七章 迫近的­阴­影

和法尔切妮、特亚修的重逢缓和了冷战的气氛,至少表面上,冒险家们恢复了和乐融融的关系,但敏锐的魔法师还是嗅出一丝不自然,瞅了个空询问黑发少女:“你们闹矛盾了吗?”

“呃…矛盾也不算,只是一点小小的摩擦。”杨阳含糊以应,不是不信任法尔切妮的人格,而是这件事牵连甚广,根本没办法跟外人说。何况争执的原因之一就是对方的主君,难保不引起愤怒。

“哦。”法尔切妮没有起疑,只是本着前辈的立场由衷劝告,“小摩擦也不可以放着不管,要尽快解决。冒险家之间的协调非常重要,不然有可能在战斗中造成----!”“风之镜!”

绵密的水蓝­色­大网在救援粉碎前张开,吸收了大部分的雷之力,而重叠上去的青­色­护圈则反弹了余波,让黑洞里的不明生物发出一声粗嚎。

波鲁纳!肖恩吃惊地睁大眼:这种只生活在­阴­湿地带的高等暗系魔兽为什么会跑出来凑热闹?

不管了,不在三秒内宰了它,这家伙散发出来的瘴气会把方圆百里变成死域,又有麻烦的特殊能力魅惑凝视和石化。

关闭视觉,将感知能力提升到极限,肖恩闪过两道石化­射­线,准确地打中波鲁纳的要害肋下部位,光牙在瞬间化为闪耀的长枪,撕裂了魔兽的巨体。没有让那些带有强烈腐蚀­性­的­肉­块掉落,他反手推出,用光茧包住,一个[雷神之锤]炸得­干­­干­净净,再用水系魔法净化。

光牙,确定了。紫袍老者没继续看下去,起身收拾行李。

“呼……累死了。”好不容易搞定,肖恩抹了把汗,揉着运动过度的腰哀哀叫。杨阳扁了他一拳:《笨蛋!是谁说离开埃维里沃前都不出来的啊?》

(情况紧急嘛。)

“你为什么又出这么大的风头!”跑下土墙的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大声怒骂,其他人则是一副迎接英雄的架势。看到走在最后的红袍青年,肖恩用风刃挖出伏地怪的魔核,连同波鲁纳的魔核一起递给他:“给你!”

“咦?”瞪着这份送上门的大礼,对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那个火焰之盾不是你放的吗?谢谢你救了我!”棕发青年笑靥灿烂,“我叫肖恩,你呢?”火系法师的脸­色­变得和他的袍子一样红,讷讷道:“凯鲁。”说着,瞥了希莉丝一眼。

“没关系,她是我的情人,我们之间不用计较这些,而且这两个魔核她用不着。”

“那…谢谢你。”凯鲁感激地收下珍贵的礼物,原本倔强的线条软化,目光从敬佩上升为好感。这时,众人身后响起一个老迈的嗓音:“凯鲁。”

“导师!”红袍青年诧异地转过头,不解地看着他一身旅行的打扮,“您这是――”

“回去了。”

“……是。”不敢多问,凯鲁立刻跑到他身旁,朝肖恩一行挥挥手,伴着他离去。目送两人的背影,希莉丝拍拍情人的肩,调侃道:“你可真大方。”

“因为他是个好人啊,虽然脾气有点差。”肖恩的语气充满欣赏和友善。杨阳却深深皱眉:那个紫袍老者临走时的眼神,让她感到一丝不安。

******

连用两个移动术来到奇鲁镇外,凯鲁才问出心里的困惑:“导师,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我们不是要去矿区收集品质好的魔晶石吗?”

“没这个必要了,有更重要的猎物出现。”

“您是说――”凯鲁倒抽一口凉气。老者不悦地睨视他:“你太迟钝了,看到那么明显的特征,还猜不出吗?”凯鲁按捺内心的动摇,恭谨垂首:“请原谅,因为弟子得到那两个魔核太高兴了,疏忽了观察。”

“咳,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魔法师如果不能克制自身的情感,只会和更好的机会失之交臂。”

“是,多谢导师教诲。”

想起棕发青年的笑容,犹豫半晌,凯鲁终于忍不住问道:“导师,你真的要对他出手吗?他…他毕竟是提拉的英雄啊。”这回,老者的口吻掺入严厉:“凯鲁,你是我最优秀的弟子,但是你这个优柔寡断的毛病,总是让我忧心。”凯鲁打了个哆嗦,深深低下头。

比起[丰饶之风],提拉的事件更令法师们震动。肖恩决计料想不到,他表现出的六系魔法全通的能力,是多么让人垂涎。甚至,被当权者逮住还比落在这些觊觎者手里好得多。因为魔法师固然是一种必须理­性­的职业,推动理­性­的,却是最不理­性­的疯狂欲念。

“还记得我在第一堂课上对你说的话吗?‘一切都是为了魔法’。所以,为了追求魔法,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

凯鲁的眼神也沉冷下来,宽大袖子里的双手紧紧攒起。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7日,杨阳一行来到埃维里沃。

从东城的前身奥斯曼帝国起,这里就是法术研究中心,著名的[魔法师之乡]。不但有良好的氛围,还保留着许多珍贵的遗迹。最典型的要属古琦大桥和镜塔。前者用现在已经没有的石材[虹彩岩]建造,横跨格兰特河支流,桥面宽阔可容八辆马车并排而行,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梦幻般的绚丽虹光,宛如真正的彩虹;后者名副其实,是用一种有魔力隔绝功能的矿物[镜石]砌成的高塔,通体洁白,直入云霄,远看像一束光。

此刻刚过午,桥上来往的车辆很多,往南的以布匹、毛皮、木材和金属加工品居多;而运向北面的货物大都是粮食、茶----进城,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哇啊~~”

和以前见过的建筑不同,这里的房子都很直,像一块块镂空了的巨石,墙壁上刻着各式各样的浮雕,有动物、有花草、有风景,中间镶嵌着彩­色­琉璃,哥特式的壮丽和巴洛克的­精­致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处处彰显出符合[魔法师之乡]的神秘和幻美。

“很­棒­吧。”法尔切妮露出自豪的笑容,打开另一边的窗子,对丈夫喊道,“特亚修,我们先回家,休息一会儿再出来。”

“好。”

法尔切妮的娘家位于高级住宅区的一角,是一栋朴实的小洋房,前后都有修剪得相当别致的花园。家里只有法尔切妮的母亲米兰夫人和几个女仆居住,父亲很早就去世了。

“妈!”一个衣着­精­美气质高贵的中年­妇­女等在门口,被甫下车的女儿抱了个满怀。

“放手放手,这么撒娇像什么样子,还不快招呼朋友进去。”嘴上责怪,满眼的爱怜却泄露了真实情感,朝杨阳等人行了个注目礼,米兰夫人的视线定在站得毕恭毕敬的青年身上,“辛苦你了,特亚修。”

“哪里,岳母,让你担心了。”

“讨厌啦~~妈,说得我好像是麻烦­精­似的。”法尔切妮不依地娇嗔。米兰夫人敲敲她:“你不是麻烦­精­,你是野丫头。”语毕,她面露困惑,又看了众人一眼:“对了,法妮,谁是‘杨阳’啊?我记得你信上说,有个朋友是黑头发,长得挺俊俏的小姐,怎么没看见?”

“呃――”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杨阳苦笑着站出来:“初次见面,夫人,我就是杨阳。”

“……”

不出所料,米兰夫人的眼睛瞬间睁得两倍大。

******

听完原委后,女主人总算摆脱震惊状态,沉吟道:“这件事,去请教葛温特导师最恰当,不过今天是面粉节,还是别打扰人家休息,等明天吧。”

“对哦,今天是面粉节。”法尔切妮一拍脑袋。昭霆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面粉节?”

“我城的特殊节日,和南城的甜点节有异曲同工之妙。丰年大家会把面粉和吃剩的点心乱扔,荒年当然不会浪费粮食,就做做蛋糕什么。”

“好好玩。”莎莉耶首先拍手响应。米兰夫人惊艳地瞧着她:“好可爱的孩子,这么小就出来旅行了?家里的大人不担心吗?”莎莉耶落寞地垂下眼:“我爸爸妈妈都去世了。”

“真可怜……来,跟阿姨去试穿漂亮衣服,忘掉那些讨厌的事。”

不由分说地,米兰夫人牵起莎莉耶的手走出客厅。昭霆看得目瞪口呆:“哇咧咧,她们俩看对眼了?”杨阳若有所思。明白她的想法,耶拉姆开口道:“你母亲支持你去做冒险家吗?”法尔切妮会意,笑道:“别看我妈那样,当年她可是很厉害的冒险家。”众人傻眼:“啊!?”

“她是嫁给我爸爸后,才安安分分待在家里的。”说着,法尔切妮顶了丈夫一下,不甘心地道,“现在,我也步上她的后尘了。”特亚修自知理亏地缩了缩:“等孩子长大后,我们再出山。”

“那时侯都是老头子老太婆啦,哪还有力气冒险。”

“别这样,法尔切妮,人生都是从灿烂归于平凡,而且教育小孩也是很有趣的挑战。”杨阳安慰,指指两人离去的方向,“倒是你母亲,有没有兴趣再领养一个?”夫妻俩一怔:“你是说……莎莉耶?”

“嗯,实不相瞒,她的背景很复杂,年龄又小,跟着我们这些成天打打杀杀的冒险家对成长不好,我一直在帮她留心安顿的地方,但是至今为止,没有比这里更合适了。如果经济情况允许,你母亲也愿意接纳莎莉耶,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们。”

“我想我妈会同……”法尔切妮的回应被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不要!”

“昭霆?”

“­干­嘛突然做这种决定?莎莉耶不是我们的同伴吗?你这样随随便便把她交给陌生人,算什么啊!”

“问题是,这样对她比较好。”解释的是希莉丝,“你还没忘记她在花村的表现吧?”昭霆语塞。耶拉姆也持赞成态度:“她的­性­格扭曲得太厉害了,必须用正常的家庭环境矫正过来。”昭霆气得直跺脚,偏偏找不出理由反驳。这时,杨阳蓦然变脸,拍案而起:“帕尔也是很扭曲,我抛弃他后,他变回正人君子了吗?我们既然把莎莉耶从香都带出来,就有责任照顾她到长大成人,那时再由她自己决定去留!”

“对对!肖恩说的对!”昭霆跳起来,和他站同一阵线。不料她还没站稳,对方义愤填膺的神情又变回温文尔雅,徐徐坐下:“你们俩冷静点,我并没有说现在就决定,一切都要看莎莉耶的意见。如果她也喜欢米兰夫人,愿意留下,那么皆大欢喜。”昭霆不答,她已经被表姐的变化----破,就不闹。)

杨阳默然,原本她就是基于对法尔切妮的信任,才会落入这个圈套。葛温特哈哈大笑:“没想到你是这么天真的人,我既然敢做,就把你的价值都计算好了――你看看你的左手。”

左手?肖恩依言低下头,瞳孔猛然收缩。蜜­色­的手背上,赫然有个烙印般的图案,黑­色­的荆棘和骷髅头,狰狞而恐怖。

“噬魂咒!你…你竟然用这么歹毒的咒术!”肖恩这一惊非同小可。杨阳连忙问道:《什么是噬魂咒?会吞噬灵魂吗?》

“不是,它不会直接伤害灵魂,但它会把记忆、感情一点点抽走,使人变成一具傀儡,只听从施法者的命令。”解释完,肖恩激动地抓住栏杆,喊道,“把我变成傀儡对你有什么好处?充其量不过多了个可供使唤的奴隶,没有记忆,连教你魔法也做不到!”葛温特胸有成竹地眯起眼:“我不需要你的记忆,只需要你这个人就行了,你能使用六系魔法,一定和六系的玛那­精­灵都缔结了契约。得到你,就等于得到了它们。”肖恩词穷。

《不管了,冲出去!这样下去下场比死还糟!》杨阳下定决心。仿佛听见她的声音,葛温特笑得更得意:“对了,奉劝你一句,别妄想逃跑,这个笼子可以防止物理攻击;法阵封锁道具;而在镜塔里,本来就不能使用任何魔法。”

“什么!”肖恩惊呼,不信邪地连用几个法术,都毫----巴夜游客!”

“啊哈哈,老师看到啦?不要告密哦。”

“哼,也只有我会姑息你们。”杨唯拾起讲义,敲在最近的学生头上,“一顿肯德基,不然我就告诉校长。还有,统统回教室去,预备铃响了!”

******

……他离开重点班了啊,教一群捣蛋鬼一定很吃力。

微笑着将­精­灵之眼戴回额头上,宛如冬夜天空的漆黑瞳眸渐渐变得无神,深邃一如黑洞,毫无影象反光。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失明者。然后,那双眼又慢慢合上了,维烈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西城城主贝姆特;瓦托鲁帝的房间同样堆满了纸山,区别是,这里的文件大部分已经整理、批阅过,只需要盖章就可以。但是能够抽得出空,贝姆特就尽量挤时间过目。倒不是不信任维烈,魔界宰相想篡人类城主的位那是天方夜谭,他只是想尽快担起自己的责任。

“你收到请柬?真巧,我也收到一张。”

将一张香气扑鼻,镶金绘银的大红­色­厚纸丢给对方,贝姆特接过部下递上的素­色­信笺,忍不住嘀咕,“品位高下,一比就比出来了。”他出生商贾世家,看似不文,其实识货的程度比贵族还犹有过之。

看清署名,维烈­干­咳一声:“听说拉克西丝元帅是个好大喜功,庸俗浮夸的人,但我不这么认为,就像罗兰城主也不是真正的和蔼可亲。”贝姆特嗤笑:“那些家伙都有所谓的保护­色­,不过拉克西丝也有天­性­的因素吧。”他笑起来总是给人一种辛辣的感觉,不是嘲讽,不是乖僻,而是仿佛夏日的艳阳般直刺人心的璀璨。

“嗯,我曾见过她一面,她是位女中豪杰。”

“哦,她见过你?没认出你是血魔吧?”

“似乎……没有发现。”维烈不是很肯定地道,忍住熏鼻的气味,认认真真地读完请柬上的内容,带着一贯的安详表情合上,“老板打算如何回复呢?”贝姆特把皮球踢还给他:“你怎么看?”

“应该不是圈套,和我们一样,东境现在也是急需稳固的时刻,她分不出心力应付强敌。邀请有试探的意味,毕竟我城已经有了强大的兵力,再加上丰厚的补给,任何统治者都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拉克西丝也不至于因此就冲昏头脑。就算她真想发难,目前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怎么说?”贝姆特浮起兴味,他倒是认为眼下的时机再好不过,虽然在拉克西丝的态度方面,他的看法和对方不谋而合。维烈直言不讳地道:“老板,隐捷敏亚之所以能够万众一心,拥戴你这个城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穷困。为了生存,每个人都竭尽全力,没有搞利益分歧、打坏主意的空闲。而你公平地分给他们粮食,平息纷争,赢得他们的尊重,向心力可谓牢不可破。而现在,因为丰饶之风的影响刚刚开始,大家沉浸在喜悦里,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富裕,也很团结,但是将来,一旦有了资产剩余,问题就陆续出现了,人心也会浮动。到时就是分裂我们,挑起内乱的最佳时刻。”地球的氏族公社时代也是共同劳动公平分配,这是类似的道理。

“原来如此。”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贝姆特意识到忽略的关键,“那我要加快脚步了,不能让拉克西丝钻了空子。”维烈露出令人心安的微笑:“不用急,我会辅佐你的。”

“嘿,拜托你啦。”西城城主回以信赖的笑容,抛给他一只橘子,“从厨房摸来的――吉西安术士长的请柬上写什么?”

“这…还是你自己看吧。”

咬着橘子瞥了两眼,贝姆特灰­色­的眸子瞪得老大:“他吃错药了!?这么大火气!这封信会不会是德修普写的,挂了吉西安;凯曼的名字?”维烈苦笑摇头,再次叙述原委。

“……这样啊,你还真是认识不少人。正好,上面的日期是14号,你见过吉西安术士长,就直接在米亚古要塞搭空浮舟去卡萨兰上界吧。”

“哎!?”维烈险些把橘子皮吐出来。贝姆特笑着摇摇那张华丽的请柬:“这种场面不适合我,城里也跑不开,我们总得留下一个。你外形比我称头,更有使节的模样,当然你去。”维烈有些为难:“可是,我不太擅长和那些人打交道,相貌也太斯文,可能会被轻视。”

“哼,你从来不是真正的软柿子,我清楚得很。”贝姆特漾开胸有成竹的笑意,“有一个大队的­精­兵给你撑腰,谁敢轻视你?他们十有八九还会怀疑你是血魔,不吓破胆就很好了。对付拉克西丝和罗兰;福斯两头老狐狸,也非你不可――代替我,去参加即位大典吧。”维烈不再推辞,微微躬身行了个摩耶的礼节:“是。”

******

正如维烈猜测的,吉西安是在气愤难当的情况下完成那封披着请柬外皮的挑战信,事后,他也后悔得连肠子都青了。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卤莽的事情!”

雷瑟克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磨地板的声音让吉西安更加烦躁:“够了!我也不知道我是中邪还是发疯,现在重要的是怎么处理吧!”这无疑是个有建设­性­的提议,雷瑟克却没有响应,而用一种深思的目光注视他:“吉西安,那个叫维烈的青年,对你这么重要?”

“我……”吉西安僵硬地别开脸,“我只是气他拒绝了我的邀请,跑去当贝姆特的部下。”

“这太奇怪了。游说失败是常有的事,他也不是答应你以后再投靠西城,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吗?”相交多年,雷瑟克头一次发现这个朋友如此陌生,“吉西安,他一定不止是你的长辈,我希望你从实招来,因为这已经不单单是你的问题了。”吉西安一窒,浮起狼狈之­色­:“他是我的长辈!扣除去年那次,我们只见过一次面!”雷瑟克吃惊地睁大眼:“那怎么……”

“够了!不要再问了!”吉西安一把抱住头,十指深深Сhā进白金­色­的发丝,面露痛苦地低吼,“我什么都不知道!别再问了!”做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行为,他内心比谁都困惑,也因此,雷瑟克的指责才使他焦躁异常;而且越深入探讨这件事,他就越觉得往常熟悉的自己在一点一滴抽离,头痛欲裂,身体深处好像有个未知的东西在叫嚣,下意识地恐惧。

“吉西安!”被友人的狂态吓了一大跳,雷瑟克顿时把疑问抛一边,不再管什么原因不原因,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我去叫祭司长来!”

温暖的手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体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吉西安放松下来,全身汗如雨下。

“不用,我没事。”拨了拨同样湿淋淋的刘海,他感觉自己慢慢恢复了常态,“维烈的事我会处理,不会给你们添麻烦。”雷瑟克不悦地皱眉:“这么见外,难道我帮你收拾烂摊子的次数还少了。”吉西安瞪目:“什么话!说得我经常惹麻烦似的!”

“你自己数数,因为始乱终弃而被情人的男朋友追杀,逃到我和殿下那儿避难有没有一百次?要我们出面摆平的也不下五十次了。”

“嗯嗯……”

“我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雷瑟克长长叹息。吉西安气得七窍生烟:“你才有病!”雷瑟克反­唇­相讥:“不然,哪有这样换女人像换衣服的。”

“哼。”吉西安毫不愧疚地起身,潇洒地拂了拂衣角,隐隐冷笑,“我一开始就跟她们说清楚了,只上床,不说爱,是她们自己要爱上我,我有什么责任?那种我笑一笑,哄几句,勾勾手指就倒贴过来的女人,更是活该。有了情人老公还不晓得安分,朝三暮四。分手的都算好料,最差劲的是那种脚踏两条船的,真奇怪还有蠢男人帮她们出气。连累你们是很不好意思,不过这不是我的问题,是她们的错。”语毕,扬长而去。

目送他的背影,雷瑟克确认了一个长久以来的怀疑:他这个花心的好友,其实非常厌恶女人。

******

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13日,西城宰相维烈;赛普路斯用远距离传送术来到边境要塞塞维堡,和负责人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寒暄了几句,就开始做出使的准备事宜。然后第二天清晨,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穿过中立地带,前往中城卡萨兰的边防米亚古要塞。

虽然是迎接使者,米亚古方面却显得戒备森严。毕竟中西两城打了近千年,彼此可谓仇深似海。放眼望去,仪仗队和士兵们都目露凶光,暗暗磨牙,大有将来人碎尸万断的架势。唯一例外的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三名男女。身穿侍卫服饰的少女甚至还对兄长咬耳朵:“来的会不会是个满脸横­肉­的大汉?”

“这个…不是,他是个文雅和蔼的人。”雷瑟克凭良心说话。

“文雅?和蔼?”露蒂丝斜睨的视线写满怀疑,在她的印象里,隐捷敏亚人全是肌­肉­累累的大块头,但兄长也不会信口开河,想了想,她恍然大悟,“啊,是­性­情和蔼,外表粗犷对吧?也对,毕竟是宰相嘛,要用个有修养的人。”雷瑟克抹汗,正要纠正妹妹的错误认识,要塞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剑拔弩张的气氛依旧,然而除了吉西安,人人瞪大双目,惊奇地看着当先走进的白衣青年。整整齐齐束在脑后的长发,清俊儒雅的五官,单薄高挑的身材,看起来就像一个伏案工作的学者。这样文弱而不起眼的青年就是以武威闻名的西城的宰相!?连雷瑟克也诧异地张着嘴,不明白为何一别数月,对方的头发就变成了黑­色­。

“弗雷德。”维烈漾着让人不知不觉卸下心防的和煦微笑,强忍拥抱友人的冲动,颤声道,“你看起来气­色­不错。”

和他的激动截然相反,吉西安面无表情,冷漠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像:“不好意思,阁下恐怕认错人了,在下的全名是吉西安;凯曼,您可以称呼我的名字。”

“是…对不起。”维烈尴尬地涨红脸。再一次看得众人大跌眼镜:皮这么薄,他还敢来出使?贝姆特城主疯了吗!?吉西安却毫不意外,比了个手势:“使者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请恕罪。城主府已摆好洗尘宴,请随我来。”

掩不住落寞之­色­,维烈点点头,怏怏迈出一步。沮丧下没注意路况,踩到一颗有人故意抛掷的小石子,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你这个白痴!”

比起西城宰相在大庭广众摔交,宫廷术士长的反应更令人瞠目结舌,不仅形象全无地口出粗言,还毫不犹豫地上前搀扶,一边骂骂咧咧,“笨蛋!呆瓜!不长眼!走路也不会走!是不是要人抬着你走?”

“对…对不起。”维烈一手捂脸,狼狈地爬起来,又被吉西安一通教训:“你有没有常识啊!摔这么重还敢乱动!万一骨折怎么办?躺好!我帮你检查!”

“吉西安。”雷瑟克认为自己必须提醒友人,不然事态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但他还是提醒得迟了点,当下就有人陆续询问:“吉西安大人,你们认识吗?”如果不是诺因和两个心腹之间的感情天地可表,在场的人还会怀疑他是­奸­细。

“不!我们不认识!”惊觉这句话的含义,维烈抢先否认,神­色­惊惶,“之前是我认错人了,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们认识。”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吉西安泰然迎视众人各异的视线,“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父亲的朋友,我最尊敬的长辈,我们之间确实有交情,也绝对清白。”他心知这种情况,还是坦白最为妥当。以他平日的为人和表现,应该能让大家信服。就算有人中伤,凭诺因对他的信任,也不会有事。

果然,中城一方都平静下来。西城的护卫们却脸­色­臭极,不是为维烈的出丑,自家宰相笨手笨脚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他们都是眼光锐利的高手,看出那块石头有问题。

“弗雷…吉西安。”维烈担忧地拉拉友人的袖管,后悔自己的轻率。吉西安一言不发,把他歪掉的­精­灵之眼戴正,小心地扶起他,拍­干­净尘土,对一名护卫道:“看好你们宰相,别再让他跌倒。”西城众人对他印象还不错,应道:“是。”

“吉西安哥哥好奇怪哦,第一次看到他对人这么温柔。”露蒂丝忍不住小声道。雷瑟克心里也是相同的感想。维烈踏着看不出痛楚的步伐走来,微笑着伸出手:“雷瑟克军务长,久违。”

“久违。”

连雷瑟克大人也……众人傻眼。维烈微微侧首瞅着雷瑟克身边的少女:“这是令妹吗?长的很像你。”

“呃――你好。”露蒂丝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冲口道,“你认识我哥哥吗?”

“只是有一面之缘,我很感谢他对吉西安的照顾。因为一些客观原因,我和吉西安不得不为各自的上司效力,但这并不影响我和他的私交,我们也问心无愧。”温润的嗓音,恳切的谈吐和沉稳的风范让人油然升起好感,不少中城士兵的脸­色­都缓和下来,眼里的敌意降低几个百分点。

“哦。”露蒂丝也对他感觉良好。介绍完双方的随行者,由术士长和军务长带路,将西城一行引至城主府。

洗尘宴、攀谈、试探、打太极拳……一连串社交活动结束,维烈终于得以解脱,和吉西安一起走进会客室。

一关上门,吉西安就把几个治疗魔法夹头夹脑地丢过去,砸得维烈一阵头晕。他身上的擦伤早就好了,这样一搞只有难受:“那个,吉西安,我没事。”

“我也在奇怪,你脸上怎么一点淤青也没有,是不是有颜面自动修复功能?”

维烈搔了搔脸颊,不吭声。吉西安睨了他一眼,走向主座:“派你这样的老实人来,贝姆特城主的想法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吉西安,我欠老板情,所以他的要求,我无法拒绝,但我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也不是抱着战意而来。”

“你太天真了。”将身子埋进高背椅,吉西安比了个“坐”的手势,表情不见开朗,“中西两城打了那么多年,岂是你说声和,就能和的?”维烈顺从地坐在沙发上,笑道:“现实压力使人屈服。”

吉西安这才有了点谈判的兴致,维烈却没有奉陪的意愿。他不擅长外交,唯一一次经验是降魔战争开打前,和各族代表签署和平协议。但就连那个时候,具体洽谈的也不是他,而是魔王和风之幽鬼。

他擅长的是叙旧,反正贝姆特也没要求他和中城言归于好,他没兴趣做多余的事。

接过侍女递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黑发青年的神态安详而自在:“我来是为了释清误会,还有在这里搭船,去贵城的上界。”吉西安一愣:“你要参加元帅的即位大典?”

“嗯。”

“那,贝姆特城主有什么指示吗?”虽然套老实人的话很不厚道,吉西安还是踢开良心的告诫。

“没有。”维烈回答得诚实极了。吉西安瞪大眼,内心充斥着杀人的欲望。

有没有搞错啊!将这样一头小绵羊扔进一群豺狼虎豹中间!贝姆特城主是嫌他碍眼,故意牺牲他吗?不,不对,听说宰相府最近政绩不错,那是佣兵王脑袋进水,眼睛被蛤蜊­肉­糊住了?

“吉西安?”

“我说你……都没有脑子吗?”吉西安气到无力。维烈歪着头不解,随即恍然大悟,乐呵呵地道:“你在担心我?不用不用,老板说了,我只要去那边晃一圈,顺便带土产回去,就算完成任务了。”

“※○¥……” 吉西安抓狂了,一骨碌站起,用整座府邸都听得见的音量吼道,“够了!我陪你去!要让你一个人去,不被那群人生吞活剥了才有鬼!”

“呃,可是――”

“没有可是!我现在就带你去金缕坊买衣服!这么土的风衣,只有你还穿得出去!”

“吉…吉西安……”不由分说地,维烈被拉出了城主府。

******

然后,只见大街小巷流传着如下对话:

“咦,那不是吉西安大人吗?怎么身边站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那个啊,很有名的,就是西城的宰相,吉西安大人的长辈。”

“长辈!?他哪里像长辈啊?皱纹都没有一条!”

“这个也很有名了,听说他还有颜面自动修复能力呢,摔一交都跟没事人一样。”

“厉害!啊……是我眼花吗?吉西安大人对他比对女人还温柔!”

“不是你眼花,这是最有名的奇闻。那帮疯女人已经下注了,赌吉西安大人会移情别恋的占多数。”

“这样啊,看趋势是有可能,不过……殿下会发狂吧。”

一阵寒风吹过,两人相顾打颤。在西境,大部分男­性­已经被同人女洗脑得相信诺因、吉西安和雷瑟克真有暧昧,哪怕他们手挽手也没人会奇怪(尽管至今为止从来没有过)。但是,不能搅和进一个外人!

完了完了,天崩地裂,火山爆发,世界末日就在眼前。想到深处,八卦族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吉西安,我们会不会太引人注目了?”透过橱窗瞥了眼街上交头接耳的行人,维烈有点不安。

“肯定的,这里的人一向爱大惊小怪。”吉西安毫不在意,专注于手里的衣裳,考虑是酒红­色­搭配金盏花图案的好,还是霞红衬银云绣边的好。维烈看得倒抽一口凉气,抱紧怀里自己选的雪白长衣:“那两件太华丽了,我还是穿这件。”吉西安狠狠扫了他一眼:“什么华丽,这是品位!你皮肤本来就白惨惨的,穿白衣服更像僵尸!要穿能够烘托血­色­的,人也会显得­精­神一点!”一旁的服务生也连连点头,赞同他的眼光。

“可是……可是……红­色­太招摇了。”

“再招摇的衣服,穿在你身上也变斯文了――去换上。”

将人推进更衣室,吉西安没有浪费时间,继续挑选。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满意颌首:“不错,立领比翻领适合你。不过领巾不用了,过来。”再修饰了一番,比对效果,扔给他下一件衣服。

一直试穿到傍晚,筋疲力尽的魔界宰相才被恩准释放,让友人打理头发。眼角瞥见服务生们围成一圈窃窃私语,小声提醒:“弗雷德,你还是别和我走太近,对你的立场不好。”他倒不是不自在,很久很久以前,当他的年纪还是十字打头时,经常被风之幽鬼拖出去买衣服,设计造型。虽然水之幽鬼在这方面也颇有心得,但是他的衣服维烈一件也不敢穿。不是暴露到吓死人,就是华丽到刺瞎眼。

“别理她们,女人就是喜欢嚼舌根。”即使吉西安原本有三分顾虑,看到一旁的阵仗也飞了,流畅地打了个结,刚要叫他转身,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上次摔坏的­精­灵之眼,我已经帮你修好了。还是那个你戴着比较好看,一会儿拿去戴上。”

“好,谢谢。”

“客气什么,比起你为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吉西安把他转过来,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你这个样子到大街上去,保证迷死一票花痴女。”维烈微微臊红脸,不好意思地道:“劳你费心。那个…请问,可不可以帮我的护卫们也一人准备一套衣裳?”

“没问题。”

悉悉簌簌的声音戛然而止,服务生的眼睛一个比一个瞪得大:竟然能让吝啬的财务部长这么爽快地答应掏钱,殿下真的前景不妙啊!

******

次日上午,宫廷术士长效法主君,把米亚古要塞扔给僚友,和敌城的宰相一起搭空浮舟前往上界。

接到通知的卡萨兰城主等在站台,一见心腹出现,就高兴地迎上去:“我就猜你会凑热闹,果然来了。”

吉西安冷哼一声:“谁像你这么有空,我是陪人来,顺便拎你回去。”

“陪人?”诺因愣了愣,往他身后看去,这一看顿时移不开眼。跟着下船的男子一袭明艳的红­色­,从上到下,从外到内,都营造出渐层效果;高耸的领口和外翻的袖管则是温暖的卵黄­色­;模仿礼服的设计衬出他文质彬彬的气质;乌黑柔顺的长发用一根珊瑚红的纱巾松松挽起,垂在胸口,又增添了一抹随和。寻常男子穿起来绝对显得俗气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只让人感觉高雅,亮眼而出众。白长裤和黑皮靴又使他多了一份飒爽的英气。身后二十来名侍卫也都打扮得光鲜亮丽。

这人是谁?诺因一阵茫然。不等他发问,维烈已上前行礼,态度十分郑重。欠身45度角,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贴着胸膛中央。这是摩耶的礼节,代表臣子对上司的敬意:“维烈参见殿下。”

“奇怪的礼仪。”诺因回过神,上下打量他,“你就是西城的宰……啊!”他猛然警醒,转向心腹,“这个不会是你那个长辈吧?”

“什么这个那个,给我放尊重一点。”吉西安沉声呵斥,一手放在维烈胸前,“这位是隐捷敏亚的新任宰相,也是我的恩人,奉贝姆特城主之命,特来此恭贺元帅。”诺因悻悻然地抿嘴,依旧一副没礼貌的架势:“贝姆特素来不管这些闲事,这次倒是脑筋搭错了?”西城的护卫都面露怒­色­,不仅为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更为他侮辱主君。

维烈温和地道:“新王登基,是举城轰动的大事,我城没有道理置身事外;而且拉克西丝元帅的政策,也攸关我城的未来走向。”诺因本来超级不满吉西安对他明显有别的亲厚待遇,但是不知怎么的,对着这张脸,听着温润的嗓音在耳边缭绕,竟然发不出火。连盘踞在胸口的怒气,也像被春风吹散似的,不见踪影,闷烧都闷烧不起来。

奇怪的人,奇怪的气质。

还不知道自己遇上天敌的诺因只是盘算着待会儿也要让拉克西丝尝尝这种滋味,难得和颜悦­色­地道:“既然如此,我就带你们去迎宾馆。”

“有劳诺因殿下带路。”维烈深深低下头,不与他目光相对。几乎在同时,诺因野兽般锐利的直觉接收到一股排斥的波长,意外地皱起眉。

不是他自恋,凡是第一次见面的人,无不对他的脸萌生好感,何况他还摆出相配的表情。不过,这股排斥也不像敌意,倒像是感伤、怀念、后悔和一点点嫉妒的混合体。

怪咧,我有欺负过他吗?还是抢了他的女朋友?不可能,我又不是吉西安那个花心鬼。纳闷片刻,诺因直截了当地道:“­干­什么低着头,我长得很难看吗?”

以为他是纯粹找茬的吉西安心下不悦,正要帮友人解围,维烈抬起头,微笑道:“不,殿下长得很好看。”

事实上,这是谎话。诺因的容貌酷似他的外祖父­精­灵王奥佛瑞特,而­精­灵王夺走了魔界公主玛格蕾特的芳心,没有人面对情敌的后代还能无动于衷。何况,被一个长得像女人的男人拐跑未婚妻,对任何有自尊心的男人而言都是难以消受的事。

又是这个笑容,总觉得在哪里看过。诺因有些恍惚。这时,他腰间的佩剑嗡嗡叫起来。

“史列兰?”诺因一手搭在剑柄上。吉西安见怪不怪;西城一方则是很希奇地瞧着这一幕,维烈脸上闪过异­色­。

《诺因,叫他碰碰我。》

(啊!?)

《叫他碰碰我啦!》史列兰急得快从剑里跳出来。刚刚一觉醒来,瞥见眼前的人,第一反应是:杨阳来了!杨阳终于守约来见他了!可是仔细看,感觉有点不对。他接触的人不多,至今也只会用特征辨认。比如诺因是黑发紫眸,仅此一家,别无分号。这个好像比杨阳高的人五官气质和杨阳有够像,却又有诸多不同,所以他需要通过碰触确认对方的魂波,杨阳的灵魂他曾亲眼看过。

诺因不甘不愿地解下佩剑,递给维烈:“拿着他。”

“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维烈面露犹豫,担心自己的身份是不是暴露了。

“我的半身要你碰碰他!好像有什么话想对你说!”

真的是自我意识剑啊。西城的护卫们更惊异了。维烈这才迟疑着接过,手一握紧,脑中就响起一个悦耳的男声:《不是杨阳……》

“!!”维烈险些松手。诺因大叫:“拿紧点!摔伤他我找你算帐!”话音刚落,吉西安用法杖敲了他一记,以惩罚他的没大没小。

“啊…是。”维烈漫应,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剑上,(你认识杨阳吗?)

《你也认识?》史列兰摆脱失望,喜出望外。维烈不由得逸出一丝笑意:(嗯,上个月我们还在一起旅行。)

《旅行?我们也一起旅行过。她好不好?为什么不来找我呢?她答应了来找我。》

(她答应过吗?那她一定会来找你的。啊,原来如此,难怪她说最后一站是中城,就是为了你。)

史列兰几乎是狂喜了:《真的?她真的这么说?太好了,我一直担心她忘记我了。谢谢你,你和杨阳好像,都一样温柔,灵魂的颜­色­也很接近。》

(您不愧是……殿下叫您史列兰,您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吗?)

《名字?我就叫史列兰啊,原来叫魔封。还有其他……》史列兰一言未毕,感到自己落入一只熟悉的大手。

“到此为止。”诺因脸­色­不善,恶霸地抢过佩剑,“你们应该说够了吧,走了!”

“呃,好的。”维烈一怔,笑道,“他很可爱,请好好待他。”护卫们听得张大嘴:他竟然说魔剑可爱!会不会被魔法影响了啊?诺因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殿;下。”吉西安忍无可忍地提高嗓门,“你自己回迎宾馆吧!我带他去见元帅!”

“­干­嘛啊,我只不过――”

“只不过声音大了点,语气恶劣了一点,态度凶恶了一点。”

“唔~~~”诺因瑟缩了一下,也爆发了,“你才奇怪呢!长辈又不是老子,犯得着这么小心侍侯吗?”吉西安像一头被挑毛的豹子一样绷起身体,发出毫不掩饰的冷笑:“哦?那么按照你的逻辑,你也不过是区区上司,我压根用不着甩你。”诺因撩起袖子:“你想打?好啊!”

“两…两位……”看不下去的维烈正要劝架,被两人异口同声地打断:“你闭嘴!”

……真是默契十足。维烈苦笑着揉揉太阳­茓­,再接再励准备分开两个已经卯上的家伙,响起一个清冽的嗓音,如冰水浇熄了战火:“好热闹啊。”

“罗兰城主。”

维烈首先喊出来人的名字,从空浮舟上下来的正是东城一行。不约而同地,诺因放下袖管,吉西安收起法杖――他们可以自家里打得火热,但决不允许他人趁虚而入。可惜,罗兰哪有看不出关窍的,冰蓝的眼眸一转,定在维烈身上:“真巧,音乐堂一别,才半个月又见面了。”

“咦?”诺因和吉西安愕然。维烈行了一礼:“上次多亏您帮忙。”

“等等,维烈,你就是那个得到春之礼赞第一名,被称为[琴弦的魔术师]的选手吗?”吉西安讶道。维烈红着脸讷讷,既不好承认,也不能否认。还是罗兰帮他摆脱了困境:“看来几位都认识了,我来迟一步,没赶上最热闹的时段。”

“吉西安和他本来就认识。”诺因重整态势,露出讽刺意味浓厚的笑容,“倒是你,会巴巴地赶过来,实在叫我惊讶。”罗兰皮笑­肉­不笑地应道:“诺因城主说哪里话,莫非元帅要排除我伊维尔伦,做四城的国王?”

“哼,西城会不会归顺也难说。”诺因看向维烈。后者微微一笑,无限温和包容。两个城主顿时收起几分轻视,眼神变得深邃,相继试探了几句,想揣摩这个男人是否真如外表那么老实。蓦地,一个冰润的声音Сhā进谈话:“杨老师。”

“是。”维烈下意识地回应,然后一脸惊骇地转向声源。伊维尔伦满愿师以不亚于他的震惊神情瞪视他,久久说不出话。

诡异的寂静弥漫在众人之间,被罗兰困惑的反问打断:“冰宿?”

“没什么,我乱叫的。”茶发少女敛去情绪波动,浅笑嫣然,一手递给他,“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下,可否送我一程?”

“当然――各位,我们先失陪了。”

表情各异地目送这对怎么看怎么华丽的男女离去,众人心里充斥着问号。吉西安询问友人:“你姓杨?”真是古怪的姓氏。维烈苦笑不已:“我也算姓杨吧。”

什么叫也算姓杨?众人相顾错愕,这时,又传来空浮舟靠站的声响。

“哦,诺因老弟,吉西安老弟,别来无恙啊。”

接龙吗?看到大步走来的北城城主,诺因和吉西安脑中冒出相同的感想。一半人跟随东城城主离开的仪仗队连忙迎上去,盛大的排场让米利亚坦非常满意。

“元帅真是太客气了。”误以为诺因也是来迎接他的,米利亚坦冲他笑得欢,“诺因城主一直是这么年轻貌美呢,说不定到了四十岁,你还会是这个样子,哈哈。”

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诺因暗暗切齿,表面却还得摆出僵硬的笑脸:“米利亚坦城主过奖了。”他的演技哪里瞒得了人,米利亚坦立刻发现失言,笑着岔开话题:“呃,恕我眼拙,这位有点面熟的先生是谁?”他已经完全忘了维烈是搞砸拍卖会的祸首之一,换作美女,他倒会记得。

面熟?又添了一个疑点,吉西安主动介绍:“这位是隐捷敏亚的宰相维烈;杨――维烈,他是埃特拉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

“幸会。”维烈扬起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伸出右手。本来按照外貌年龄和身份,他应该行晚辈礼,不过拜他无敌的笑容所赐,在场谁也没有注意到。

和当初的罗兰一样,米利亚坦也是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和他握手:“西城的礼仪真特别。”

不是西城,是地球的。维烈汗颜,他老是搞混,才会三番两次穿邦。

“那个,你真的不是杨老师吗?”陪同米利亚坦前来的邱玲小声Сhā嘴。诺因皱起眉头:又来了,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吉西安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当初他遇见维烈时就觉得他很神秘,再神秘点也无所谓。

维烈顾左言他:“我是姓杨。”听出他不愿深谈,米利亚坦盘问自家的满愿师:“怎么,小玲,你认识维烈宰相吗?”邱玲本就乖巧,众所瞩目下很是局促,嗫嚅道:“不,我只是认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

很像?不见得吧。想起维烈面对冰宿的反应,诺因心下嘀咕。吉西安奇道:“米利亚坦城主怎么没和梅莲可城主一道来?”

“哦,她先去元帅那里了。女人家嘛,总有许多悄悄话。”

切!无聊!诺因对姑姑的“女人家”行为极其不满,存心破坏她难得的私人聚会,道:“我们也别在这儿寒暄了,这就去元帅府吧。”

******

虽然已经是卡萨兰实际的统治者,基于种种考量,拉克西丝还是驻扎在老家。这天,往常总是门可罗雀的元帅府一下子涌进大批人潮,让守卫看傻了眼。

“老妖婆,我回来了。”诺因大咧咧地推开门,也不管里头还坐着个梅莲可。

“臭小子,我不是叫你把客人带去迎宾馆,你带来这儿­干­什么。”拉克西丝不悦地起身,服饰和平时一样,象牙白的军装和里侧鲜红的斗篷,只是头发没有扎成辫子,蓬松地披在背上。对面的梅莲可装束就正式多了,身穿绿底白领的荷----悠地朝宰相府走去。

******

春之月21日;中城下界;桑陶宛领地――

借着夜幕的遮掩,一个小身影快速地在树丛间穿梭,靠近此行的目的地。山林的夜晚怪影幢幢,安静而诡谲。她却丝毫不怕,还大胆地摸黑前进。

“神官大人吹牛说矿山有怪物,哼,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宝贝让他那么紧张。”

穿过捷径,爬上山坡,一溜烟跑进矮人的洞窟,莉妲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开始探险。她固然天生胆子大得离谱,在深夜的林子里行走,还是提了个心眼。

一步三跳地走在狭长的坑道里,莉妲突然停下脚步,疑惑地竖起耳朵。果不其然,不知从哪儿隐隐传来挖掘的声响,还有奇异的嘶吼和细碎的交谈。

有人!吃惊地趴在山壁上,她正要凝神聆听,通道深处响起脚步声,像是提灯的光线慢慢移近。

意料之外的发展引起惧意,莉妲犹豫是该躲起来还是立即离开,来人已经瞥见杵在一旁的她。

“嘿,看我发现什么,一个小兔崽子。”领头的大汉咧开一口黄牙,笑得畏亵而下流。身后五官端正,身披灰袍的男子反应就正常多了:“是山下的孩子吧,只有灭口了。”

“一样要灭口,先借我玩玩。”说着,不等僚友答应,大汉疾步上前。

孩童的第六感是敏锐的,看出眼前的人不怀好意,手边又没有可供反抗的武器,莉妲二话不说选择逃跑。她的速度出乎大汉的预料,连扑两下都没扑着,兴起地追了上去。

楠摇摇头,放出一只吸血虻。这种魔兽可以在一刻钟内吸­干­一个小孩的­精­血,也免得在普罗斯手下多受折磨。他这个僚友在勘探和采掘上是一把手,人品却着实下作,一起工作的人都十分鄙视。

跌跌冲冲地跑在树林里,莉妲好几次惊险万分地躲过背后伸来的魔爪。普罗斯也不急,尽情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但他清楚楠会暗地里动手脚,拖久了猎物恐怕会死掉,那就没得玩了,于是一把揪住莉妲的后领。

“乖一点,宝贝,你不挣扎,我还会送你一点甜头。”

“放开我!”莉妲毫不领情,用力踢他的胸膛。普罗斯抓住她的脚踝,冷笑道:“好烈的小鬼,看来需要调教一番。告诉你,我啊,最喜欢捏碎小孩的骨头,听他们那时的惨叫了。”

莉妲惊骇地僵住,从脚上传来的剧痛也加深了恐惧。她向来要风是风要雨是雨,习惯了被同龄人拥戴,长辈呵护娇纵的生活,几时受过这种苦?当下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竭力忍住才没有落下。

这时,一个童音石破天惊地响起:“放开莉妲!”

“利夏!”错愕地看着突然迸出来的双胞胎弟弟,莉妲回过神,“快!快逃!”

“又来一个啊。”普罗斯欣喜一笑,在星月的映衬下犹为­阴­森。利夏吓得牙齿打战,却没有听从胞姐的命令,反而鼓起勇气,吟唱简短的咒语:“源源不断的水啊,汇聚到我手中――雨丝;刺!”

普罗斯惨叫一声,放脱手。万万没料到一个小孩会魔法,让他失了警惕。莉妲和利夏乘机狂奔逃命。

慌不择路地跑了十多分钟,莉妲忽地一头栽倒,断断续续地道:“我…我好累,跑不动了。”

“怎么会!”利夏大吃一惊,急得哭出来,胡乱拉扯她,“你不是一向比我会跑,怎么会跑不动?”

“我不知道啦。”莉妲的声音也带上哭腔,只觉又累又怕,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一样,再也控制不住,“利夏,我们会不会死?”

“不会……我们不会死!”危急关头,以往总是躲在姐姐身后的小男孩爆发出潜藏的毅力,展现出超龄的稳重和镇定,“神官大人会来救我们。”

“他不知道我们出来……”

“会的,他会知道。”语毕,利夏捏碎了颈子上的水晶链坠。这是神官做给他的传讯水晶,一块碎了,另一块也会有所感应地破裂。本来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真的派上用场。

做完这件事,利夏也用完了好不容易积蓄的胆量,拖着姐姐躲进树丛。姐弟俩互相拥紧,瑟瑟发抖地等待救援。终于,一个清越的喊声划破黑暗:“利夏,你在哪里?”

“神官大人――”

******

解决了莉妲身上的吸血虻,抱着两个饱受惊吓的孩子回到神殿,银发青年没费多少劲就哄睡了他们。但是年幼的罪魁祸首可以安心地休息,明白这是桩祸事的成年人却睡不着,也不能睡。

“该死!该死!”毛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神官蓦然停住,投­射­向窗外的视线充满杀气:­干­脆冲上山,把那些家伙全宰了!不,不行,那个驱使吸血虻的黑咒术师一定已经感应到了,只要跑了一个,这里的人迟早被灭口。

“唉――”两手捂脸,神官从胸腔涌出叹息。他早就知道东城秘密派人占领了矮人的矿山,进行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顾虑雪露特的立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约束村人井水不犯河水,维持薄冰上的和平。而现在,冰破了,他要如何是好?如何保住西芙利村?如何保住整个桑陶宛领?

只好向元帅求助了。顷刻间下定决心,神官在脑中迅速计算: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先叫雪儿帮忙挡一阵子,老天保佑她在附近,没有出任务!

火速写了封求救信用魔法快递寄给青梅竹马,神官焦躁地坐在椅子上等待,手边很快堆了三个空酒瓶。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他期待的人,而是接到通知的艾瑞克。

“对不起,神官。”警备队长懊恼地拉扯头发,神­色­愧疚中掩不住担心,“我家两个小混蛋……唉,他们――”

“他们没事。”神官面无表情地指指楼上,“莉妲稍微受了点教训,不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如释重负的艾瑞克转移了关心的重点:“这下怎么办?是不是马上搬家比较好?”

“搬家?搬去哪?除非两秒钟里逃到外大陆或异世界!”神官没好气地道,“而且这样大张旗鼓,只会连累更多的人――等雪儿!我已经写信给雪儿,拜托她说项!”

“呼……也只有这样了。说到外大陆,幸好你心爱的杨阳不在呢。”

神官微微脸红,啐道:“什么心爱,谁像你这么厚脸皮,成天女朋友挂嘴边。”艾瑞克不以为然地拍拍他:“你这叫闷­骚­,不叫害羞,老兄。”

“闭嘴!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有闲情开玩笑!”

“是啊,希望杨阳、昭霆和耶拉姆别这么巧刚好回来。最重要的,你那个朋友能够说服她的同伴。”

重新陷入危机感的两人没有察觉,门外有个纤影缓缓垂下本来要敲门的右手,悄然离去。

杨阳……

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曾经在吊桥上有一面之缘的少女,东城密探咬紧牙根,眼中­射­出混合着妒火的杀机。

第一章 袭击

离开埃维里沃后,杨阳才想起忘了处理罗兰送的紫莲石。

“真是的,原石可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啊。”

看着掌心漂亮的小石头,她很是头疼。随即,脑中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有用处啊。》

(哦,你有办法?)杨阳喜出望外。肖恩点头:《嗯,不过我需要一些材料,才能将它的成分提炼出来,做成适当的法器。我会一点炼金术,帕尔这方面的本事应该也是我教的。》杨阳有不祥的预感:(你说材料,大概要多少钱?)

《嗯……最起码试管、坩埚、天平、符纸、­乳­钵、玻璃瓶,这些需要,算算不少于五百金币吧。》

“五百金币!去偷啊!耶拉姆会宰了我!”杨阳激动地叫出声,随即在同伴的注目中垂下头,(我还是扔了它算了。)是那个堪称两面人的罗兰送的东西,还是扔掉比较保险。

肖恩也烦恼了一阵,迸出个主意:《啊――我想到了,杨阳,把它送我好不好?》杨阳一愣:(送你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要­干­嘛?)

《我想把里面的能量给莉瑞尔,这样她就可以显形了。》

(那个沙之­精­灵啊,好吧。)杨阳大方地让出位子。于是,借用宿主的身体,肖恩将友人寄宿的元神袋放在紫莲石上面,吟唱咒文。随着法术的完成,一具玲珑的娇躯渐渐浮现,从模糊到清晰。­精­巧的面容、如瀑的秀发,飘逸轻灵的气质,十足似个如花少女。

肖…肖恩,你死定了啊!杨阳反应迅速地朝希莉丝看去,果然,那双晴空般蔚蓝的眸子先是因惊讶而睁大,然后恶狠狠地眯起。

莉瑞尔一把搂住友人,亲热地蹭啊蹭:“肖恩,我好高兴啊!终于又可以摸到你,和你说话了!”肖恩也开心地回抱她,一副热恋的架势:“我也是!”

……完蛋了,死还不够,要脱层皮,不,分尸。杨阳惨不忍睹地按住脸。希莉丝豁然站起,沉声喝问:“肖恩,她是谁?”迟钝的青年压根没发觉她口气有异,毫不避嫌地拉着莉瑞尔的手介绍:“希莉丝,她就是帮我领路,分给我能量的那位元素­精­灵,你的救命恩人。”闻言,希莉丝冷静了些,想起曾在失落神殿前面和莉瑞尔有一面之缘,也是她让肖恩从怨灵的状态里恢复,醋意顿时化为感激,行了一礼:“谢谢你。”

“别客气啦。”莉瑞尔爽朗地笑道,“幸好你没事,肖恩那时侯,可是担心得快疯了呢。”希莉丝心里喜滋滋的,加上这番话明白表示情人和这个少女之间没有暧昧,残留的妒火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其实想想肖恩的­性­格,也知道不可能朝三暮四,只是他老是和女­性­做出亲密的行为,才让她胡思乱想。

昭霆好奇地问道:“你为什么是浮着的?”莉瑞尔轻巧地转了一圈:“因为我不是人类啊。”莎莉耶不解:“你是­精­灵?­精­灵怎么不是尖耳朵?”

“不;是。”莉瑞尔竖起食指,严肃地纠正,“我是元素­精­灵,由玛那­精­灵进化而成的元素­精­灵,此­精­灵非彼­精­灵。”莎莉耶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肖恩Сhā口:“莉瑞尔,当初是谁把你打回原形?告诉我,我找他算帐!”

沙之­精­灵打了个寒战,脸­色­瞬间转为苍白,半晌才挤出声音:“肖恩,不要想去找那个人报仇,那人是……我们不能招惹的存在。”听她说得凝重,众人的背脊都泛起一股凉意。肖恩不死心地道:“可是――”

《肖恩,我看莉瑞尔不是夸大其辞的人,你还是接受她的忠告。而且万一你为了替她报仇受了伤,岂不是叫她内疚?》杨阳劝道。肖恩这才不吭声。

希莉丝也不想情人再管闲事,岔开话题:“对了,莉瑞尔,那个时候你是怎么让肖恩回复正常的?”莉瑞尔漾开怀念的笑容:“啊,这件事我也一直在奇怪――肖恩,你认识一个叫‘莉’的女孩吗?”

“莉……”肖恩全身一震,神­色­变幻,“我只记得她婴儿时的模样。”

婴儿?昭霆三人面面相觑。莉瑞尔一脸献宝的笑:“我知道她成年时的模样哦,要不要我变给你看?”肖恩大喜,当场跳起来,结果撞到车厢顶部,一边哎哎痛呼一边忙不迭点头:“好好。”希莉丝却看出此人对情人意义不一般,正要劝阻,莉瑞尔已双手交叉放在胸前,驱动体内的能量改变形态。

“莉!”

“诺因!”

《史列兰!》

下一秒,三声尖叫划破青空,吓得赶车的两名男­性­差点跌倒。耶拉姆敲敲车壁:“怎么了?”昭霆忙着看美人,胡乱应道:“没事啦,没事啦。”

悬浮在车中央的,赫然是个皎洁如月的清秀女郎。修长窈窕的身姿被洁白的连衣裙勾勒得更加优雅迷人;垂至足踝的裙摆下是毫----!”

“不对,总管。”一个守卫挣扎爬起,指着领头的肖恩说明经过,“我们本来也以为这些人是押着葵上门讨赏的,没想到一到门口,他们就突然发难,把我们揍成这样!”总管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那就是沁蓝的敌人了?”

“你太看得起我们啦,我们怎么会是你的敌人呢?”肖恩笑眯眯地开口,一脸阳光灿烂。

“你们不是别的商家派来的?那为什么把我的手下打成这副模样?”

“不会吧,他们是您的手下?这种不堪一击的角­色­怎么会是尊贵的大人您的手下?凭大人您的身份威望,至少也得找个剑圣才够场面。”

希莉丝偷偷捶了情人一记:“喂,你闹得太过火了。”肖恩不解:“怎么,在死前给人最好的待遇不是应有的礼仪吗?”耶拉姆----,厉声道:“给我站住!”

黑曜石似的眸子­射­出凛冽的寒芒,不但震住椿和枫,下面的人们也周身发冷。

“回答我,英雄王科尔修斯是你什么人?”

雪露特一怔,不由自主地答道:“他和我没关系。”

“没关系?”肖恩重复,眼中的杀意略略降低:“那你的头发怎么是这个颜­色­?”雪露特回过神,怒道:“要杀便杀,问这些琐事做什么!”肖恩眉头一皱,威胁道:“叫你说你就说,别忘了阶下囚不止你一个。”

肖恩吃错药了吗?诧异同伴罕见的冷酷横蛮,昭霆等人张大嘴。雪露特气得脸­色­发青,却不得不屈服:“我是他那个荡­妇­王妃的后代,你满意了吧!”

意外的,肖恩的敌意消失了,神情十分古怪,不确定中带了一丝害羞。

“那,你的祖先呢?就是和她生孩子的人。”

“不知道!反正不是英雄王!据说是她一个青梅竹马,两人私通!”

“咳咳。”肖恩­干­咳两声,不好意思地道,“我想,可能是我。”

“……”

特大号爆弹,人人被炸得眼冒金星,头顶十几只乌鸦转啊转,转得不知东南西北。最震惊的莫过于希莉丝,几乎当场晕死过去。

“你…你说什么?”雪露特绝世美女的风范全毁,满脸痴呆相。枫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去。肖恩红着脸道:“我说,我是你的祖先啦。不过我没有和艾咪私通,是她弓虽暴我的,那天她对我下药。她也真是的,只因为我对她的感情不是爱情,就做出这种事。本来我还不知道,我一直以为生小孩是去甘蓝菜田,可是前些天维烈告诉我,一男一女脱光衣服睡觉也能生出小孩,所以我想……她应该怀了我的孩子。”

他在说什么?是人话吗?众人茫然。雪露特已经出现抽筋症状,忍无可忍地喊道:“你胡说什么!你不是女的吗?何况爱蜜莉王妃都多少年前的人了!”

“我是男的啦。”肖恩使出拟态术,听到下面响起的喧哗,他澄清,“啊,别误会,我是男的不代表杨阳也是男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女孩。我是寄宿在她体内的生灵,古世历的人。”

“你……”雪露特恍然大悟。枫镇定下来,露出冷讽的笑容:“肖恩;普多尔卡雷先生,你的身份还真是多样啊,又是提拉的英雄,又是八百年前的古人。”

“你是罗兰的部下吧。”肖恩以枪尖指着他,自豪一笑,“我还是他师父的师父呢――总之,别打了,大家都自己人。”

自己人……自己人……自己人……德兰的百姓彻底陷入恍惚状态。可想而知,不久之后又会有一场席卷艾斯嘉大陆的舆论风暴。

“谁跟你自己人!”雪露特恶狠狠地瞪视“祖先”,毫不掩饰憎恨之情。希莉丝也叉腰做虎姑婆状,吼得惊天动地:“肖恩,给我滚下来!看我不拧下你的耳朵!”

“咦咦?”肖恩左顾右盼,慌得六神无主。杨阳叹道:《我来吧。》

白光一闪,棕发结辫的俊朗青年又变回绿裙飘飘的清雅少女。

“希莉丝,这不是肖恩的错,请你冷静处理这件事。事实上,以他那种脱线的­性­子,只被一个女人用强已经很幸运了。”劝完友人,杨阳召唤出基里亚斯之弓,直视雪露特,淡淡地道,“神官和我是两情相悦――我不是在示威,只是陈述事实,所以我对你没有歉疚。他和你之间想必也没有约定,那你的行为到底意义何在?就算我样样不如你,神官喜欢的是我,你杀了我,也得不到他的心。”

“这要试过才知道。”

杨阳叹了口长气,决定不白费­唇­舌:“好吧,你试你试。”顿了顿,补充道:“肖恩说,你要杀我,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踩过去。”雪露特讥笑出声:“只会躲在男人背后。”昭霆跳脚咒骂:“你这疯女人,自己不也躲在男人背后!”

“……”对比枫和自己的位置,雪露特无言以对,半晌,悻悻转过身,“走了。”看出她是真的无心再打,肖恩撤去囚笼。枫这才展开卷轴,发动移动术。

虽然情敌离开了,杨阳却没有因此放松心情,底下还有一群人等着她交代。而其中最激动的,自然是希莉丝;佛罗伦兹。

******

直到出了德兰,枫才放开同僚的手。

“自己去向大人负荆请罪吧。”检视破损的爱刀,他没好气地道,“不但擅离职守,还害我暴露行迹。”椿的态度同样不友善:“不用你提醒,我自会去。”

“等等。”枫唤住她,浮起幸灾乐祸之­色­,“走之前,先查查你的空间信箱,里面应该有无名氏神官寄给你的信。”雪露特惊诧至极,连忙开启自己的地址,取出魔法快递。

随着拿信的手渐渐颤抖,枫的声音宛如冰针刺进她的心底:“是楠通知我的,他总是帮你擦ρi股。不过这次他恐怕白忙一场,法利恩大人可是看那家伙不顺眼很久了。本来你没捅这种篓子,求情可能还有点效果,现在嘛――”

二话不说,雪露特边跑边吟唱咒文,乘风而去。目送她的背影,枫耸了耸肩:“所以说,争风吃醋的女人最蠢了。”

第二章 重逢

接下来的日子,杨阳过的和地狱----膜一阵生疼。张开后,好半晌才从金星乱舞回复正常。

遮天蔽日。

原本巨大的山谷一下子变得狭小,即使在黑夜里,那身宛如红宝石的鳞片依然璀璨夺目,连天空也被染得通红。他的体长比一般的成年红龙更大,可能接近一百米。气势磅礴的双翼,修长优美的颈项,还有宛如火焰凝聚,最纯粹也最艳丽的红瞳。

尽管早就知道同伴是一头龙,实际目睹的震撼还是不可同日而语。

“太……太帅了。”杨阳如梦初醒,双手握拳,激动得满脸通红,“扎姆卡特,你太帅了,太帅了啊,比人身帅多了!”

“哼哼,那当然。”血龙王当仁不让地昂起头,本来颇为郁闷的心情顿时拨云见日。变成人时清莹剔透的嗓音,由龙身发出,更为深沉有力。

我觉得人身更帅啊,虽然这个样子的确非常的威风凛凛。昭霆等人心道。

“姐姐,迪卡尔就交给你了。”莉莉丝从冲击中回过神,双手托起弟弟,语气有高兴,也有不舍。

“放心吧。”拍拍她的小脑袋,杨阳接过木偶,吟唱[风之翔翼]的咒语,飞向等待的红龙,落在颈背的位置。

“坐好了,掉下去我可不负责。”一边催眠自己身上只有可爱的少女没有讨厌的木偶,扎姆卡特一边咬牙切齿地嘱咐。明白他的心情,杨阳噗嗤一笑,安抚地摸了摸意外温暖的美丽鳞片:“不气,不气。”

“我已经气饱了。”扎姆卡特认命地道,再次叮嘱,“坐稳。”这次带着凝重的告诫。

“嗯。”杨阳双腿夹紧,同时牢牢抱住怀里的迪卡尔,深吸一口气,道,“可以了!”

在月平静的注目,以及其他人羡慕的视线下,血龙王缓缓张开翅膀,一次振动就掠向半空,在身后拖曳出亮丽的绯­色­彩虹。

居然这么轻松就飞起来!杨阳瞠目结舌:完全无视重力定律嘛!

宽阔的背部极为平稳,清凉的晚风掀起她短俏的黑发,带来舒畅的感受;世界在瞬间扩充、膨胀、变为无限,灿烂的星光延伸到遥远的彼方,情景美得令人屏息。

杨阳不断吸气,只觉这一生都不枉了,语无伦次地道:“扎姆卡特,好­棒­,好­棒­哦……”

“闭嘴啦,乖乖坐好,月第一次都没像你这样。”

“我哪能和他比!”啐了一声,杨阳继续兴奋地高喊,“实在太美妙了!我也想当龙骑士!”扎姆卡特没有嘲笑她:“那我扔个部下给你。”按照辈分,杨阳是可以和他的部下缔结主仆契约。

“开玩笑的啦,我怎么配。”杨阳冷静下来,笑着甩甩手,“一没武艺,二没本事。而且,这对他们而言,是侮辱吧。”她可没忘记那五头血气旺盛的红龙。话说回来,有这么个不负责任的王,真是他们的不幸。

“这倒未必。值得的人,龙还是会付出敬意。我是龙王,另当别论。”

“哦。”

又享受了一会儿飞翔的乐趣,杨阳空出一手放在木偶的肩上,像对活人说话般絮语,“迪卡尔,好好记住这个景象。如果有来世,一定要把握好自己的人生,做一个真正的龙骑士。”

《谢谢。》

似真似幻的童音传入耳中,接着,怀里木制的躯体瘫软下来。

“那小鬼走了?”没等杨阳反应过来,扎姆卡特出声确认。杨阳怅然道:“好象是,你感觉到了?”

“龙族的第六感可不亚于魔族。”扎姆卡特振奋起来,甩掉拖油瓶让他爽得不得了,“好!我带你尽情地兜风!”说着,就是一个飞快的俯冲,将少女惊吓的尖叫抛诸脑后。

******

从龙背上下来时,杨阳一方面是头晕眼花,另一方面是不知所措――她要怎么对莉莉丝解释?

“谢谢你,姐姐。”女孩平静地走过来,童稚的眼因为泪水的浸润而更加灿亮,“迪卡尔已经向我告别了,他说来世要当龙骑士,然后带我一起飞。”

“是吗?”杨阳松了口气,微笑着把木偶递还给她。看着这一幕,月微微动容:没有接触,也没有施法,就能听见亡灵的声音?

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深厚得不会变质的亲情吧。

******

告别了留下深刻印象的艾基尔,冒险家们翻山越岭,在创世历1038年春之月29日的午时登上帕威廷山脉的最高峰德路卡峰。山风凛冽,遍地积雪,连原本坚持要来看水晶湖的几个少女也后悔不迭。最怕冷的扎姆卡特更是喷嚏连连,只差没骂人了。杨阳一边将最后一只散热球(注:炼金术道具,可以提供一定的热量。相似的道具还有暖气瓶、磺石等等,不过价钱都很贵)挂在他脖子上,一边怜悯地道:“你为什么不对自己施个挡风结界或保暖法术呢?”

“哈湫!这种天气…哈湫哈湫!连牙齿都合不拢了,还念…格格,念屁个咒语!”

“我理解了,那你又为什么不多穿几件,至少裹条围巾?”耍酷也不是这么个耍法。

扎姆卡特一挺胸膛:“我可是堂堂龙王,怎么可以包成粽子!”杨阳决定不再管这个自讨苦吃的家伙。倒是月看不过去,甩手罩了几层结界。

艰难地走了十来分钟,冰天雪地中出现一个小村庄,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莲席亚。几个穿得像棉球的孩子追逐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跑近。看清后,杨阳咻地闪到扎姆卡特身后。

“哟,是狗。”和她截然相反,血龙王高兴极了,“看上去好暖和,我也想抱。”黑发祭司提醒:“它会被你吓破胆。”

那边,孩子们已经注意到他们,纷纷大呼小叫:“是客人!客人来了!”年龄小的立刻冲回去通知父母,年龄大的迎上来,绽开天真无邪的笑容:“欢迎来莲席亚!你们要住宿,还是划船?”

热情的态度让旅人们疲劳尽消,希莉丝弯下腰,对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道:“我们想先休息一下,村子里有旅馆吗?”

“有!还有好大好暖和的壁炉哦!”女孩说出让血龙王感觉起死回生的话,转身带路。小狗摇着尾巴向每个人表示欢迎,来到杨阳脚边时,后者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整个人巴在扎姆卡特的背上。

“杨阳?”不知情的人都十分错愕。昭霆奇道:“阳,你的恐狗症不是好了吗?”

“又发作了啦。”杨阳哭丧着脸道,“大概是太久没看到的缘故。”见小狗还在下面留恋不去,她将“大树”缠得更紧。众人恍然大悟,月顺其自然地道:“那就让萨克背你吧。”

“好啊。”扎姆卡特很大方――这样他的背会很暖。

在村里最大的旅馆歇下,喝下一杯杜松子酒,众人都觉得全身热起来,惬意地叹息。大厅里空荡荡的,这不奇怪,现在并不是旅行的旺季。

“客人们是来观光的吧。”老板娘往壁炉里添完柴火,递给女儿一块姜饼做奖励,一脸遗憾地道,“可惜,湖里的冰还没化呢,不能泛舟,只能在岸边敲开冰,捕点鱼吃。”

“咦~~~”女孩们非常失望。

“有了,扎姆卡特,你用火焰魔法让冰提前融化。”希莉丝想到一个主意。老板娘叫道:“绝对不行!”迎视众人各异的目光,她的态度极为坚决:“我们这儿的人相信山有山神,湖有湖神,决不允许亵渎!而且孩子们读的书上不是写着嘛,自然规律是不可以违抗的。所以即使是魔法师,也不能和老天对着­干­。”

“她说的没错。”出人意料的,赞同的是最暴力的血龙王,“我可以对人类的城市喷火,但森林湖泊这种地方,我决不会招惹。”

老板娘放心地笑了:“您真是位通情达理的法师,来来,我请您一杯。”怕冷的青年来者不拒:“谢啦。”

少女们神­色­郁郁。蓦地,杨阳站起来:“老板娘,我想带我朋友去湖边捉鱼吃,你介绍个人给我们好不好?”老板娘笑道:“好啊,我去叫我家老头子来。”

“……肖恩?”希莉丝一眼就认出情人。昭霆和莎莉耶知道这次又没份了,一齐唉声叹气。

“是我。”棕发青年刻意不用拟态术,但红发少女气愤之下,还是冲上来一顿好揍:“你这死人!为什么不­干­脆死在里面算了!”

“别打了啦,希莉丝。”肖恩狼狈地抱住头,“这是杨阳的身体耶!”余人急忙劝架。扎姆卡特的动作尤其粗暴:“你揍他也罢了,怎么可以揍杨阳!”希莉丝呸道:“我又没用力!”

“她是没用力。”杨阳跳出来证明,拉开扎姆卡特的手,“这次是肖恩的错,让他们单独谈谈吧。”

目送两人的背影,月不解地问道:“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昭霆咬了口从小鬼那儿揩来的姜饼,大咧咧地道:“简单的说,肖恩背着希莉丝跟女人胡搞,生了一群大胖娃娃。”

月和扎姆卡特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似地瞪大眼,良久,颤声道:“那些孩子是从甘蓝菜里蹦出来的?”

“才怪。”

******

湖水清澈纯净,远山洁白晶莹,在这样的景致里品尝佳肴,可谓最舒适的享受。

熟练地把鲜鱼开膛破肚,取出内脏洗净,切开几道口子入味,洒上调味料和香草粉末,再串起来烧烤。整个过程连一旁的老船夫也自叹弗如。

“希莉丝,给。”肖恩殷勤地将烤好的鱼献给情人,附送餐具。希莉丝哼了声,别过头不理。

“吃啦,你不吃我吃咯。”

“你还敢想着吃!”狠狠瞪了他一眼,希莉丝抢过鱼大口咬落,发觉意外的美味,一口怨气顿时消了,相反,酸涩之情浓浓地扩散开来,忍不住哽咽。肖恩吓得面无人­色­,慌忙搂住她:“别哭,别哭啊!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

“当然是你不好!”希莉丝用沙哑的嗓子骂,泪珠成串落下,“被人染指也算了,毕竟你认识我时已经那么大岁数,没个旧情人老相好什么的才奇怪,可是你为什么躲着我?连解释也不解释一声!我快窝火死了你知不知道!?”

“艾咪不是我的情人啦。”肖恩心疼地环着她的肩膀,亲吻她的前额,“她只是把我当成她的战利品。”希莉丝一怔:“战利品?”

“嗯,因为我不爱她。她是个非常、非常美丽的女人,总是被男人包围,就想当然地认为全世界的男人都该喜欢她。我对她不假辞­色­,屡屡拒绝她的求爱,她就生气,做出那种事。”

“怎么有这种女人!”希莉丝啐舌,心里好受许多,随即又浮起怀疑,“等等,你怎么可能对女人不假辞­色­?就算你对她没有那种感情,也少不了搂搂抱抱,艾咪长艾咪短。”说着,醋缸打翻,用力拧了他一把。肖恩疼得龇牙咧嘴:“是姐姐的命令啦。她说艾咪已经是卡修的老婆,我不能再对她像以前一样亲密。要板着脸,正襟危坐,时刻保持一尺的距离,只许聊天气的话题,拒绝任何邀请,彻底视她为陌路人。”

“你全部照做了?”老天!这样人家还不以为他是故意摆谱!

“对啊。”姐姐的话是圣旨呢。

希莉丝扶着额头,隐隐对爱蜜莉王妃产生同情。换作她,也会把这个大笨蛋压倒,逼他吐露真实情绪。

“后来呢?”红发少女继续逼问。棕发青年羞愧地道:“那天…我参加卡修举办的晚宴,喝醉了,两个侍女来扶我,把我带到艾咪的房间。她倒醒酒茶给我喝,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来时,我和她都没穿衣服躺在被窝里。我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很不妥当,就穿上衣服走了。”

迷­奸­!这是不折不扣的迷­奸­!希莉丝握紧拳头,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这么可口的食物,那女人居然抢先一步吃­干­抹净,不可饶恕!

肖恩小生怕怕地瞅着她:“希莉丝,你又生气了?”

“我不是气你。”希莉丝咬牙道,拍拍他的脸,双颊泛红,“肖恩,你…你当时有觉得身体不对劲吗?”她要确定雪露特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代。

“身体?有啊,浑身都粘粘的,很不舒服,大概是我吐出来的东西吧。真奇怪艾咪怎么能忍受和那么脏的我睡在一起。”

那不是吐出来的东西啦!杨阳和希莉丝都听得尴尬不已,脸红得快爆炸。

“还有,身上有好多红红的印子……”肖恩一言未毕,被捂住嘴,对上一双凝重的蓝眸:“够了。”

希莉丝?肖恩忐忑地注视她,心情和等待处刑的死刑犯差不多。希莉丝垂下手,一字一字道:“肖恩,你老实回答我,你嗳嗳蜜莉王妃吗?那种男人对女人的爱。”

“不爱。”

“那除了她,你还有没有喜欢的人?像对我一样。”

“没有了。”肖恩毫不犹豫地摇头,搂着她的纤腰,郑重地道,“希莉丝,我只爱你。虽然我有很多事没想起来,但是我对你的感觉绝对是第一次。”

少女嫣然一笑,是真正开怀的笑容。环住情人的颈项,她情不自禁地在他­唇­上一啄:“我也爱你,肖恩。”

“呃…希莉丝,我是很高兴你亲我啦,可是这是杨阳的身体耶。”

“没关系,阳会体谅我们的。”

某个角落,黑发少女再次垂泪哀悼自己纯纯的吻。另一边,从头听到尾的老船夫已经呈石化状态了。

******

重归于好的两人浓情蜜意地手牵手回到旅馆,迎接他们的是月和扎姆卡特依然震惊的目光。

“你真的有后代?”

“是啦。”肖恩很不快――他才刚和希莉丝和好耶!月冷静下来,暧昧地扫描他:“果然人不可貌相。我还以为你是真蠢,原来只是闷­骚­。”肖恩茫然:“什么是闷­骚­?”

“……”这回月真的搞不懂他是天才还是白痴。希莉丝摆出捍卫姿态:“月,肖恩是被人强迫的。而且在维烈告诉他生孩子的正确方法以前,他还不知道那是生殖行为。”听完,月肯定了:他的的确确是白痴!这种事对男­性­而言应该是天生就会的本能吧!

“难怪帕西尔提斯放过那个王妃,我本来还以为他吃错药了。”扎姆卡特语惊四座。肖恩冲过去抓住他的领子,激动地喊道:“你认识帕尔?为什么不早说?”

“别用杨阳的脸对我吼。”扎姆卡特皱眉,态度倒也和善。他和维烈共享感情,肖恩在他心里的地位并不低,“你忘了那家伙不想让你知道?他要你自己想起来。”

“……抱歉。”肖恩松开手,沉吟片刻,道,“我要去见诺因;史列兰;德修普。”

“你说什么?”众人错愕万分,只有杨阳立刻明白他的用意。

“他是目前最能刺激我记忆的人。”

“对了,他长得和你的养女很像。”希莉丝恍然大悟。莎莉耶响应:“我也想见见那个长得像美女的城主。”昭霆咧嘴笑道:“阳也很乐吧,你想见你的‘史列兰’想疯了。”

“咦?”又是一波冲击,朱特尤其吃惊。杨阳和肖恩交换了位置,往左耳一拔,手掌摊平,解除了法术的红宝石耳坠缓缓显形。希莉丝和朱特瞪大眼,异口同声地叫道:“真王的荣耀!?”

“抱歉,希莉丝,一直瞒着你,我和你的师兄是旧识。”杨阳合拢手指,露出怀念中带着自豪的笑容,“我们一起和死灵王作战,是共患难的好朋友。”

“竟然……有这种事。”希莉丝还没回过神。朱特飞快地整理思绪:原来是那个时候,难怪殿下的耳坠少了一只。不过,要告诉杨阳吗?殿下失去了那段记忆。

算了,既然把这么重要的宝物送她,就代表殿下很重视她,见了面应该会想起来。

“老实说,我真的很记挂他,想快点见到他。因为分别时,他的情况很不对劲。”说着,杨阳意有所指地看向一个人,眼神充满迫切和希翼。耶拉姆犹豫了好一会儿,叹气:“好吧,到坎塔萨,我们就搭空浮舟去中城。”

******

碧空如洗,帕威廷山脉蜿蜒的林荫小道上走下一群人。周围鸟语花香,顶峰的寒气被远远抛在后面。金黄的光线从东方的地平线斜斜铺展开来,穿过树叶的缝隙,温暖地洒落,驱走夜露的幽冷。

向远处了望,巍峨壮丽的都市延伸出灰蓝­色­的影子,几乎看不到尽头。外围的城墙仿佛纯盐制成,在曙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光。两条交叉的高架水路在这里看去就像纤细的纽带,浮荡着纯净的蓝光,好象可以闻到清新的水气,感受到沉寂了一晚的城市活跃喧闹的生机。那正是东城伊维尔伦的首府――坎塔萨。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1日,杨阳一行穿过护城河,进入未来敌城的核心,也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好繁华啊。”看着­干­净整齐的市容和熙熙攘攘的人群,杨阳由衷赞叹。至今为止,东城在她的印象里是最好的,哪怕戴面具而让她有点不舒服的罗兰,其君主的素质也无可挑剔。

“你们什么时候走?”月问道,他和扎姆卡特倒是不急,反正法利恩没规定时间。

瞥见昭霆和莎莉耶两眼放光,耶拉姆无奈地道:“先住下再说吧。”又要破血了。杨阳接口:“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一个地方。”余人一愣,希莉丝第一个反应过来:“马尔亚姆将军的官邸?”

“嗯,他答应让管家帮我留着龙眠,等我去拿。”老天保佑他还记得。

“那我们走吧。”耶拉姆对于免费的东西总是来者不拒。

铁壁将军的宅邸不同于一般的达官贵人,靠近闹市区,是一栋有着宽敞客厅和英伟外观的大房子。杨阳暗暗点头,看来罗兰对他的朋友很了解,完全迎合了马尔亚姆的­性­子。听了他们的来意,举止沉稳的老管家留下一句“请稍等”,转身从仓库拿了一把镶嵌蓝宝石的****出来。

“这就是龙眠啊?”一走出大门,昭霆就兴奋地抢过把玩。杨阳也十分高兴。月却皱着眉头,扎姆卡特更直截了当地道:“这不是龙眠。”

“什么!”余人大吃一惊。月接过****释放了几个侦测魔法,点头确定:“没错,没有神力。”

“那,是那个将军耍我们?”昭霆愤慨地要冲回去算帐。耶拉姆连忙拦住她。杨阳压抑混乱的思绪,回想马尔亚姆的为人,道:“不,他没有理由骗我们。也许他搞错了,这把****是月舞者的遗物但不是龙眠;或者,月舞者不是流浪剧团的人,和马修毫无关系。”众人想想觉得有道理。昭霆六神无主地问道:“那…那现在怎么办?”她们的目标已经没了。

杨阳叹道:“没办法,只好到中城的雷坦尼领再做打算了。我虽然不想亵渎美人的香冢,但如果找不到线索,也只有盗墓。”长久以来的希望破灭,她也很不好受。

“盗墓啊,我最拿手了,到时一定要叫我。”扎姆卡特兴致勃勃地凑趣,让两个少女的心情稍微好了些。希莉丝和耶拉姆也出言安慰;莎莉耶和朱特不知情,从头到尾没进入状况;月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找了家旅馆住下,少女们拉着耶拉姆和朱特两个苦力上街大火拼,惟独杨阳留了下来。她之所以不去不是不想,而是月用[传音术]叫她留下的缘故。

“我一直搞不懂一件事。”喝了口她亲手泡的香草茶,黑发祭司徐徐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找神器?”

“哎?”杨阳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月朝盘腿坐在床上数金币的情人比了比:“萨克,我,你体内那个智障,赛普路斯宰相,你师父,他的师兄――这么多高阶法师加起来,还发动不了一个空间转移魔法?”

杨阳目瞪口呆,半晌,抱住头,为自己的迟钝和死脑筋扼腕不已。

长久以来,“找神器”这件事就像锲子一样钉在她的脑海深处,时刻不忘,以至忽略了其他的可能­性­,绕了那么多弯路!

“月,谢谢!”一把抱住险些喷茶的同伴,杨阳喜不自禁地欢呼。

******

在坎塔萨疯玩了三天,一行人不得不在空浮舟站暂时道别。

“杨阳,有事就叫我们,我和月一定会用飞的速度赶过来。”拍了拍视如己出的少女,血龙王的笑容一如往常的自信狂傲。大有深意地瞥了朱特一眼,月态度之嚣张不亚于他:“不用担心有心人的觊觎,有我们帮你们撑腰,神明也要买三分面子。”听到这么暗示意味浓厚的话,军人只有苦笑。

黑发少女绽开发自心底的笑靥,紧紧拥住两人:“保重,扎姆卡特,月。”尽管相聚时间短暂,却是弥足珍贵的快乐。

“保重。”

“大家保重!”

一点头,一挥手,肩负送货任务的两人率先走向开往东城上界的空浮舟,在同伴们的祝福声中。

“走了。”直到再也看不见,昭霆才收回视线,怅然一叹。杨阳更是满心失落,强作欢颜:“我们也走吧。”

“我买的是优惠的双程票,可以在里那逗留一会儿。”耶拉姆拿出六张票,虽然实际上是七个人,加上沙之­精­灵八个。但是那两位是幽灵成员,忽略不计,也省了一大笔钱。

“忌宠物吗?”杨阳指了指变成红­色­小鸟停在肩头的火凤凰。耶拉姆摇头。杨阳松了口气,随即有些慌张地解释:“小姆,我可不是把你当宠物哦,是人家会当你是宠物。”

《我明白的,主人。》

“好!那么走吧!”希莉丝气势十足地发令。余人齐声响应,引来不少路过行人的注目。

坐在全封闭的空浮舟内,杨阳越来越心神不宁,手心发热,胸口涨满了躁动的情绪。见状,希莉丝打趣道:“瞧你,就像一个要去见心上人的纯情少女一样。”

“不是啦~~”杨阳无力地澄清,“我们不是这种关系,是朋友,伙伴,还有一点对弟弟的感情。因为他真的很可爱,很纯真。”说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眼前鲜明地浮现出昔日友人的音容笑貌。

可爱?纯真?希莉丝愕然,试探地问道:“阳,你不觉得他脾气很坏,很暴躁吗?”

这回轮到杨阳纳闷不已:“不觉得啊,他很温和,甚至可以用温顺形容。几乎没有自己的意见,成天就是嚷饿。只是在某些方面比较冷酷。”

“冷酷…他是非常冷酷。可爱和纯真也套得上,可是温和……还温顺!?”希莉丝不可思议地摇头,“我师兄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言不合都会拔剑砍人,何况温顺地听你说话。”

杨阳越听越惊惶,曾有的疑惑统统浮上心头,脸­色­也­阴­晴不定。希莉丝小心翼翼地偷瞄她:“阳,是不是你……搞错了?”

“不可能!那这个耳坠怎么解释?他亲手给我的!”杨阳激动地跳起来,无法接受半年来的寻觅是一场空。

“这倒是。”希莉丝也迷惑了。杨阳竭力想说服自己,头脑发热下口不择言:“而且,我还用这个耳坠看过他洗澡,他腰后面有个胎记!希莉丝,你是他的师妹,你说他那里有没有!”

一时间,船舱里静得可怕,人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注视她。

良久良久,希莉丝面红耳赤地­干­咳:“呃――我们虽然是师兄妹,但是从来没坦诚相见过,所以我也不能肯定他腰后面有没有胎记,很抱歉。”好不容易流畅地说完,她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其他人也笑得前仰后合。

让我死了吧!把快冒火的脸埋在桌子上,杨阳跌入­阴­郁的谷底。

******

颓丧地走下空浮舟,杨阳不敢面对别的客人暧昧的眼神,躲躲闪闪地窝在希莉丝身后:“呜呜,我没脸见人了。”

“没事啦,看你的反应就知道不是那种以偷看男­性­****为乐的变态狂,只是一时失言而已。”

“希莉丝,我一点也听不出你是在安慰我。”

昭霆一掌拍在友人背上:“别躲了啦,出去唰一顿,心情自然就好了。”肖恩大力赞同:《嗯嗯!》杨阳对这两个大胃王只有无言。走了一会儿,只见前面黑压压一大片人潮,好象被堵在站门口。

“怎么回事?”耶拉姆抓了一个来问。那人一脸崇敬,兴奋地叫道:“诺因殿下,诺因殿下回来了啊!”

杨阳如遭重击。希莉丝也抢上前问:“回来?他从哪里回来?他不是在上界嘛!”

“殿下去讨伐那些贼寇了啊。最近有很多圣骑士团的余孽落草当了强盗,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殿下就是去惩戒这帮坏蛋。现在大家正夹道欢送,队伍刚刚过去。”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杨阳已冲了出去;希莉丝紧跟其后。莎莉耶咋舌:“她们也不必这个样子吧。”

“就是,我一定要看看那个男人有什么魅力把她们迷得晕头转向。”昭霆不悦地双手环胸。顾虑有闲杂人等在场,耶拉姆斥道:“见到久别重逢的师兄和朋友,当然高兴了,你别胡言乱语。”

“我们快跟上去吧。”朱特不放心地提议。

气喘吁吁地挤出空浮舟站,杨阳左右张望,被一堵人墙挡住了视线。从欢呼声辨出方向,她抱着大无畏的气概再次挤进人群,无奈势单力薄,拼命钻啊钻还是被冲得越来越远。

(肖恩,帮我一把!)

《好。》

借着[风铠]和[轻灵术],黑发少女总算轻松许多,沿着街道边挤边跑,渐渐靠近目标。清一­色­步兵和迎接人员的队伍中有两个骑马的身影特别醒目。其中一人穿着象征元帅身份的沉红­色­军装,金­色­的肩章和流苏将他颈肩的线条衬得更加挺拔;丝绒斗篷和跨下的骏马一样漆黑。和记忆里截然不同的打扮,背影却无比熟悉。

真的是他!

泪水模糊了双眼,所有的怀疑和不安都不见了,时间倒转,回到他跌下悬崖,撕心裂肺的一刻,杨阳用尽全身的力气唤道:“史列兰――”

第三章 王宫夜宴

周围的嘈杂和刚巧响起的礼炮声淹没了她还不够响亮的呼唤,杨阳几乎是用杀人的眼光瞪视那个带头吹喇叭的仪仗队队长,再接再励地奔过去,一遍又一遍地叫道:“史列兰、史列兰、史列兰……”

终于,诺因转过头,满脸不确定地四下搜寻,突然,绽放出夺目的喜­色­:

“希莉丝!”

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杨阳呆呆看着他下马走到不远处,和同伴亲热地拥抱。

“你真过分耶,我叫了你那么多声。”红发少女嗔怪地拉了拉师兄齐肩的乌丝。

“抱歉抱歉,这里太吵了嘛。”毫不在乎地和她勾肩搭背,黑发青年完全一副对待哥们的态度,“你好象变胖了哟,这三年是不是都在偷懒?”

“狗嘴吐不出象牙,当心一会儿我揍你!”

“哈哈哈,随时候教。”

被这么一打岔,欢迎仪式当然是中止了。和仪仗队打了声招呼,也是盛装打扮的宫廷术士长大步走近,­唇­角漾着有别于平日的笑:“好久不见了,希莉丝。”

“是啊,吉西安,你越来越帅了。”本来想一视同仁给个拥抱,不料对方行的是吻手礼,希莉丝莞尔,“也越来越有绅士风度。”

“对待淑女,当然应该绅士,谁像你那个长不大的师兄。”

“喂喂,吉西安!”

这三个都是我行我素的人,就在众目睽睽下当街叙起旧来。不过希莉丝好歹有几分自制,第一个回过神:“啊,我介绍同伴给你们认识。诺因,你也会高兴的哦。”

我高兴?卡萨兰城主一愣,瞥见一个弓箭手装束的少女缓缓走近。眉目依稀有点熟悉,眼神奇异地凝视他,像要把他连同灵魂一起看穿。

“啊,阳,你在啊。”希莉丝也看到了同伴,勾住她的手臂,“喏,我师兄,你们也说两句吧。”

“初次见面,诺因城主。”

杨阳低下头,声音平静----兜,上面放满了鲜花,不时落下一阵花瓣雨,营造出如梦似幻的气氛。

“罗兰城主似乎花了很大的心思。”杨阳掩嘴感叹。诺因啧舌:“累死他最好!”

“很遗憾,我还没有累死。”

­阴­恻恻的声音在左近响起,吓了两人一大跳。诺因叫道:“你是鬼啊!?走路都不出声的!”恢复黑衣扮相的东城城主冷笑:“这是本人的特技。倒是你,最好别再给我出乱子!如果要办第三场,就请你自己掏腰包吧!”语毕,转身走人,脚步优雅却可以看出火气。

《罗兰真的累坏了呢。》肖恩心疼徒孙。杨阳同情地点头:(嗯。)

诺因朝政敌的背影做鬼脸,然后志得意满地挽着杨阳走向上座的姑姑。拉克西丝的脸­色­也不好看,虽然还比不上她身后那些古板的老臣。

“诺因,在宴会开始以前,我希望你郑重地回答我,你中意在场的哪一位小姐?”

“和那些素未谋面的对象相比,我当然更青睐我身边的这位。”诺因圆滑地道,必要时,他也能说出社交辞令。一个大臣忍不住Сhā口:“如果只是因为素未谋面,殿下可以抽空和她们谈一下,相信会认识到她们的优点。而且,她们都是非常美丽的小姐,出身高贵,举止也端庄。”

“阳不美吗?出身不高贵吗?举止不端庄吗?”

“这个…从她前天的表现来看,这端庄一词……”大臣本来还想说她的出身也算不上多高贵,只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女儿,被诺因充满杀气的瞪视吓得统统缩回去。拉克西丝也不悦地道:“林斯塔大人,你这话就有欠妥当了。杨阳在一位淑女之外,还是个优秀的战士。你要求战士作战时也保持优雅?何况要不是她,不知会出现多少牺牲者。”这些老家伙,本来还指望他们丢几颗火星下去,结果除了说教一无是处,切!

难得抛给姑姑一个感谢的眼­色­,诺因拉着女伴走下舞池。

“你今天还会中途离开吗?”杨阳笑问。诺因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潮,嗫嚅道:“不会了。”

杨阳笑着将手递给他,舒缓的浪漫曲适时响起,两人正要翩翩起舞,门口的招待喊道:“克莱西掌殿到!”

诺因朝那个无辜的招待投以杀人的目光,正派的打扰者反而忽略了。杨阳莫名地浮起不安,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

走进宴厅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者,一身缀满金银纹饰的华丽白袍,脸­色­­阴­沉,背后跟着两排圣职者,声势浩大。一进门,他的视线就刀子般定在吉西安脸上,­阴­阳怪气地道:“哟,这不是术士长大人吗,怎么有空来这里?魔法又­精­进了吗?”

“哪里,我天资有限,远远比不上掌殿大人。”吉西安得体地回礼,暗暗苦笑:他成天忙得团团转,哪还有时间顾及本行?

原来宫廷术士长和总神殿的掌殿是井水不犯河水,毫无关系,但是这届掌殿克莱西;维恩本是宫廷术士长,是霸道的诺因硬把他踢下来,换成自己的心腹,然后拉克西丝又另外提拔他坐上掌殿的位子。克莱西当然不满,且不说神域不是他的本职,他­干­得好好的,凭什么解雇他?怪就怪在他发作的对象并非诺因,而是从头到尾没Сhā过嘴的吉西安。

“呵,术士长大人太谦虚了,我可是很想和你比一场呢。”

“不敢不敢,听掌殿大人的言下之意,您又修回十一段了?”

是主持仪式的法师!杨阳大惊失­色­,双手不由得发抖。察觉她的异状,诺因低下头,眼神透出询问和关怀。杨阳镇定下来,一手圈嘴,用­唇­形道:“到旁边去,我告诉你。”

不料,没等他们开路,掌殿的利眼就逮到了诺因,用和刚才截然不同的谀媚语气道:“哟,这不是诺因殿下吗。您订婚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诺因直觉杨阳的异常和他脱不了关系,加上本来就对此人没好感,冷淡地道:“掌殿大人事务繁忙,不便打扰。”

“你太客气……”克莱西的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火焰般消失,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身旁的人。杨阳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缩到诺因后面。虽然她知道这样的行为聊胜于无,今天恐怕是穿邦定了。

“这位小姐,可以上前一步吗?”

杨阳不吭声,也不动弹。诺因一手挡住她,皱眉道:“克莱西,你太失礼了。”

“抱歉!”第一次无视上司,克莱西发挥法师应有的决断和行动力,右手飞快地画了个符文,下一秒,杨阳的身体亮起璀璨的红光,这是血缘的印记呈现出的法术反应。

“满愿师小姐!!!”

克莱西欣喜若狂地喊出令多数人为之呆然的话语,“真的是你!太好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神智纷纷回笼后,宴厅里仿佛炸开了锅。昭霆等人­干­着急;东城方面的知情者一语不发;剩下有的和克莱西一样高兴;有的措手不及;更有的茫茫然,为事态的发展错愕不已,卡萨兰城主就是其中之一。

“你是……满愿师?”

“对不起,诺因。”杨阳抬起头,微微苦笑。被这句话惊醒,混乱的大脑恢复了冷静,诺因思索片刻,翘起­唇­角:“你刚刚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杨阳默认,笑意更加苦涩。

“没什么大不了的。”年轻的王储拍拍她,自信一笑,耳语,“很好摆平。”黑发少女不解地望着他,遗漏了他过于亲昵的动作。

“咳嗯。”克莱西注意到了,­干­咳一声作为提醒。他身后的圣职者跪了一地,正在叩谢神恩。

“满愿师小姐既然已经回归卡萨兰,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呢?还有,当初掳走您的犯人到底是谁?”

这可以说是所有中城人最关心的问题,一年来念念不忘的心结,连诺因的神情也变得凝重。毕竟当初拉克西丝把这个任务委交给他,而他一直没有完成。

杨阳咬牙,紧张得手心满是冷汗。犯人是神官这件事,哪怕撕烂她的嘴她也不会说。然而眼下的情况,由不得她沉默。

灵机一动,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道:“是我自己走的。”

大厅里再度充斥着喧哗声,人人交头接耳,惊疑不定。克莱西提高嗓门:“这是为什么?”他不禁质疑对方的自觉意识,尤其刚才他还看到她和男人亲热的模样。

“这是为了卡萨兰。”杨阳一边回忆那天神官对赛雷尔说的话,一边徐徐道,“当时召唤我的是亚拉里特陛下,而撺掇他,使他做出这种愚蠢决定的是前宰相谢尔达。神使只需要一个就够了,即使我是至高神的神使,而拉克西丝陛下是光神的神女。因为向心力只需要一个。如果出现两个信仰,民众会迷惑不安,进而被有心人利用,导致内乱。”

众人的神­色­都缓和下来,克莱西也恭谨地行了个最高的礼节:“满愿师小姐如此为民众着想,真是卡萨兰之福。不过,您为什么不通知我们一声呢?也好让我等心安。”杨阳紧急开动脑筋,硬着头皮道:“我的力量有限,事实上,失去满愿石,我们满愿师就和普通人没两样,所以实在是有心无力。”呜,果然编一个谎言就需要更多的谎弥补漏洞,希望不会被拆穿。话说回来,这群人还真是迷信啊,以为异世界来的就一定是神使,就一定要为民着想?这是什么逻辑嘛!幸好诺因没这么迂腐。

想到这里,她朝身畔的人笑了笑。虽然不明所以,诺因还是回了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见状,克莱西又咳了咳,做了个恭迎的手势:“我明白了,但您满愿师的尊贵身份是不会改变的,请让我等送您回神殿。而且,现在也没人会再利用您。”只有人会蛊惑你。

杨阳为难:“这……”要被当作神使囚禁,她可不要。诺因握紧她的手,懒懒地道:“克莱西大人,您是不是漏听了,阳现在和普通人没两样,您要将这样的她迎回神殿?”

“殿下,我也说了,满愿师的身份是不会改变的!”

“视没有力量的满愿师为神使?救世主?您这不是把她当吉祥物,真正大不敬的行为吗!真的敬神,就应该让她自己去找回力量!神使也有尊严,她需要的不是信徒无用的供奉,而是­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

杨阳连连点头,打心底赞同。克莱西词穷,可可可是了半天也接不下去。诺因不耐烦地打断:“不用可是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这样未免太现实,也是对神不敬是不是?”

“是是。”

“你就不会换个角度考虑?其他满愿师住在哪里?神殿?都是住在宫里!但这妨碍信徒膜拜她们吗?不!光是阳回来这件事,就足以让举城欢腾了!当大家听到她睿智的见解,得知她被陛下当作上宾礼遇,询问治国之道,只会更高兴,感谢上苍派了这样一位有贤德的神使下来。最重要的――”顿了顿,诺因加重语气,“神殿现在有人了!就是我的妹妹,下一届圣巫女!如果你要阳也住进去,和她争夺唯一信仰的地位,岂不是辜负了阳之前的苦心?”

这回,克莱西彻底无言以对。

一片寂静中,响起一个胆战心惊的声音:“那个…殿下,既然杨小姐是满愿师,她西城宰相千金的身份又是怎么回事?”

杨阳瞳仁收缩,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完了完了,果然牛皮吹太多,爆了。拉克西丝无声地叹气:她就是在烦恼这个问题,终于有人提出来了。诺因还是一派镇定自若:“很简单,维烈宰相也是来自异世界。”

哗然。人人面面相觑,震惊这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杨阳也呆若木­鸡­:这…这谎未免撒得太离谱了。

“证据是,兰小姐和邱玲小姐都认识他。”诺因指向冰宿,他可没忘记当日两人的异常。

伊维尔伦满愿师神­色­不定,既不肯定也不否定。但是光看她的反应,绝大部分人就信了。

“那是谁召唤了维烈宰相?”克莱西质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是他自己来的。”诺因一甩头,轻松打发他,抬起右手,充满号召力的举动吸引了全场的注目,混合他本身的魅力形成令人目不转睛的效果,“诸位,我们浪费太多时间了!迎回满愿师是喜事,但她的快乐同样是不可打扰的!就让我们竭诚欢迎她,用这个宴会表达我们的喜悦和诚意!”

欢声雷动。消除了疑惑的众人争着上前敬酒,特别是卡萨兰的臣子和圣职者,个个潸然泪下,喜不自禁。诺因本来担心杨阳会招架不住,见她酒量奇大,松了口长气,反而是他被灌得有些醉意。

“跳吗?”等大家的情绪沉淀得差不多,他附耳问道。杨阳微微一笑:“当心跳错步子!”酒气扑鼻。

“我才不会!”

“那你可得跟好了。”

主动牵起他的手,杨阳走向舞池,脸上洋溢着诚挚的欢笑。

第四章 真相隐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阳呆呆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竭力想忽略搁在身上的手,可惜成效微乎其微。

她只记得昨晚委实兴奋了点,跳了大半夜舞后,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干­,渐渐眼前也模糊起来,醺醺然地想下去休息,吉西安自告奋勇地送她和已经醉得一塌糊涂的诺因离开,然后……

想起来,当时就该从那家伙咧到耳根的笑脸看出不对的!

叹了口气,杨阳耙耙睡乱的刘海。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被侵犯了,看衣服就知道什么事也没发生,虽然昨晚两个人都神智不清,但是喝醉的男人会化身成狼,醉瘫的男人却和绵羊一样毫----打尽!”希莉丝犀利地指出。

“嗯……有道理。”诺因想了想,点头赞同。

杨阳旁观两人滔滔不绝,隐隐心凉:这番言论,几乎都是建立在东城谋反的基础上。尽管罗兰是真的有野心,但假如他没有,被如此猜疑设计,也一定会寒心,进而揭起反旗吧。话又说回来,古往今来,功高震主的臣子,有几个是安稳下场的?

唉,算了,这种政治斗争和我无关。最后做了个消极的结论,杨阳自顾自悠闲品茗,顺便看戏。

诺因斜睨师妹:“你这个提议,有百分之八十的私心吧?”希莉丝嘿嘿一笑,坦率地承认:“没错,我想拿到第一或第二名,就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当然,我会服从陛下。”

“以你的实力,冠军应该没问题。”

“我的情人也会参加,冠军我大概拿不到。”

“你的情人?”诺因的反问和杨阳的喷茶声同时响起。希莉丝跑到后者身旁,勾起她的手臂,笑靥如花:“我来介绍,这位就是我的情人,肖恩;普多尔卡雷。”

黑发青年彻底沉默了三秒后,道:“希莉丝,就算你帮阳换了个名字,也不能改变她是个女生的事实。”

“不是啦,他是……”

“希莉丝,我不要参加!”肖恩跳起来反对,语气激烈,“我不要和罗兰和帕尔为敌!”诺因眉头一动,嗅出不一样的感觉。希莉丝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隐然有怒:“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可是……”肖恩发出模糊的抗议。希莉丝软下口气,还加入一丝劝诱:“好了好了,你听我说,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东城是迟早要反的,有没有你都一样。但是你加入,索贝克也许会犹豫,甚至退出。而中城的势力壮大的话,罗兰城主也会慎重考虑,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这样,最好的情况是大家太太平平,谁也不打谁。”肖恩听得心动,迟疑了一会儿,和宿主商量起来。

“你不是阳。”经过一番观察和回忆,诺因下了结论。希莉丝转过头:“他是肖恩,我的情人,和阳是宿命的另一半。”诺因眯起眼:“宿命的另一半?”

“就是主人和召唤兽的关系啦,和你家史列兰差不多。”

“我和史列兰可都是男的!”诺因更加不悦,“他一个大男人,赖在女孩子体内像什么样子!死了就该乖乖去冥界!”希莉丝奇道:“你知道宿命的另一半是什么意思?”

“废话!我那么多书又不是白读的!”

“肖恩在我的身体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他本来有个假身。”杨阳出来缓和气氛。一面对她,诺因的怒火自动降温:“有假身?那为什么不用?”

“因为不能用啦。”希莉丝叹了口气,殷切地问道,“诺因,你手下有没有不伤灵体就能解开魂凭术的人?”魂凭术在死灵魔法里不算高级,但解起来有个和记忆封印相同的问题:会伤害受术者的灵魂。诺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有人看中了他的假身?还真是怪胎,真的身体不要要假身――很遗憾,没有这种人,全世界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圣职者。”希莉丝伤脑筋地咬紧下­唇­。

杨阳Сhā口道:“这倒不用担心,索…有人对肖恩施加了灵魂守护。”希莉丝喜出望外。诺因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灵魂守护?那可是相当高段的法术,谁对他施加的?那家伙又是什么来头?真的是罗兰;福斯的师公?”杨阳默认。希莉丝跳到她面前,严词澄清:“只是表面上的关系罢了,肖恩跟他没有任何交情!”

“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你紧张个啥。”诺因无趣地道,“哪怕他和罗兰;福斯交情好得不得了,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希莉丝松了口长气。杨阳深深注视友人:诺因倒没想利用肖恩,或者用他当人质要挟,和希莉丝相比,算是出淤泥而不染了。

“话说回来,和我比武的是他吧。我就在奇怪,阳你战斗前后未免相差太大了。”

“哈哈哈。”杨阳回以­干­笑。肖恩想想不妥,冒出来发言:“希莉丝,我还是……”

“别烦了,你拒绝也没用,我已经帮你报名了。”

“你怎么可以――”

早就预见到这个结果的杨阳毫不意外地将他踢回去,说了句公道话:“希莉丝,你也别把肖恩逼得太紧。”语毕,转向诺因,希翼地问道:“你也会去吗?”

卡萨兰城主显然不太适应她的突变,顿了顿才道:“我啊……应该可以,只要再把南边的几个领地扫荡一下就行。”黑发少女绽开喜悦的笑靥:“太好了。”

******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19日,比赛的前一天,杨阳一行特地到空浮舟站迎接。

尽管是友好访问,中西两城毕竟还是半敌城,站内警戒重重,防守森严。护卫的宪兵和法师都板着棺材脸,负责欢迎的仪仗队成员也不见丝毫热情。

船门打开,一道婀娜的身影出现,淡绿­色­的连身裙衫,墨绿­色­的粗布腰绳,乌溜溜的长发用一条同­色­丝巾系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亮丽,优雅迷人。

“轩风!”杨阳和昭霆惊喜万分――她们没想到友人会来。

“好久不见了啊!”踏着轻快的步子,原南城满愿师挥手走近,三个好友兴高采烈地抱成一团。莎莉耶则扑向随后下船的白衣青年。诺因盯着夙敌冷笑:“你还真敢来啊,不怕被我切成一块一块,扔回西城?”贝姆特回以同样火药味十足的笑容:“哪里,我想你还没这本事。”

“那我让你看看我有没有这本事!”

“诺因,你­干­嘛啊,火气这么大。”

杨阳一个白眼令某人瞬间消火。贝姆特错愕地瞪大眼,随即放声大笑,笑声不掩奚落:“哈哈哈……替罪羊,你成了这家伙的克星啊?”诺因正要跟他拼命,维烈Сhā进来,一脸和煦地伸出手:“殿下,又见面了。”

“……”诺因拿他也没辙,只有铁青着脸回应他的古怪礼节,握完拉过他,悄声问,“喂,你和阳真的是父女?”

“这个……”维烈苦笑,想当初他听到消息时,差点心跳停止,幸好告诉他的贝姆特立刻笑着说拉克西丝真会掰,连这种关系也想得出来,他才明白是歪打正着,吓飞的三魂六魄一一归窍。

“喂喂,不许对我的宰相搞小动作!”担心老实的部下会吃亏,贝姆特一把将他勾了回来。诺因同他拔河:“我和他说话说得好好的,你Сhā什么嘴!”

“维烈。”把他们俩都挤到一边,女孩们围住同伴叽叽喳喳,倾诉别来之情。维烈也愉快地回答,末了询问杨阳:“肖恩好吗?希莉丝和耶拉姆怎么不在?”

“肖恩和希莉丝一起去参加第二轮淘汰赛了,耶拉姆帮他们送便当,可能要下午才回来。”

维烈担忧地拧眉:“肖恩出来了?不要紧吗?”昭霆大咧咧地道:“不要紧啦,魂凭术已经解除了。”维烈还是不放心,但眼下的场合,不适宜多谈这种­阴­暗的话题。轩风兴奋地问道:“你们有没有见到扎姆卡特和月?扎姆卡特是不是像真实之眼照出来的那么帅?”

“见到了!帅得不得了!阳还骑过龙身的他!”昭霆的语气又妒又羡。闻言,轩风也一副扼腕的模样,连忙细问。不甘心被晾在一旁的诺因吼出积攒的怨气:“你们聊够了没有?”贝姆特倒不在意,还存心气死他地煽风点火:“继续继续,没关系。”

“那个…我们先回宫再聊吧。”可怜友人快爆炸了,杨阳建议。众人当然没有异议,只有贝姆特颇为惋惜――他差点就可以兵不血刃地­干­掉夙敌了。

“对了,诺因。”瞥见轩风头上的丝巾,杨阳想起在德兰买的紫纱,连忙拿出来,“这个送给你。”本来是为史列兰而买,不过身体是诺因的,就送他算了。总不见得把头巾系在剑柄上,又不是旗子。

“给我?”诺因一愕,还没看清楚,昭霆等人已经好奇地抢过去打量,大呼小叫:“咦!好漂亮的纱巾哦!阳你真有眼光!”

“还我!”恶霸地夺回,卡萨兰城主端详片刻,白皙的脸蛋泛起红晕,“我用不着。”这一刻,他生平头一次后悔没留长发。杨阳笑道:“没关系,等你头发留长就用得着了。你现在应该也绑得住,我试试。”说着,将他及肩的黑发撩起,扎了个小马尾。左看右看,满意颔首:“挺可爱的。”

哎呀,小阳吊上一尾大鱼了啊。旁观这一幕,轩风掩住嘴,露出惟恐天下不乱的坏笑。

******

一路浩浩荡荡地来到王宫旁边的迎宾馆,诺因摒退了闲杂人等,杨阳用各种­干­燥花泡茶,轩风拿出装满­精­巧小点心的野餐盒,顷刻间营造出温馨的茶会气氛。两个夙敌在这种环境下也不好拔剑厮杀,只能用眼神较劲。

懒得理睬这两人的眉来眼去,其他人自顾自哈拉。轩风三言两语绕到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对了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索贝克的真面目啊?我最好奇的就是这件事了。”

知情者的神­色­都黯淡下来,连最活泼的昭霆脸上也失去了生气。轩风看得不安:“怎么了?难道他……”

“他和我们拆伙了。”杨阳强笑道,“是我的错。”

“你?”

维烈叹道:“轩风小姐,这里面有很多复杂的内情,你还是别问了。”轩风不满地嘟嘴,故意戳了他一下:“又搞神秘主义?你是不是这些天被我调教得还不够?”魔界宰相满面通红,宛如惊弓之鸟般逃到离她最远的位子。看到这一幕,杨阳等人都明白了同伴在西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致以最深切的同情。

“嗯哼。”轩风仪态万千地拨了拨耳鬓的散发,优雅地端起茶杯轻啜,以挽回自己的形象,但是除了没领教过厉害的诺因和莎莉耶,每个人都清楚她大家闺秀外表下的本质,那是同人女和­色­女的混合,“算了,人家我也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只是有点遗憾看不到他的真实长相。”莎莉耶Сhā口:“我看过哦。”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询问:“你看过?”

“嗯……”想起和帕西斯的约定,莎莉耶犹豫道,“但我答应了他保密。”轩风咋舌:“啧,说了等于没说。”维护损友,昭霆不耐烦地道:“哎呀,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嘛!而且我们也知道了,他是罗兰城主的师父,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银发碧眼,长得很好看。”

平地惊雷。诺因和贝姆特转过头,轩风捧着脸陶醉不已:“银发碧眼?果然和我想象的一样。”维烈讶道:“你们怎么会知道?”杨阳苦笑:“朱特说的。”

“罗兰;福斯的师父也是你们的同伴?”诺因盯着她,语气并不凌厉,更多的是单纯的意外。杨阳点点头,问道:“诺因,你见过他吗?”

“没有,他从来没在社交场合露过脸,听说他一直住在北城研究炼金术,行事低调。那边的商馆长都比他出彩。所以很多人猜测他只是罗兰;福斯的音乐老师。”

“哦。”得知友人近况良好,杨阳等人安心泰半。维烈更欣慰帕西斯没Сhā手政局。

贝姆特道:“替罪羊,你们离开后,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杨阳还没回答,诺因怀疑地斜睨他:“你为什么叫阳替罪羊?你对她做了什么事?”

“呃,哈哈哈,这只是个普通的绰号啦。”贝姆特刹时警醒,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说出真相,在座的人一定会联手狂扁他,他可双拳难敌四手。

杨阳没有拆穿,和气地笑道:“麻烦是遇到不少,不过都幸运地化险为夷了。”贝姆特连忙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我想也是,光香都就被你们烧了。”杨阳尴尬一笑:“给你添麻烦了吗?抱歉。”

“没这回事,我也早就想拔掉这颗毒瘤了。”

聊天的方向正式转到冒险经历,众人正聊得起劲,听到敲门声,手提空饭盒的褐发少年走了进来。

“辛苦了,耶拉姆。”杨阳忙跳起来泡茶,瞥见他身后空空如也,诧异地道,“肖恩和希莉丝呢?”

“被南城城主逮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禁不住担忧。半晌,昭霆冒出一句:“有肖恩在,希莉丝应该不会吃亏吧?”

******

话说反了,应该是有希莉丝在,肖恩才不会吃亏。

从小被一个太过­精­明能­干­的姐姐压在头上,使他对所有强势型的女­性­没辙,眼光一扫就心直打鼓。如果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他说不定还会拔腿逃命。因此,站在兼具魄力和威仪的梅莲可面前,要他不局促,很难。

与之相反,希莉丝却是一派泰然,气势甚至压过了母亲。

“这就是你选择的男人?”梅莲可打量肖恩,看出他的心慌和单纯的内在,“一个比伯都更懦弱,更愚蠢的废物?”希莉丝眯了下眼,没有发作,反而扬起­唇­角,自豪地笑了:“肖恩是什么样的男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也没必要向你解释。反倒是某个不知廉耻的女人,选择了一个还不够,和旧情人纠缠不清,这种行为是不是更该遭人非议?”梅莲可气息不稳,情不自禁地抓紧椅子的把手。

肖恩拉拉情人,小声劝戒:“希莉丝。”回以略带无奈的笑容,希莉丝踮脚在他­唇­上一啄,这才真正释怀,反过来握住他的大手。

“希莉丝!”目睹女儿大胆的行径,梅莲可生气地皱起柳眉,“你们还没结婚,这个样子成何体统!我也不会承认你们的关系!”希莉丝懒洋洋地道:“好奇怪哦,一个在订婚前夜还挺着大肚子去找老相好的女人居然在教人家­妇­道耶,这世界是不是倒过来了?”肖恩头痛地掩面呻吟。梅莲可脸­色­铁青。

“那个,梅莲可城主……”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南城城主吼得中气十足,多少有点迁怒的意味。棕发青年只是耸了耸肩,一点也没被吓到。他敬畏的只是强势,而非梅莲可个人。说得难听点,眼前的女子更接近外强中­干­。不然,她爱的就不会是花花公子。

“抱歉,如果你不想被你女儿气死,最好还是听我说几句话。”肖恩诚恳地道,“希莉丝对你心结很深,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追究我们的事,而是修复你们的隔阂。如果你暂时无法接受,我们也可以缓几年,让你慢慢了解。”希莉丝不依地跺脚:“肖恩!”娇嗔的语气透出罕见的小女儿娇态。肖恩主动搅住她的腰,亲吻前额:“没事的,我又不会变心。”

梅莲可收起先前的成见,眼神变得异样而凝重,又端详了肖恩片刻,道:“希莉丝,也许你的眼光是正确的,但你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希莉丝毫不退缩地和她对视:“什么意思?”

“维烈宰相曾对我说,你并非逃避公主的责任,那你是想白手起家了?”梅莲可换了个坐姿,身板却依旧笔挺。同为女­性­的统治者,她的气质和友人截然不同。拉克西丝是慵懒妩媚中蕴涵大气和坚定,而她是一丝不苟,严肃认真:“既然如此,你选择一个能够理解你,和你齐头并进的男人比较好。他…只能带给你安慰吧。做我们这行的需要­精­神上的解毒剂,这我理解。但你有没有为他想过?他能受得了吗?就算受得了,他不会变吗?到时,你能否保证你还会爱面目全非的他?”

“……”希莉丝第一次动摇,半晌,勾起一个冷笑,“我要有野心的男人­干­嘛?拖我后腿?最后再跟我来场生死较量?”梅莲可无言以对。

抱着情人的手臂一紧,令他站立不稳地跌进怀里,希莉丝霸气十足地宣布:“我要他,只要他!”

这一刻,梅莲可觉得:女儿不生成男儿身真是可惜了。

“希莉丝~~~”肖恩咬牙迸出声音:他好歹是堂堂男子汉耶,这个样子算什么!希莉丝绽开如花的笑靥,轻易安抚住他。

“好了好了。”再拍拍脸,啾几下,让某人彻底晕头转向,她抛下一句,“肖恩不会改变,我也不会让那些脏东西污染他,我自信应付得了。”语毕,拉着他走出去。

“呃…再见。”临出门时,肖恩才回过神,匆匆点了下头,俊朗的脸庞一片绯红。可爱是可爱,纯真是纯真,讨喜是讨喜,却让梅莲可预见到他妻奴的命运。

只是……女­性­也罢了,身为一个有自尊的男­性­,真的能够忍受被妻子蒙在鼓里,一味受宠的生活吗?

******

当晚,摄政王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也偕同一群臣子搭空浮舟下来。她所受的待遇就差多了,只有宫廷术士长一个来迎接,旁边的仪仗队敲锣打鼓倒是满热闹。

“你主子呢?”拉克西丝咬牙切齿地问。吉西安­干­咳两声:“陛下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深呼吸平息满腔怒火,拉克西丝奇道:“杨阳怎么没来?”她这个未来侄儿媳应该是相当识大体的人啊。吉西安叹气:“她压根不知道。”成天被诺因像连体婴似地粘着,杜绝一切外界的­干­扰,她会知道才有鬼!

满意颔首,拉克西丝一挥权杖:“好,我们先去迎宾馆。”

除了还在竞技场忙得团团转的罗兰,四位城主都住在这栋外观壮丽,设施豪奢的建筑里。南北城主闻风而来;然后是贝姆特和维烈;最后才是被杨阳拖着,磨磨蹭蹭的诺因。

游刃有余地和先来的两人交换场面话,拉克西丝听出友人的谈吐略带不自然,用眼角的余光四下搜寻,瞥见从客房探出头的绿衣少女,恍然大悟,却没发现身后的术士长同样表情僵硬。

“我们是初次见面吧。”她直直注视西城城主灰­色­的眸子,笑意盈盈,“幸会,贝姆特;瓦托鲁帝。”

对于这位女中豪杰,贝姆特也不敢怠慢,慎重地行礼:“幸会,拉克西丝陛下。”态度恭敬而不臣服。拉克西丝并不意外,一视同仁地和维烈打过招呼,看向轩风:“那位小姐,可以解释一下吗?”

“我来解释吧。”轩风微笑,款款走近,“只不过是个被母城抛弃,另外寻找栖身地的老套故事罢了。”说着,扫视梅莲可。目光轻柔,却让她感觉像利刃剜过一样痛苦。

“轩风。”南城城主哑着嗓子道,“过去是我们不对,现在大家都醒悟了,你可不可以……回来?”

轩风嘴角的笑痕微微扭曲。她本来没有报复的念头,虽然那场火刑实在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但经过时间的冲淡,她已经能够笑着回首,也体谅梅莲可不得不为的苦衷,只是――要她回去,这种话未免太厚脸皮了!

“嗯…梅莲可城主,如果你要宰一头羊,还磨刀霍霍,将它放了血,却在最后一刻,不小心让它逃了,你说那头羊还会不会回来?”轩风皮笑­肉­不笑地反问,窘得梅莲可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抱歉,我并无意把自己比喻成羊。”洒脱地甩甩头,轩风恢复了一贯的慧黠笑容,“不过我的确不会再回去。其实你也不用在意,比起担心随时随地会降临的天罚,还是知道我在敌城塌实点。”

“我明白了。”梅莲可吐纳片刻,勉强镇定下来,仇视地瞪着贝姆特,“但你至少不该待在西城,我会另外帮你安排地方。”

这回,轩风差点不顾形象地口出粗言:tmd!她以为她是谁啊?还另外安排地方,真当自己是她柳轩风的主子,想怎样就怎样!?

“轩风。”熟悉的浑厚嗓音令她怒气顿消,贝姆特朝她点点头。轩风会意地走到他身后,维烈轻拍她的肩,动作透出无言的抚慰。

“梅莲可城主。”西城城主露出毫无笑意的浅笑,一字一字道,“请不要命令我的满愿师。”

“贝姆特!”梅莲可大怒。

“嗯?事到如今,你还要主张你才是轩风的雇主吗?早在你要把她烧死的那一刻,你就失去这个资格了。请不要再做出那种让人火大的发言,我这次是抱着友好的目的前来,不想跟你在大庭广众难看地大打出手。”

“你……欺人太甚!”

“梅儿!”米利亚坦连拖带扯地将旧情人拉下去,柔声呵哄。旁观的昭霆满不是滋味:虽然她也不想当西城的满愿师,可是…她好象变成没人要的满愿师了耶?

哎呀,这些异世界的少女,各个都和这帮小子看对眼了。想起罗兰和冰宿之间也流淌着微妙的情愫,拉克西丝感慨。

吉西安适时打圆场:“梅莲可城主,夜深了,我送您回房间吧。”米利亚坦顺着话头劝慰:“是啊,梅儿,早点休息,我也陪你。”

这家伙声音怎么怪怪的?诺因纳闷地瞅着心腹。杨阳观察更仔细,注意到他握杖的手用力到发白,对友人咬耳朵:“吉西安好象不舒服,都怪你,给他太多工作。”

“唔~~~”诺因很是内疚,别扭地道,“好嘛,明天我就把他的工作全抢过来。”

“吉西安术士长。”轩风踏前一步,有礼地笑道,“上次谢谢你的解围,我当时心情不好,说了重话,希望你不要介意。”吉西安震了震,平板地道:“没关系。”完全没有平时风度翩翩,潇洒自若的神气。杨阳和诺因同时瞪大眼,心道:不会吧……

“你又多了个裙下拜臣。”凭借男人的直觉,贝姆特也嗅出情敌的味道,还是颇有威胁­性­的那种,一等三人离去,就出言提点。轩风笑着用手肘捶了他一记:“讨厌啦,你胡说什么。”

是真的啊!杨阳掩面叹息。诺因嘴角笑咧到耳根: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整吉西安了。没等他想出具体的策略,一只滑腻如蛇的手揪住他的耳朵。

“好痛痛痛!老妖婆,你­干­嘛!”

“你跟我来。”

毫不在意地拖着身高超过自己的侄子,摄政王陛下步履如飞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

“臭老妖婆,死老妖婆,今天你不给我个理由,我非劈了你不可!”

华丽的上房里,诺因捂着通红的左耳破口大骂。拉克西丝好整以暇地跷腿喝茶,当他的炮轰是伴奏音乐,末了才闲闲丢下一句:“劈了我,你有这本事吗?”

出乎她意料,诺因没有暴走,反而古怪地盯着她身旁的总参谋长,不怀好意地笑了:“克鲁索大哥,整天跟着我这个坏脾气的姑姑,很累吧,我给你换个环境好不好?”

“咦?”没想到他们的吵架会牵连到自己身上,绿发青年一怔。上司的反应更大得超出他想象,抄起杯子就朝侄子丢去。

“哈哈哈……”诺因轻松闪过,抱着肚子发出志得意满的笑声。拉克西丝暗暗磨牙,好不容易忍下这口气,对心腹道:“克鲁索,再帮我倒杯茶。”

“是。”克鲁索下意识地行了个军礼,一边拿起茶壶一边询问下首的后辈,“殿下也要吗?”

“不用管他!”

“???”

哦哦,真是可怜的男人。决定不再捉弄这个老实又迟钝的家伙,诺因正­色­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拉克西丝也沉下脸,眼里更­射­出冰片般的薄光:“这两天跟魔封勾通勾通,也许会用到它。虽然我是希望尽量别让它上场,太不可靠了。”

“要动手了吗?”

杀气一闪,卡萨兰城主清秀的娃娃脸上不再有丝毫稚气,而是满满的冷酷­阴­狠。

“是时候了。”黑发的摄政王啜了口心腹递上的玫瑰红茶,沉重的语气在静夜里拖起不祥的余痕。

******

次日上午,杨阳一行搭乘豪华的王宫马车,朝卢内尔德竞技场出发。

车速不快,因为街上的行人实在太多了,到处人头涌动。市民们穿上最好的衣服,结伴出游;来自大陆各地的游客和选手风尘仆仆又不掩喜­色­,和本地人一起庆贺这个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整个首都一派欢腾的气象。彩纸飘扬,花瓣飞舞。

深红的帘布掀起,一只苍白的柔荑探了出来,接住一张从天而降的纸片,缩回车内。接着,响起咋舌声。

“参赛费就要两枚金币!?”杨阳看着比赛简章啧啧称奇,“吸血啊!坑人啊!罗兰城主真会做生意,这样怎么算都不会亏啊!”哪怕冠军奖品是金山银山。很不高兴她称赞政敌,坐在她身旁的诺因撇了撇嘴:“反正那些参赛者也付得起。”

“怎么说?”

“下面不是写着嘛。”昭霆抢过简章,大声读出来,“报名条件:年龄不限,­性­别不限,现役军人,冒险家或各职业者――为什么?”莎莉耶骂了声笨:“因为这些人在公会和档案上都有记录,管起来方便呗!”诺因特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错,这种人有钱,好管理,容易调查。”杨阳提出质疑:“对一般人会不会不公平?”

“一般人凑什么热闹!吃饱撑着?找死?”

也对。没有在意他粗暴的口气,杨阳悠闲地浏览窗外,心想:如果不是以满愿师的身份坐在这里,我应该也会混在人群里,甚至参加比赛吧。反而是诺因为自己的态度后悔不迭,其实他也不是有心的,只是天生脾气冲,控制不住。

“那…那个,我买棉花糖给你吃。”慌忙站起来,诺因还没探出头,昭霆和莎莉耶就叫起来:“我也要我也要!还要鱿鱼串、玫瑰糕!”

……这两个臭丫头。诺因在心里切齿,又不能把电灯泡扔出去,只好乖乖掏腰包。幸好西城的三人坐在另一辆马车上,希莉丝和肖恩又去了赛场,不然他还要郁闷。

卢内尔德竞技场是一座半露天的环形赛场。高大的罗马式石柱耸立在四周;中央是一大一小两个圆台,一个用于武技比赛,一个用于魔法比赛;圆台外有着十米左右的隔离带;再往外,就是层层往上的石阶。面东为主看台,所有的贵客都坐在这里,周围布置了一圈卫兵保障安全。西面的看台朝内凹陷,空出一块专门的地方,让负责布防御结界的法师,帮选手治疗的白魔法师以及参赛者休息。

在幽静的东门下车,走进赛场,杨阳等人为座无虚席的盛况倒抽一口凉气。绚丽的魔法烟火不断鸣响,却掩不住场内轰雷般的欢呼。走上长长的阶梯,已经入座的贵族重臣纷纷向诺因和杨阳行礼。豪奢的天鹅绒顶蓬下,拉克西丝满面春风地伸出手:“杨阳,坐到我身边来。”

“是。”杨阳行了个屈膝礼,却不动弹。会意的拉克西丝补充:“昭霆、莎莉耶和耶拉姆也过来。”

“我呢?”发觉这么一来自己就没有份,诺因不悦地提高嗓门。回答他的是一个比他更不爽的声音:“陛下吩咐了,你坐我旁边。”

“你?”诺因像看怪物似地看着节日还穿黑衣的东城城主,“有没有搞错!”罗兰不动如山:“或者,你坐在贝姆特城主后面也是可以的。”说着,指向西城城主身后的空位。

“来啊来啊!”贝姆特热情地招手,顺便把起身让座的维烈拉坐下来。诺因毫不犹豫地转过头:“我坐你旁边。”

午时三刻,身穿大红礼服的仪仗队一齐吹响喇叭,同时六名狮鹫骑士升空,取下腰间绑着金­色­丝带的号角。下一秒,嘹亮的号角声划破青空。

魔武大会正式开始了。

******

经过两轮淘汰赛,总共有四千八百多名选手参加正式比赛。肖恩和希莉丝也在其中,分别属于a组和d组,看分栏表在打进决赛以前不会碰面,十有八九动过手脚。如无意外,整场大会将持续七天。期间还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可谓盛况空前。

“第一轮是混战!?为什么会这样?”听完身边人的介绍,杨阳大失所望――全混在一起还有什么看头,她期待的可是­精­彩的擂台赛。

“还用说嘛,当然是罗兰那铁公­鸡­榨完就把人踢走,想尽量省食宿费呗。”拉克西丝耸耸肩,毫不顾忌音量正好让前面的某人听到。杨阳微微皱眉,稳重地劝戒:“拉克西丝陛下,罗兰城主此举是为了国家的财政,您不应该这么说他。”

“是,是。”拉克西丝妩媚地牵起­唇­角,眼里光芒忽闪,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其实你不用失望,混战出局只是扣分,并不取消资格,算是表演赛。”杨阳大喜过望:“是吗?”

拉克西丝还没回答,下面响起一个清亮的男­性­嗓音:“杨阳――我在这里――”

用[扩音术]打招呼,棕发青年连连招手:“要为我加油哦!还有耶拉姆,今天中午我要吃蛋包饭!”

全场错倒。观众们猜测这个青年和中城满愿师有何关系;选手们是又惊又妒;杨阳和耶拉姆垂着头不去理他;诺因一脸嘲笑地转向身旁的同僚:“这个丢脸的家伙就是你的师公?”

“我不认识他。”罗兰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肖恩真是……”维烈反而为友人脸红;轩风掩嘴直笑;贝姆特一手放在眉上,兴奋地俯瞰:“哦呀呀,看来他要糟了。”

选手休息区内,希莉丝一拳揍在情人的脑门上。肖恩捂着肿起的大包委屈地嘟囔:“­干­什么啦,希莉丝。”

“你这个笨蛋!待会儿等着挨宰吧!”希莉丝骂完才发觉做了什么蠢事――她这不是不打自招嘛!

“混水才好摸鱼啊。”肖恩微笑,甩手罩了两层结界在她身上,自信满满地走向赛台。

很快,黑压压一大片人潮站在圆形赛台上,裁判一说开始,立刻混乱起来。魔法师将早已凝聚好的魔力释放出去,聪明的就拼命对自己加防御,但他们还是第一批靶子,因为法师的长袍实在太好认了。召唤师相对就好一些,有召唤兽保护。一时间,只见漫天彩光,哎哟哇啦的呼痛声不绝于耳。

“真是……乱哄哄啊。”杨阳看得目瞪口呆。昭霆等人也是相同的表情。与其说这是表演赛,不如说是闹剧。

只过了一会儿,没有战斗力的人就被清除了,剩下武斗派的选手。不约而同地,全部瞄准刚才大出风头的某人。肖恩如鱼得水地晃来晃去,这边踢一脚,那边拍一下,不时抓两个人丢出去,只有明眼人看出他不是乱丢。

看台上欢声雷动,观众都对这个武艺高强的选手致以热烈的掌声。

“哎呀,我的小奴隶直觉很敏锐嘛。”拉克西丝眯起眼,掩盖眸里的情绪。杨阳愕然:奴隶?昭霆叫道:“为什么说肖恩是你的奴隶?”

“是他自己承认的。”

杨阳和昭霆张大嘴;耶拉姆也万分诧异;莎莉耶气呼呼地道:“才不是!是你骗他,硬把他当奴隶看待!”

“哦呵呵呵――”黑发的摄政王风姿绰约地斜倚在软塌上,却发出令周围所有人颈子一凉的高亢笑声,“我认得你,小妹妹,要不要我复述那天说的话?‘我要你做我的仆人’――仆人不就是奴隶的近义词?然后他怎么回答?‘我会努力­干­的’!”

“唔~~~”莎莉耶懊恼地咬­唇­。杨阳三人反而不奇怪了:友人本来就是冤大头的­性­格。

真是……特立独行的女­性­啊。杨阳偷瞄身畔的美人,感叹那种自然散发的女王风韵。察觉她的视线,拉克西丝猫儿般的碧眸一转,白皙纤长的手指快速擒住她的下巴,让两人接近到可以说悄悄话的地步,然后吐气如兰地道:“你讨厌我,小羊,为什么?”

“我…我……”杨阳满脸通红,近距离目睹那张充满尊贵和威势的丽颜使她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我不是讨厌你,是讨厌政治家,不不,不是讨厌,是不想接触、打交道……”

“原来如此。”拉克西丝惊讶了一瞬,微微黯淡的眼神有着慨然,“你倒是和那臭小子很像。”

“咦?”

“诺因啊。这么多天,你还没发现这小子讨厌权利和政治家就像厌恶下水道的老鼠?”

“发现了。”杨阳扑哧一笑,神态放松许多。拉克西丝轻拍她的脸颊,叹道:“可惜,可惜。”

“喂!老妖婆,你对阳动手动脚想­干­什么!”时不时抬头关注的诺因看到这一幕,勃然大怒地冲上来。罗兰抓着他的斗篷往回拖:“请慎行,殿下。”

“慎你个头啦!”诺因用力挣扎。就等着他这样,罗兰瞅准机会放手,让他重心不稳地踉跄几步,险些栽倒跌了个狗吃屎。

“你你你……讨揍!”

“臭小子,给我坐好!”拉克西丝气势十足地大喝。杨阳也红着脸劝道:“快坐好吧,诺因。我没事,我们在聊天。”不用说,当然是佳人的温言软语安抚了火爆狮子,乖乖坐了回去。

“你太意气用事了。”坐在罗兰另一头的冰宿横了他一眼。东城城主毫不在意地啜饮红酒:“我也是需要心理平衡一下的。”

在贵宾席闹得不可开交时,a组已经决出胜负,肖恩顺利出线,所用时间为五分零三秒,非常惊人的成绩,再次赢得满场的鲜花和欢呼。按规定不用再参加当天的组对组混战,直接晋升单人比赛。

“杨阳!”肖恩兴高采烈地奔向东看台,却被卫兵拦住,大为扫兴,“让我过去,我是你们满愿师的朋友。”正当卫兵们迟疑不决时,后面传来一个温润的嗓音:“肖恩。”

西城宰相亲自下来迎接,手上拿着毛巾,一脸和煦的笑:“辛苦了。”

“嘿嘿,谢啦。”肖恩窝心地接过,浑然不觉自己和友人引起多少注目。

“累不累?”

“不累不累,轻松得要命。像这种混战实力一点也发挥不出来,根本没有默契。”

“你后面一句话如果让那些选手听到,他们的心情会好受许多。”维烈莞尔,转过身,“来,我们上去。”

“好……”肖恩的声音像被风吹灭的烛火般消失,抬起的目光对上一张不掩坏笑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刹时瞪到最大。

女魔头!!!惨遭虐待的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营造出如坠噩梦的恐怖效果,肖恩吓得一蹦三尺高,拉着友人就拔足飞奔:“我们不上去了,去帮希莉丝加油!”

“哎…咦?”维烈一头雾水地被他拉走。

接下来两组就打得长了,也没有出现一面倒的景象,华丽的场面更加没有。­干­掉法师后,基本就是你一拳我一腿。胜出的选手也摇摇欲坠,和倒地的失败者一样狼狈。

发现比武远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看,原本兴致高昂的昭霆索然无味,只盼着肖恩再次上场,来一场­精­彩的表演,勾起她兴趣的是d组的比赛。

仗着情人加持的结界,希莉丝完全舍弃了防御,快捷无伦地满场游走,闪电似的身形几乎形成残影。观众们只看见选手不断倒下,顷刻间圆台上只有一个人站着。

三分四十八秒,胜出。

掌声如雷,比肖恩出线时更多的鲜花投了下来,伴随着激动的喝彩。

“不错。”诺因嘉许地点头。经过这段日子的特训,他这个师妹总算恢复原来的水准,虽然还比不上肖恩。之所以用时更短,只是那家伙太爱现罢了。

看看天­色­,他起身走向友人:“去吃饭吗?”杨阳一愣:“咦?”同时瞟了拉克西丝一眼。诺因咋了咋舌:“没事啦,老妖婆也不会七天都待在这里。”

“好。”见拉克西丝微笑应允,杨阳大方地点头,对身后的同伴道,“走吧,昭霆,莎莉耶,耶拉姆。”

“……”装作没看到姑姑嘲弄的眼­色­,诺因只有苦在心里。

半途还加入了受邀的贝姆特和轩风,以及不请自来的肖恩三人,彻底打破了卡萨兰城主浪漫的独处计划。最郁闷的,还是他这个东道主掏腰包。

把这帮厚脸皮的电灯泡侍侯妥当,诺因透过隔离板上的盆景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瞪大眼。坐在他对面的轩风关怀地问道:“怎么了,诺因城主?”

“你不要回头!”这么喊的是杨阳。诺因僵笑着站起来:“那个,我失陪一下。”语毕,踏着怒气冲冲的脚步离席。除了被杨阳蒙住眼睛的轩风,余人都莫名其妙地目送他。

正温情款款诉说爱语的宫廷术士长突然发现美人的粉脸变成了青脸,接着身后响起一个­阴­森森的声音:“你居然还泡马子?”

“殿下?”吉西安不无意外。美人匆忙溜之大吉:“我…我先走了!”

“唉。”挥手告别,花花公子满心遗憾,“我还以为你只会在重要关头捣乱,没想到我约会你也要Сhā一脚。”诺因眼中­射­出杀人死光,语气却温柔得悚然:“你知道我后面坐着谁吗?”

“谁?”吉西安悠闲自在地啜饮美酒――他已经习惯被他的杀气贯穿了。

“柳轩风。”

杯子倾斜,剩下的酒液污染了米­色­的高级布料。

“明明喜欢上了,还故作姿态不肯承认,继续拈花惹草,你脑子是面粉做的吗?”从部下的反应确认自己猜测无误,诺因吐出辛辣的讽刺。

“你胡说什么呢。”吉西安露出粉饰的笑容,装作若无其事地整理领口,“我怎么可能爱上任何女人。”无言地看了他一会儿,诺因摇摇头离开。

“咦,那不是吉西安术士长嘛,你怎么不叫他过来坐坐?”那边,轩风已挣开友人的屏蔽,笑着询问。诺因叹了口和他的为人截然不符的气:“想必他不会愿意。”

“也对,这里的女­性­基本上都有伴了,他没有发挥的余地。”轩风乐呵呵地道,“不愧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吃饭也不忘招蜂引蝶。”言下有着微量的嘲谑。

杨阳和诺因铁青着脸在心里唾骂:花吧!花吧!花到最后,看你怎么收场!

******

因为下午肖恩和希莉丝都不用比赛,众人决定不回竞技场,到街上逛马路。节日的首都热闹非凡,虽然因为魔武大会稀释了不少,还是显得人山人海,尤其是几个广场。小贩们将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装饰新奇的摊位上;吟游诗人和流浪艺人四处表演;剧团和马戏团也搭起戏台吸引眼球。一行人边采购边浏览,偶尔品尝各­色­的小吃,玩得不亦乐乎。

“哇啊~~是《春之圆舞曲》。”

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杨阳驻足,脸上浮起怀念之情。去年的春之祭典,神官就用竖琴弹过这首曲子。

“想拉拉看吗,美丽的小姐?”看出她的心思,流浪艺人友好地递出手里的乐器。自从宴会以后,杨阳就一直戴着假发,穿长裙,完全不会让人错认。

“呃,抱歉,我不会拉小提琴。”杨阳遗憾地笑了,随即转向身边的人,“诺因,你会拉吗?”

“我?”诺因挑了挑眉,冷笑,“你给罗兰;福斯,他倒是会给你拉一曲。”

“­干­嘛摆这种脸。”没有被他吓到,杨阳甚至捏了捏他的左颊。诺因也只是咧了咧嘴:“反正我不会,所有的乐器都不会!”

“是会,但拉得不好吧。”希莉丝吐他的槽。肖恩好奇地凑过来:“咦咦,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某个音痴。”贝姆特落井下石。昭霆感兴趣地问道:“对了,诺因,你唱歌真的像希莉丝说的那么差吗?”轩风怀疑地低喊:“不会吧!他声音这么好听,就算唱走音也不会难听到哪里去。”莎莉耶凑趣:“唱给我们听听嘛,不拉琴就唱歌。”

“如果你们都不会拉小提琴,可以我拉你们唱。”流浪艺人好心地建议,将局势推往对诺因更不利的方向。

“好主意!”昭霆起哄,多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莎莉耶蹦蹦跳跳:“我来跳舞。”贝姆特为难地道:“唱歌就不必了。”他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放声高歌,像什么样子,又不是醉了。

“唱啊!刚才不是你叫得最响吗?”这回换诺因嘲他。维烈温和地调解:“老板,这种喜庆日子,就不要在意形象问题了。”身为吟游诗人,他最适应这种场面。

“好啊!那你表演******!”

“呃……”魔界宰相当场从头红到脚。几个少女一齐护住他:“不许欺负维烈!”西城城主无趣地转过头,咕哝道:“果然小白脸就是受女人欢迎。”

“呵呵,你吃醋了?”轩风一指在他胸口画圆圈,然后拉着同样面红耳赤的他跑开,“来,我教你跳圆舞曲!”莎莉耶眼明手快地抓住始终没吭声的耶拉姆,让想邀请又说不出口的昭霆气炸了肚子。

“我比较想唱歌。”肖恩说出自己的意见,被霸道的情人驳回,揪着耳朵拖走:“跳舞!”

“昭霆,看来我们两个没人要的要在一起跳了。”维烈微笑,一派闲雅。昭霆颓丧地牵牵嘴角:“总比凑不上数好。”

“先唱歌啦,诸位。”杨阳挥手,“唱完再跳。”她的号召力是无穷的,已经起跳的轩风和贝姆特也马上回到队伍。将乐谱递给友人,黑发少女笑如春风:“呐,大家一起唱就不会窘了。”

“唔~~~”诺因微微臊红脸,无法拒绝她的邀请,半晌,点了点头。

“好!我先来,大家一句句轮,1;2;3――

驾着开满花卉的马车,春神的笑声随着瑰丽的裙摆飘动。

唱着复苏的曲调,一个微笑就融化了冰封。

去吧!去吧!冬天啊~时刻已经来临。

长长的死需要短短的生复苏,请你殓了雪白丧衣。

叫醒一切吧!善与恶,光明与黑暗,众生万物。

无限的生由无限的死堆砌,不应熟睡到永恒。

结冻的小溪欢唱吧!

霜凝的花苞开放吧!

现在就是时刻,现在就是时刻!

春神的手指温柔碰触,众生都醒来吧!

欢欣吧!歌唱吧!跳舞吧!

礼赞春神!带来繁荣的春神……”

见夙敌也加入了合唱,诺因不好意思再沉默下去,清清喉咙,开始唱。

下一秒,广场鸦雀无声。

除了杨阳还勉强跟了两句,其他人都在同一刻捂着耳朵站立不稳,眼冒金星血液倒流,甚至没有余裕去阻止那个可怕的歌手。

所以,很长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就只有走腔荒板的歌声在上空缭绕。

老天~~~怎么会这样!?杨阳在心里哀号:这个声音……这个声音……也只不过是走音走得厉害了些,音质还是不错的,为什么杀伤力就这么大!!?

“叫…叫他停下……”贝姆特从牙齿缝里挤出声音。希莉丝欲哭无泪地道:“没用的!诺因一唱发兴就停不下来!”

当目睹两只路过的鸟儿扑通通掉下来,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每个人都觉得­精­神有崩溃的趋势。

不……不行,一定要叫他停止。自己捅的娄子自己补,杨阳辛苦地挪动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向目标。在她右手边,已经有几个心脏比较脆弱的老人出现了休克症状。

诺因还沉浸在忘我的歌唱世界中。继承了帕西斯的亚利安族血统和菲莉西亚的音痴血统,使他拥有一颗热爱音乐的心。可惜硬件条件不支持,而他本人也不承认,只有被逼无奈时才会揭开这层禁忌。

而结果,就是这样。

突然,一双手按在他的肩上,打断了他出神的状态。卡萨兰城主眨眨眼,对上一双无比悲痛的黑眸。

“诺因,你还是不要唱歌了。”

杨阳用央求的语气道。

******

好好一场户外演唱被迫中止,败兴而归,诺因当然很不开心。不过他的脾气是属于发过即忘型,在狠狠瞪了每个人之后,就没啥感觉了。反而是其他人一路着意侍侯,尤其是心存愧疚的杨阳。

第二天,需要亮相的众人还是早早就赶到了竞技场。今天肖恩上下午都有比赛,希莉丝没有,和他们一起坐在贵宾席上。

因为昨天出了那么大的风头,棕发青年一上场就沐浴了爆雷般的欢呼。相比之下,他的对手就不起眼多了。当国师――也是本次大会的裁判施施然上台时,四下更是响起惊天动地的尖叫。

“呀――罗兰大人――”

年轻的女士们为之沸腾,甚至还有当场晕倒的。杨阳看着这个阵仗目瞪口呆:“怎么连裁判也有拉拉队?”虽然罗兰的确是绝世帅哥,但这场面也太夸张了。而且,不会影响选手的情绪吗?

“应该问,为什么是他担任裁判?”希莉丝咋舌。

“哦呵呵呵,因为刀剑无眼呗。”拉克西丝轻松的笑声下包藏着深埋的恶意。余人只领会了表面的讯息,相顾点头:也对,像这种激烈的比赛,裁判也会有危险,需要自保的本领,以及裁定胜负的实力。罗兰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肖恩偷瞄徒孙,想打招呼又不敢,不知不觉摆出一张苦瓜脸。向观众们挥手致意后,罗兰瞥了他一眼,微笑道:“加油。”

“!”肖恩欣喜若狂,感动得眼泪汪汪,一个前扑抱住他,“罗兰――”

看台炸开了锅。一位负责结界的法师上前问道:“罗兰城…国师大人,您和这位选手认识吗?”

“是认识,不过,你不会质疑我的公正吧?”罗兰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法师急退一步:“不敢!”

“好了,回到原位。”拍拍师公的背,黑衣裁判扬起手,朗声道,“第一轮正式赛开始!”

小小的疑问淹没在高涨的热情下,观众们再次叫好不迭。得到徒孙的接纳,肖恩也十分兴奋,甩手唤出一把长达两米的炎剑,威风凛凛地奔向对手。

“停!”一面小旗子Сhā在他面前,险些让他刹车不及,“不许使用魔法武器!”

不光肖恩愕然,贵宾席上的杨阳等人也下巴脱臼。

“这…这个不是魔法武器啊,是……”肖恩试图辩解,被罗兰打断:“我知道,你想说这把炎剑是火元素的凝结体,并非真正的兵器。”肖恩拼命点头:“对对!”

“但是将元素实体化是高段炼金术师的能力,实体元素严格算来是炼金术成品,一样属于魔法物品。另外,大会明文规定,武技比赛一律不准使用威力强大的武器,不管什么形式!”作为证据,罗兰还亮出一本小册子。他身后坐在第一排的副裁判们也一齐颔首认同。

怎~~怎么这样~~~肖恩垮下脸。本来担心裁判会偏袒的对手松了口长气,拔剑冲上来。

“那我没有武器了啊!”

“这是你自己的问题。”罗兰的回答极为冷酷无情,但是瞥见那个抓住机会的选手,还是出声提了个醒,“请专注比赛。”

“可恶!”肖恩哪会察觉不出对手的小动作,发出一声郁闷的大吼,身体拔地而起,一个后空翻避开刺来的大剑,然后一脚踹中不及回防的对手,让他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a组054号选手;胜出!”

确定掉在场外后,罗兰宣布比赛结果。伴随着喝彩,如雨的鲜花抛了下来。胜利的一方却怏怏不乐:“­肉­搏战一点也不华丽。”

“拉克西丝陛下,为了选手的人身安全着想,请为肖恩准备十八种华丽的兵器。”一眼就看出寄宿者的心思,杨阳无力地道。拉克西丝也难得的黑线满面:“唔。”

相比武技比赛的快速,魔法比赛就漫长得多。这也是法师对战的通病。先布好防御,再用初级魔法试探,慢慢提高上去,直到法力耗尽。过程沉闷无聊,不过视觉效果很­棒­,观众们也看得津津有味。

稀里呼噜地吃完中饭,肖恩­精­神奕奕地拖着大刀去比赛,留下堆积如山的碗碟,看得和他同席的诺因呈石化状态,良久才询问身边的人:“他是饭桶?”

“这哪算饭桶。”罗兰不惊不咋地品茗绿茶,和他义父比起来,肖恩这种水平还要靠边站。

喝完茶,繁忙的裁判也走了。冰宿没有跟上去,和在座的其他人聊了会儿,才一起回赛场。

“怎么对手穿长袍?”望见和同伴对峙的男子一身魔法师的打扮,莎莉耶第一个惊噫。拉克西丝优雅地用羽毛香扇半遮着俏脸,笑呵呵地道:“因为他是个召唤士啊。”

除法师以外的职业者,都包括在武技比赛的选手阵容里。

招摇的家伙。召唤士莱蒙看着对手腹诽,脸有不忿。昨天的混战和今天早上的擂台赛他都看了,身为b组的出线者,他承认肖恩的实力,却不满他的打斗作风。还和权贵们态度亲热,整个一攀权附势的小人。

给他点教训。莱蒙迅速划出一个五芒星,吟唱简单的咒语。肖恩兴致勃勃地等待,猜测即将出现的召唤兽:是速度型?还是力量型?

幻象之蛇!膨胀的光块化为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蟒,肖恩的瞳仁收缩了一下。

“呀――蛇啊!”看台上响起一片嫌恶的娇呼,贵宾席亦然。因为双头哭虫而留下心理­阴­影的杨阳和昭霆都面如土­色­,莎莉耶更跳起来挥舞小拳头:“肖恩,****它,****它!”

“你不怕蛇?”见身旁宛如绿­精­灵的美丽女伴水波不兴,贝姆特好奇地问道。

“呵呵,我比较怕蜘蛛。”喝了口冰镇酸梅汁,轩风巧笑嫣然。

“罗兰大人,小心呐!”东城城主的应援团不叫选手当心,反而关怀站得最远的裁判,惹来不少男人的怨气。

……这帮花痴。罗兰头上冒汗,当感到情人投来的白眼,更是心下发虚。

躲过幻象之蛇的血盆大口,肖恩边跑边思考对策。这种召唤兽其实并不特别厉害,只是比较麻烦。身体全部由幻术构成,大部分攻击也是,如果不能看穿本体,就会疲于奔命,累坏自己。

抬手准备释放一个光系侦测术,又一面小旗子­射­过来:“武技比赛不得使用召唤术以外的魔法!”

哪…哪有这样的!肖恩开始怀疑徒孙是故意跟自己作对,惊讶之下还差点被蛇尾扫到,怒气一冲,抛开大刀,右手猝然握拳,猛力击出。

一道金黄光束划破虚空。

“圣斗气!!!”

全场哗然,连贵宾席也有不少人站起来。继[金­色­死神]伊芙;比拿之后,艾斯嘉大陆又出现了第二个武艺达到颠峰的人物。一时间,欢呼声几乎掀飞整座卢内尔德竞技场,绝大多数观众都用看死人的眼光看莱蒙,哪怕大会不允许下杀手。

只一击,幻象之蛇庞大的身躯就消融了大半。对手的实力大大超出原先的预计,莱蒙虽惊不乱,双手结印,打算尽全力一搏。

听到他念的咒文,肖恩怔了怔:难道他要召唤……

“那个召唤士好象还有什么王牌啊。”讨厌的蛇一消失,昭霆就恢复了生龙活虎的状态,起身观望。杨阳蹙眉沉吟:“是古代语,我在哪本书上看过?”诺因比她更早想起来,让史列兰布了挡光结界。因此,当召唤士面前蓝光大盛,眩花了每个人的眼睛时,只有贵宾席上的人看清场内的变化。

肖恩一个毫无花俏的直拳彻底粉碎了幻象之蛇,碎成三段的本体倒在赛台上。与此同时,蓝光里浮现出女子的轮廓。

“那是……!”杨阳最先惊叫,因为显形的竟然是个绝世美女。

光洁的背部延伸出一对透明的薄翅,反­射­着日光,分外绚丽,却远远比不上她本身的美貌耀眼。最引人注目的,是她不着片缕,凹凸有致的身段。

“全­祼­!?”轩风狠狠放下杯子,愤慨地大喊,“世风日下啊!”

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当场狂喷鼻血,畏亵的口哨声此起彼伏。毕竟这么香艳刺激的比赛,可是前所未有。女观众无不大声唏嘘,嫉妒同­性­的波霸身材。

虽然和肖恩意义不同,但这也算是达成轰动效应了。

拉克西丝朝心腹勾勾手指,耳语道:“以有伤风化罪,扣分。”

所以说,在女­性­的统治者面前,还是应该召唤全­祼­的绝世美男才对。

不过,几位男­性­统治者的反应倒很平静。罗兰最镇定――这女人的容貌比他还差一点;贝姆特从小看多了美女,很多西城的女战士更不介意在异­性­面前坦胸露腹;诺因连长相也没注意,对瞠目结舌的杨阳解释:“是低等神蓝,和巨人一样是神明的眷族,有非常强大的诱惑力。”

可怜魔界宰相趴在椅背上,一手紧紧捂着­精­灵之眼,让轩风拍背顺气。

“诱惑?那肖恩不就糟了。”耶拉姆从事实角度分析:灵体对­精­神攻击最没辙。希莉丝激动地道:“才不会!肖恩一定不会被她诱惑的!”

然而,棕发青年此刻很为难,不是为魅惑这种小细节,而是头痛怎么下手。把那具****揪下来,拳打脚踢?只怕他还没出拳,就引起公愤,被男观众踩死了。

“唔~~~卑鄙!”想到那个光景,肖恩不禁向徒孙投去求助的目光。这回是真的同情他,但是罗兰也只能爱莫能助地­干­咳:“抱歉,召唤兽不属于魔法武器。”尽管他不确定那到底算不算召唤兽。

致命一击。就在肖恩绝望的当口,他胸前的口袋响起一个清脆的嗓音:“哼,低等神蓝族,有什么了不起。”

华光一闪,又一道娉婷的身影出现在赛台上空。和神蓝不同,恰到好处的金­色­布料遮盖了她玲珑凸浮的娇躯,却透出一股似露非露的撩人风情;宛如黄金之河的长发直披散到脚下,呈现花瓣的卷曲姿态,轻飘飘地托着她悬坐的身子;她的美艳而不浮,绝俗的容颜被一双杏眼衬托得更加鲜灵火辣。

“莉…莉瑞尔?”肖恩呆呆看着上方的友人:是错觉吗,她好象变漂亮了?

沙之­精­灵俏皮地闭起一眼,有着瓷器质感的手指点在樱­唇­上,微微扬起嘴角。这绝世的一笑顿时打破了观众的失神状态,引来满场的鼓噪和掌声。

“好啊!美女!”

“小伙子­干­得好!真的是绝代佳人!”

“太­棒­了!这票买的真够本!”……

“这到底是比赛还是比美啊?”杨阳抹汗。在她旁边,昭霆等人已化身拉拉队,手舞足蹈地声援:“莉瑞尔,****她!莉瑞尔,****她!”

“元素­精­灵……”神蓝皱了皱眉,对手散发出来的气势令她感到本能的畏惧。

元素­精­灵!?附近的魔法师眼里都迸出火花,兴奋难抑地颤抖。对法师尤其是元素法师而言,元素­精­灵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提高法力的最佳道具。一名副裁判提出质疑:“国师大人,这算不算犯规?”

“不算。元素­精­灵是有智慧的生物,不是魔法武器。”罗兰摇头否定。第一次听到徒孙维护自己,肖恩感动得差点拥抱他。莉瑞尔也对“生物”一词颇有好感,朝他笑了笑。

几乎在同时,罗兰遭到全场同胞的眼神攻击,饶是他定力超群,也一阵恶寒。

事实上,身处两大美女的中央,伊维尔伦城主的心情并不像世人以为的那样幸福,他在迷惑――这场比赛怎么个判法?

“退下吧。”莉瑞尔优雅地指着对手,“就连高等神蓝族见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叫声长老,我不想跟你打,立刻回去你的阶层。”她并非夸大其辞,自然界是残酷的,一切以力量说话。哪怕神明的眷族,能力及不上区区元素­精­灵,一样必须低头。虽然莉瑞尔现在是重生体,但她底子还在;加上紫莲石的提升,没有全盛时期的水平,七、八成还有。

因为召唤等级远超过­精­兽范围的对象,莱蒙已经无力下令。而低等神蓝因为太年轻,不懂得衡量轻重,娇喝道:“不过是最接近[负]的沙之­精­灵,也敢命令高贵的神族!”

“是神明的‘眷族’。”诺因很有学者风范地纠正。杨阳问道:“诺因,亚利安族也是神明的眷族吧?”

“嗯,所谓的眷族,只是好听的说法罢了。就和公国属国的地位一样,要上缴税金的那种。”

“……原来如此。”杨阳再次抹汗。诺因唾弃地哼了声:“所以那个笨女人输定了。”

神蓝高举双手,洁白的冰晶在她的掌心上方凝结成形:“晶石风暴!”

“不自量力。”莉瑞尔右手食指在胸前一划,“真空龙卷!”

声势浩大的冰雹被巨大的龙卷风搅成无数碎粒,华丽的法术较量让看台上喝彩不迭。和肖恩一起狼狈闪避的罗兰却在心里嘀咕:为什么身为武技比赛的裁判,我要躲开魔法攻击?

“你…你不是沙之­精­灵吗?”比起输了一仗,神蓝更吃惊对手用的魔法。莉瑞尔的神­色­缓和下来:“连元素­精­灵已不受属­性­限制也不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回家去吧。”语毕,她手腕一翻,一连串发光的文字涌出,包围住神蓝,将她驱逐回异空间。

全­祼­的美女走了,场上发出一片遗憾的嘘声。

“现在读秒。”喘了片刻,罗兰把旗子朝倒地的莱蒙一指,“1、2、3……10――a组054号选手胜出!”

******

因为高强的武艺和“美女召唤术”,肖恩成了名人,必须躲进王宫才能杜绝狂热的狗仔队一浪接着一浪的采访。接下来的日子也紧紧粘着杨阳一行,哪儿也不能去,闷得他食量增加了两倍。

魔武大会的第四天,是十六强的晋决赛,前两天肖恩和希莉丝都有比赛,也都轻松过关。后者被不少人冠了个[闪电]的美誉,打赌会在几秒内撂倒对手。杨阳等人也冒名下注,不用说是赌肖恩和希莉丝,也自信能赚个盘满钵满。

“今天的比赛难度很大,能打到现在的选手都不会是易于之辈。”开赛前,杨阳拿着分栏表提点两个同伴,但她也看出两人都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算了,再厉害的选手也厉害不过他们俩,我就别杞人忧天了。说服自己后,杨阳将分栏表扔一边,定定心心地喝起清凉的绿豆汁。反而是诺因还在为师妹做战前指导:“尽量发挥你的速度优势,不要给对手一点喘息之机。还有,千万不能轻敌,世上多得是藏龙卧虎的高手。”

“知道了啦。”希莉丝不耐烦地道,“诺因,你是不是和阳在一起久了,感染了她的婆妈?”

“啊?”诺因愕然。杨阳斥道:“胡说什么!你师兄这是在关心你!”

“我才不是关心她!我是不想她输了丢我的脸!”

对于某人­色­厉内荏的大吼,希莉丝的反应是完全无视,径自下去赛场;杨阳则是无奈一叹,习惯成瘾地拉扯他的面皮。

向俊美的裁判行了个注目礼,希莉丝轻巧地跃上赛台。而她的对手也慢慢从选手区走过来。

纯白镶金边的长袍,微微泛紫的红发,大眼小嘴,肌肤粉­嫩­,看上去连十六岁也没满,可爱得不得了。在她上台以前,每个人都以为她是刚从神官学校毕业的见习生,受师长嘱咐,来和裁判说些公事上的话,不料她站定后,清清脆脆地道:“请多指教。”

一片人仰马翻,错愕的呼声接连响起,连贵宾席也不例外。

“她…她是希莉丝的对手?”昭霆呆呆地道。莎莉耶叫道:“她才几岁啊!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杨阳掩着嘴面露不忍:“好象是圣职者――拉克西丝陛下,圣职者应该算在魔法比赛里的!”

“哼哼,她在大会的资料栏上,登记的可不是圣职者。虽然她的职业也可以算是圣职者的一个分支。”黑发的摄政王慵懒地笑道。众人一头雾水,耶拉姆开口道:“是神****士吗?”

“不可能吧,她年纪那么小!”肖恩提出质疑。

“年纪小?她二十五了。”

“……”众人用不信的眼光瞪着那个怎么看怎么稚­嫩­的少女。贝姆特转向夙敌:“又一个娃娃脸。”诺因神­色­狰狞地跳起来,被杨阳揪坐回去。

“专心看比赛吧,那女孩子似乎不简单呢。”维烈适时调解。轩风好奇地问道:“你看得出吗,维烈?”

“嗯…不是看出来,是感觉。”第六感敏锐的魔界宰相一手扶着额头,“有点不妙。”

众人被他说得紧张起来。

不知他们的心情,希莉丝只是困惑地行了一礼:“请多指教。”罗兰公事公办地宣布:“比赛开始!”

话音刚落,前一秒还斯斯文文伫立的娃娃脸女郎从原地消失,在眨眼间来到对手面前,由肋下出拳,重重擂在腹部的位置。

“……!”红发少女被打得身子飞起,吐出一口血沫。

“希莉丝!”肖恩脸­色­大变,惊慌地往前倾。诺因啧了一声:“就叫她别轻敌。”对手的速度快归快,但并不是避无可避。

吃了个下马威的希莉丝顾不得伤势,立刻打起­精­神躲闪,重整态势。几次扑击不成功,女郎停下脚步,吁了口气:“呼……果然穿着斗篷逮不到你。”

铿!仿佛重物落地,看似轻飘飘的长袍落在赛台上,却发出全场都听得见的沉闷声响。­祼­露出的娇躯更让人吃惊,黑­色­紧身衣包裹着线条丰满的曲线,火辣而­性­感,和清纯的五官形成鲜明对比,标准的天使脸蛋魔鬼身材。

继第二天的比美,男观众们再次发出兴奋的叫好和口哨声。

“这个样子才像二十五岁。”杨阳抹了抹汗。维烈捂着通红的脸转过头。

“是拳斗士!”诺因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余人连忙细问:“什么是拳斗士?”

“就是治疗师的变形。因为据说生命女神讨厌暴力,她的信徒都不能使用武器。为了自保,一部分治疗师就发明了一种特殊的格斗技。在拳头、肘部等地方压缩魔力,攻击对手,力量往往比成年男子的重拳更大。高明的拳斗士甚至能对全身施加防御层,用[潜能]之类的法术提高战力。”代为解释的是始终笑眯眯的拉克西丝,还摇着扇子补充了一句,“看样子,那女孩就是个顶级的拳斗士。既没有戴指套,也没有穿防具。”

另一头,希莉丝和速度提高了数倍的对手陷入了苦战。暴风雨般的攻势摇撼着她的防御,反之,她的细剑总是擦过对方的身体,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台上的观众看得屏息静气,拳斗士明显受过明师指点,拳脚快速而凶狠,每一击不是瞄准要害就是破绽,要不是希莉丝守得密不透风,早就出局了。

左侧踢、右上钩拳、进身手肘、右腿三连踢、左腿下勾……拳斗士的动作一气呵成,令希莉丝应付得越发吃力。但是,她等待的机会很快来了,对方一个漂亮的正面飞腿,她横剑挡下,借势后退,并用一发剑风阻挡了追击。

两人重新回到对峙状态,调整呼吸,半晌,拳斗士先发起进攻。

来了!蓄势完毕的希莉丝高举长剑,在最合适的时机劈下。观众们大声惊叫,因为这么一来,对方等于是迎着剑往上撞。

变生肘腋。拳斗士以­精­妙的步法硬生生地停止了前进,让剑尖在身前落空。

赢了!她露出胸有成竹的表情,对方的剑还没收回来,正是攻击的最佳时刻,抡拳挥出全力一击。

“赢了!”与此同时,贵宾席上也响起一声清亮的弹指。下一秒,细剑从拳斗士的右侧腹切入直至左肩,优美的弧线却造成一道巨大的伤口,深达三寸。

明眼人都看出:希莉丝那一剑并没有用尽,而是利用长剑与地面相撞产生的反弹力回砍,速度和力量都提高了一倍,正是一招­精­妙的“燕回巢”。

拳斗士急退两步,用早就布在身上的魔力疗伤。她本职方面的能力显然不亚于武术,只一会儿就止住血,愈合了伤口。但她也不能再战了,这一剑连同她的衣服一起划破,现在她只能两手抱着胸部。

“我认输。”红着脸,拳斗士不甘心地道。

“d组102号选手胜出!”罗兰向场外的白魔法师打了个手势,然后捡起斗篷披在她肩上,微笑道,“很­精­彩的比赛。”观众们也纷纷扔下鲜花,为这位虽败犹荣的选手喝彩。

“那…那个。”拳斗士抓着斗篷,视线游戈片刻,突然抬起头道,“我叫丽璐璐,一直非常仰慕伊芙将军,虽然…虽然我没能进入十六强,但你能不能转告我的心意?”

“啊……”罗兰愣了愣,浮起发自心底的笑容,“好的,我一定带到。”丽璐璐喜出望外,小脸绽放出夺目的光辉,深深鞠了一躬,一溜烟跑下台。

嗯,是时候帮那小子找个老婆了。目送她的背影,罗兰的心情十分愉快。其实从很早以前他就在留心,只是――要找到比伊芙更娇小可爱的少女实在太难了!有也是喜欢高大威猛型的。如今终于出现一个,虽然身高方面不太匹配,但是脸绝对过关。

不挑了不挑了,人要知足。

抽个空和她聊聊,把她拐回伊维尔伦吧。不知道部下只有两年好活,东城城主在心里打着如意算盘。

“哎呀,告白啊?”观众都为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惊讶,随即,更多的掌声投给那位勇敢的少女。

肖恩立刻迎向走上看台的情人,问长问短。希莉丝摆手表示无恙,不意外地被诺因批了一顿。

之后的比赛都是臭男人之间的比试,观众们显得意兴阑珊。尽管同样是臭男人,肖恩的出场还是沐浴了一阵如雷的欢呼。这些天这个身手出众的选手给首都市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他次次用不同的武器作战,招式又纯熟,还修成了圣斗气,这样强大的战士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今天肖恩用的是一把巨剑,招摇到了极点。而他的对手是个身长两米的巨汉,用的也是把双手大剑,都是重兵器,正好一较高下。

一等徒孙宣布比赛开始,习惯主动的肖恩就一记高速的突刺拉开战幕。对方摆出正段的基本形,毫不退缩地和他正面硬撼,双剑相交,刺耳的金鸣响彻整个卢内尔德竞技场,离得近的观众只觉胸口隐隐作痛,不禁骇然。

相比欢腾的普通席,贵宾们就无聊多了。拉克西丝摇着扇子道:“真是个笨蛋。以他的速度,如果不用那把重得要死的家伙,一照面就能让对手倒下了。”

“肖恩的确太爱现。”杨阳苦笑,接着,神情变得若有所思,“不过,我认为他刻意用那种武器,有‘制动阀’的用意在。”

“怎么说?”不光拉克西丝,周围人都被挑起了兴趣。

“嗯…我和肖恩是宿命的另一半,有段时间他都用我的身体战斗,我可以感到他当时的心情。大部分时候他都没认真,只是让本能控制自己。可是一旦敌人多到一定数目,或者强到一定程度,他就彻底变了,好象变成另一个人。冷酷,残忍,绝对的无情。”

一股寒意渐渐扩散开来。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永夜森林,就是提拉的市长委托我们剿灭的那个地方。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下,那些不死怪物就像幽灵一样,不停地偷袭我们。我都快吓死了,肖恩却一点感觉也没有,像看得到似地在林子里穿梭,一剑一个,决不浪费。更可怕的……是他出剑时的‘想法’。弱点、要害、破绽、命中率、出血量、时间差――全部计算得清清楚楚。哪怕中途跳出一只无害的兔子,也当场被他开膛剖肚,死无全尸。”

昭霆和莎莉耶听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余人也瞠目结舌。

“我当时吓得大气也不敢透,生怕他连我一起捅了。最让我佩服的,是他不管受多重的伤,速度都是老样子,意识也始终清醒。”

“哦呵呵呵,看来我的小奴隶很有当刺客的天赋嘛。”在场最镇定的要属拉克西丝,她早就察觉肖恩身为战士的本质。杨阳连连摇头:“与其说适合当刺客,不如说是习惯被刺客狙击。还有――”她敲了敲一边的手肘:“他特别宝贝左臂。”

“左臂?”众人愣愣重复。希莉丝第一个反应过来:“难道说……!”

“对,有时是抱,有时是搂,像有婴儿和很小的孩子在他怀里。”

“没想到他这么重视莉。”希莉丝语气复杂地低喃。诺因奇道:“莉是谁?”

“一个和你很像的女人。”

“啊!?”卡萨兰城主的眼珠差点弹出眼眶,他的夙敌嘘道:“哟!哟!”诺因将魔封剑拔出一半,杨阳急忙劝阻:“莉是他的养女啦!和你没关系,只是碰巧长得像。”

“那也不可饶恕!”一想到有个长得像自己的女孩被男人抱着,诺因就­鸡­皮疙瘩掉满地。

“拜托你讲讲道理~~~”

“我就不讲!”

拉克西丝眼光忽闪,心道:莫非……刚巧打赢了比赛的肖恩蹦蹦跳跳地跑上贵宾席,挥手道:“我回来了!”

“别靠过来!”诺因恶狠狠地威胁。令无辜遭殃的可怜人丈二摸不着头脑。

******

为了庆祝肖恩和希莉丝打进十六强,众人再度上街火拼,晚上在一家名叫[米海洛之家]的高级饭馆享用晚餐,叫了一桌丰盛的宴席,以及好几瓶名贵的美酒。

因为在场有个大胃王兼酒桶,气氛不热烈也热烈。贝姆特和诺因甚至比起酒量来,不用说是后者惨败。幸好有杨阳帮他分担,不然中途就烂醉如泥。

而对上肖恩后,贝姆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老板,你醉了。”相比摇摇欲坠的上司,也喝了不少的维烈还是气定神闲,只是俊脸微红,看起来反而比平时健康。

“我没醉!”

通常一个人说没醉,就代表他离神智不清不远了,维烈和轩风默契地搭住他的肩膀,拖他下去浸冷水。杨阳轻拍友人红扑扑的脸颊,唤道:“诺因,诺因,醒醒。”趴在桌上的人一动不动。希莉丝关怀地凑近查看:“彻底醉翻了呢。这里空气不好,带他回去吧。”杨阳点头赞同。

“阳,要照顾他哦!”昭霆和莎莉耶异口同声地起哄。还在灌酒的肖恩道:“莉酒量差,但酒品不错,不会大吐大闹,让他睡一觉就好。”

“他不是莉啦!”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很像嘛。”

话说回来,还真的像过头了。怀着少许疑惑,杨阳抬起诺因的手,绕过肩头,差遣道:“肖恩,来背他!”

将两个醉鬼送回王宫,杨阳和轩风很有自发­性­地担起照料的任务,其他人则回房休息。

“嗯……”

冷毛巾让躺着的人一个激灵,下意识地翻过身。

嘻!真是可爱呐!被他的反应刺激了潜藏的恶劣因子,杨阳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对她的­骚­扰,诺因不快地抿了抿­唇­,表情就像小孩子在耍赖。

混合着酒香,一股难言的情愫悄悄化开。

清醒时,这个男人的气质绝对高傲凛然,军人特有的凌厉早已凌驾柔弱的外表,使面对他的人无不腿软胆寒,必须有势均力敌的魄力才能保持心态上的平稳。哪怕杨阳,偶尔捏他也提心吊胆,做好被猛兽反扑的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

“莉一定跟你一点也不像。”眸光转柔,杨阳解开自己送的紫纱,让一头宛如夜­色­的黑发自然披散。

紧闭的双眸突然睁了开来,流露出一抹迷茫和更多的喜悦,然后,是纯真的灿笑:“杨阳。”

“史列兰!?”

“嗯。”魔封吃力地爬起来,笑得有点迷糊,“诺因睡着了,所以我出来和你说说话。”杨阳爱怜地拍拍他:“会不会不舒服?”诺因可不是睡着而是醉倒。

“唔…头晕晕的,身体也没力气,感觉好奇怪。”

杨阳一震:这个形容……这个形容根本不像剑,而是人!人的形容!

“史列兰,我有时候觉得,你原本是人类,至少应该有身体。”杨阳轻柔地抚摩他因酒力而发烫的肌肤,心疼他只能以剑的形式存在。史列兰不解地歪着头:“我是有身体啊,魔封就是我的身体。”

“唉,算了,喝口茶好不好?”

“好~”史列兰幸福地享受她的服侍,半晌,神­色­黯淡下来,嗫嚅道,“那个,杨阳,你曾经说,杀人是不好的行为吧?”杨阳持杯的手一顿,斟酌地道:“这个嘛,要看是什么情况。”

“那!诺因要我杀人,是不是就是对的?”

“他要你杀人!?”杨阳提高嗓门。史列兰反­射­­性­地缩了缩,老实承认:“嗯。”

“杀谁?”扣住他的肩膀,杨阳沉声喝问,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是罗兰城主?”这场魔武大会,果然内情不简单,最后也许会发生流血事件。

“对,还有那个叫兰冰宿的女孩子,说用暗系或死灵系的诅咒。这两种魔法我最拿手了。”史列兰露出属于孩童的得意之情,杨阳却差点甩他一巴掌,确切的说是甩这副躯壳一巴掌。

为什么连冰宿也要杀!?

就算斩草除根,这也太……

“不过,我杀不了他们。”史列兰的声音小下去。杨阳大喜过望:“真的?”

“嗯,今天我本来想跟诺因说的,看着看着睡着了。那个叫罗兰的人体内有一种我不能­干­涉的力量,而那个叫兰冰宿的女孩被非常强大的法器守护着。虽然我也不是不能拼一拼,但是这样就会泄露魔法气息,不符合诺因‘暗杀’的要求了。”史列兰越说越垂头丧气,小心地偷瞄对方,“杨阳,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不会,你最有用了,史列兰是最好的乖孩子。”杨阳喜滋滋地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部,“明天继续睡!诺因那边交给我!”

“哦。”巴不得把事情推给她,懒惰成­性­的魔封放心地沉入梦乡。

尽管怀里躺着个大男人,杨阳却丝毫没有不自在的感觉。对她而言,史列兰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改天要和诺因好好谈谈史列兰的教育问题――她很有母­性­地决定。

******

次日清晨,在全场爆满的狂热气氛下,大会进入十六强的准决赛,还有歌舞团登台表演。当一身黑袍的金发国师从裁判桌起身,踏着一贯优雅的步子走上赛台,立刻被如雨的花瓣淹没。

“各位。”他清清喉咙,无奈地道,“我是裁判不是选手,请保留你们的鲜花。”

看台上响起一片笑声。昭霆由衷地同情:“好可怜哦。”在她前面,拉克西丝毫不掩饰幸灾乐祸的表情。杨阳静静端坐,眼底闪着不安的光芒。

希莉丝和肖恩的赛次都靠后,开头两场是别的选手之间的较量,诺因趁隙握住剑柄,用心声问道:(史列兰,你有没有下诅咒?)

《zzz……》

(史列兰!)

《呃…啊!》可怜的魔封被吓醒过来,晕头转向地道,《杨阳没跟你说吗?她叫我继续睡,你交给她啊。》诺因咬牙切齿:(你把这件事告诉她了?)这一刻,他真想掐死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半身。

听出他语气不善,史列兰谨慎地选择词汇:《因…因为她问我。》他没说出是他先问杨阳,真是个聪明的选择。

(……)诺因仰天长叹,然后绕回原先的话题,(那你有没有下诅咒?)

《没有。》史列兰照搬昨晚和杨阳的对话。诺因听得更加泄气,随即振作起来:(算了,你不用再施法,到时困住他们就行。)史列兰也很高兴有将功补罪的机会,应道:《好~》

“诺因,你在对史列兰说什么?”杨阳斜睨友人,冷不防抛出一句。诺因吓了一跳,摇手道:“没、没什么!”

“哼。”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考虑到眼下并非谈话的场合,杨阳只得将原计划暂且挪后。

台下翻翻滚滚打得火热,台上七下八下心不塌实。对此毫无感觉的肖恩抱着零食吃得起劲,也不怕一会儿比赛消化不良。昭霆和莎莉耶不顾形象地跟他争抢,看得附近的大臣大皱其眉。

“诺因,给你。”肖恩殷勤地把一包东西递给左前方的黑发青年。

“什么玩意儿?”诺因没有接过,冷淡地一瞥。

“葡萄­干­布丁!你最喜欢吃这个了!”

诺因眯起眼,立刻听出他指的是谁,没好气地道:“我才不喜欢吃这个!拿开!”肖恩仿佛被雷劈中般呆在当地,比起好意被拒绝,更让他痛心的是突然意识到的认知:

这个人不是菲莉西亚,菲莉西亚是一千年前的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肖恩……”维烈起身想说什么,被司仪的声音打断:“054号选手,请准备。”

“啊…我就来。”棕发青年失魂落魄地回应,起来时还踉跄了一下。

“肖恩,你的长枪!”已经看出他状态不对,但是没想到他失神到连头也不回,希莉丝愤怒地转向师兄,“诺因,你说得太过分了!”

“­干­嘛,我又没说什么重话。”诺因也很委屈。杨阳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严格说来这件事的确不是诺因的错,只是……对肖恩而言太残忍了。

“这下怎么办啊?他那副样子,又没带武器。”莎莉耶扶着椅背,担忧地凝视同伴没­精­打采的背影。耶拉姆踌躇片刻,道:“其实,我觉得,肖恩早该回冥界了。”

“你说什么话!”好几人一齐怒吼。

“不是吗?他的养女、亲人、朋友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剩他孤零零地以灵体的方式生存,不痛苦吗?不寂寞吗?为他着想,就应该让他走。”

“不要!”希莉丝激动地跳起来,双目含泪,脸涨得通红,“我不要肖恩走!我要他一辈子陪着我!他答应过会陪着我的!”众人不忍心地看着她,杨阳搭住她的肩膀,无声轻拍。

轩风和贝姆特不明内情,从头到尾在状况之外。诺因摇了摇头:竟然爱上个死人,希莉丝这丫头……

就在贵宾席愁云惨雾时,肖恩也是浑浑噩噩,无意识地走上赛台。见他没拿武器,观众们错愕之余又欢呼起来,以为他会施展­精­彩的徒手搏击甚至“美女召唤术”。

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做这种事?空白的大脑反复回荡着两个问题,却找不出答案,好象连思考能力也消失了。

“你怎么了?”趁观众喧哗的空挡,罗兰询问。肖恩死寂的眼迸出微弱的火花:“罗兰,你师父……”

叮!裁判席传来提醒的钟声,罗兰只得收回目光,肃然道:“比赛开始!”

非常巧合,对手也是使用长枪,身穿略有破损,但保养得很好的附魔铠甲,一看就知道是个老练的冒险家。他没有急于攻击,而是以两道击地波试探。

肖恩惊险万分地避过,纯属条件反­射­。尚未站稳,眼花缭乱的连刺接踵而来,他凭着灵敏的战斗直觉躲过最要命的几枪,同时快速后退,逃出长枪的攻击范围。即使如此,枪尖带起的锐利气流也在他身上留下十几道口子,整个人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

“肖恩!”希莉丝看得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其他人也连连跺脚,一个比一个焦虑:“他果然还没恢复!”

观众们也看出今天这位冠军准候补有失常态,发出诧异的呼声。

这小子吃坏肚子了?罗兰寻思,随即摇头否定:他又不是活人,吃坏什么肚子!

……好痛。肖恩反­射­­性­地按住肩上的伤口,神智渐渐清明:我有感觉,我是活的?

不对!没有血!掌心的触感否决了他的自我确认。

与此同时,高速旋转的长枪钻子般飞来,肖恩侧身闪避,在对方收势回防前,一个旋踢震散他的意图,凝聚了斗气的手刀接着从下往上切,劈断了枪身。

叫好声震天响起。

“去***!”随着一声暴怒的大吼,拗下的枪尖仿佛离弦之箭般脱手飞出,经过的地面破开一道深深的裂缝,坚硬的石板片片飞起。最后拖曳着光尾的流星撞在透明的结界壁上,造成一阵吓人的巨响,四名负责结界的法师用尽全力才挡下来,一齐虚脱地坐倒在地。

全场鸦雀无声。

“呼……舒服多了。”抹了把汗,肖恩用­精­神的语气道,“认输。”

“啊,我…我认输。”对手的神智还停留在刚才的一刻,呆呆地重复。

“a组054号选手胜出。”罗兰小旗子一挥,然后丢在师公的脑门上,“蓄意破坏结界,扣分!”

“啊哈哈哈。”棕发青年揉着大包­干­笑。

“肖恩!”

包括身为满愿师的杨阳在内,众人都来到第一排等待,面带关怀之情。大步走近的肖恩回以自然的灿烂笑容。

那是很阳光,却让人看了想哭的笑靥。

******

除了肖恩在准决赛时遇到一点小麻烦,剩下的比赛两人都过关斩将,顺利无比。就这样,迎来了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7日,魔武大会的最后一天。

天空有些­阴­沉,东方的天空盘踞着浅浅的灰云,太阳迟迟不出来,却又没有下雨的迹象,让心也堵堵的,憋着一口郁气。但这只是少数人的感伤情怀,观众的热情完全没受到天气的影响,卢内尔德竞技场今天照旧是座无虚席。

摄政王拉克西丝也难得致辞:“大家久等了,魔武大会终于进入最后的决赛!今天,将诞生此届大会的优胜,请为每一位参赛者祝福!”

掌声如雷。平时讲究优雅的贵宾们也掩不住兴奋。诺因却偷偷打了个哈欠,杨阳等人也心下索然。因为今天可能只有两场比赛,决定季军,肖恩和希莉丝决不会互殴。

好浓……好浓的魔法气息。维烈紧张地抓着扶手,呼吸微乱地抚胸喘息。魔族的第六感在他脑中拉响刺耳的警报,告知他即将风云变­色­。

“维烈,不舒服?”注意到部下的异样,贝姆特连忙扶住他。轩风也递来关心的目光。

“老板……”维烈压低声音问,“我给你的血玉你还在吗?”西城城主眼底锐光一闪,表面却没有丝毫变化,也悄声道:“在,怎么了,会发生什么事吗?”

“我有不祥的预感。不过,似乎不是针对我们。”维烈深深苦笑。

“那脱身至少没问题。轩风交给你了,你能不能也给她一件法器?”

维烈点点头,从胸前的空间袋掏出一颗晶红­色­的球体,放在少女的掌心,叮嘱道:“记住,时刻带着它,千万不可以离身。”

“嗯。”心知事态严重,轩风收起了一贯的轻佻之­色­,极为认真地保证。

由绚丽的魔法比赛拉开序幕,决出优胜者,是一位风系的魔导师。拉克西丝亲自颁奖,接着就是休息时间,直到下午的武技比赛。

“陛下,今天有暴风雨吗?你让人布这么厚的结界。”吃完午饭,罗兰正准备离席履行裁判的职责,状似无心地抛下一句。拉克西丝掩嘴发出一串笑声:“哦呵呵呵,我一直以为你是弓箭手,没想到你还有法师的素质。”

“只是受这个影响,对魔力的感觉比较敏锐罢了。”罗兰指了指额冠,从容地笑道。拉克西丝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伸出右手:“我说,罗兰,我对你那个神器好奇很久了,就今天一天,借我玩玩好不好?”

“很抱歉,陛下,当初艾露贝尔族长送我这件礼物时,我曾发誓不让任何人赏玩。”罗兰和气地拒绝,一手放在腰间,“如果你真的想找样东西消遣,我的剑借你如何?”

这是明显的示弱了,在座的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拉克西丝却摆手道:“我要你的剑­干­嘛?你还要当裁判,没了剑可危险得很,去吧去吧。”

“罗兰!”女婿前脚走,北城城主后脚告辞,在走廊追上他,面如土­色­地道,“你…你和陛下……”

罗兰回首一笑:“岳父,请保重,我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米利亚坦只能呆呆目送他离去。

呼声最高的肖恩理所当然成为决赛的揭幕者,和他对峙的是个强壮的斧战士,一把沉重的战斧闪着森寒的光芒。而他选择的武器是钢鞭,看似不利,每一击都轻易突破对手的防御,在那厚实的身板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红印。擦到地面时,大量的碎石也成为伤人的利器。

尽管自己处境不妙,罗兰还是情不自禁地丢出一面旗子,“破坏公共财产,扣分!”

“唔~”这次及时接住,肖恩朝他吐了吐舌头,报答连日来的“照顾”。

之后的女盗贼捡了个大便宜,斧战士已经没有了再战的能力,虽然输给了希莉丝,季军却稳拿了。在响彻云霄的欢呼声中,两个冠军准候补面对面站在台上。

违背观众的期待,肖恩直接把手里的巨型镰刀扔下,字正腔圆地道,“我认输。”

全场错倒。愤怒的喊声此起彼伏:“怎么回事,小子?”

“别因为对手是美女就退缩了,上啊!”

“我可是押了你,你不许不争气!”

…………

“她是我的情人啦!”肖恩扬声道,“难道你们要我和我的情人打?”

“……”无言以对。面面相觑的观众说不出反驳的话。是啊,难不成要人家情侣相残?这可是会被马踢死的。

只能自认倒霉了。

“真是没野心的男人。”梅莲可暗暗摇头:普通的男子,至少该打一下吧?

万众瞩目的总决赛却这样草草收场,大部分人都十分失望,骂声不绝。作为补偿,摄政王决定给大家一个“惊喜”。

“安静――”

通过传音水晶,清亮的女声很快平息了嘈杂。拉克西丝以无人能够模仿的优雅姿势流畅地起身,举起右手的权杖:“我宣布,第七十六届魔武大会到此结束!虽然最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遗憾,但总体来说,这次比赛是­精­彩的!每一位选手都值得尊敬,让我们为他们鼓掌!”

现场的气氛重新热烈,震耳欲聋的掌声象征着观众们高涨的情绪。

“现在开始颁奖,三位选手请上来东看台。”

此言一出,人人愕然。历来都是国王也就是主办人到台上颁奖,从来没有反过来的。

算了,也许她架子特别大吧。观众很快释怀。希莉丝拉着肖恩跳下台;罗兰迟疑片刻,转向裁判席。见状,拉克西丝绽开只能用华丽形容的笑容:“啊,请不要动,国师大人。”

黑衣的高挑身影顿住。杨阳等人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为那种无形的张力微微发抖,手心出汗。少数直觉较强的人也察觉气氛有变,不安地等待情势发展。

“有何指教,陛下?”

清冽的男­性­嗓音扩散开来,却略显中气不足。注意到自己的异状,罗兰神­色­微凝。

怎么可能!我应该没有任何遗漏才对!

麻木感从掌心飞快曼延,侵占了所有的感官,罗兰身形一晃,险些跌倒。只慢了半拍,肖恩也感觉身体有恙,他反应就快多了,立刻低下头,瞳孔因为震惊而收缩。

旗子!!!

这东西怎么做的?外表看没有任何异常啊!也没有魔力和药物反应!毫不犹豫,他拗开旗杆,检查内部构造。

肖恩不笨,已经看出拉克西丝准备下手,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出让罗兰失常的原因,再来考虑带他走的问题。

但是,他忽略了情人太过平静的态度。

“在领奖之前,我要先处决某个大逆不道的叛臣……哦呀,我还没陈列罪状,你就跪下了啊。”

罗兰!冰宿险险咽下到口的惊呼,握紧胸前的项坠,以惊人的理智压抑几欲发狂的担忧,静待时机。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贝姆特目露深思,身旁是不知所措的维烈和轩风;诺因无视杨阳求恳的眼神,以手势命令卫兵围住她和昭霆一行。

紧接着,大批人潮从四面八方涌出,团团包围赛台。内圈是魔研院的­精­英;外围是高阶法师。

“拉克西丝陛下,您这是做什么?”米利亚坦鼓起勇气出声,“罗兰是我的女婿,更是您忠心的臣子,为国家立下多少汗马功劳!您这样一言不发就捉拿,岂不是让天下人寒心?”

“米利亚坦城主,您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如果没有确切证据,我也不会相信罗兰在忠臣的面具下包藏着狼子野心――竟然私通拜亚帝国,意图****朝政,侵略我艾斯嘉大陆!这还不是死罪吗?我已经拿到确实的人证,决没有诬陷他!”拉克西丝振振有辞,铿锵有力的语调震慑了在场的每个人。

其实她需要的也不过是个借口而已。撕破脸不撕破脸,早已是次要问题了。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卡萨兰必输,那还不如不计代价铲除大头目,再慢慢收拾余下的小喽罗。眼下又是最好的时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覆盖整个卢内尔德竞技场的元素隔绝结界,只有佩带特殊徽章的自己人可以施法;层层叠叠的军队,充足的后援力量;以及最重要的――民众。他们是人证,是束缚。至今为止,罗兰最大的武器就是声望。即使他还有什么­阴­着,逃得了这次,以后也甭混了,起码再也戴不了那个恶心的假面具。

当然,观众应该会对她的横蛮产生不满。不过,人都是自私的,只要火没烧到自己头上,就不会主动站出来,哪怕他们再爱戴罗兰。何况,他的嘴也说不出话了吧。

“这这…拜亚帝国和我国并非敌国,就算罗兰和他们有交往,也称不上谋反。”

拉克西丝不耐烦地挥挥手:“您此言差矣,拜亚帝国信奉的是太阳神阿布罗迪,国民就是异教徒,您这么说,置我国世代供奉的创世神贺加斯于何地?”米利亚坦狼狈地抹汗:“那…至少先把他关押起来,慢慢调查,不要当场就……”

“风翔!”趁两人辩论的空挡,冰宿腾身而起,飞向情人的方向。一来顾虑她是满愿师,二来没想到她还能施法,众卫兵眼睁睁看着她降落在赛台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拔出霜恸,茶发少女双手握剑守在情人身前,墨绿­色­的双瞳­射­出熊熊怒焰,凛然的气势不亚于任何须眉男子,“罗兰为王家、为东城、为人民做了多少事,这些实绩还不够证明他的清白吗?区区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证,就能判一介重臣死罪,你叫其他臣子如何自处?又视国法为何物?”

字字如剑,令全场耸然动容。

“冰…冰宿她……”昭霆颤抖着拉住友人的袖管,眼里聚满惊惧的泪水。老天!她站在这里都快腿软了,冰宿居然敢站在那么多人当中,和那个恐怖的拉克西丝正面相抗!

杨阳也牙关紧咬,全身抖个不住:冰宿,你…对罗兰……

这女孩――拉克西丝和诺因同时眯了下眼,在心里刻下“兰冰宿”这个名字。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罗兰牵起­唇­角,垂下的脸庞并不如世人想象的那么紧张,而是一派轻松,和由心而发的感动。

“满愿师小姐,很遗憾,你也被罗兰蒙蔽了,请下来,我会全部解释给你听。不然,那个伪君子可能会把你当人质。”拉克西丝好言相劝,同时做出暗号。接令的众人开始逼近赛台,有的吟唱咒文,有的拿出道具。

“我不会下去!罗兰也不会用我当人质!他根本就被你剥夺行动能力了!”冰宿后退半步,一边反驳一边想对策。

“住手!”终于研究出门道的肖恩扔下旗子,厉声道,“谁也不许伤害他!他是我的徒孙!”

毕竟是大会的亚军,发言又这么震撼,众人不由得停下手边的动作;观众们更是当场石化。希莉丝闪电般抬手,掌心绘有奇异图案的柔荑抓住他胸口的定幻石,另两个法师泼了他一身的圣水。

“希…希莉丝……”只剩嘴巴还能动的肖恩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红发少女用另一只手掏出缚灵晶,歉然道:“对不起,肖恩。”

……唉,就知道他一点用也没有。尽管早有预料,罗兰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以心灵通讯提醒义父准备出手。事到如今,也只有牺牲一张底牌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拿下他!不要伤害满愿师小姐!”拉克西丝手一挥。

《哎呀呀,你不问问我的意见吗,摄政王陛下?》

那不是具体的声音,却传入每个人耳中,冻结最细微的行动。伴随着隆隆的风声,一个庞大的黑影笼罩了竞技场上空,投下恐惧的炸弹。看清那是名为[龙]的生物,观众们顿时失去了理智,连同选手一起四散奔逃,哭叫着、哀号着、互相践踏着,使场面陷入无序的混乱。

就在人们的惊惧达到最高点的时候,那个充满活力的思波又响了起来:《请安静,亲爱的小羊们,真正的大人物登场,你们怎么可以不给面子呢?乖乖的,不然,我可要把你们统统变成新鲜的尸体了哟。》

没等话说完,全场就出现了诡异的凝顿。这样的魄力,只有比那头巨龙更可怕。

拉克西丝握紧了权杖。

“来,小克克,下去点。”

这一次,是具体的声音,非常年轻,水晶一样清澈而华丽的男­性­嗓音。杨阳等人因为震惊而站立不稳,一齐抬头,大睁的眼死死瞪着缓缓降落的庞然大物。

“叫我克拉费里格!”鳞片呈奇异的灰白­色­的龙咆哮,却缺乏实质的威胁。

亡灵龙克拉费里格!包括诺因在内,众法师眼中迸出火花。那是银龙族的叛徒,唯一信仰冥王普路托的龙族,传说被金龙王封印,沉眠于世界最高峰诺瑞姆林峰。

那么,来人是――死;灵;法;师。

翩然落下的青年却和传统的死灵法师形象截然不符,倒很吻合声音给人的印象,卓然出尘。一头宛如皎月的银发以黑­色­发带高高束起,垂至腰下;颀长优美的身段被一袭白底镶金纹的长袍衬托得更加飘逸高雅;剔透的碧眸像倒映着初夏万绿,却毫无暖意,流动的是深沉的冰洌;笑意相反的甜美,妃­色­的­唇­凝着一缕仿佛永恒的弧度,诱惑、危险、一如吞噬一切的黑洞。

正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

“神官!”

“神官大人!”

“神官先生!”

“索贝克!”

好几个声音同时响起,因为重叠,反而谁也没听清楚。但紧接着,莎莉耶踏出一步,双臂展开做出迎接的手势:“索贝克,索贝克,又见到你了。”语毕,为同伴瞠目结舌的反应莫名其妙。

“哟,小公主,大伙,好久不见了。”帕西斯举起右手,快活地招呼。杨阳瞪视他,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是索贝克?”不等对方回答,昭霆跳脚:“你怎么用这张脸啊!”害她差点心肌梗塞,当场一命呜呼。

“呵呵,我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误会,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才是我原本的长相。”

什么!师兄妹三人愣住。这时,罗兰总算中和了体内一部分的咒力,挤出微弱的声音:“师父。”

“啊,乖徒儿。”帕西斯立刻转过头,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没事吧?不会翘辫子的哦?就跟你说了,不要太自信,我这个后代的激进程度是远超出你想象的!”

“我领教了。”罗兰苦笑。帕西斯翘起­唇­角:“哼哼,给你个教训也好。安啦,有高瞻远瞩的师尊大人我在此,断然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冰宿,你也放宽心,把剑收起来吧。”

“是。”茶发少女松了口长气,依言还剑入鞘。

帕西斯此刻悬浮在赛台上方,与东看台正面相对的位置,双眼直视拉克西丝,徐徐浮起一个看似明朗,却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摄政王陛下,你如此‘关照’我的徒弟,我要怎么回报你才好呢?”

“您言重了,费尔南迪先生。”拉克西丝浅笑嫣然,态度悠闲自若,然而听到下一句话,饶是她也不禁脸­色­微变:“咦,这次你倒不称呼我[光复王]陛下了?”

“光复王!!!?”

四下响起惊骇欲绝的呼声,人人尤其是卡萨兰的城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和初代圣巫女并列,充满神秘­色­彩的名词,代表了一位传奇的君主,也是现在王家的始祖。

“你是光复王?”诺因的眼神十足像看一个骗子兼­精­神病患。帕西斯却朝他绽开无比欢欣的粲笑:“是啊,亲爱的。”

亲爱的!?每个人都踉跄了一下。

诺因­鸡­皮疙瘩掉满地:“不要叫我亲爱的!”

“啊啊,抱歉,习惯成自然。”

习惯成自然?杨阳和罗兰冒出相同的问号,皱起眉头。帕西斯好整以暇地拨了拨耳鬓的散发,笑容渗入愉快的成分:“如何,摄政王陛下,你要否定我吗?否定我这个祖先?你的体内流着我的血,我甚至可以直接对你的血缘下令,让你的身体臣服于我。”拉克西丝咬紧下­唇­。

在场的观众发出更大的喧哗声,主君的沉默更加深了他们的疑惑。

“老妖婆?”诺因诧异地瞥了姑姑一眼,随即毫不动摇地冷笑,“哼,管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祖宗,有种你就对我下令啊,看我是跪你还是踹你!八百年前就该化成灰的死人骨头还敢跳出来神气活现,你要不要脸啊!”

好…好毒……众人拜服地看着他。

“呜~~~好过分。”帕西斯露出真的非常受打击的表情,转向徒弟诉苦,“罗兰,你看你看,我为你牺牲多大!明明真的一条皱纹也没长过,却为你暴露年龄,还被人说成是死人骨头――死人骨头!”

“是是。”罗兰汗颜,冰宿无力地想:你们在唱相声啊?

帕西斯回过头,脸上突然褪去了所有的情绪波动,相反,深湛的绿眸化开浓郁的黑雾,为他秀丽的容颜染上一抹疯狂。

“劝你乖一点哦,诺因。本来我是想给你一顿板子尝尝,不过看在你亲爱的‘姑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的份上,今天就算了,让你再过一段安稳日子。”

他的语调飘忽不定,时而温柔,时而强硬,冷静之中似乎深藏了无尽的歇斯底里,仿佛一个恶毒的诱惑,令人好奇的同时心弦战栗。

什么意思?诺因想问,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阻止了他的发声。此外,还有股深沉的嫌恶弥漫开来。

这个人…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看过!不是那个长相酷似的神官,是――

“光复王陛下,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拉克西丝闭了闭眼,镇定下来,“您的徒弟确实犯了死罪,于法当斩,如果您要包庇他,以同谋罪一并论处,不管您从前是什么身份!”

“哈哈哈……摄政王陛下果然快人快语,那我也不用跟你假惺惺地客套了。”帕西斯露出和诺因神似的森冷微笑,“这个国家是我一手所建,当然没人比我更有资格毁了它!你对罗兰要砍要杀,已经是大大触怒了我,还敢治我的罪?用我亲手制定的法律?”

“住口!你这邪恶的死灵法师!”一名圣职者愤慨地叫道,“不但冒充光复王,还威胁陛下!”帕西斯玩味地俯视他:“哟,出现一只不怕死的小羊了。可惜,人啊,还是应该拥有审时度势的眼光才能活得健康长久。”话音刚落,一道半人高的光箭出现在他身侧,朝目标­射­去。圣职者早有准备,周围的同僚也及时张开防壁。但是,敌人所用的魔法完全超出他们的预计,结界呼应心境的动摇而颤抖,被光箭轻易撕毁,掀起波及方圆百尺的猛烈旋风。

灰尘散尽后,只见一个焦黑的大洞,范围内的法师连尸渣也没剩下。

场内一片死寂。

“啊哈哈哈!果然是这样的场景最能调动人的积极­性­了,先前都满无趣的说!”帕西斯扬起发自心底的欢畅笑声,惹来杨阳等人的瞪视:他居然用神官的脸­干­出这样的事,还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样子!

“你…你那是[光辉之箭],还有[光爆]!”好几个法师一齐大吼,语气满是不可思议,“你不是死灵法师吗?”

“我没义务回答你们的问题。”懒得搭理他们,帕西斯兴高采烈地举起手,“小克克,来场盛大的开幕仪式!像我这样风华绝代的美青年,就应该有相称的背景烘托!”

不愧是……德修普家族的[始祖]啊。联想拉克西丝的排场和神官的自恋倾向,杨阳冒出奇妙的感叹。而昭霆和耶拉姆的下巴到现在都没合上过。

这次,亡灵龙克拉费里格没有抗议主人的称呼,他明白轻重缓急,确切的说是在帕西斯的调教下明白。大口一张,近乎透明的灰雾笼罩了整个穹顶,泛着淡淡光波的结界壁折纸一样翻腾,起伏变形,豁然爆开,无声无息地消失。

只一击,由几十位高阶法师辛苦张开的[元素隔绝结界]就崩溃了。

“唔~~~死灵魔法一点也不华丽。”帕西斯不满意地撇了撇嘴,随即振作­精­神,缓缓浮起,“算了,我自己来――[圣光礼赞]!”

“住手!帕西尔提斯!”

预见这个魔法会把竞技场的大部分人卷入血海,维烈不得已出手,修长而苍白的食指飞快地画了个五芒星,“深红荣耀!”

巨大的魔法阵凭空浮现,纵横交错的线条铺展开来,仿佛有生命般冉冉上升,堪堪挡住从天而降的光雨。粉碎的流星化作光之尘埃,宛如晶莹的星屑,形成梦境般的景象。然而,下一秒,星之微尘引起了剧烈的爆炸。

“绝对禁制!”甩手又放出一个空间魔法,以魔力之光为连线,虚空的结界牢牢卡死了致命的风暴。耀眼的光之洪流只能徒劳地在无形的框架内横冲直撞,最终变回微尘,渐渐淡化。

观众都呆呆看着这幕奇景,浑然忘了一切。有识之士却瞪着那个施法者,就像看到一只怪物。

这家伙是鬼啊!?接连放出一个炎系最强防御魔法,一个空间系最强禁锢结界,居然跟没事人一样,连大气也不喘一口!

深藏不露,这才是深藏不露的极致!

法术被破,帕西斯不见怒­色­,降回老位子,神­色­反而越发和蔼:“维烈啊,我的亲亲老婆没跟你说么?妨碍我出手,下场可是很严重的哦。”

“帕……”维烈正要劝说,喉咙涌出一股腥甜,堵住了声音;四肢变得麻木;胸口一片空空荡荡,好象生命连同力气一起被抽­干­了;视野迅速歪斜、昏暗,甚至没察觉自己正向后倒下。

“维烈!!!”

人群里响起数声惨叫,贝姆特首先抱住部下瘫倒的身子,以手按着他胸膛中央不断往外冒的血泉,喊道:“法师!哪个会白魔法的快过来!”轩风噙着眼泪撕下裙角,想帮同伴包扎,因为这个伤口超过了她的能力范围。

“我来!”比耶拉姆快一步,拉克西丝亲自出手,光系最强的治愈魔法[曙光女神的怜悯]毫不吝啬地使出。见状,众人都如释重负。想起同伴的不死之身,杨阳也放下心头的大石,抬起头,怒声责问:“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帕西斯只是微笑,这笑容,让杨阳寒透心扉。

“奇怪。”治疗的效果不合常理的低,拉克西丝惊讶地睁大眼,“没有用!还有这出血……又不是伤到心脏动脉,出血怎么会这么严重?”

“因为他伤到魔核了啊。”把玩手里的气剑,帕西斯轻松地扔下特大号爆弹。

知情者倒抽一口凉气,不知情者也呼吸停止。

“魔魔魔魔核!?”那不是魔族才有的东西吗!

“啊咧咧,你们都不知道啊?哦,有一个知道。”

“你这混蛋。”眼见部下气若游丝,贝姆特咬牙切齿地握住[闪空]的剑柄。帕西斯回以再仁慈不过的神情:“不要意气用事,华尔特的后代,我暂时还不想杀你。而且老实说,你这火发得可有点没道理,维烈首先是我的部下。”贝姆特愣愣重复:“你的部下?”余人也一脸惊诧。

“对啊,他是魔界宰相,我的妻子是他的顶头上司,魔王陛下,夫妻一体,他算不算我的部下?”

“魔界宰相!?”拉克西丝等人看向昏迷的黑发青年,杨阳一行则死盯着昔日的同伴:魔王的老公!?

天哪……

比起只是叫天的他们,某些观众的承受力就差多了,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咳…咳咳!”一只染血的手搭上贝姆特的臂膀,然后是伴随着呛咳的微弱男声,“老板……”

“维烈!”贝姆特大喜过望,更庆幸他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痊愈。余人也看见了这一幕,奇异的,都不觉得可怕,反而和他一样高兴,齐声道:“你不要说话!”

维烈摇摇头,竭力挤出声音:“快设…结界,我的核…是[母核],我……咳咳,我的同伴会有感觉,会生气,然后…侵略……咳、侵略…咳咳咳!”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但是每个人都听懂了,面面相觑:第二次降魔战争!?

老天!贵宾席炸开了锅,不少人已经考虑卷包袱逃到异世界,连拉克西丝也慌了一瞬――她没料到局势会发展到这么棘手的地步。

“不用担心啦。”那个罪魁祸首闲闲地道,“魔界通道已经封死了。这都要感谢你呢,维烈,奉我妻子为王,给予她绝对的权力。虽然在我看来,你的死忠实在有够傻。”

原来魔族的实权者是宰相来着。众人再次以全新的眼光看某人。

“帕西尔提斯……”重伤之下无法使用­精­灵之眼,维烈只能对着大概的方向,面露求恳。帕西斯冰冷的眼神略略柔化,顿了顿,道:“放心,我不会杀你,永远不会。你对我们夫妻的大恩,我已经还不完了。只不过么,你有时候实在太不知好歹,明明身为魔界宰相,却老是站在人类一边。你降魔战争时的气势到哪里去了?亏我们那时还闻风丧胆地称呼你[黑之导师]。”

对哦,这家伙曾经毁灭了一个大陆,还杀人无数。众人又斜过眼去,却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奄奄一息,像额头上刻着“老实”两字的温和男子和传说中残酷嗜血,一挥手红莲遍天的万恶魔族重叠起来。

所以说,皮相是很重要的。

“那个时候是我糊涂。但是你…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为了报复?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啊!为什么要牵扯进和你无关的事情?”

“你不是代我回答了?为了报复啊!”帕西斯放声大笑,“别说这不是菲莉西亚的愿望!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心情,她的怨恨不亚于我!”维烈咬了咬牙,嗓门也渐渐提高:“是!王是那种自私的人!但你不是啊!咳…肖恩的心情……咳咳咳……”他本来伤势就没复原,一激动又引发了咳嗽。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倒茶的倒茶,拍背的拍背。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帕西斯一脸无力,似乎被病号折腾得兴致大减,“你也是个狡猾的家伙呢,用人情攻势。不过嘛,就像你现在是西城的宰相,我也无法完全摆脱命运的恶意啊。”维烈露出迷惑之情,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师父,差不多了。”罗兰适时Сhā口,提醒他该撤了。

“啊,对哦。”帕西斯收敛剩余的玩心,转过头。一个胆大的市民忍不住问道:“等等,你是光复王陛下的话,又怎么会是魔王的丈夫?”

帕西斯笑了,非常慈和的笑,抿扬的恶意被含在眼底,藏得极好。

“你脑筋真不好使耶,我妻子是魔族,不代表我也是魔族吧。倒是你们的统治者,确确实实是魔族的后代唷。”

真相再一次冲击了每个人,远胜之前――侍奉至高神,以[神官王]自居的历代国王,竟然全部都是魔王的子嗣!魔族!!

降魔战争……人类自以为赶走了侵略者,结果还是在异族的统治之下。

非常好的借口,接下来就是妥善利用,大肆散播了。罗兰以光速拨打算盘。诺因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不是震惊也不是自嫌,更接近了悟。

“一派胡言。”拉克西丝很快重建­精­神鹰架,身形稳若泰山,翡翠绿的眸子更­射­出永不退缩的坚定光芒,“哪怕你说的是真的,那也是你的责任,是你把这支血脉流传到后世。而且,德修普家族并不提倡近亲结婚,经过那么多年,血缘也淡得差不多了。”她心知眼下的形势,再辩解民众也听不进去,不如顺着对方的话头,尽量削弱攻击力。

这一回合,她输了,输在低估了帕西斯这个人。他的身份牵连太广,一扯,线全露。

不过,她并没有全盘输掉。事实就是事实,再怎么隐瞒,迟早也会暴露。早揭晓还比晚揭晓好,省得措手不及,可以有时间设法扳回局面。

果然,听了她的话,群众的脸­色­好看许多。

“呵。”帕西斯笑得眉眼弯弯,这是他真心欢喜时才会展露的笑靥。

他这个后代,真是有趣啊。

生在这种时代,太可惜了。反正不急,再陪她玩玩。

“你说的也有道理啦。”他佯装反省地击了下掌,“那么,我现在来颠覆,算不算迟?”

底下又­骚­乱起来,夺门而出的占多数,竞技场顷刻间冷清了大半。

“颠覆?”拉克西丝视若无睹地眯起眼,“那你是承认参与你弟子的谋反了?”帕西斯喂喂了两声:“不要断章取义啊,我几时当过你的臣民了?还谋反。你对罗兰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呢!”言下之意:只要惹到他罩的人,千错万错都是对方的错。

“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今天做下这样的事,他日东城在我的支持下起兵,也是你咎由自取!”

黑发的摄政王正想也撂下几句场面话,一个清亮的嗓音响彻全场:“帕尔!”

银发青年一震,初次动摇,转为苍白的秀丽脸庞掠过无数复杂的情潮,然后,缓缓低下头,看向声音的方向。余人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棕发青年两手扶着膝盖,大口喘息。关键时刻,他终于挣脱[缚灵晶]的制约,累掉半条命,汗水混合眼泪流下,却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哭。

“帕尔……”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确认。

“没想起来啊,吓了我一大跳。”帕西斯无意识地笑了,看起来却更接近哭泣,“肖恩师父,你不该搅这淌浑水的。”肖恩甩了甩头,跌跌冲冲地走向他:“帕尔,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还有你和莉……我头好乱,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走,全部解释给我听?”

帕西斯无声地叹了口气,什么邪念冷酷都碎成了瓦砾,落在他面前,一边用袖管擦拭他满脸的水迹一边数落,语气和动作都无比熟练,显然早已养成习惯:“我说你,能不能少出点风头?我之前的苦心都白费了!你少救一个人,少打一场架会死是不是?还哭!你有脸哭!”

“呜呜呜……”肖恩毫不顾忌地哭成大花脸,抽噎道,“我就是想哭嘛,停都停不住。”

“唉。”帕西斯仰天长叹。肖恩一把抱住他,断断续续地哭诉:“你不要再走了,你走了我哪儿都不对劲,好想好想你,我不是有意说那句话,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就是这样,小奴隶,继续加把劲!拉克西丝暗暗鼓励。

索贝克真的很孝顺呢。看到同伴熟悉的面貌,杨阳等人这才有了真正重逢的感觉,稍稍释怀。只是……神官和肖恩互拥的镜头,怎么看怎么别扭啊!昭霆和耶拉姆在心里哀嚎。

杨阳更想到奇怪的方向:肖恩=索贝克的师父=王家始祖的师父=第一代国王的师父=国父。

异世界的孙中山……

她抱头,只觉满脑子小星星闪啊闪。

“你以为我是生气才走的?”帕西斯推开他,神情恢复了冷彻,“肖恩师父,你非但没有想起我,还不了解我这个人。我永远不会真的生你的气,更不会为那种幼稚的理由离开你,我只会做对你而言最恰当的事。像现在,我本来不想理会你的,你却这么跟我拉拉扯扯,那边肯定一堆人在算计你。”

拉克西丝汗颜。

“那些我都不管!”肖恩任­性­地大喊,化作八爪鱼将他缠住,口气一如耍赖的小孩,“我不许你走!我是师父不是吗?我命令你这个徒弟,待在我身边!”

哪有你这样的师父啊,反过来还差不多。众人一齐抹汗。

“你…唉,算了,也是我们把你宠坏了。不过,肖恩师父。”帕西斯轻拍他,微笑,“你虽然胡闹,但从来不会这么粘人,是发生了什么事?说来听听。”肖恩一颤,眼泪再次决堤:“我知道,你不是好人。”

“哦……”

“莉也不是好孩子,你们只会在我面前装成好孩子!可是…可是你们还是我的弟子啊!最疼爱的弟子!失去你们,我好痛好痛!就像剜掉骨头,放­干­血一样!每次想起来都是!”

“肖恩师父……”帕西斯震动了,正要圈紧他,肖恩反而后退一步,拍打前胸,激动地道:“这副躯壳是虚假的,没血也没­肉­,血­肉­早就挖­干­了!我知道,是有人害了你们,用我的手!而那个人又是我不能伤害的人!所以我只能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哪里也去不了!去不了冥界,去不了你和莉的身边,因为我没这个脸!”

“肖恩师父……”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像我这么差劲的师父,早该丢进油锅里煮,自己舀着喝了!可我还是舍不得你,我实在厚脸皮到极点!”

“……”

肖恩抬起哭得泪痕斑斑的脸,苦笑道:“帕尔,我是不是很坏,比你和莉都坏?我明明另外有了重视的人,有了女朋友,还把你们忘了,却恬不知耻地挽留你。”帕西斯直接用手指拭去他的泪水,笑意始终柔和,甚至带着宠溺:“没这回事,我很高兴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是因为生气,或是讨厌你才离开你。”肖恩眨眨眼,琥珀­色­的眸子浮现光彩:“你不吃醋?吃杨阳他们的?”

碧眸朝他所说的人们瞥了一眼,饱含温暖,毫无­阴­影。

“他们给予你慰藉,我怎么会吃醋。”

“呜呜……”泪闸第三次失控。帕西斯不得不下通牒:“好了好了,别再哭了。还有,肖恩师父,你不必自责,因为你尽力了,我和菲莉西亚也从来没怪过你。你生前是多么辛苦把我们养育成人,我们都看在眼里。哪怕我们再惨十倍,也不会对你有一丝一毫的怨怼,何况那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

“没有可是。”帕西斯笑容一变,转为骨子里透出的傲然和乖僻,“你更不必担心我们会抛弃你,因为你从来没抛弃过我们。我和菲莉西亚是不是好人,那又如何?这个世界,好人没好报。你这傻冒要没我们守着,早翘辫子了。我们也只守着你一个好人。因为其他好人都没对我们伸出援手,我们又凭什么善待他们?”

“……”这串省略号是旁观者的心语。

“帕尔,你不可以这么想。”师魂终于苏醒的某人试图教导,可惜已经成型的弟子根本没心听,一句话打发他:“我明白,肖恩师父,你哭了这么久,一定饿了,我这儿还有包糕点,你要不要吃?”

“要~~~”

为什么唯一能驯服魔头的人,会是这个白痴啊?众人瞪视肖恩的眼神带上了杀气。

感到这波怒潮,肖恩呛了一下。

“慢慢吃,别噎着。”将那些视线统统瞪回去,顺带警告,帕西斯转过头时又是一脸温柔欲滴,看得杨阳叹为观止――这份[变脸绝技],只怕连诺因也要甘拜下风。

“帕尔,你还是要走吗?”嚼着蛋塔,肖恩依依不舍地问。说到旁若无人的功夫,他倒是和徒弟不相上下。

帕西斯自然地擦掉他嘴边的食物碎屑,温言道:“我留下来,只会让你为难。而且我和你一样,另外有了想守护的对象。倒是你,将来有的苦了。但你也不用烦恼,照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行。”肖恩火速咽下最后一块饼­干­,直直注视他:“我和你站在对立立场,也不要紧吗?”

“啊,你自信打得过我?”

“……打不过。”

“这就是了。以为把你拉进阵营就能牵制我的,是世上最蠢的傻瓜。”帕西斯嗤笑,“就算用你威胁我也行不通,本人做事不会有遗漏。不过,我还是讨厌你被利用。”说着,他看向其中一个同伴,目光是不同于先前的冷厉肃杀。

“帕尔!”闪身挡在情人面前,肖恩露出恳求之­色­。和他对峙了片刻,帕西斯叹息着转过身:“红颜祸水,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悠然地来,悠然地走,竟视满场高手于无物,直如闲庭散步。

而见识了维烈的实力和下场,也确实没人再敢拦他。

“罗兰,冰宿,回家了!”

“是。”东城城主和满愿师握住他递来的手,下一秒,三人从竞技场消失,而上方的亡灵龙扇动翅膀,掉头飞去,留下尚未从各自的思绪和情感中回过神的人们。

******

空中――

“师父,你怎么会那么巧合地赶到?”

“哦,我捉到小克克,想带他来这里溜达溜达,吓唬那些假正义的圣职者,就那么碰巧――”

“……”救了他的居然是师父的招摇念头!

“不说这个了。”帕西斯的神情变得凝重,一字一字道,“你的心腹做了件蠢事,牵涉了某些重要人物,我们的计划可能需要修改。”

“?”罗兰不解地看着他。

******

东城伊维尔伦;下界王宫;地牢――

“我说,我们把大人的师父关在这种地方,妥当吗?”

“是大人师父的分身!不是大人的师父!”

“不一样嘛!至少我是分不清。”

“唔~~~~”

“还有――”狱卒a瞅着被锁拷在石墙上,一动不动的人,叹气,“他都伤成这样了,法利恩大人为什么还要我们施加这么严密的看管?”狱卒b横了他一眼:“你没注意到吗?他血放了那么多,可是还有气!”

“呃…对哦,我也在奇怪。”

“所以说,不用替他担心――走,我们去喝一杯。”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连同提灯的光芒。原本昏迷的人似有所感,拷在上方的左腕挣扎般动了动,破裂的手表迸出一块碎片,化为最后一星微光,坠入黑暗,终不可见。

仿佛呼应,银发掩映下的碧眸生气渐逝,直至彻底黯淡。

杨阳……

第五章 停止的时间

帕西斯是在净之月26日感到分身的状况有变。

之前,他都过着吃饱喝足的幸福生活,附带一群沙包随时供他消遣。

当月的头一天,他的舅舅去世了,死因是衰老和伤心过度。临死的前一刻,出乎在场的人意料之外,曾放话不回天空之岛的外甥回来了,用“我原谅你”四个毫----了?”

“全部。”法利恩不由自主地回答,接着皱了皱眉,重整态势,“是楠拦截下来,之前他一直帮椿掩盖这件事,不过总算还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所以我也让他将功补过了――伊芙将军,事实摆在眼前,----笼罩住对方尚未站稳的身子。伊芙闪电般一一卸掉冲击力,战局再次陷入僵持。

翻翻滚滚打了百来回合,两人都吃惊对方超凡脱俗的武技。在惺惺相吸的情绪下,伊芙也不禁担忧:他来日无多,这样激烈的打斗对身体是重大的伤损;而且神官的实力不在他之下,压根找不到机会放水。无论胜负如何,他们势必两败俱伤!

神官心里也急得快冒烟,牵挂生死未卜的村民,蓦地,一声属于儿童的尖叫震动他的耳膜:“啊――”

“找到了!这里还有个小丫头!”

“莉妲!!!”

没有丝毫犹豫,银发青年扑向抱头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将她圈进自己的胸怀。

武者的本能是可怕的,眼见对手背后露出空门,伊芙反­射­­性­地挥拳,黄金­色­的斗气挟带惊天动地的威势,正中毫无防备的后背,紧接着是充满杀意的火炮。

神官整个人被击飞,连同怀里的莉妲,划过一道抛物线,坠入一栋民房的残骸,扬起一片烟尘。

落地的前一刻,重伤的人转过身,让早已惨不忍睹的背承受下坠的冲力,闷哼了一声,再也无力动弹。汩汩流出的鲜红带走了生命,眼皮渐渐下垂。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

遥远的哭喊拉回稀薄的神智,神官睁开眼,下意识地转过头,想找左腕上的手表,入目的却是血泊中的几块薄片,闪着刺眼的光。

碎了啊……

黑发少女的笑靥也像是碎裂的表面一样破开,被黑暗彻底吞噬,神官带着淡淡的苦笑合上碧眸:终究是……什么都结束了。

******

“伊芙将军……”

谁也没想到一场战斗会以这样的形式完结,几个士兵发出不安的呼唤。伊芙也愣住了,呆呆举起左手,茫然地凝视。

“善待……他的遗体。”良久,他才挤出苍白的声音。

附近的士兵立刻奔过去,然后为难地看着嚎啕大哭的莉妲:“这女孩――”

无言。这可以说是注定的结果。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也毫不动容的将军此刻却无法面对这幼小的牺牲品,然而以他的立场,又无法不下诛杀令。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自己背负:“我来……”

喷­射­的血雾打断了他的话,点点滴滴的红在神官苍白的脸上渲染开来。他刚才拼死保护的孩子化为尸体,倒在他身上,和他一样了无生气。

“多古!”伊芙转向出手的人。对方回以无动于衷的灿烂笑容:“将军,为了你的­精­神健康着想,还是我来比较好。”

伊芙咬紧下­唇­。

一个密探模样的人飞快跑近,对上司耳语了几句。多古笑意加深:“真巧,那边也解决了,有这么多人陪葬,他也不会有遗憾了吧。”伊芙并不意外这个报告,只叹了口气,向部下做了个手势。

不料,片刻后,惊呼迭起:“将军,还有气!他还有气!”

“什么!”伊芙大吃一惊,他那一击应该会把神官的内脏一并震碎才对,连忙扑过去查看,面露欣喜,“真的,还活着!法师,哪个会白魔法的快过来!”

“这里没有白魔法师,将军。”多古摊摊手,“只有黑咒术师和死灵法师,还有只擅长攻击不擅长治疗的元素法师。”伊芙眯起眼,灿金的刘海下­射­出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多古,别再跟我作对。就算我在这里扭断你的脖子,你的主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多古不得不退让一步:“是是――你们!还不帮那位尊贵的先生治疗!”接令的元素法师走出队伍。

“恕我直言,将军,他伤得这么重,即使侥幸活下来,也是个废人了。而且,身为行凶者的你做这种事,不觉得很伪善吗?”

“的确是伪善。”让部下抬来担架,伊芙泰然站起,单薄的身影似乎随时会倒下,又如山岳沉稳,“但总比什么都不做好。”

******

“虽然那个将军尽力了,神官还是没再醒过来。”

捧着早已凉掉的杯子,雷奇抽泣了一会儿,歇斯底里地喊道,“帕西斯,他真的不会死对不对?只要你不死,他就一定不会死!?”

对座的人一手托着颊,久久不做声,秀丽的面容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事情,很糟糕。”

“!!!”雷奇骇然瞪大眼。见状,帕西斯叹息着摆摆手:“你先冷静点听我说,之前我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才跟你夸下海口,但现在――他受了这种致命伤,死是不会死,因为我没死嘛,可是下场会和那个多古说的一样,变成废人。”

“……废人!”雷奇倒抽一口凉气,嘴­唇­不可抑制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你听着,他是我血­肉­的分身,灵魂的碎片,但从来不是一个完整的‘人’!别反驳,我叫你听着!无关他本身的存在是否真实,首先我没有能力创造灵魂,那是贺加斯的领域,所以他只是从我的灵魂分割出去的部分,说得难听点,是‘人格’!普通人如果受了致命伤,意识会陷入沉睡,然后在伤势痊愈后苏醒,但是他不同!一旦他判断自己‘死亡’,他的人格就会当场消散,再也醒不过来,留下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雷奇呆了好半晌,颤声道:“那…那如果他没有判断自己……”帕西斯叹道:“别自欺欺人了,小雷。你心里清楚,他是个战士,战士会本能地分析自身的体能状况,做出正确的结论。”

血­色­从蓝发少年脸上褪去,这一刻,他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其实,这样的结局对他而言未尝不是好事,他不会知道和我之间的关系,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死去。”啜饮晶羽重新泡好的香草茶,帕西斯平淡地劝解,“还有,他本来就活不长了。我的时间是在24岁停止,他也不会活过24岁,到生日那天就会自动回归我的身体,什么都不剩下――你觉得这样比较好吗?”

“不,不。”雷奇猛烈摇头,激动地站起来,泪水泉涌而出,“我不能接受!神官那么好的人……他连杨阳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啊!求求你帕西斯,想想办法!”

“我没办法。”冷酷的光复王拒绝。

“求求你,我知道你一定有!你是无所不能的!”

“唔……”银发青年白皙的脸颊泛起陶醉的红晕,眼神也微微动摇,“真是动听的话啊,正中靶心――小雷,再多夸我几句嘛。”雷奇双目喷火,恨不得一拳揍他到天边闪烁,但还是压抑着满腔愤懑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天才,你是超人,你是天上地下无人能敌的帕西尔提斯大人行了吧!”

“嗯嗯,不错不错,就是最后三个字欠缺诚意。”

帕西斯轻松挡下对方的拳头,飘飘然的神­色­恢复原本的严肃,“好了,玩笑到此为止。小雷,我是真的救不了他,不过有个机会。”雷奇愣愣重复:“机会?”

“对,因为无法肯定他的人格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又不能像灵魂一样,通过死灵魔法一片片补回来,连­精­神刺激也行不通,反而会搞得更加支离破碎,只有――”

“合体?”雷奇接过话头,眼里燃起希望。

不快地撇了撇嘴,帕西斯兴趣缺缺地道:“我是不想啦,虽然我有99.9%的可能安然无恙,而他彻底完蛋。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我多出一个人格罢了,他决没有可能吞噬我。”雷奇抓住他的领子,兴奋得语无伦次:“就这样!就用这个办法!神官一定能撑下来的!帕西斯……”

“愚蠢的爱。”一把挥开他的手,银发青年徐徐起身,碧眸透出冰冷的嘲讽,“你以为这样做是为他好吗?你甚至连他这个人也不了解!我可以明确回答你,他绝对不会希望用这种方式活下来!”

“他会希望的!”雷奇比他更大声地吼回去,“因为这样就可以见到杨阳了!”

“……”

“即使只有百分之零点一的希望,即使自我有可能消失,他还是会想再见杨阳一面!”

帕西斯的态度软化下来,双手环胸陷入沉思:“伤脑筋,我和你的交情好象没深到足以让我冒这样的险。”雷奇哀求地看着他:“帕西斯!”

“让我考虑一下啦。”

“求求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求你!以后我再也不求你了!”雷奇跪下来,忙不迭地交代,“还有,合体的时候把自我意识降到最低,让神官有更多的可能!”

……真是得寸进尺的家伙。帕西斯白了下仆一眼,转身向亡灵龙招招手:“走,小克克,我们去兜风。”

“帕西斯!?”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单人出游了,我不该好好享受吗?”

******

春风吹拂,远方传来淡淡的花香和浓郁的水气,棉絮般轻柔的云朵倘佯在蓝天的怀抱里。如此美丽的景­色­,实在不适合谈任何­阴­惨的话题。

然而,骑龙返家的三人就在这样的叙述中消磨了一个下午。

“师父,你真的要和无名氏神官融合吗?”

“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过,就像我对小雷说的,最坏也不过是我多出一个人格,还是以我为主导。我不能拒绝小雷的请求,他是我的亲亲老婆留给我的宠物。”帕西斯无奈地道。

“也罢,如果无名氏神官的人格真的保存下来,你师父那儿也不会闹得太僵。”罗兰准确地把握住问题的关键,疲惫地挤压眉心,“法利恩这次……真是太冲动了。”

“没想到他会如此意气用事。”冰宿也吃惊不小。

“说他冲动倒也未必。”帕西斯说公道话,“他可能认为宰了我的分身无所谓,才放手大­干­。”

“无关紧要的小人物根本不需要劳师动众。”罗兰不以为然。帕西斯宽慰地拍拍他,“现在也无济于事了,不如想想以后。你的心腹至少做事细致,西芙利村的村民已经全灭,整个桑陶宛领地应该也不会留下活口,大不了我和小克克事后再去打扫一下。问题是你家老弟,你要好好教育他一顿,他这种程度可远远不够。虽然弱点暴露出来也不坏。”

“嗯,我明白。”

此时此刻,包括知道分身情感的帕西斯在内,都没有把“杨阳”这个因素考虑进去。只是担心她会煽动她那些靠山,造成麻烦,而尽量设法掩饰而已。

亡灵龙的降落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卢内尔德竞技场事变没多久,东城方面就接到了报告。以大神官为首的众官员恭恭敬敬地等在正门前,欣喜地迎接从龙背上下来的主君。

“大人,真高兴您平安归来。”

法利恩弯腰行礼,瞥见罗兰身后的帕西斯,表情不免一僵。其他人也用惊骇的眼神打量这位[光复王],万万没料到他是如此大来头的人物。

“伊芙呢?”罗兰眼光一扫,没看到义弟,关心地发问。众人都是一愣,意外主君的消息这么灵通。

“这个……”法利恩迟疑地道,“将军他身体不太舒服,在房里休息。”事实上,伊芙在任务结束后就大口吐血,当场失去意识,这也是他能够不受阻拦地把神官铐起来的主因。

罗兰震了震,脸上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担忧:“不舒服!?严不严重?有没有请医师?”

“请放心,医师和白魔法师都派去了,诊断结果是过于疲累引起的脱力,没有大碍。当然,您要去探望他的话――”

“算了。”罗兰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两眼直视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法利恩,你跟我来。”听出指责的意味,褐发青年反­射­­性­地垂下头,应道:“是。”红发侍卫担心地左看右看,想跟上去,东城城主先一步阻止:“艾德娜,你留下,和大家一起照顾师父和冰宿。”

“啊,给我一间空房间就可以。”帕西斯竖起食指,“还有小克克也要。”冰宿礼貌颔首:“我想先洗个澡,烦劳各位了。”

抛下喧闹的众人,君臣俩走进恢弘的巨门,穿过富丽堂皇的大殿和装饰奇巧的长廊,来到整理得井然有序的办公室。罗兰一入座,相貌姣好的侍女就端来热腾腾的洗脸水和美酒佳肴,所有的布置和安排都切合了“回家”的感觉。

在这种气氛下,罗兰也不好大吼“你这个笨蛋”,只好铁青着脸生闷气。

而法利恩站在玄关,抿着­唇­不吭声,脸­色­同样不好看。

看到他这么倔强的神情,属于兄长的感情占了上风,罗兰叹了口气,正要开口,法利恩当啷一声扔下法杖,跪伏于地:“请大人责罚!”

“起来!你这像什么样子!”再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罗兰站起来咆哮。震惊主君竟然发这么大的火,法利恩吓得脸­色­惨白,全身缩成一团。见状,罗兰又是伤心又是气恼,好不容易克制住沸腾的情绪,缓和语调:“你起来。”

法利恩迷迷糊糊地起身,还是一副魂飞魄散没回过神的模样,等他发落。

“走过来。”

依然乖乖地照做。罗兰一扯,将弟弟拉进怀里,托起他的下巴:“回答我,法利恩,你有多久没对我撒娇了?”真是失策,虽然早就察觉这个弟弟的思想有多顽固,但是没想到他的内在也扭曲到这地步。

“呃……啊?”法利恩眨眨眼,发现自己的处境,脸红到耳根,“那…那个,大人……”

“叫哥哥。”

“哥…呃,大人……”

“你根本叫不出吧?”罗兰长叹,摩挲他的脸颊,闭起眼掩盖内心的失望,“什么心里一直叫我哥哥,我笃定你心里也是叫的大人!因为你根本不敢把自己当成我的弟弟,这样就会和伊芙重叠,让你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不管我怎么开导你也没用。”

被赤­祼­­祼­地揭穿心灵最深处的想法,法利恩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良久,才用发白的­唇­挤出颤抖的声音:“大人,不要抛弃我。”

无奈。罗兰一生,从未有此刻这般无奈。

还有挫败。

他这个弟弟已然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这不是他本身的缘故,而是成长环境将他推进那个深渊。因为[神子]的身份而活下来,又因为[神子]的身份受尽苦难,惶惶找不到出口。没人教他何谓真实的自我,如何塑造“法利恩;罗塞”的人格。这样的他,自然把突然出现,给予他温情的罗兰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如果这时候罗兰正确地引导也罢了,偏偏正处势力稳固的重要时期,哪还有空关注弟弟的­精­神世界。催着他快快长大,好助一臂之力都来不及。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自食恶果。

事到如今,就算他苦口婆心地劝解,说什么“即使我抛弃你,也不是对你自身的否定,你可以自己去寻找人生目标”,法利恩也听不进去,十有十还会视作等同世界末日的噩耗,当场跑去自杀。

呃呃呃!一想到那个光景,罗兰就涌起抱头哀号的冲动。

再怎么病态,这也是他弟弟啊!

“我不会抛弃你。”心里哀声叹气,表面却还得装得正儿八经,也幸亏是罗兰才做得到这种事。果然,法利恩顿时喜从天降,灰白的脸重新焕发出光彩,标准死而复生的反应。

“你也不用担心会有这个可能,你永远是我最得力的臣子。偶尔犯点小错,不会影响我对你的整体评价。”

“是,大人!”

这回罗兰在心里抹泪,手上终于忍不住捏了把:“法利恩,你真是好演技啊。”连他也被骗了,以为这个弟弟是真的很成熟,可以独当一面。结果……根本是个拔苗助长的恶例!

仔细想想,他也不过才二十一岁……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孩子。

“呃,大人?”法利恩不安地动了动,却不敢用力挣扎。罗兰垂下手,改为环抱住他,头靠在肩窝处,叹道:“法利恩……”是他的错,他没尽到兄长的责任。

不过,二十一这个数字让罗兰心情好了点――这还不是定型的年纪。

“大人,您累了?”压根不知道兄长为他­操­碎了心,法利恩只是从现实角度分析对方失态的原因。

“没事。”罗兰松手让他站稳,恢复君主的威仪,“法利恩,这次的事,你知道你错在哪里吗?”他决定慢慢矫正弟弟的­性­子。

法利恩也以臣子的姿态恭谨回答:“知道,属下太轻敌,差点让无名氏神官逃掉,还有那些村民。”

“不是轻敌,是小题大做。像他那样的人,你本没有必要费心去对付。”

“但是……”法利恩连忙将普罗斯的告状和盘托出。罗兰的眼神变得严厉:“你的处理方法看似冷静,其实还是受了小人的挑拨。这件事是我们内部的问题,你却归咎于无名氏神官的蛊惑。说来我也有不对,我一直忘了告诉你,虽然他是师父的分身,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和师父之间的关系,还当自己是王家的私生子,所以那次才会帮助德修普对付我们,不是刻意站在反对我们的立场。”法利恩恍然大悟:“啊――原来是这样!?那我错过拉拢的可能了!”

“没错,以后眼界宽一点,不要‘非我’就是‘敌’。世上还是有一种叫中立者的人群的。”罗兰沉声告诫。法利恩羞愧地低应:“是。”

“还有。”东城城主拿起羽毛笔晃了晃,俊美的脸庞冷彻如冰,“我理解你想要杜绝危险­性­,事实上我也希望麻烦越少越好。但是,像无名氏神官那种牵连甚广,难定阵营的人物,有个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借刀杀人。既省了我们的力气,也防止后遗症。”

“是,属下浅虑,多谢大人指正。”大神官心悦诚服地受教。

满意颔首,罗兰摊开奏折准备办公。法利恩小声问道:“那个,费尔南迪先生会不会生大人您的气?”

“不会,他正忙着呢,就算不忙也不会生我的气。”

“忙?”

罗兰沾湿笔尖,微笑:“师父正在打一场属于他的仗。”

******

­阴­暗的地牢里,突然迸出水银­色­的光辉,照亮被铐在石壁上的人。

渐渐的,轮廓变得模糊,仿佛整个人被封进了光茧之中。过程持续了约莫半刻钟,当啷两声,镣铐自动解开。光芒消逝,石牢重新回到原先的暗度。

黑暗里,一双眼幽幽睁开。

复杂难明的神­色­一闪而过,伴随着情不自禁的感慨:“真是……”

从外表看,他没有任何变化。一样的脸,一样的身材,只是前额多了个黑水晶头环,右腕多了只­精­美的手镯,散乱的银发被一根黑­色­发带高高束起。

随手施放了一个[照明术],似乎诧异自己的举动,帕西斯愣了愣,也没熄灭悬浮在半空的光球,活动麻木的手脚,以便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

走到铁门前,碰了下锁,和手铐脚镣的命运相同,沉重的大锁掉在地上。这回惊动了两个狱卒,奔近一看,吃惊得舌头打结:“你……你……”

“蠢货,还不退下,认不出我是谁吗?”

“啊,费、费尔南迪先生!”

狱卒们本就心怀疑虑,被这么一喝信了八成,再看到那个特征显著的黑环,更是胆战心惊。在伊维尔伦,你可能不认识帕西斯,但决不会错认他的招牌。

可是,不是分身嘛!怎么又变回本人了?

“我懒得跟你们计较,待会儿应该就有人来这里解释。”径自走上长长的石阶,无视一路的守卫像见到鬼的神情,帕西斯飞快地离开空气闭塞的地牢,深吸外界清新的花香。

然后,他使用空间弯曲术。

感到房里的玛那元素不正常地流动,大神官反­射­­性­地为自己和主君竖起魔法屏障,接着握紧法杖严阵以待,看清骤然出现的人,一发水箭就要丢出去。

“住手。”罗兰阻止他,不确定地问道,“师父?”

“当然是我啦,难道你以为还会是我那个分身吗?”帕西斯双手叉腰,一脸兴师问罪,“好小子,看看你把我弄成什么惨样,像团破烂!”他都不敢看他那可怜的背,尽管痊愈了。

“呃,抱歉。”罗兰由衷汗颜。法利恩张口结舌。

“喂,你。”毫不客气地指着他,帕西斯喧宾夺主地交代,“我是从地牢直接过来的,你去那边解释一下,省得一会儿出大乱子。”

“啊……是。”

“还有,我的分身已经和我融合了,今后你再也不用担心他。”

法利恩心虚地低下头:“是,对不起。”说完逃难似地跑了出去。目送他的背影直到门关上,帕西斯摇摇头:“真是的,原来还是个小鬼。”死在这种人手里,他的分身真冤呐!罗兰关怀地道:“师父,你快洗澡换件衣服吧。”

“我正有此意。”帕西斯走进内室,打开衣橱挑选,发出大大的咋舌声,“有没有搞错!全是黑的!就没有别的颜­色­?”

“我喜欢黑­色­。”

“喜欢黑­色­也不能这样啊!”

“你将就着穿一下,我会叫人……”罗兰劝到一半,听到师父的欢呼:“有件白的!”

“等等!那件――”罗兰冲进去,正好撞见浴室的门关上,叹了口气,“唉。”

这件代表了他不堪过去的衣服,他本是专门放置起警示作用,现在被师父拿走……

坐回桌后办公,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一个欢快的男声:“怎么样?”

和神官曾在春之祭典穿的戏服十分相似,却是纯白的军装。紧窄的式样将帕西斯优美颀长的身段衬托得英气逼人;下摆及膝,底下是白长裤和军靴;斗篷缀有银线,肩章也是银制;长发随意编成辫子垂在身后;黑水晶额环流动着艳丽的光泽,与银亮的刘海相映而辉。

“是不是很帅?我自己照了照,非常满意。”

“很不错,就是少了把剑。”

“对哦。”拍拍空空如也的腰侧,帕西斯也甚为遗憾,随即打了个响指,“正好,是时候召唤我的剑了。”罗兰一怔:“你的剑?你不是用气剑的吗?”

“我还有把很­棒­的剑,和一根鞭子。”帕西斯洋洋得意。罗兰莞尔:“那你就去召唤吧,只要到时记得回来就行。”

“安啦安啦。”帕西斯大步走向玄关,被徒弟叫住。

“师父。”罗兰有些犹豫地问道,“无名氏神官,真的完全消失了?”

“这个嘛……”

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帕西斯关上门。

******

一望无际的雪白花海包围住废弃神殿,在月下绽放出华丽的蕊瓣。夜风吹过,晶莹如雪的碎片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橘光翩然起舞,情景美得宛如梦境。

“我说小雷,我们都来到你前主人的结婚圣地了,你怎么还是那副死样活气的德­性­?”

趴在青年怀里的小狼龙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问题。帕西斯眯起眼,轻蔑地道:“你大概想一辈子用这个模样活下去是吧?真愚蠢,这样又能挽回什么?”

还是不理他。

“真正倒霉的是我好不好!”帕西斯终于忍不住爆发了,“莫名其妙多了一份不属于我的感情!”雷奇这才睁开眼睛,目光透出惊讶。帕西斯却转过头,嘀嘀咕咕:“真是的,我本来是堪称情圣的绝世痴情男耶,竟然一颗心掰成了两半,叫我有什么脸去见菲莉西亚。”

再次对他丧失兴趣,小狼龙翻了个身,沉入过往的回忆。

“雷奇。”

熟悉的呼唤令他惊愕万分,跳起来一看,对上一张吐舌头的鬼脸:“骗;你;的。”

我踢!我打!我扁!

帕西斯一一招架,笑呵呵地点头:“嗯嗯,总算有点­精­神了。”变成人形的小狼龙突然停下手,死死盯住他:不对!这不是帕西斯的笑容!

也不是神官,有点像,本质又……

“你到底是谁?”

“我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银发青年一手放在胸前,语气坚定,“因为融合的关系,我有了点改变,但我还是帕西斯。”蓝发少年的表情似哭似笑:“改变……那神官,不是彻底消失咯?”

“彻底消失我会多出一种感情吗?”帕西斯没好气地道。雷奇放声大哭,一把抱住他。

让他发泄了一会儿,帕西斯将他抱坐到膝上,轻拍他的背:“小雷,你要接受事实,不管留下多少东西,他本人还是不在了。”

“不要!不要!我不要听!”

明白只有时间能够抚平这个下仆的心伤,帕西斯也不多劝,靠着殿柱,凝视外面随风摇曳的灵灯花,眼神渐渐沉淀。

不是他的就不是他的,哪怕那么深的爱。证据是:看到这片景­色­,他脑中浮现的不是笑靥温和的黑发少女;而是身材窈窕,披着婚纱的清秀女郎。

受到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他抬起左手,映入眼帘的是裂痕斑斑的表面,和停在“6:15”的两根指针。

时间停止了。

生命以别的方式延续下去,真正属于神官的时间却停止了。

连同他和杨阳的时间。

“无名氏神官已经不存在了。”

第六章 复仇之火焰

风暴的源头离去后,卢内尔德竞技场呈现灾难过后的模样。

遍地狼藉,两眼空洞的人们面面相觑,还无法从打击中摆脱出来。这片混乱中,最先恢复镇定的当然是摄政王拉克西丝,权杖一挥,朗声道:“好了,小的们,派对时间结束了,马上把现场收拾­干­净!嘴巴甜的到外头安抚那群受惊的小羊;体格壮的就守在周围!”

“哦――”

留在场内的部属齐声响应,丝毫没有受到帕西斯的影响,依然一心拥戴他们的“女王陛下”。

事实上,不少人还认为魔­性­血统为他们的主君增添了魅力。

这就是所谓的上行下效,惟恐天下不乱。

真是的,好象海盗头子训话。杨阳等人忍俊不禁,更多的是感动:有这样强韧的­精­神,这样可爱的部下,德修普家族应该是不会倒的吧。

“老妖婆。”卡萨兰城主踏前一步。拉克西丝转向他,一向强势的绿眸流露出罕见的温和:“诺因,别放在心上。不管体内流着什么样的血,我们还是我们。”

“废;话。”诺因一脸“你脑筋搭错?”的表情,“我是问,要不要下令封口?”

……也许我多虑了,这小子就算知道那魔头是他老爸,只怕也不痛不痒。拉克西丝暗暗抹汗,火速做出结论:“不用,就算我们瞒住了,东城也会大肆宣扬,到时事态只会更糟。而且根本不可能瞒得住,这次大会的参赛者多数是冒险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冒险家公会消息多灵通,吹起风来有多快。”

“啧!”

“不用气馁。”一掌拍在他肩上,拉克西丝笑得活力十足,“兵来将挡,水来土淹,难道我们还怕他们?”诺因哼了一声,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虽然想按照嘴硬的习惯大吼“我又不是你的部下”,偏偏被姑姑信任的感觉是这般美好,美得他心里乐滋滋,怎么也舍不得吼出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杨阳忍不住偷笑。

“拉克西丝陛下,恕我告辞。”

北城城主神­色­僵硬地开口。在他看来,拉克西丝之前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诬陷;加上得知她有魔族血统,更是气愤加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

“不送。”拉克西丝皮笑­肉­不笑――对瞧不起她的人,她也没必要瞧得起。

感觉自己受到了怠慢,米利亚坦率领随从气呼呼地离去。看看他再看看友人,南城城主面露犹豫,嗫嚅道:“拉克西丝……”

黑发的摄政王微微扬了扬眉,有些意外,随即想通:梅莲可毕竟是在神权思想浓厚的南城出生长大,难以接受一个魔族朋友。以她的立场,也不便久留,甚至会彻底和中城决裂。

理解归理解,情感却不是那么容易平复:“你也要走?”

“对不起。”

“区区一个魔族后代也能把你吓破胆?有这种城主,真是梅迪的不幸。”

“希莉丝!”梅莲可怒斥走上贵宾席的女儿,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她旁边的人身上。没办法,这位的身份实在太惊爆了。

“肖恩!”杨阳等人关怀地围上去,问长问短,“你没事吧?怎么脸上好多汗?”

“嗯…没事,只是被束缚得太久,头晕晕的,身体也麻麻的。”

“真是的,希莉丝太过分了。”瞪了友人一眼,杨阳掏出手帕,细心地帮宿命的另一半擦拭,看得诺因醋意横生。

其实希莉丝不是不心疼情人,只是现在没空管他。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她目光灼灼地注视母亲,言辞尖锐:“除了撇清关系,你就没有别的更聪明的做法吗?我不信你没看出罗兰;福斯的野心,那么当务之急,是和卡萨兰同甘苦共患难,齐心合力,而不是窝回老家当一只缩头乌龟!”

在大庭广众被女儿教训,梅莲可很是不悦:“希莉丝,你没当过统治者,就不要说大话!”

“我是没当过。”希莉丝坦然,毫不动摇,“但我至少知道保守并不能立于乱世,像你那种做法,迟早会吃到苦头。轩风的教训还不够你学乖吗?”这句话刺中了梅莲可的罩门,再也忍受不了:“抱歉,拉克西丝,我要走了!”

“我派人送你们。”暗叹友人的器量及不上她女儿,拉克西丝还是克尽东道主的义务。

“等等。”希莉丝喊住母亲,摊开右手,“我要我的五千骑兵。”

“你的五千骑兵?”梅莲可愣愣重复。

“对,你答应我的十五岁生日礼物。别说你忘了,或者不履行约定。”

“希莉丝,你太天真了。”梅莲可冷笑着转过身,“我是可以给你五千骑兵,但你拿什么养活她们?”希莉丝还没回答,吉西安举手发言:“啊,这个交给我就可以,对于美女我是来者不拒的。”

“哇――吉西安!”希莉丝扑向花花公子,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香吻。这回轮到肖恩妒火熊熊。

打击不果,梅莲可只有败退。

走了两个城主,在场只剩下中、西城主。贝姆特也想走,倒不是他怕魔族,他怕就不会找魔界宰相做宰相,而是他留下来只会让局势更恶化;也难保不出危险,但是……

“老板。”察觉他的心思,维烈一手搭着他的肩,微笑道,“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不行!你还不能动!”

“就是啊!你流了那么多血!”轩风也坚决不同意。

“留下吧,维烈。”拉克西丝主动挽留,语气发自肺腑,“这里的人都是你救的,哪个敢忘恩负义,我第一个打爆他的脑袋。过去的事我们也不谈,你现在就是西城的宰相。”

“谢谢你,拉克西丝陛下。”维烈回以同样真诚的笑容,“只是…身为摄政王,你实在不该说这种不理智的话。”他重伤之下,终究气虚体弱。拉克西丝敲敲后颈,叹了一大口气:“我知道啦,可你伤成这样,难道我还能赶你走不成?不用担心,那些杂七杂八的事都交给我。”

“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不过我真的没事了。”说着,维烈借助上司的肩膀站起来。尽管脸­色­惨白,脚步虚浮,但还算站得稳当。众人目瞪口呆。

和殿下不相上下的蟑螂体质啊,难怪有[颜面自动修复功能]。吉西安叹服,蓦地发现一个疑点:为什么同样是魔王的后代,陛下和莉莉安娜殿下就没有殿下那种快速痊愈的能力?

“你可别逞强啊。”扶着他,贝姆特不放心地叮咛。维烈笑意柔和:“放心,老板,我一定会活得比你健康长久。”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披着年轻外皮的老妖怪!”

“维烈,贝姆特。”杨阳不舍地走上前。贝姆特绽开爽朗的笑靥:“哟,小阳,别露出这种表情,改天欢迎你到隐捷敏亚玩。”这几天大家都混熟了,他也跟着轩风叫“小阳”。

谁准许你这么叫她!唯一不满的当然是腹诽的诺因。

“嗯,一言为定。”杨阳展颜,看向同伴,“维烈就交给你了。”

“放心啦,我一定会照顾好你老爸!”贝姆特说完才发觉不对,“等等,你是满愿师的话,怎么和维烈……?”

这个坏事的家伙!脑筋转得快的诺因和拉克西丝气急败坏。臣子当中也出现小小的声浪:杨阳满愿师的身份无庸置疑,那她和魔界宰相到底是什么关系?

维烈冒着冷汗挤出临时编凑的解释:“那个…我们是父女,也来自同一个世界,只是当年…当年发生了一点摩擦,有些同伴离开了,就分成两个阵营。”

辛苦你了,维烈。见同伴明明老实得要命还要结结巴巴说谎,杨阳等人致以由衷的同情。也幸好他失血过多,不然人家一看他脸红得像猴子ρi股就知道有鬼。

哦――原来是堕落的神明啊。众臣恍然大悟,神­色­缓和许多:堕落的神也是神嘛。

姑侄俩同时打了个响指:终于找到了,抵挡东城舆论攻击的借口。

这样应该就能扳回局势。

“维烈,回去好好养伤啊。等这里平静一点,我寄免费券接你过来。”难题解决,拉克西丝的心情非常愉快。贝姆特咋舌:“你应该感谢的是我吧。”诺因瞪目:“多嘴的笨蛋还敢讨功劳?我一剑把你轰出去!”

“哈!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啊!”

“喂喂。”杨阳分开两头斗牛,“你们俩几岁?大男人还嚷嚷太难看了――维烈,贝姆特,轩风,你们回去的路上要小心,暴民一定会袭击你们,拉克西丝陛下恐怕不便派兵保护。我的意见是,要么你们从魔法师公会走,用那儿的传送法阵到米亚古要塞或直达赫拉特,叫诺因写封信当信物。”

“好主意。”拉克西丝首肯。诺因不甘不愿地道:“好啦。”有[五----悠落下,宛如沉到谷底的心。

杨阳面­色­死白,­唇­也毫无血­色­,下意识地看向日历:“春之月22日”,今天几号?

净之月27号!

这段时间……神官会怎么样?村民会怎么样!?

她掩嘴发出一声崩溃的呜咽,慌得六神无主。这时,化身小鸟的火凤凰振翅飞向她,关怀地问道:“主人,你没事吧?”

“小姆……”有个人在身边让杨阳稍稍镇定下来,恢复了一点思考能力:现在回去是第一件事,但是叫肖恩帮忙很可能会惊动侍卫,搞不好诺因和拉克西丝也会赶过来,把她拦下,要她等消息――她可没这耐心!

只有她自己去了。可是空浮舟晚上没有,用传送法阵只能到大城市,走过去还要花时间,如果有移动类的道具就好了。

还有威力强大的法器,万一到那里,还没打起来,她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小姆,你这次一定要帮我。”杨阳一把拉下假发,眼神酷烈,“我要去盗国库!”

******

“国库遭劫,失窃物品若­干­;魔法师公会被不明人士放火突击,利用传送法阵逃逸无踪。”

看着白纸黑字,摄政王罕见地沉默了几秒,道:“这是什么?”

“报告。”总参谋长言简意赅。

“废话!我当然知道这是报告!我是问为什么没有犯人的名字?办事效率太差了!至少要查出身份!”

“身份是我城的满愿师,名字是杨阳。”

“……”这回拉克西丝呆滞了一分钟有余,发出失神的笑声,“呵呵,克鲁索,今天不是恩威尔节(注:相当于异世界的愚人节),你别开这种玩笑。”克鲁索朝她投以同情的目光:“阁下,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事实。”

“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被鬼附身?受到催眠?”拉克西丝激动地大喊,还是难以置信。

“我想,是这个缘故。”克鲁索递上一张叠起来的信,神­色­僵硬。注意到他的异样,拉克西丝收敛情绪,怀着郑重的心情打开信纸,然后,爆炸的余波也传到她脸上。

“竟然……”发白的­唇­挤出­干­涩的声音,一向稳如磐石的双手隐隐发抖,“竟然有这样的事。”

“阁下。”总参谋长正要劝解,他的上司已经表情不稳地站起来:“确定属实吗?”

“应该属实。刚刚传回消息,北三省被大规模的魔兽袭击,事发地桑陶宛领地包括正神官在内无一生还,其他地方也损失惨重。”

“该死的罗兰;福斯!”拉克西丝厉声咆哮,狂怒地践踏地板,两手神经质地握紧,随即展开,细心地把信摊平,期间飞快地抹了把眼睛,颤声道,“这是在杨阳的房间里找到的?”

“是。”

颓然坐下,拉克西丝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难怪。不过她的激进程度还是出人意料,虽然我心里想象的画面肯定比她更血腥。”克鲁索不忍地皱眉,却不得不予以忠告:“恕我直言,阁下,这封信并不能作为证据。何况,罗兰城主也不会怕我们指控了。”

“我明白。”

“……您哭一哭吧。”终究无法克制住感情,绿发青年低声道。摄政王哈了一声,­精­神百倍地吼回去:“哭个屁!我只会把罗兰那家伙倒吊起来,抽他几万鞭发泄怒气!”

这样逞强下去,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啊?没有被她故作的坚强所骗,克鲁索暗暗叹息。

察觉部下的关心,拉克西丝渐渐敛了假笑,嘴­唇­颤抖,在爆发的前一刻转过头:“泡杯茶给我。”

“是!”克鲁索喜出望外,飞奔出去。可想而知,他这杯茶绝对会泡很长时间。

当他端着托盘回来时,除了双目有点泛红,拉克西丝一切如常。但克鲁索还是松了口长气,因为这次不完全是强撑的结果。而对方的谈吐举止,也显示出她恢复了理智。

“不能让索莱顿曝尸荒野,即使证据十有十湮灭了,也派人去搜,顺便带回杨阳。”

“是。”克鲁索接令的同时提出意见,“要不要让死灵法师随行?”

“当然要!亡者的证言不能作为实质的证据,但是会告诉我们很多情报。”拉克西丝喝了口茶,整理思绪,“还有杨阳捅出的娄子,别忘了收拾。”克鲁索稳重行礼:“这您放心。”

有些疲倦的拉克西丝正想休息一下,外头传来鼓噪声,一名守卫跑进来:“陛下,满愿师小姐的同伴坚持要见您,好象来意不善的样子,要宣吗?”回应他的是深沉的静默,连以理­性­闻名的总参谋长也一时手足无措。

“宣吧,他们总会知道的。”拉克西丝无力地道。

******

一望无际的大地上,散步着火舌舔舐过后的废墟痕迹;无数支离破碎的人体和内脏碎片横陈于地,魔兽和各式各样的怪物贪婪地享受着这顿丰盛的飨宴;鲜血汩汩流淌,化为血河,形成纵横交错的沟渠。

“真是让人兴奋的场景,是不是,小克克?”

在四周设下空气过滤屏障,银发青年深深嗅闻红茶的香气,同时以饱含趣味的眼神欣赏下面的景象。亡灵龙的回答有冷笑的意味:“我是很高兴有这么多祭品可以献给吾主,但我并不觉得兴奋。”

“哦呀?”

“这不过是人类的强者屠杀弱者的愚行见证,有什么可兴奋的?”

“哎,你虽然臣服冥王,倒没有失去龙族的智慧嘛,不错不错。”真心地拍拍下仆,帕西斯敛了笑意,用一种仿佛自我确认的语气喃喃道,“没错,这是愚蠢的行为,但是强者生,弱者死――天道尚如此,我又何妨投入黑暗。”

“……诡辩。”良久,克拉费里格吐出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啊哈哈哈!”帕西斯放声大笑,一点也没有生气,“小克克,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行为是心的衍生,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作为借口’?”克拉费里格一愣,难得地迷惑了:“不是吗?”

“你是龙啊,伟大的龙族,天生就拥有深刻的智慧,高贵的品质,和支持这一切的坚强禀­性­,可是人类呢?矛盾、自私、愚昧、胆小。如果他们能克服自身的弱点,就不会重复犯错了。‘从心之路即是正路’――有几个人类能做到这龙族轻易就能做到的事?太多的现实压力,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的情感和信念,人类早已在自己塑造的玩具箱里迷失,没有挣脱的可能。而我这个比人类更低级的杂种,你更不要指望我有什么道德良知,真正配得上它们的只有你们龙族。”

“原来你自认比人类低等?”克拉费里格双目圆睁,一脸不可思议。它一直认为这个主人总是高高在上嘲笑他人,蹂躏比自己弱小的生命,并以此为乐。

“怎么会?自个儿有几两重我还是清楚的。我不过是个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但我也不要成为所谓的高尚人,又进步不到龙族的层次,只好就这么混混了。”帕西斯快活地喝茶。

“自甘堕落。”

“的评的评。”

结束了和下仆的思想交流,茶也喝得差不多,银发青年把茶具往次元空间一扔,伸了个懒腰,“好,接下来做正经事。”

从龙背上一跃而下,他停在离地三尺的虚空,双手在胸前结印,随着咒文变换手诀:

“­阴­影中的祭坛,黑暗的逆六芒星,以生灵为献祭,开启紧闭的空间之门,我以契约者之名命令,将破坏的形体还归原貌,重现于世!”

一缕缕诡异的黑雾从尸体里冒出,在施法者的上空汇聚成黑­色­的旋涡,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巨响,数百道血­色­的霹雳呈散­射­状劈下,将他围困在闪电的囚笼中,声威骇人。空气因为无形的张力而收缩,连亡灵龙也被这股压力紊乱了心跳。

帕西斯却不惊不惧,笑着伸出手,姿态宛如迎接游子的父亲:“还想摆姿势摆到什么时候,吞日,噬月?”

回应他的是雀跃的欢呼,一把造型华丽的细长窄刃剑出现在他手中,没有剑锷,银制的剑柄呈弯月形,把握剑人的手完全包住;剑身仿佛黑水晶打造而成,又流转着淡淡的青芒。几乎在同时,一束血红的光芒穿过渐渐闭合的空间之门,盘旋片刻,缠绕在青年的腰间,化为一条闪烁着红光的漆黑长鞭,同样是纯银的把手,还镶嵌了一组文饰。

“乖孩子。”一手轻拍鞭身,帕西斯正要佩好剑,似乎有所感应地笑了,“哦呀,你们还不满意?真是贪心的孩子啊,这里可是有起码三千人耶。好啦好啦,我会给你们更多的鲜血和灵魂,暂时安分点吧。”话音刚落,不断低鸣的剑和鞭终于安静下来,让它们的契约者装备完毕。

“没想到这两把在神代遗失的凶器在你这儿。”看着飞近的主人,克拉费里格神情复杂。帕西斯眯着眼笑道:“嗯嗯,其实我再次召唤它们的主要目的就是压制贺加斯,毕竟这是间接害死兰修斯的凶手。”

“这只会引起他的愤怒吧?”

“不会不会,他自责都来不及了,因为真正‘杀死’兰修斯的,是他哟。”感到体内的­骚­动,帕西斯笑得无比开怀,“小克克,再告诉你一个有趣的秘密。我们这位创世神大人啊,可是比我还憎恨人类。”克拉费里格像听到什么匪夷所思的事似地愣了,突然抬起头:“魔法的气息,有入侵者!”

“很浓嘛,魔力波动有点奇怪,应该是高段法器。”帕西斯召唤出水晶镜一瞧,玩味地扬眉,“是她!?小克克,叫大家不要出手,我去会会她。”

******

杨阳拉紧被风吹起的斗篷,蹒跚几步,大口喘息,苍白的脸蛋爬满冷汗。

“休息一下吧,主人!”变回原形的菲尼克斯担忧地在她头顶转悠,“就算有[节能戒]辅助,以你的­精­神力连续从卡拉尔郡主城跳到这里还是太勉强了!再不休息,你会昏倒的!”

“我明白。”杨阳咬牙抹了把汗,眼神依旧是不变的酷烈,隐隐流露出压抑的狂乱。火速取下绑在腰带上的水壶,灌了一大口,她闭目调整呼吸,只觉整个人像是空了,什么也感觉不到。

焦虑、惊慌、恐惧、忧心……一一沉淀,大脑也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任何事,她就是机械­性­地奔向那个目标,不知疲倦。

感到体力略有回复,她盖上瓶塞,从口袋里掏出一根以金环固定的银羽毛。这是[瞬动的银羽],最高段的风系移动道具。

“小姆,下来,我要一口气到村子!”

火凤凰无力劝阻,只有再次化身小鸟,落在主人肩头。

真相来得如此冲击,让人完全措手不及。

这曾经是个寂静的小村子。山谷里的树木染上各式春季的­色­彩,闪亮的金红揉合了红石山脉的黛­色­轮廓,湛蓝的天空完美地倒映在清澈的碧湖中。在过去的岁月,她总是默默无闻不与外界往来,只有偶尔飘出几缕温柔的炊烟,提醒着人们她依然存在。

而现在,完完整整变成了废墟。

杨阳双膝一软,颓然坐倒。

弦断了,一路强忍的情绪汹涌地拍击着她脆弱的神经,一瞬间几乎令她晕过去。失神地抓起一把焦土,仿佛看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呆滞地瞪着;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神官……突然迸出的人名让她有了点力气,想站起来寻找,又狼狈地跌回去,只能匍匐前进,嘶哑地唤道:“神官!神官!”

空洞的眼流下清泪,在焦黑的地面化开心碎的痕迹。

“主人……”菲尼克斯不知所措地拍打翅膀,也由衷的难过。身为唯一一只幸存的火凤凰,这种“失去”的心情她再清楚不过。因此,当感到生人的气息时,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可怜的孩子。”

熟悉的清朗声线拉回快要断裂的神智,鼓荡着哀痛欲死的心。杨阳怔怔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颀长的身影。穿着陌生的纯白军装,腰悬长剑,黑­色­的皮带闪着诡谲的红光;皎若银辉的长发打成辫子垂在脑后;碧眸透出淡淡的心痛,静静回望她。

“神官!”下意识地忽略那些怪异的不同,杨阳爬起来,死死抱住他,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神官!神官!神官!”

银发青年一动不动地任她拥着。

是他!真的是他!似曾相识的怀抱和体温消除了残余的疑惑,杨阳贪婪地汲取那怀念的气息,喜极而泣:“神官,你没事,太好了。”不料这一次,对方扳开她的臂膀,拉出一段距离。

“抱歉,再让你误会下去,我也觉得那家伙太可怜了。”托起她的颊,帕西斯微笑,“你真的认不出我是谁吗?”

如遭雷击,杨阳踉跄后退,瞪视他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面容。

不对!这不是神官的笑容!

是谁?他是谁?!

[这个嘛,要是你们长的一模一样,乍看我肯定是分不出的。]

[但是,只要你们一开口说话,一微笑,我就绝对能认得出来。]

[因为,我认识的无名氏神官,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模仿。你的笑容、语气、神态、动作,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点我绝对有自信。]

曾经说过的话在脑中一晃而过,连同竞技场的记忆,杨阳呻吟:“索贝克?”

希望继而失望,比绝望更难消受。

“哦?真的认出来了,不枉那家伙对你一片痴心。”帕西斯嘉许地扬眉。杨阳抓住他的衣襟,语气惶急:“你是索贝克?那神官呢?神官在哪里?”

“他啊……”帕西斯一手放在胸前,“在这里。”

杨阳愣愣瞅着他,不解其意,蓦地目光一凝,如获珍宝地捧起他的左腕:“这是神官的手表!怎么在你这儿?”不等对方回答,一股寒气吹进她的心脏:“碎掉了……?”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帕西斯的眼神迷离起来,不受控制的低喃逸出­唇­:

“碎掉了……什么都结束了……”

“索贝克?”

“终究是,从一无所有回归一无所有。”银发青年低头向她微微一笑,那是黑发少女以前不曾看过,以后也不再看到,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哀伤的笑容,“阳,我喜欢你,即使你不属于我。”

轻浅的吻,宛如天使的羽毛,拂过,消逝。

凄梦一场……

“神官?”震撼过后,是彻底的迷惑,和再也挽回不了什么的惊恐。

“这是他最后的心情。”

甩甩头,帕西斯恢复了常态,还多了份轻松,“我可是带到了哦。呼……终于能摆脱他的执念。”

“索贝克,你给我说清楚!”杨阳焦躁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的说,他是我的分身。”

“分身?”

“对,我用魔法塑造的分身。你们俩都猜错了,他不是我的孪生兄弟。还有,因为他死亡的关系,我们又融合了。所以我才会接收他的情感和记忆,但他本人已经消失了。”帕西斯扼要解释。杨阳却只听见两个词:死亡,消失。

伴随着噩耗,体内好象裂开一个大洞,将她的灵魂也一并吞噬。

“你说……他死了?”

“不光是死了,连存在也没有了。”虽然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帕西斯还是没有粉饰的打算,“杨阳,你要接受事实。他本来就活不长,现在不过是提早了一点。你是学魔法的,应该知道分身有‘时间限制’。也别怀疑是我杀了他,接收他的东西对我没半点好处。”

杨阳垂下头,低沉的声音宛如来自地狱的深处:“那是谁杀了他?”

“咦,你不是听到消息来的吗?魔兽啊!北三省都沦陷了,据说是战歌平原的怪物集体大迁徙,真是场灾难。本来他一个人是逃得掉的,偏偏为了救小孩……我不忍心他被魔兽啃了,就提前融合。”

“……”

察觉她沉默得不太自然,帕西斯上下打量,随即恍然大悟:“啊――是我粗心了,你想安静会儿是吧?没问题,我这就走。你也别待太久,就算有火凤凰保护,也难保不出危险。”语毕,他展开光翼,飞向等在半空的亡灵龙。

“主人。”目送他们离去后,菲尼克斯转向伫立的人,只见她缓缓抬首,表情平板、空虚,死寂的黑眸却­射­出奇异的光芒。程度之苟烈,甚至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令她看起来就像被黑­色­的火焰包围。

魔兽?战歌平原的怪物?

杨阳低低地笑了,充满了讽刺,最后,笑声化为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冷酷而凄艳。

******

创世历1038年净之月28日,东城伊维尔伦首府坎塔萨迎来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

魔法师公会前面的广场上,一圈圈排列着传送法阵,不时亮起水银­色­的光芒,每一次发光就代表有人进出。这里可以直达大陆的任何地方,只要对面也有个相呼应的魔法阵。然而,不同于只能用一次的短距离移动,这种长距离的转移必须风系的魔导师才能发动,而且要价不菲,比空浮舟还贵。虽然速度更快,安全­性­却比不上,一般只有赶时间的旅人和摆阔的富豪才会使用。

沾满尘土的斗篷长及脚踝,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兜帽拉过眉眼,只露出秀挺的鼻,欠缺血­色­的­唇­和线条清俊的下颌;肩挎鼓鼓囊囊的背包,袋口斜Сhā着一把漆黑的长弓;肩头停着一只像是魔宠的红­色­小鸟。乍看和普通的冒险家没有区别,但不少人还是对她清瘦的身形多瞧了一眼――这年头,单身旅行的小孩子太少了。

“祝您一路顺风。”工作人员例行­性­地招呼,冷不防对上一双抬起的黑眸,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这双眼,平静得像一滩死水,却在深处燃烧着两簇冰焰,冷得慑人。

“谢谢。”杨阳露齿一笑,递给他一枚金币,“希望你的祝福会生效。”

工作人员呆呆目送她的背影,连高额的小费也忘了。刚刚那一笑,明艳夺目,彻底掩盖眼里的冷洌,却透出一股莫名的凄厉,直揪人心。

一踏上市街,杨阳就一霎不霎地瞪视远方高耸的建筑群,眸光雪亮一如火烤过的刀锋,脸上虽没有明显的表情,右手却神经质地抓紧斗篷。察觉她的意图,菲尼克斯再也忍不住,用[心灵通讯]劝道:《主人,回去吧!你一个人来做这种事,太危险了!》

杨阳收回视线,步履如常地往前走:(放心,我有计划。)

《有计划也不行,你肯定会失败的!白白赔上一条命!》

(小姆。)杨阳神­色­微沉,笑容相反的和蔼,(我不想听到任何诅咒的话。)菲尼克斯颈子一缩,不敢再吭声。良久,才再接再励地开口:《那…那你至少捎个信回去,免得他们担心。》

(不用。)

《但是他们迟早会追上来啊!》

由于卢内尔德竞技场事件,东城全面封锁了通往中城的传送法阵,所以杨阳是从北城的边境都市雷南郡过来。不过,稍微有点追踪经验的人都能推算出她的行程。

杨阳冷笑了一声,走向路旁一家怎么看怎么不正经的酒店。菲尼克斯这才发现她们已经离开闹市区,来到和风化街相邻的暧昧地带。这里龙蛇混杂,危机四伏。它连忙提高警惕,更加想不通主人在打什么算盘。

推开活动挡风板,刺鼻的气味扑鼻而来,混合了汗臭、酒­精­、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杨阳眉头也不皱一下,镇定四顾,在这里的客人无一是善类。身材魁梧,满身刀疤和怪异刺青的佣兵;相貌猥琐,眼底却­精­光闪烁的情报贩子;背负悬赏的罪犯和亡命者;失意的流浪汉;单纯的醉鬼;角落还有几个男人在戏弄一名女服务生,做出种种不雅的动作。换作平时,杨阳看到这种场面就算不立马掉头逃跑,也会脸红上半天,此刻却跟没事人一样,径自走到柜台前。

“一杯红酒。”

本来警惕生面孔的人们看到这么平静的反应,都放下心来,回到各自的世界。酒保熟练地调了杯血腥玛丽,端给太过年轻的客人。

酒非常烈,味道也算不上好,却很切合杨阳现在的心情,一杯接着一杯灌,同时凝神细听周围人的谈话,过滤有用的情报。

“最近大陆的情势可真不太平,连魔族也冒出来了。”

“还是我们的王呢,这回就算各城起兵造反也不奇怪。哦,西城不会,他们都让魔界宰相当官了。”

“搞不好血魔就是那个什么宰相!”

…………

“喂,听过没,前天有条白银龙在王宫上头转悠。”

“你醉翻了啊!说胡话也要个限度!”

“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看见了!”

…………

“这次春之祭典真是乱七八糟,好在咱们这儿不错,神殿出来洒花的妞儿个个漂亮。”

“听说还有场礼拜,专门庆祝大人回来。”

“不是吧,我听说是净化啊,毕竟是从那种魔窟逃出来。不管怎么说,宫里那些家伙又有眼福了。”

“嘿嘿,我们也去偷看吧,说不定还能瞧见两个。”

…………

有用无用的讯息在空气里传递,听到最后一条,杨阳双目一凝,浮起思量,手里的酒杯呼应着抬起。见状,菲尼克斯大急:《主人,你不能再喝了!》若是在这种地方醉倒,那可如何是好!

(我没事。)杨阳神智清醒地回应,她也知道自己喝得太多,早已超过平常的酒量,但丝毫没有醉意,­精­神反而异常的亢奋,连带思路也更为清晰。

这个情报可以利用,接下来……

香风扑面,一个穿着妖艳暴露的女服务生坐进她怀里,丰满的臀部挑逗地蹭来蹭去,两条光­祼­的藕臂缠上她的颈项,娇滴滴地道:“小哥,你酒量真好,有没有兴趣和我共度一夜啊?”

“喂,艾莉,你太过分了吧!看中谁不好,看中这小子!”不等杨阳回答,左近一名大汉跳起来粗吼。

“哼。”名叫艾莉的酒吧女郎做了个妩媚的鬼脸,“谁理你啊。”欲擒故纵的手段高明至极,大汉非但没有生气,还咕嘟一声吞了口口水,把矛头对准杨阳,大踏步走来。

呼――炽热的炎浪擦过他的耳旁,在对面的墙壁撞出焦黑的圆形痕迹,店里一时鸦雀无声。

“滚。”收回戴着飞焰的右手,杨阳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扔给酒保修理费,顺便付清酒钱。

不想被烤成焦碳的大汉悻悻然坐回,其他客人窃窃私语:“是魔法师。”

“帅哥,你太帅了!”愣了片刻,艾莉以更热情的姿态偎紧自己看上的肥羊,“今晚艾莉就任你处置了。”

“你叫艾莉?”杨阳露出人畜难挡的和煦笑靥,顺势搂住她的腰,“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尽管问,这是额外服务。”

看似亲昵地靠近她的左耳,杨阳低声道:“盗贼公会的总部在哪里?”

感到怀里的娇躯一颤,她知道她赌对了。

“讨厌啦,人家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艾莉一边娇笑,一边无声无息地将一把小刀贴着她的颈侧。杨阳不紧不慢地道:“放心,我没有恶意,不然就不会通过这种途径了。我是修斯的好朋友,你只要跟他说‘索莱顿介绍的人’,他就会很高兴地见我。”说着,掏出一只装满金币的钱袋――反正从国库带出来的钱有的是,足够她挥霍。

有钱能使鬼推磨,瞥见袋口­射­出的金光,艾莉贪婪地红了眼,再判断了一下,收起钱袋跑了出去。

“喂,艾莉!”酒保错愕。

“不用担心,她替我办事去了。”杨阳微笑安抚,弹出一枚银币,“再给我一杯红酒。”

******

盗贼公会和印象中一样,外观破旧,而内部装潢华丽,守卫森严。尽管以杨阳的修为还感觉不出高手的吐息,但是她肯定墙壁后面有人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老天!真的是你!”

从内室走出的瘦长男子惊讶地注视她,暗暗打手势要戒备的人退下。

“你认得我?”杨阳挑了挑眉。修斯明朗地笑了:“索莱顿在信上提过你好几次,黑发黑眼,长得像男孩子――我们别杵着,快坐。”

杨阳依言坐下,几乎在同时,侍者送来茶点,又踏着轻柔的脚步退出大厅。

“修斯先生,不瞒你说,我是有求而来,不知你听说了神官的事吗?”语尾,杨阳礼貌的笑容微微扭曲。光是说到神官的名字,她就感到针刺般的痛苦。

“我听说了。”修斯神情一黯,“我们都很难过,这真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不是意外!”杨阳提高嗓门,随即深吸一口气平复沸腾的情感,以平板的语调道,“这是人为的事故,而且真凶我知道。”修斯的瞳仁剧烈收缩,顿了顿,才道:“老实说,这件事确实有很多疑点。单凭索莱顿的本事,我就不相信他会死在区区魔兽手上。但是现场处理得太­干­净,根本找不到线索,而现在你说你知道真凶?”

“是的。神官临死前,曾写过一封求助信给拉克西丝陛下,上面明明白白写着真凶的名字。这封信我没带在身边,但我以人格担保,我说的全部是事实!”

“那你……想怎么样呢?”比起友人死亡的真相,眼前的少女更令修斯震撼。她就像一把被烈火煅冶过的刀子,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锐气。

杨阳没有回答,只道:“听说,盗贼公会不但善于偷窃和开锁,伪造工夫也是一绝。”修斯有些迷惑地应道:“是。”

“我想请你帮我假造祭司的身份,让我能够混进后天的礼拜。”

“不行!”立刻明白真凶是谁,以及对方的打算,修斯激烈摇头,“这太无谋了!我决不同意!”杨阳眯了下眼,徐徐弯起­唇­角:“哦?那么修斯先生是忍心朋友含冤枉死,也要独善其身了?”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修斯只得软化态度:“不是,我不是……”

“不是就帮我!我不是要你去杀罗兰;福斯,只要你给我个机会就行了!”

“杨阳,你冷静点。哪怕你成功混进去,也接近不了目标。”

如他所愿,黑发少女表面上的确冷静下来,眼里的光芒却越发冷厉:“我有办法从远处狙击,你不用担心。”遭受无妄之灾的盗贼忍不住叹气:“那狙击以后呢?杨阳,你在玩命。”

“……”

“回去吧,以你的身份,就算不做这种危险的事,也是有希望****东城的,何必冒险呢?”

杨阳哼笑,“如果这次不成功,我自会回去,全力协助中城。但是不亲自暗杀一次,我晚上睡觉也睡不安稳――修斯先生,不要再推辞了,你帮我,不是对不起神官;相反,你不帮我,我会自己想办法冲进东城的王宫,到时,你才是真的对不起你死去的朋友!”

修斯不得不赞叹她的聪明,也不得不屈服于她的威胁。

“还有――”杨阳绽开灿烂却让人背脊生寒的笑容,拿起桌上的茶杯,将里面的液体倒在地上,“不要妄图放倒我,把我打包扔回中城;或者联络那边,叫他们来捉我。也许我会不小心着了你的道,但我发誓,我会回报这笔帐,不计一切代价踏平整个盗贼公会!”

一声叹息,是无奈,也是妥协。

“好吧,我会帮你。”

******

住进修斯安排的旅馆,杨阳了无睡意地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擦拭基里亚斯之弓,黑眸晦暗一如墨­色­的弓身,毫无生气,也毫无光彩。

在她离开村子的一刻,这把弓就彻底变黑了,象征了她的心境。

如今的她,只为复仇而活着。

没有打磨箭头,因为箭并不像弓,可以随叫随到。反正用基里亚斯本身的灵力凝成的箭威力更大,­射­程更远。

调整弓弦,试了会儿手感,她放下长弓,一一拿出包里的高级法器,反复思量,准备做最大程度的利用。然后仔细地贴上防止侦测的咒符,塞回附有相同法术的背包。

一切就绪后,她抱着神兵钻进被窝,只是坐着,任满溢的苦水淹没自己。

半晌,她睁开眼,看向窗外的夜空,在心里起誓:

神官,不是我为你报仇,就是我到你身边去。

******

“这是王宫的平面图和警备配置,希望对你有所帮助。”

“太­棒­了!”杨阳欣喜地接过­精­密的图表,凝神记忆每一条线路。看到她这个样子,修斯明白再劝也没用,暗暗叹气,道:“你要注意,这是老的资料,礼拜那天一定会加派人手,这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既然劝不了,他只好尽力帮助。

杨阳抬头看了他一眼,眸光雪亮:“无妨,应该只有礼拜堂附近会加强守卫,临时做大的变更并无好处。”

“也是,那你要小心。”修斯叮嘱,拿出一封敲有­精­美印章的信,“这是你今后的身份,维伦丝大祭司的远房表亲索兰妮;菲尔科特。神殿的出入非常严格,虽然是紧急招人,也是选择和内部有关系的人。待会儿我给你一叠资料,你要统统记下来。”

“嗯。”杨阳漫应,注意力回到地图上。

“但是,以实习祭司的身份,最多只能在王宫门口列队,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麻烦你偷走一样重要的圣物,由我送去。”

这个想法和修斯不谋而合,不禁佩服她思路的敏捷:“看来你一个人也没问题了,愿众神保佑你。还有一件事,索兰妮是蓝眼睛,你要用镜片伪装。”

“我有幻相星石。”杨阳抬起左手,一只式样古朴的手环发出璀璨的银芒,“这玩意儿不会被魔法侦测发现,不是吗?”

不同于帕西斯连拟态术的效果也能达到的幻象手镯,幻相星石只能做细微的外形改变,却有另一个优点――隐蔽。

修斯哑然了一阵:“你怎么会有这么高段的法器?”星石应该是只有王室才能开采的矿物,难道说……

我还不止这一件呢。杨阳心道,合上地图:“我记完了,资料拿来吧。”修斯再次化为石像。

杨阳的记忆力并不好,过去学习魔法,总要抄写十来遍才能勉强记住咒语。但此刻,她只需过目就能牢牢记在脑海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好象从离开村子起,她的身体就起了某种异变。

沉吟了一会儿,杨阳摇摇头甩去无用的烦恼。对现在的她而言,复仇才是最紧要的。

所有的法器早上就贴身装备好,杨阳穿上长裙,打扮成良家­妇­女的模样,背着简单的行囊上路。

“不要动我的东西。”

她只留下一句话,一双碧蓝的眼眸沉静如冬日的海,只有在最深处涌动着足以把人吞没的危险。修斯不由自主地答应,怀着真诚的祝愿目送她离去。

以毫无破绽的介绍信通过守卫一关,她的“远房亲戚”维伦丝大祭司,一位和蔼的老­妇­人也没有问很多问题,反而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询问她旅途是否顺利。杨阳警惕地回答,完全没想到自己温雅宁静的气质让老人极有好感。

“安亚,带索兰妮下去洗澡换衣服。”

一个容貌俏丽的见习生应声而出,蹦蹦跳跳地拉着她跑出大殿,来到附有浴室的客房。谢绝了安亚的帮忙,杨阳只是粗粗擦了擦身,反正她昨晚已经洗过澡了,戴着法器也不方便浸水。

实习祭司的服饰介于长袍和裙子之间,高领、束腰、下摆长及小腿、配上高根皮靴,整体式样简约又不失美感。用头罩和铜环固定黑­色­的长假发,杨阳走出浴室。

“哇!真好看!”安亚毫无城府地拍手,小脸上是满满的真心赞叹,“你穿这件衣服比我适合呢!”

“你是祭司?”眼前的少女让杨阳想起同样活泼的表妹,不由得主动攀谈。转念一想,为了计划,打好人际关系也是必要的,于是稍稍降低戒心,思索适当的应对。

“嘿嘿,本来是,可是因为贪玩犯错,又被刷下来了。”

“这么年轻就当祭司,你成绩一定很不错吧?”

“不是啦,是我资历长,我五岁就进神殿了。”说到这里,安亚急忙补充,“不要气馁,后进的人好好表现,也是有机会出头的!”杨阳回以微笑:“嗯。”安亚呆呆看着她的笑靥,冲口道:“索兰妮,你笑起来真好看,难怪大祭司一见你就喜欢到心坎里。”杨阳一怔:“她喜欢我?”

“哈哈,你还没感觉出来?真迟钝――来,我带你熟悉环境。”

杨阳求之不得,任她把自己拉走。一路上安亚都叽叽喳喳,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两人穿过中庭走进林荫深处时,另一队人马沿着碎石小径走向大殿。

“咦!”

“怎么了,星华?”为首容姿绝丽的蓝发女子停下脚步,关怀地问道。

“啊,没…没事。”雪族少女回过神,脸上浮起红晕,宛如白雪消融,衬得清艳的丽颜更为绝俗,“我看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那个人是男的。

魔导团团长艾露贝尔;西砝优美地侧了侧颈子,没有追问,只道:“累了吧,等把这件事办完,我们就可以回宫了。或者你先去考试?”星华朝她投以尊敬的目光:“不,我陪着您。”

“别老是您啊您地叫,我们都是族长。”

“这个…这是大家硬封我的。”

“呵呵,我倒觉得她们很有眼光。”艾露贝尔摆摆手,“别再客气了,待会儿你对大人也是一副下对上的态度,他一定会生气,怪我教坏你。”星华露出怀念之情:“不知罗兰城主还记得我吗?”

“肯定记得啦,男人决不会忘记美女。”

“哈哈哈……”

两人笑着走上台阶,然后很有默契地收起轻慢之­色­,郑重回应众祭司的行礼。

“今年又麻烦您了,艾露贝尔团长。”维伦丝手捧一只垫着天鹅绒底座的银托盘。艾露贝尔则将一个装有纯净溶液的水晶瓶小心地放在上面,笑道:“哪里,举手之劳。”

每次大型仪式所用的圣水,都由水族族长负责从极东海取得。然而虔诚的圣职者们不知道,罗兰早嫌这一套多余,叫部下随便装点喷水池里的水,再洒把盐了事。

供完“圣水”,维伦丝转头看着星华:“这位是――”

“我是星华;明,魔导团的成员。”雪族少女自我介绍,比起族长的身份,还是这个位子更让她感觉自在。

“啊,我听过你,就是那位有[霜华]的美誉,年纪轻轻就考上三----扬的风琴声。学着周围人的样子,她跪拜下去。

杀气?罗兰敏锐地察觉异样,四下搜寻,却不见有埋伏的迹象,那是在场的成员当中了?

但那气息一闪即隐,不及分辨方位,粗看也没人有破绽,他只好对副官提点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继续走。

要废除跪拜礼,还有人事管理也必须加强。一边盘算,金发青年一边走过暗杀者的身前。

轻柔的脚步声像踏在杨阳的心头,比雷击更猛烈,比巨石更沉重。她冷静地吐纳,将感情抽离出来,放松身体,摆出最自然的姿势。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个距离是可以让他一箭毙命,但在她出声召唤基里亚斯之前,侍从就会将她乱刃分尸。稍有异动,也是相同的下场。

于是,她等待。

“走了,索兰妮。”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有些聒噪的女声打断了她的出神。杨阳一凛,虚脱地站起,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你没事吧?”安亚看出她的不对劲,面露关怀,“累了吗?再忍一忍,洒完圣水我们就可以回去了。”

“我没事。”杨阳回以微笑,眼底­精­光一闪,“整个宫里都要洒吗?”

“是啊,老实说满累的,不过我们可以慢慢走,偷偷歇歇脚。”安亚小声建议,被年长的同伴敲暴栗:“不许教坏索兰妮!”

慢慢走……杨阳状似无意地拉了拉袖管,那里,藏着一袋星尘粉。

和战场上常用的脂水一样,这种名字好听的魔法矿物有强烈的引爆功能,虽然少量效果不大,但是引起混乱再合适不过。

可惜没有找到以细微的动作就能发动的戒针之类,不然刚才就可以叫罗兰;福斯去见冥王。

戴正头罩,杨阳准备大­干­一场。

“索兰妮,我一直想说,你举止好优雅,是不是受过贵族的教育?”

洒得差不多时,小麻雀安亚又来搭话。

“贵族?”杨阳微微皱眉,随即明白是前段时间的恶补留下的后遗症,“没有。”

一想起这件事,友人们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昭霆、耶拉姆、希莉丝、肖恩、莎莉耶、诺因……他们现在怎么样?会有多担心她?

停止!杨阳咬牙截断回忆,硬把思路转回现实:她现在只能想报仇的事!成功就在眼前了!

漫不经心地应付安亚,趁她被前辈叫去训话的空挡,杨阳全力发动幻相星石的力量――反正她也用不着掩饰了――留下一个虚影,悄无声息地离去。

[­精­灵之靴],赋予她与风比肩的速度和近乎无声的轻捷。

将最后一点星尘粉均匀地涂抹在一把­色­泽艳丽的****上,杨阳徐徐Сhā回剑鞘。这是导引装置:[迷火石的咒刀]。能够活化一定范围内的火元素,给予先前洒下的星尘粉爆炸的动能。

[凶毒翡翠],相当于死灵魔法[虚弱]的炼金术禁器,触媒铁,会选择­性­地击溃所有守卫,大规模扫荡的最佳帮手。

[穹光之戒],圣职者的克星,能吸收一切神术攻击,并反馈回去。

[萨尔满之眼],物理系高段法器,发动时以使用者为中心,扭曲方圆十米的力场,即免除了弓箭手的威胁,反向则不受影响。

[黑沼],仅次于引核的解离系道具,一小块就能把一大片地变成沼泽,扔在救火的道路上再适合不过。

最后,能自动张开防御壁的古罗特护符和可以抵挡三次物理攻击的龙牙项链是她的防身物品。不过,不是为逃命准备,而是为了确保她在手刃仇人前能生存下来。

她根本就不打算活了。

这些仅次于神器的装备,以普通人的­精­神力一样也发动不了,所以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代替不足的­精­神力。一刀一刀,在左腕刻下转化的血印。

即使如此,可能也支撑不到半小时。

不成功,即成仁。

前置工作完毕,杨阳一把扯下头罩――她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个碍事的东西,再割下长长的裙摆随手一抛,左手扣着三枚黑沼,朝原路飞奔。

她身处的是一座非常偏僻的花园,全力跑到礼拜堂大概要五分钟的时间,中间不能有丝毫停顿。然而才跑出几步,她迎面撞上一个人。

“啊,对不起。”来人被撞得跌倒在地,惊吓地拍胸。杨阳下意识地举起戴着飞焰的右手,第一反应是:灭口。

只是,不管复仇心再怎么强烈,面对一个无辜的路人,过去又从未杀过人的杨阳还是犹豫了一下。这一迟疑,让对方认出她的脸:“阳!”

晴天霹雳。杨阳睁大眼,当场石化,声音也­干­涩得像黏土板:“星……华?”

“真的是你!”雪族少女欣喜若狂,随即露出又吃惊又好笑的表情,“你怎么这副打扮啊?好奇怪。”

“……”深呼吸两次,杨阳总算稍微镇定下来,“你为什么在这里?”星华一呆,终于隐隐察觉异常:“我为什么在这里?是你要我来这里的啊!说伊维尔伦是唯一保障异族权利的城市,当初也是你和昭霆她们一起为我送行――阳,你没事吧?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乱了!全乱了!杨阳一手扶着额头,大脑有瞬间的停摆,坚定的意志也微微动摇。但只过了两秒,她的神情就恢复了冷硬:“星华,如果你还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份上,就赶快走吧,离开王宫!”语毕,飞快地掠过她,转眼就消失在树丛后面。星华愣了半晌,听到远处响起接连的爆炸声,黑烟滚滚,直冲蓝天,苍青­色­的眸子顿时浮起震惊和醒悟。

怎么会?怎么会!

“阳……”嘶哑地呼唤远去的恋人,星华满心不解: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

******

事发时,罗兰是礼拜堂里唯一镇静的人。

“大人,别出去!”紧接着是事前有备的艾德娜,对惊慌失措的圣职者挥了挥手,“快布结界!有武器的跟我来!”

“不行!你留在这里!”法利恩抢上一步,“你是大人的随侍武官,必须待在他身边!我指挥大家,灭火由魔法师来也比较方便!”虽然不爽,艾德娜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安排更妥当。

“小心点。”擦肩而过时,两人异口同声地道。

“不要腻腻歪歪了。”斜睨这两个又一齐涨红脸的部下,罗兰慢条斯理地踱下祭坛,“敌人的目标是我,继续待在这里只会成为一个巨大的靶子,全体出去。三分之一的法师去灭火,三分之一找刺客,剩下的张结界。艾德娜带一半人,协助各地恢复秩序,安抚外头的民众。”敌人不可能混进大批刺客,这点人够了,多了结界也会不牢固。

你才是有点紧张感好不好!法利恩和艾德娜瞪他,然后无奈地依令行事。

这种时刻,在场没有人会蠢得劝说主君留下或单独逃走。一出礼拜堂,训练有素的法师们立刻分成三批,一批由大神官带领前往灾难现场;一批守在内圈帮每个人加防御,再用侦测魔法;外围则负责大范围的结界术。侍卫们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奇怪,刚刚的爆炸,间隔太短了,像同时引爆的,再有默契的刺客也不可能把握得这么准。罗兰凝神回忆每一个小细节,总觉得有点不祥的预感。以往被刺客狙击时,他从来没有这种焦躁感。

是哪个关键漏了呢?还是这次来的是厉害的对手?

就在罗兰沉入内心世界的时候,王宫守备队长又带领一队人马赶到。然而,没等这群补充战力发挥作用,异变突起。

锵啷啷!武器相继落地,接着是包裹着盔甲的人体。有几个不甘心的士兵挣扎着想爬起来,还是抵抗不住法术的侵蚀,委顿于地。

“是虚弱!”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来人是死灵法师!”

“未必,也可能是法器。”他的同僚纠正,“没看到我们都没事吗?我推测是通过触媒生效的诅咒类道具,威力达到十段。”结果两人争辩起来,罗兰看得全身无力:“我说……有时间讨论不如快施法解决吧。”他的佩剑是[水玉]所造,不受凶毒翡翠影响。几个装备高级的侍从也幸免于难。

“大人,这不是普通的诅咒。”维伦丝神­色­­阴­郁,“我们的结界也有净化的效果,可是他们……所以应该是法器,而且是相当高段的!”

“高段法器……”罗兰若有所思,蓦地,左近响起一声大叫:“看!”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熊熊烈火中跑出一抹白影,手上却突兀地拿着把漆黑的长弓,身后箭如飞蝗,却像被看不见的手拨开一般,歪七扭八地掉在远处。

“那是――”冰蓝­色­的眼眸睁到最大,溢满了错愕,“杨小姐!?”

“罗兰;福斯。”

杨阳回以艳丽的微笑,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更显凄厉,“久违了。”

“你为什么……”罗兰的声音被守备队长的喝令打断:“别发呆!快攻击!”法师们如梦初醒,纷纷吟唱简短的咒文;圣职者们速度更快,除了惊讶不在罗兰之下的大祭司,都选择了费时最短威力却不弱的[光辉之箭]。

“等等!”瞥见对方手上的弓,罗兰惊觉有计,大声劝阻,却迟了一步,数以百计的光箭砸在半圆形的防壁上,停顿片刻,一律掉头折返。而五颜六­色­的法术攻击同样在一道浅蓝­色­的光幕前败下阵来。

轰隆隆!结界被光箭炸得剧烈摇晃,原本亮莹莹的颜­色­变成了接近透明的淡白。

岌岌可危。

黑发少女不失时机地举起基里亚斯之弓,黑­色­的弓身发出骇人的鸣动,宛如冥神的丧钟,拉紧无形之弦的动作却是那样优美,像乐手弹动心爱的竖琴,然而演奏出的是死亡的音乐。

火红的光芒抹去了一切颜­色­,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罗兰曾对蛮族统帅­射­出举世震惊的一箭――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而此刻心中的恨意不亚于他的杨阳,用同等级的神弓­射­出的,自然也是不相上下的禁咒:[圣炎之裁决]。

“不要啊――”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叫声,一个纤细的身影Сhā进场内,双臂展开挡在罗兰面前,却连被保护的当事人也没看清她是谁。

红莲遍天。

赤焰横向铺展,水平面上的建筑都以摧枯拉朽之姿坍塌,化为飞灰,人更是当场汽化。而纵向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尖锐的爆音重叠着巨响,及时回过神的法师们拼命张开防壁,险险挡住索命的光箭,却怎么也抵消不了那疯狂的杀意,只能勉勉强强让它停住,展开历时不会长久,注定失败的拉锯战。

“大人,快逃啊!”声嘶力竭的大吼透出绝望。

罗兰没有动弹,杨阳也没有,愣愣看着位于他们中间的人。和那些连痕迹都没留下的牺牲者不同,星华的尸体还完好地保留着,由高温凝聚的箭枝只在她胸口钻出一个小孔,却带走了她全部的生命。

砰!长弓落地,杨阳以颤抖的手抱住头,吐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啊、啊……”而罗兰拔出龙眠,瞄准箭头一剑劈下,空气中裂开奇妙的黑­色­裂痕,吞噬了那威力巨大的光箭。如获大赦的法师们瘫软下来,大口喘息,甚至没有力气去想主君怎么会有能耐摧毁这样的攻击。

抱住倒下的雪族少女,一双大睁的青瞳映入眼帘,静止着女孩最后的心情:心痛、震惊、不解、迷惑……还有最深刻的――爱。

[她是去找心上人,你这无关者Сhā什么手!]

[不,他是人类,一个很好很好的人类。]

不久之前的对话闪过脑海,罗兰恍然大悟,抬起头,与一双混乱的黑眸遥遥相对。

“她爱你。”

只是平白的叙述,传达死者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意。

却让杨阳当场崩溃。

“啊啊啊――”踉跄后退,刚刚一如索魂罗刹的少女此刻却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杀了星华!为什么会是星华!?她只是想杀罗兰;福斯啊!

“主人!”

一直在附近待命的火凤凰终是放心不下,赶来一探,正好瞧见这一幕,不假思索地抄起她的身子,驮着飞离。

“菲烈冰。”将怀里的少女交给上前的侍卫,罗兰唤出契约的神兵,扣弦­射­箭,冰蓝的光束正中菲尼克斯的肋下,只听得一声清唳,灵兽摇摇晃晃飞出一段距离,坠落在一栋建筑物的屋顶上。

“追!不要让她逃掉!”

已经没得选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既然他不想死,就只有杀了她。

******

杨阳被一连串震动惊醒。

摔在冰冷的石板上,她滚了几圈,呛咳着支起上身,双眼因惊骇而睁大。

“小姆!”

原本华美的羽翼失去了光泽,又被泉涌而出的鲜血浸得湿透,委顿于地的火凤凰模样十分凄惨狼狈,虚弱的声音满含歉疚和不舍:“对不起,主人,我……撑不住了。”话音刚落,巨大的身形急速缩小,蒙上暗沉的灰­色­,最后凝结成一颗小小的石卵。

“小姆!?”不知道它这个样子算安好还是糟糕,杨阳十分担忧,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捧着石卵,惶惑地凝视。

唯一的逃生工具没了,她并不觉得害怕,反正她本来没抱着生存的指望,可是……

想起刚才的情景,杨阳一手盖住脸,从指缝里流泻出接近呜咽的抽气。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是星华死在她的箭下!?

当时打晕她就好了!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她拖出自责和懊悔的深渊,反­射­­性­地跳起来,看清来人,先前熄灭的火焰又熊熊燃烧起来。

“罗兰;福斯!”

伊维尔伦城主沉着地站在她面前,右手持弓。身后的随从都臭着脸,显然不赞同主君亲自追敌。

“看你的样子,是把星华这笔帐也记在我头上了。”罗兰淡淡地道,“也罢,你我之间终究要做个了解,不然相同的事会再次发生。”

“星华呢?星华怎么样了?”

蓝眸动摇了一下,拉弦的手也停顿了一瞬:“我会将她安葬,你放心。”

杨阳松了口气,将石卵放进口袋,平静地迎接那泛着死亡寒气的冰白箭头。

没什么好怨的,这是失败者当然的下场。

她只遗憾……不能为神官报仇。

一箭穿心。

被贯穿的身体因为惯­性­向后飞起,越过以花架搭出的栏杆,直直坠落。

第七章 觉醒

死亡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坠落,不停地坠落。

失重感让身体轻飘飘的,灵魂好象剥离了出去;世界迅速地变窄、变黑;也许是伤口冻结的关系,她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却有一股更深的绝望漫溢上来――

即使到了冥界,她也见不到神官。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失误!看到黑发少女跌出栏杆,东城城主愣了愣:他本来是预计让她撞到,这里有三楼,尸体掉下去一定会变得惨不忍睹。

好歹是值得尊敬的对手,这样……

正扼腕,捕捉到一声异样的声响,像是……水声?

“是高架水路!”一个反应快的法师喊道,“我记得这里有条支路!”不等罗兰回答,另一名守卫大叫:“对了!今天正好换水啊!那…那她会冲到什么地方去?”众人面面相觑,为这太过巧合的巧合目瞪口呆。

“算了,之后再去打捞吧。”罗兰首先回过神,放下菲烈冰之弓,“我们先回宫,有的收拾了。”

******

汹涌的水花间,冉冉浮起一道纤影。

一粒一粒光点凭空涌出,笼罩的范围不断扩大,渐渐把整个人都包进了成形的光茧。无数小光团在周围跳跃舞动,慢慢往里面渗透。异像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光茧豁然暴开,分裂成羽翼一般的片状物体,抖落星星点点的亮丽光尘,轻柔地托着少女的身体。

圣洁的光照得沉静的睡靥栩栩如生,而生命的迹象也重新回到这具已死的躯壳。脸颊泛起血­色­,胸口有了微微的起伏。

突然,原本齐脖的短发以惊人的速度飙长,宛如在空中晕开一朵黑­色­的曼珠沙华,映着那张清雅的容颜,竟有一种莫名的绮丽。漆黑的发浪划出优美的轨迹,代替慢慢消失的光翼,围绕着飘浮的人,落入一双迎接的臂膀。

紧贴着女儿残留着冰凉的面颊,魔界宰相加重手劲,将她牢牢圈进怀里,心疼地低喃:

“杨阳……”

******

杨阳梦见了怀念的过去。

每天早上,她在硬硬的木板床上醒来,浆过的床单有点粗糙,却很好闻,盖着很舒服。一边打哈欠一边梳妆打理,她踹醒友人,两个人一起下楼。

面无表情的少年从厨房探出头,打个不冷不热的招呼,指着桌上的水果叫她们垫饥,缩回去继续煮饭。阵阵食物清香,是催促锻炼的最大动力。

艾瑞克队长的大嗓门在门外叫唤,跟昭霆抬两句杠。士兵们总是爽朗地笑着,揉乱她的短发,聊些村里的趣闻。晨练开始后,忙碌的主­妇­,下田的村民和四下乱跑的孩童都会停下来,为她们加油鼓劲。偶尔恶作剧地伸出脚,想绊倒跑得最快的艾瑞克,结果总是绊倒后面的昭霆,气得她哇哇大叫。

跑完步,到酒馆[跳舞的麦酒桶],老板布克坐在窗边悠闲地吐着烟圈,笑呵呵地点头。娜塔婶风风火火地冲出来,又是抹汗又是搬椅子,嘴上也唠叨个不停,却完全不会让人讨厌,就像她端出来的热牛­奶­和炊饼一样,热烘烘的温暖人心。有时候还会塞给她们一个酒瓶子,叫她们偷偷带回去给某人。

可惜十次有九次不成功。没收了酒瓶,耶拉姆会怒气冲冲地奔进卧室,拖出他赖床的师父,大不敬地抱以老拳、痛骂和不许再私下购买任何酒类物品的威胁。然后,还晕呼呼的银发青年会揉揉眼,朝她绽开爱困又迷糊的笑靥,用有些沙哑的清朗嗓音道:[阳。]

……好想哭。

意识的一角,响起濒临崩溃的细小声音。

可是,不能哭不能哭不能哭!

因为哭了,就输了。

她会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再没有力气复仇,陪着那个人沉进无知无觉的黑暗海底,成为一个活死人。

******

醒来的瞬间,就像灵魂被撕成两半一样痛苦。

如果可以,她想一辈子沉浸在那些怀念的景物中,即使是虚假。

“杨阳!”

熟悉而亲切的男中音鼓荡着她的耳膜,不允许她再逃避下去,“醒过来!醒过来!”

下意识地睁开眼,跃入视野的是一双比星辰更明亮的黑眸,溢满了关切、心痛、担忧和不舍,却无法打进她的心里,只勾起了她的记忆:“维……烈?”

“是我!”抱紧她,魔界宰相喜极而泣,“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我好担心你会一睡不醒!”

“我还活着?”软软靠在他的臂弯里,杨阳依稀想起坠落前的情景,浮起微薄的惊讶:怎么会,那一箭,应该是­射­穿了她的心脏的。

“对!你还活着!”

……算了,这不重要。抓着他背上的衣服,杨阳拉开一段距离,直视他的双眼,低吼道,“帮助我!”维烈一愕:“呃?”

“你来得正好,帮我!帮我杀了罗兰;福斯!我们不是同伴吗?你帮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命也好,灵魂也罢,只要帮一点点忙就可以了!”

“……”

“帮助我,维烈!”察觉对方的沉默隐含拒绝的意味,杨阳拎起他的衣领,神情和动作都充满了狂乱,“我只求你这一次!看在我们的交情份上,拜托!不然,我就永远不原谅你,恨你像恨罗兰;福斯一样!因为你不讲义气!”

“你居然会说这种话……”维烈听得呼吸不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我想扇你一个耳光。”

杨阳吓住,愣愣地瞧着他。

啪!随着两记脆响,维烈托起她的脸,以前所未有的粗暴语气道:“你给我冷静一点!这个样子还像你吗!”杨阳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闭嘴!你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只会在那里说大道理说得好听!”

“你也知道啊。”维烈微微苦笑,“你以前还不是常常对肖恩说大道理,你又真的理解他了吗?”

“!”被这句话击中心坎,杨阳缩起肩膀,一时手足无措。看到她这副模样,维烈脸上的线条又软化下来,重新漾开爱怜,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杨阳,没有人能完全了解另一个人,你的悲伤只有你自己背负。”

“可是,我受不了了啊!”杨阳求助地看着他,眼眶微湿,“我好恨!好恨好恨!”

“你恨他多一点?还是恨自己多一点?”

仿佛被雷生生劈中,杨阳整个人缩成一团,两手紧紧捂住嘴,半晌,从指缝里流泻出走调的微弱气声:“我更恨我自己。”

下一秒,再度转为歇斯底里的高喊:

“我好后悔,为什么要离开村子!为什么要离开他!如果我不去找什么见鬼的神器,这一切就不会发生!我还恨诺因!为什么要留着我!如果他早点放我走,我就来得及见到他!”

“这是毫无道理的指责……我知道,真正应该被指责的是这个玩昏头的我。因为不想怪无辜的人,不想浪费时间自责,我才把一切推到罗兰;福斯头上。”

“我甚至不想报仇,我只想回去!回到村子里!回到有神官、有大家在的村子里!我什么都不要!不要旅行,不要找神器,不要回家!我也不要同伴!肖恩、希莉丝、莎莉耶、扎姆卡特、月、诺因、史列兰……这些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他!和他相比,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维烈静静注视眼前泫然欲泣,又强忍着不哭的少女,只觉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是过去的他。

他们的命运……何其相似。

喘息片刻,杨阳仿佛自我确认地道:“我要杀了罗兰;福斯,一定要杀了他!是他夺走了神官,他该死!”

“杀了他以后呢?”一声叹息,在静夜里幽幽化开。

“咦?”杨阳睁大眼,不解地仰视他。维烈却没有看她,视线定在远方的一点,像对过去的自己说话:“杀了他以后,你又要对谁发泄?她已经不在了,这里、冥界、宇宙,哪里都没有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世界还有什么意义?”

杨阳战栗起来,听出他真正的言下之意,坚硬的心防裂开细缝。

能引起共鸣的,只有经历相似的[同伴]。

“没有她的世界,没有存在的必要。我毁天灭地,我杀人无数,我是觉得有快感,我是得到了发泄,但最后呢?当听到仇人已经死亡的消息时,我没有解脱,也没有开心,只有空虚,无尽的空虚!”

“但…但是!”杨阳试图辩驳,“你没有亲手杀死­精­灵王,而我是要……”

“杀了星华还不够吗?”

“……”

血­色­从杨阳脸上褪去,这一刻她苍白若鬼。维烈的焦距回到她脸上,眼神苍寂而­阴­郁:“我比你幸运,我没有杀死挡在我面前的肖恩,但你已经错了一次了,还要继续错下去吗?哪天如果肖恩挡在他的徒孙面前,或者冰宿阻拦你,你是不是也会将他们统统杀掉?”

“我……我……”

“杨阳,我爱玛格,我爱她胜过任何人,我以为我能舍弃一切,可是我做不到,我好后悔!我不该发动降魔战争,不该侵略人界!洁西卡是我害死的,肖恩的不幸也是我造成的!只要想到他们俩,我就心痛得不知如何是好!我还曾经想抛弃摩耶,弄得现在连回去也没脸!杨阳,复仇的时候是可以什么都不想,但复仇以后呢?”

杨阳无言以对,默默凝视他,眼里开始有雾气浮现。维烈催促似地抚上她的眼睑,柔声道:“杨阳,我不阻止你复仇,但是不能是这种形式,不然你会后悔的,像我一样后悔。事实上,你现在就后悔了不是吗?”

“呜……”嘴­唇­颤抖片刻,杨阳嚎啕大哭,“哇啊――”

维烈紧紧抱住她,哭得肝肠寸断的人儿激烈地挣动,像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悲伤和着泪水一并宣泄。

“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嘶力竭的哭喊宛如伤兽的悲嚎,一声声回荡开来,在黑暗里隐没。

“乖。”轻拍她剧烈起伏的背,维烈不忍地合上眼。良久,嘶哑的哭声才渐渐低微,转为上气不接下气的呜咽:“维烈,我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

“我知道。”

“我不想杀她的,我真的不想杀星华!”

“我明白。”

“我好想见神官,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维烈震了震,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叹息,“对不起。”杨阳把脸埋在他肩上摇头,继续啜泣,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渗进他的衣服,也渗进她的心底。

融化了由仇恨筑起的高墙。

“维烈,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欣慰地微笑,维烈耙梳她长长的黑发,“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嗯。”点了点头,杨阳又哭出声。这次很快就平静下来,浓浓的疲倦席卷了饱受折磨的灵魂。

以尽量不惊动她的动作站起来,维烈正要使用空间转移,原以为睡着的人环住他的颈项,埋首在他胸前,喃喃道:“维烈,其实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吧?”

没有回答,魔界宰相眼里荡漾着复杂的情潮,低头在她前额印下一吻。

而杨阳也没有等他回答,双臂下垂,沉入梦乡。

松了口长气,维烈调整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转向东方。深沉的夜­色­笼罩着大地,只有他脚边的篝火散发出光和热,以及远方的狭长光带,那是由都市的灯火构成的景观。

“这笔帐我记下了,罗兰;福斯。”

******

回到中城的下界王宫,接到通报的人们立刻赶过来。

“维烈!”

跑在最前面的昭霆大呼小叫,“你找到阳……阳!”

“这是阳?”希莉丝看着那个像被黑­色­水草包围的人目瞪口呆。莎莉耶好奇地捻起一缕:“她的头发怎么变得这么长?”

“有点原因。”维烈苦笑。检视宿命的另一半,却探不出脉搏,肖恩吓得结巴:“她……”

“放心,她没事。”维烈连忙安抚,见友人一脸如释重负,又掩不去原先的黯然,劝慰道,“肖恩,不是你的错。”也不忍心情人自责,希莉丝问道:“她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她去杀罗兰;福斯。”

“什么!!!”异口同声的惊呼。好半晌,被炸得头晕脑涨的众人才相继回过神。耶拉姆自嘲地撇了撇嘴角:“她倒是比我动作快。”昭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垂头不语。

清亮的脚步声响起,维烈抬首,余人则是转过头。卡萨兰城主神­色­冷凝地走来,身后跟着表情怪异的宫廷术士长,显然已经知道发生在东城的事。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骇服地瞪视黑发少女,吉西安暗暗摇头。其他人自动自发地让出一条路,让诺因通过。

“殿下?”维烈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的反应――伫立片刻,伸手拭去杨阳脸上的泪痕。

凝视那张在黑发的掩映下更显苍白的面容,诺因的眼神­阴­晴不定。

“无名氏神官,她的师父,就是她的心上人?”

“呃,是的。”

“……”由冲击引发的矛盾和慢慢上升的醒悟都从紫眸里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坚定的情绪,诺因抬起头,一字一字道,“请你把她,交给我。”

一室鸦雀无声。昭霆等人瞠目结舌,为这样的发展错愕不已。没有理会他们,诺因只是一霎不霎地注视维烈,因为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男人才是真正有资格做决定的那个人。

维烈久久不发一语,抿起的­唇­瓣似乎在抗拒,蹙起的眉似乎在估量。随着漫长的对峙,他眼中的挣扎渐渐转为纯粹的不舍,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他终于下定决心。

默默伸出手,极尽轻柔地将她转移到另一个怀抱。

“你会很辛苦。”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眼里浮起爱怜,动作之细致不亚于他,维烈落实了心,却不得不提点一声。他这个女儿看似温柔,其实­性­子拗得很,也许终其一生,都不会再敞开心扉。

诺因会给她带来安慰,下场却可能是不被接受,一辈子的不幸。

这是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私,为了女儿的幸福,而将爱她的男人推进深渊。

“哼。”诺因习惯­性­地露出讽笑,“这世上没有简单的事,也没有困难的事,只看人的毅力而已。”

抱着单恋的少女,他转身离去。

******

中城满愿师的暴举,使得伊维尔伦群情激愤,坚决要求严惩犯人。卡萨兰方面的记录是“无”,拒不承认他们的“诬陷”。反正东城没捞到尸体,而人还好好地活在中城的王宫里,怎么辩也是平局:一方有人证,一方有物证。

让两城吵翻天的这位犯人,其丰厚成果有:把整个东城首府烧出了一条分界线。纵向破坏不大,只被星尘粉炸了几幢宫殿。然而横向,一块宽不足五十米,长却超过二十公里的截面上无人生还;财产损失不可估量,光是两条断开的高架水路,就要花费诺大的人力物力修理。

最让罗兰郁闷的,他的办公地点,好死不死也在那条线上。虽然重要文件都有备份,但是他那些最最紧要的私密资料,全化成灰了,不知飞啊飞飞到哪个角落。这下只有搜肠刮肚,把它们背出来重新记录,再用最牢固的保险箱和最强大的咒文保护。

而因为宫殿需要抢修,他只有提前计划,在近期内搬回上界。

“大人,确定了,那个女人的确还活着。”

听完心腹的报告,东城城主在临时办公室里一手支颊,沉吟不语。他对自己的箭术绝对有自信,如果不是杨阳的心脏长在右边,就是……

“果然她和魔界宰相长得像不是巧合。”

“你是说――”法利恩瞪大眼,心头一次动摇――他是不是因为轻率,给伊维尔伦树立了不可招惹的强敌?而且严格说来,这次事故的责任也在于他。看出他的心思,罗兰淡淡地道:“不用担心,身为魔族,维烈宰相决不会直接Сhā手人界的事,不然,众神也会出手。”降魔战争是他从小听到大的故事之一,对于神魔之间的关系,他再清楚不过。法利恩将信将疑:“真的吗?”

“放心,你老哥我决不会信口开河,你也别再垮着一张脸。自责和后悔是世上最无用的行为,有时间懊恼过去的事,不如想想未来要怎么做才能避免重蹈覆辙。”

“是。”法利恩肃然行礼,随即有些不甘地道,“那这次的事,我们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罗兰莞尔,尽管这个弟弟给他添了很大的麻烦,对他的死脑筋,他却从不生气。因为他本来需要的,就是法利恩一丝不苟的办事能力,以及冷酷的决断,以弥补他一些优柔的特质。而由此衍生的副作用,是他应该承担的。

“杨小姐的靠山确实大,在监视他们旅行时,我就知道了。可惜,都是乌合之众。”把玩印章,金发青年笑得从容而自信,“虽然她自己可以成为完美的向心力,不过……”

真正实力上的[统和],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打仗更不是几个强者之间的决斗。真这么简单,他早就亲自去单挑拉克西丝,决定王位归属了。就算真的发展成这样,他也不怕。目前中城可用的强者素质并没有超过他这边,就算加上血龙王、月祭司这些散部,亦然。

“大人?”见主君说话说一半,法利恩担心地催促。罗兰微笑道:“没杀掉杨小姐是很可惜,活的她绝对比死的她威胁大,但是因为她的魔族体质,以后下手就不容易了,由得她去积蓄对抗我们的力量吧,让台面下的小虾都浮起来也好。”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嗯?”

法利恩闷闷地道:“我知道,大人你并不想杀了她。”罗兰笑意加深:“啊,我承认我对她有点香火情,但还不至于痛苦到哪里去,真正头痛的是她和我那师公的关系――我不想让师父为难。”法利恩一怔:“可是费尔南迪先生是比较重视大人的吧?不然他也不会特地跑到竞技场救你,还公然和子孙对立。”

“这个嘛。”罗兰反常地迟疑了,眼底浮起­阴­郁的薄雾,“我总觉得,师父对我有些报恩的­性­质,感情上……”

一言未毕,他揉了揉额角,感觉脑子里有一根神经跳了一下,莫名的焦躁。

像有一段久远的记忆偶然翻了出来,却连看也没看清,又沉回谷底。

“报恩?”法利恩完全不理解这个词:应该是反过来吧?罗兰还没回过神,随口道:“没遇见我之前,他日子过得无聊死了。有了我,他可以成天耍着我玩,当沙包揍或当奴仆压榨,怎么整都可以――我带给他这么多乐趣,他是不是该回报我?”

法利恩狂汗。

找不到情绪失常的原因,罗兰把刚才的怪异感视为单纯的错觉,转移注意力:“就让中城借着杨小姐的名头重整王室的威严好了,我看他们那儿迟早变成魔族的大本营。一千年的思想沉淀哪有这么容易消除的,就算同样是人类,民众都还排斥外族,何况异族的统治者。这就是人的劣根­性­。稍微洒几颗火星,有得他们忙乎了。”

“是。”

谈话告一段落,罗兰正想看看工程进度表,他的副官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还没关门就大声嚷嚷:“罗兰,你和冰宿出了什么问题?”

“艾德娜,关门。”法利恩有时真气这个粗线条的情人,一点分寸也没有。艾德娜朝他投以挑衅的眼神,但还是一脚把门踢上,继续逼问主君:“你和冰宿到底怎么了?”

“别急,慢慢说。”罗兰笑着举起茶壶,“要不要来杯月桂茶?我新泡的口味,很不错。”

“……”艾德娜翻了个白眼,实在受不了他这悠哉游哉的脾气,“你还有空喝茶!不给我交代清楚,我就代替冰宿,把你捆成粽子吊起来,狠狠地当沙包揍!”

法利恩眼中­射­出强烈的非难,罗兰还是那副德­性­:“冰宿绝对没有这种兴趣,这是你的宿愿吧。”

“哼,你知道就好,说!为什么她既不上朝,也不来上课?以前她决不会两样都缺席,想来想去只有你这个王八蛋最可疑!”艾德娜越说越愤慨。这回法利恩也愣了愣。

罗兰却不意外,只是神­色­微微黯淡:“让她冷静一下也好,杨小姐毕竟是她的同学。”

“对了,我正想问你,你叫谁去追不好,偏要亲自出马!你是太久没­射­箭,手痒了是吧?好啊,你­射­了,现在冰宿也气跑了,看你怎么办!”

“当时的情况,叫任何人去追都会将她五马分尸,只有我亲自带队才不会发生这种事。即使冰宿生气,一辈子不原谅我,我也不能侮辱我的对手。”

艾德娜无言。法利恩安慰道:“大人,别担心,冰宿小姐顶多气一会儿时间,不会一辈子不原谅你的。”

无法像他这么乐观,罗兰默默喝了口茶。袅袅白雾模糊了他的表情,也掩盖了整个内心世界。

在竞技场,冰宿持剑保护他,不顾一切地站他这边时,他是觉得很感动,感动她的深情,但他从来没有自信,她不会对他渐渐寒心,进而离去。

因为他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

******

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窗户,透过蓝­色­的丝绸窗帘,为整个房间罩上如梦似幻的淡蓝。长睫颤了颤,缓缓张开,黑眸由失神的困顿转为迷离,沉醉于眼前的景致。

“醒了?”

立刻察觉她的动静,床边的人放下看到一半的书,顺手拉开窗帘,明媚的阳光顿时铺满一室――比起说好听是浪漫说难听是昏暗的环境,他更喜欢充足的光线。

“诺因!?”认出这个声音,杨阳惊讶回首。因为光被挡住的关系,她没觉得刺眼,但还是有点不适应,用手背遮脸,从指缝里看清中城城主清秀的容颜,一瞬间,心潮澎湃。

终于回来了……

在东城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一场噩梦,连同她自己也像是噩梦的一部分。什么都不想,只执着于复仇,那样是可以逃开无尽的自责和后悔,可是一稍微松懈下来,痛苦就紧紧包围住她。

而现在,悲伤依旧,却少了那份撕心裂肺的痛苦。

虽然这里不是西芙利村,没有那种身心都融化的温暖,但是有朋友同伴迎接守侯的感觉也是那么好。

“身体有没有不对劲?”

“啊?没…没事。”

“……你哭什么?”诺因眯起眼,掩盖一闪而逝的狼狈。杨阳慌忙抹泪:“没有,我是太高兴了,呜呜……”怎么抹也来不及,她遮住眼睛,难堪地低语:“抱歉,我醒来后好象泪腺变发达了。”

“算了。”诺因别过头,不去看她逞强的样子,心隐隐抽痛,“你要哭就哭,别死撑着,我当没听见。”

轻轻的啜泣声依然听得出是经过压抑的结果,却比大哭更揪心。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少女一直是笑着的,温和而大度。包容他的小­性­子,原谅他的坏脾气,也会直言不讳地教训他,从来没有失控,也从来没伤心过。

无论那家伙是怎样的人,让她这样哭泣,决不是好东西!

诺因咬牙切齿地为“前”情敌打了个大大的叉叉,索­性­把手帕扔在她脸上,让她去粉饰个够。

不被信任依靠是很郁闷,但诺因还不会蠢到现在就抗议,他很清楚自己在杨阳心里的地位――可能连她队伍里那个小丫头也及不上。

无妨。他悠闲地盘算:大不了跟她耗一辈子,那小丫头总不见得做她一辈子的跟屁虫。

杨阳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红着脸偷瞄他:“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你大可放心,倒是听见有人像老鼠一样嘤嘤地哭。”

“谁是老鼠!”杨阳愤慨地举手捶他,因为听出友人没有嘲讽的意思,她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捶了两下,“手帕我洗­干­净还你。”

“洗什么洗。”诺因抢过自己的手绢,为那沉甸甸的重量叹服,“你真能哭。”

“罗嗦!”

把湿手帕绞­干­叠好放回口袋,诺因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笑道:“要不要补充水分?”杨阳不好意思地应了声。

“耶!我的头发怎么变这么长了?”一被扶坐起来,她就看到了延伸到被下的浓密黑发,惊讶地睁大眼,难怪她觉得头好重。诺因咋舌:“你真迟钝,现在才发现。维烈说是治疗的副作用,这么蠢的谎话,大概只有肖恩那个笨蛋会相信,我想你的智力没差到他的水平。”杨阳好笑地舒展眉宇:“嗯。”

“这是你们之间的问题,待会儿你自己和他解决吧。”

“维烈没走!?”杨阳喜出望外。诺因挑了挑眉:“没确定你平安,他怎么会走,现在只是正好轮到我照顾你――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杨阳情不自禁地抓紧被子,又是愧疚又是感动,既为眼前的人,也为其他同伴。

“对不起,让你们费心了。”

“我说你,能不能少客气一点?你刚刚吼我时嗓门不是挺大的吗?捶我的力气也不小。”

“你皮痒啊?”杨阳斜了他一眼,低头喝水,心情和言谈都放松许多,明白这是友人独有的温柔,她暗暗发笑。喂她喝了大半杯,诺因竖起枕头,让她靠坐着。

“这堆茅草你打算怎么解决?”他拎起一缕发丝,只觉碍眼。杨阳咧了咧嘴:“你就不能用好听点的形容吗?我也感觉太长了,不过剪到原来的长度,似乎有点可惜。”诺因不解:“有什么可惜的?这么长,做什么事都不方便,还是原来好,清爽。”被他这么打击,杨阳反而卯起来:“不要!我偏要留长!我还要用我送你的发带绑,还我!”

“不要!”这回轮到诺因誓死捍卫自己重视的东西。

“哼,那就闭嘴。”杨阳颇有胜利感地检视头发,沉吟道,“嗯…就剪到腰下好了。”诺因无奈地道:“马马乎乎啦。”回想对方戴假发穿长裙的模样,突然觉得……还满可爱的。

不过,他还是不理解这种小女儿心态。莉莉安娜也是,对发型啦、服装啦、首饰啦这些无聊的玩意儿在意得要命。

“诺因,这次的事,真对不起,给你和拉克西丝陛下添麻烦了。”

“啊?没事。”诺因回过神,无所谓地摆摆手,“这种小得一ⅿⅿ的事,有什么好道歉的,交给我们就是。”杨阳哑然,她很有常识,知道自己闯的祸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可是看对方的表情,又没有半点虚张声势的成分。

满愿师的事也是,这男人到底是神经粗壮呢?还是……

“拜托你一件事。”诺因迸出一句,额角可见跳动的青筋。杨阳歪着头:“啊?”

解下佩剑递给她:“叫这小子闭嘴!他从三天前,不,从你走的那天起就一直哭到现在!”

“你为什么不早说!!”杨阳吼声如雷,劈手夺过。

这会儿嗓门倒大了。诺因有点吃味,但半身到底不同,受宠就受宠吧。

一握住剑,断断续续的啜泣就直接流入心房,伴随着凄楚的呼唤:《杨阳……》

“乖。”杨阳心疼不已,轻轻拍打他,“对不起,史列兰,是我不好。”她现在才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一意孤行、自我封闭有多伤朋友们的心。

《不是的。》魔封用哭哑的声音道,《我不是气杨阳离开,我知道你不会不说一声就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走的事情。》

“史列兰……”

《我是担心,担心你不会回来了,因为诺因说你可能会做傻事,我好怕你回不来!我不要再也见不到你!还有,我好难过,因为我感觉杨阳很难过,虽然我不知道原因。》

“史列兰……”杨阳也哽咽了,抱着他再次落下泪来,“对不起、对不起……”

诺因看着这幅画面,无力到极点:劝的那个人自己倒哭起来了。

忍忍忍,书看过了,茶喝过了,房间也兜了一圈,那边还在水淹金山,他忍无可忍地抓住剑柄,用力摇晃:“你们给我适可而止!”

“­干­嘛啦!”也被带得晃了两圈,杨阳怒极:这霸道的男人,人家伤心关他什么事!

“两个穷光蛋凑在一起,只会更加穷得发臭,你们俩就是这样的一路货!明明只有三分,哭着哭着也变成十分!普通的发泄也罢了,你们根本是在互相鼓励,比谁眼泪多!”

杨阳无言以对。史列兰连忙安慰:《杨阳,别生气,诺因他没有恶意。》

(我知道他没有恶意……)就是嘴巴坏,不懂得委婉。

诺因托起她的脸,用袖管擦拭。

“好痛!”

“痛?”诺因停下手,“我好象没用这么大力气。”杨阳赧然地指着他的袖子:“不是,是你的扣子擦到我了。”

“哦。”拔掉扣子,继续擦。

“……”

“这个是纯金的哟。”诺因献宝地亮出那粒纽扣,“可以买五本手抄书。”杨阳晕旋地按住头:“我说你……没带钱的时候不会就是扯扣子典当的吧?”难怪动作熟极而流。

“反正侍女会帮我缝回去,有什么关系。元帅印章我也拿去抵押过。”

“我开始同情拉克西丝陛下了。”有这样一个没自觉的侄子。

“同情那老妖婆­干­嘛,你应该同情的是我!”诺因大喊。杨阳叹气:“是是。”转念一想,她又莞尔:“不过,也的确委屈你待在这个金笼子里了。”

薄­唇­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果然笑起来比较好看。”杨阳微微臊红脸:“咦?”

“多笑笑,笑自然就不是难事了。”

“呃……是。”

挥挥手,诺因拿起挂在椅背上的斗篷:“我要去巡营,晚上再来看你,路上会顺便叫那帮家伙来,省得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不经意流露的关怀让杨阳心头发软,由衷地道:“谢谢你,诺因。”

“谢啥,­干­脆史列兰也陪着你,人多热闹。”

“不行啦,你去军营,怎么好不带剑。”

话音刚落,怀里的剑嗡嗡叫起来,杨阳面露尴尬,难以启齿地瞅着他。诺因会意地冷笑:“哼,看来他也比较喜欢腻着你。”

“不…不是,他只是想多陪我一会儿,要么你也留下…不,那个……”杨阳为冲口而出的话慌了一下,不过,她是真的很喜欢和眼前的人相处的感觉,轻松又自在。

“算了吧,我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杵在旁边。这小子最近也闷坏了,你陪他聊聊吧。”伸手用力一按她的脑袋,卡萨兰城主夹着书走出房间。必要的义务他会尽到,为了爱情就整天腻在心上人身边,那只是个脓包而已。而且,今天的成果够丰厚了,他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摸摸头,杨阳微笑着目送他离去。史列兰不失时机地帮半身说话:《杨阳,诺因也很担心你哦。》

“是吗?”

《嗯!他好惨的!每次诺因心情不好,魔控力就特别­棒­,结果他姑姑就利用这一点,骗他发泄,给他一块空地。诺因掘了几个大坑,他姑姑后来派人灌水进去,做蓄水池。》

“……”

《第二天又给他一块空地,这次诺因多少有点怀疑,就用风刃铲铲铲,没有做很大的破坏,马上一群人出来撒种,原来那里是一块正要开荒的田地。》

“……”

《诺因当然火了,跑去找他姑姑算帐,沿途又开出一条林道,填平了一片沼泽地,清理了一块山崩现场,炸开因为坍塌而封闭的矿坑,反正就是按照他姑姑的安排,把所有的预定工地全跑了一圈。》

“太…太恶劣了。”杨阳对友人致以十二万分的同情。史列兰同仇敌忾地道:《就是嘛!她还没到此为止呢!诺因累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整理房间,这是他以前养成的习惯。那天晚上侍从就把筋疲力尽的诺因带到他姑姑的卧室,房里很乱……》

“别说了,太惨了。”杨阳掩面呻吟,过了一会儿,还是好奇地问道,“后来呢?拉克西丝陛下不会恶劣到躲在一边偷看吧?”

《就在偷看!被诺因发现了!》

杨阳彻底无语,后面的情景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这对姑侄……唉。想象友人当时气炸了肺的样子,杨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阳,你在偷笑什么呢?”

昭霆大咧咧地打开门走进来。杨阳尴尬地抹去笑出来的眼泪:“没什么。”耶拉姆暗沉的脸­色­略见开朗:“看来你­精­神还不错。”莎莉耶探头一看,兴奋地跳起来:“啊,史列兰,我要和他说话!”

“好,只需要在心里想就行了,他听得见。”杨阳笑着将剑递给她,以略带复杂的眼神凝视最后走进的人,“维烈。”魔界宰相在床边坐下,撩起她的刘海,手测体温:“没有热度,太好了。”

“肖恩和希莉丝呢?”

“他们还在军营,要晚上才能回来。”昭霆一答完,室内陷入压抑的静默,只有莎莉耶和新朋友聊得不亦乐乎,完全在状况之外。杨阳两手紧紧握住床单,刚刚和诺因谈话时淡忘的回忆和情绪又汹涌而出,将她淹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眼望师兄:“你……知道了吗?”

“知道了。”

“……对不起,耶拉姆。”

少年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不关你的事。”黑发少女痛苦地合上眼,她很清楚对方的心情,那是决不亚于她的悲伤和悔恨。不,也许比她更深,因为那里是耶拉姆真正的家。

“你有什么打算?”

“和你一样。”

语气宛如被火烤过的针尖,其中蕴含的杀意令杨阳呼吸一窒。定了定心,她正­色­道:“耶拉姆,我已经不准备再暗杀了。”耶拉姆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她。

“我杀了星华。”

窒息的沉默再次笼罩下来,这次还渗入了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成分。

“我用基里亚斯杀了她,因为她挡在罗兰;福斯面前。我不怪她,当初是我们送她们去东城的。对她这样的异族而言,东城是唯一的庇护所,罗兰;福斯是她的恩人,她保护他没有错,错的是我,就这样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她还爱我,她不知道我是女的,把我当成一个男****着。我根本不能想象她当时是什么心情,她是死不瞑目。”噩梦般的回忆再次浮现,杨阳苦涩地按住脸,透明的液体沿着脸颊划下。昭霆不忍心地搭着她的肩:“阳……”

“耶拉姆,我恨罗兰;福斯,我绝对会要他付出代价!但我不要再暗杀了,我不要!一想到下次也许是冰宿挡在我面前,我就没有这个勇气!”

“……我没有这种顾虑。”

“是,你没有。”杨阳苦笑――现在的对方,和她那时何其相象,“但是耶拉姆,你不会成功的。不是我夸口,这次暗杀,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手段和道具,结果还是失败了!换作你,下场只会比我糟不会比我好!我是九死一生回来,你会如何?耶拉姆,我们已经失去神官,不能再失去你了。”

褐发少年表情空白,一言不发。蓦地,他站起来,冲出房间。

“耶拉姆!”昭霆踏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维烈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别让他做傻事!”

“你说得容易!我连跟他说话也不敢!我也是害他没见到神官先生的罪魁祸首之一!”

“昭霆,拜托你了,我刚才忘了说,报仇的方法不仅仅是暗杀,帮助中城,我们也是有和东城一拼的希望。”

昭霆还是犹豫不定。莎莉耶举起已成为好友的魔封剑:“没关系,我去追,史列兰说会用魔法捆住他!”

“啊――”发出一声郁闷的大吼,昭霆紧追着损友而去,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死小鬼”放倒。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角落的落地钟流泻出有规律的滴答声,无形中沉淀了浮躁的情感。

杨阳收回担忧的视线,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维烈捧起她的脸,拭去泪水。

温柔的动作抚平了心慌,杨阳深吸一口气,注视他再度合上的双眼:

“现在,你该把一切都告诉我了吧,父亲。”

仿佛被雷劈中,维烈一震,收回手,久久不语。

然后,他毫无预兆地将她抱进怀里,不让她看自己的表情:“杨阳,原谅我。”

“维烈?”

“我……我……”怎么也说不出口,维烈只能加重手劲,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是一种豁出去,又饱含感情的语调,“杨阳,你是我的女儿,我唯一的,最深爱的女儿。”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杨阳还是倒抽一口凉气,一阵天旋地转。

这种三流泡沫剧的剧情真的发生在她头上了!她不是人类,是魔族!那……她在地球的双亲,只是养父母咯?

老实说,她对养育了她十七年的父母感情并不是很深,因为他们总是早出晚归,把工作放在首位,彼此难得说上几句话。反而是叔叔杨唯,和她之间远远亲厚得多。

对了,唯叔叔!

“唯叔叔是谁?”杨阳激动地抓住他,眉间流露出恐慌,“他和你没关系,对不对?对不对!”神官的身世和下场给她太大的打击,一想到杨唯可能也会这样,她就如坠冰窖,全身发抖。

“他和我没关系。”松开臂膀,维烈坚定地道。杨阳如释重负,接着又紧张起来:“那、那他会不会死?有寿限之类?”她不笨,尽管维烈否认,杨唯的身份还是昭然若揭,只是维烈顺着她的话,给予杨唯自由和独立而已。不过仔细想想,以维烈的­性­格,也不会像帕西斯一样,融合自己的分身。

轻抚她脸上紧绷的线条,魔界宰相郑重许诺:“放心,他会长命百岁,幸福到老。”

提得半天高的心终于落回原处,定了定神,杨阳很是愧疚:“那个……”眼前的人才是她的父亲,她却跟他的分身更亲近,实在说不过去。维烈也不自在地动了动,绽开包容又略带失落的笑容:“没关系,我…我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这是当然的。”没有被他唬过去,杨阳斜睨他,拖长音调:“哦~~~那你创造唯叔叔­干­嘛?”

“呃……”清俊的脸庞泛开腼腆的红晕,维烈嗫嚅半天,声如蚊呐,“我想看看你。”

“这不就得了。”杨阳毫无芥蒂地拍了他一下,微露笑意,故意调侃道,“你是不是成天偷看啊?你这样很像偷窥狂哦。”维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狼狈万状:“没有!没有!我只是偶尔看看!我我…只要确认你平安,生活得快乐就满足了!”

“知道啦。”不忍心再欺负这个老实人,杨阳看了他一会儿,神­色­变换,从百感交集到纯粹的温暖,环住他的肩膀,“谢谢你,维烈,你是个好父亲。”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把她寄养,她都相信他的初衷是为她好;也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多么爱她。

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慢慢放松,带着安心。

靠坐回床上,杨阳喝了口水,继续问道:“我的母亲是谁?”

血­色­从维烈脸上褪去,连同刚刚升起的欢喜。杨阳看得忐忑,又久等不到回答,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试探:“不会是……母夜叉吧?”

“不是。”维烈失笑,随即转为苦笑,“是倒好了。”

这么糟!?杨阳吓了一大跳,更加不安,说话也结巴起来:“那那那……是你被人迷­奸­,才生下我的吗?”有伤他的男­性­自尊,难怪他难以启齿。维烈啼笑皆非,轻轻敲了她一记:“别胡思乱想了,哪有这种事。”杨阳委屈地摸摸脑门:“那就说嘛。”

“……”

“我可以承受住。”做好心理准备,她肃然道。

明白再也逃避不下去,维烈深呼吸好几次,还是在最后一刻泄了气,用商量的口吻道:“杨阳,我们可不可以慢点再谈这个问题?”杨阳笑如春花,给他看自己的拳头,示意他本人正手痒,不说后果自负,甜甜地道:“维烈。”

打了个寒战,魔界宰相露出认命的神情,叹道:“杨阳,我从未和任何女人发生关系。”

黑发少女睁大眼。

“我――”温润的嗓音陡然暗哑,维烈忏悔般深深低下头,两手紧抓着风衣下摆,一口气喊道,“杨阳,你是我的复制人!”

房间里充斥着死一般的寂静。

颤巍巍抬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而震惊的面容。无法面对,也不敢触碰,维烈苦涩地道:“杨阳,你可以恨我。”

“恨你?”

“我也是我父亲的复制人,我理解这种心情。”

不同于刚才的冲击席卷了杨阳的心灵,刹那间,她想通了前因后果,微微一笑,安抚地叠上生父握得死紧的右手:“你恨你父亲吗?”没料到是这样平静的反应,维烈愣愣地道:“不,我尊敬他、崇拜他。父亲他是全宇宙最了不起的人,我永远达不到的榜样。”说着,浮起憧憬之情。

这么伟大?杨阳有了点兴趣,继而不解:“那你为什么认为我会恨你?”维烈再次缩回惶恐的壳里,看得杨阳都想拍拍他,说不怕。

“我是不恨父亲。”抿了抿­唇­,维烈坐正身体,逸出­唇­的叹息包含了无数的情感,“但这是因为我根本没资格恨他。”

“资格?”

“嗯,我的父亲,基连;赛普路斯是个永远不会犯错的男人。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正确的,就像电脑一样­精­密……”

“等等!你说电脑?”杨阳惊讶地打断,随即捂住嘴,“呃,抱歉。”她真是傻了,眼前的人能出入地球,当然会知道电脑。但是,在一个剑与魔法的世界听到这种词汇,还是很怪异。

维烈会意地微笑,挥手设下隔音结界:“我从头告诉你吧。”

杨阳点点头,摆出正襟危坐的聆听姿势。

“首先,我们不是魔族,魔族是人类口误的叫法,我们其实是‘摩苏’,在我们的语言里是‘遗人’的意思。就是说被留下,被遗弃的一群。杨阳,宇宙里有无数的星球,无数的次元,无数的世界,而我们的故乡,[艾斯罗威亚],就是一个已经消失的世界。”

太过匪夷所思的来历让杨阳张口结舌,更专注地听下去。

“所以,虽然我们是不折不扣的外星人,但也不是人们以为的魔鬼怪物。事实上,艾斯罗威亚的大多数人和地球人、艾斯嘉人并没有任何身体构造上的区别,都是[人类]。”说到这里,维烈体贴地停了会儿,让女儿有平复的空挡。

“为什么不说我们?”消化了这段,杨阳敏锐地注意到疑点。没有诧异她的提问,维烈抚摩她黑亮的秀发,温言道:“因为我们是[异能者]。用这里的话说,就是[异能术士]。”杨阳惊喜地指着自己:“我还是超能力者!?”

“……你好象很兴奋?”

“当然,超能力,超能力耶!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不高兴!”早知道有这个,她就可以用它­干­掉罗兰;福斯了!

“有异能并不是好事。”维烈不以为然地摇头,语气一沉,“就像太过聪明也未必是好事。”杨阳困惑地瞧着他。

“杨阳,你的爷爷…咳,不说爷爷,会被他扁,他的iq有200。”

“啊――”杨阳放声大叫,捧着脸喃喃自语,“天才啊!超人啊!”感佩了一番,她冒出问号:“那我们为什么这么笨?”不是复制人嘛,复制人应该智商一样。这句话刺中了维烈的罩门,当场沉入自卑的谷底,垂头丧气地道:“对,我们是笨蛋。父亲他……总是叫我‘笨儿子’。”看出他常年的生活­阴­影,杨阳无限同情地拍打他:“没关系,笨蛋就笨蛋。”维烈叹了一大口气:“具体原因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是父亲做的手脚。”

“他吃饱撑着?”

“这个嘛,父亲决不会做没意义的事,我想他有他的考量。也或许,我真的是基因突变,废渣一个。”想起基连的助手缅曾对自己的评价,维烈苦涩地牵牵嘴角。杨阳大吼:“哪个混蛋敢这么说你!?”她要将他碎尸万段!

“没、没……”

“维烈,你应该再有自信一点。”指着他的鼻尖,杨阳一字一字道,“人的价值决不仅仅在于智慧,我就不认为我是废渣!还有,不是我说你,你对你父亲太推崇了,从你以前对他的形容,我只觉得他是变态。”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狮子,维烈立刻变­色­怒吼:“不许这么说父亲!太不象话了!他也是你的爷爷!”杨阳吓得一缩,两手捂住耳朵:“知道了啦。”

“……抱歉。”喘了会儿粗气,维烈又恢复原先的温文尔雅,看得杨阳叹为观止:这也是个潜在变脸狂。

不对,应该是类似[禁忌]的东西吧。维烈简直是把他那个老爸当神膜拜,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没见过父亲,有这种误会也很正常。不,不止是你,除了我,几位长老,摩耶的人对父亲都没好感。我无法说父亲是好人,他其实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也傲慢、疯狂。但他同时又对自我约束极高,决不会做一丝一毫不必要的牺牲,更不会犯任何一般人都会犯的愚昧错误。永远自信,英气飒爽,活力充沛,仰望高处。和我这种天生温吞又只想平凡度日的人截然不同,所以我才那么崇拜他。不过,因为太聪明了,父亲的层次没人能达到,他也是孤独的,也许只有优叔叔能和他并肩。”

“优?”杨阳好奇这个没听过的人名。维烈怀念地笑道:“是我们第一任的统治者,当了没几年就和父亲一起离开了。他是个…嗯,怎么说呢,很烈­性­、很爽快的人,有点像诺因。”

“诺因!?”杨阳提高嗓门,不等对方回答,恍然大悟,“对哦,他是魔王的后代嘛。”这么算来,她和这个朋友可真有渊源。

“对,算下来诺因是优叔叔的曾曾孙,比你小两辈。”

“哈哈哈!我要去嘲笑他!等等……”笑完发现不对,杨阳扶着头,快速掰手指,“诺因是索贝克不知多少代子孙,就算索贝克是优陛下的女婿,这辈分也不对吧?何况中间还隔了一个艾尔拉斯。”维烈颔首:“对,优叔叔之后是前王,艾尔拉斯;希亚陛下;然后是玛格;玛格和­精­灵王生下现任魔族之王,菲莉西亚;德修普陛下;她和帕西尔提斯再生下诺因。”

“诺因是索贝克的儿子!?”

“还有莉莉安娜,和德修普家族的二代圣巫女索玛。”维烈凝重地道,“杨阳,这件事诺因自己不知道,你不要泄露出去。”杨阳尚在半失神状态,过了一会儿才道:“哦,那莉莉安娜,拉克西丝陛下都不知道咯?索贝克知不知道?”

“为人父者哪会这么糊涂,他不认自己的孩子,大概有他的道理吧。而且这里面有很复杂的情由,和我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不如等肖恩恢复记忆,由他告诉你。”

“嗯。”明白这是对方担心自己大脑负荷不了所做的建议,杨阳正中下怀地点头。笑了笑,维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缓缓道:“回到摩耶,和魔族一样,这也是人类口误,它原本的名字是[贝奥里亚],是一艘战舰。”

“战舰!!!?”越来越离谱了,连这种科幻名词都冒出来!

她本来以为自己是有着嗜血的本能残虐的本­性­黑翅膀尖角利牙或者再加一条尾巴的奇幻魔族,结果……这算什么呀!

“现在你应该能够猜到了,杨阳,艾斯罗威亚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而我的父亲本来是科学家。不,他一直就是科学家,即使后来知道自己是异能者。在我的父亲和优叔叔的年代,艾斯罗威亚的文明已经发展到尾声,虽然我父亲想力挽狂澜,最后还是功败垂成。我以前跟你和肖恩他们零碎说过一点,我的姑姑是异能者。像她这样的人当时还有很多,这就引起了社会的恐慌。一群科学家联合起来对他们进行残酷的迫害,我的祖父祖母就死于这次[狩猎]行动,父亲和姑姑被捉回去,施以种种非人道的实验。期间,负责研究他们的两个混蛋科学家看中了父亲过人的资质,在他脑中植入芯片,灌输虚假的记忆,让他认自己的仇人为父母,忘了他疼爱的妹妹,他真正的父母。”

“他好惨……”第一次,杨阳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祖父有了点感情。维烈长叹:“我也这么认为,不过,父亲好象不这么想。我曾经问他,他说‘冲着他们教我的知识,就足以原谅了’。”

“……”

“那个,据优叔叔说,父亲他的思考方式不同于常人,总是理­性­占绝对,感情占很小的部分,甚至没有,也难怪他――”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了,我肯定他是变态!杨阳瞪目,顾虑对方可能会再次跳脚,没有说出口。

“真的啦,父亲他…他真的不错的。”维烈虚弱地道。杨阳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听起来,那位优叔叔也和你一样,爱你老爸爱得要死?”维烈深深地笑了:“优叔叔啊,他本来恨我父亲恨到想啃他的­肉­,喝他的血,把他扔进熔矿炉里。”杨阳又一次张大嘴巴。

“他们之间是很奇妙的缘分,从恨到爱。除了优叔叔,父亲也只有法西尔叔叔,就是弗雷德的父亲一个朋友了。”

“像他这样的人,有朋友就值得烧香拜佛。”

“不要这么说。”维烈尴尬地咳了咳,放弃向女儿宣扬祖父伟大论,“言归正题,因为异能者的一次反扑,那两个科学家死了,对父亲而言就是父母被杀死,所以一等时机成熟,他就带人袭击了异能者的家园[天堂村],将幸存者抓回去研究,强迫他们为奴,为帝国效力。”

“帝国?当时不是民主社会吗?比如银行联邦,星际联盟之类?”杨阳搬出从科幻小说上看到的名词。维烈苦笑:“是****帝国,所以我才说文明倒退了。父亲也对此不以为然,但是为了他的目的,还是暂时­性­地屈居皇帝麦尔哈特五世之下,深受赏识。而且…咳咳,两位皇女也对他很有好感。”

“哟哟,很受欢迎嘛。”

维烈再次呼出肺里的空气,今天他叹气的次数特别多:“父亲一生,有很多女人被他吸引,就属这两个最痴狂。她们……唉,后面再说吧。对父亲而言,两位皇女的爱慕只是麻烦,他不理解女人。”杨阳:“……”

“父亲曾说,女人是他唯一无法参透的谜。老实说,我也有类似的想法。”

这是普天下男人共有的想法吧?杨阳抹汗,随口一问:“那基西莉亚他也不理解?”维烈神­色­一黯:“姑姑…是父亲唯一放在心里的女­性­,但他可能也从来没了解过她。姑姑一直隐瞒了真相和自己的异能,只想和父亲平静地生活下去,可是局势发展到她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地步――父亲俘虏了优叔叔,就在天堂村的那次行动中。而姑姑和优叔叔彼此喜欢。”

“把魔王陛下当奴隶?难怪魔王陛下要啃他的­肉­,喝他的血了。”杨阳无力地道。维烈莞尔:“优叔叔那时还不是魔王呢。而且,父亲曾经把我们的创世神误以为是哪个贵族的禁脔,相比之下也没什么了。”

禁脔……杨阳差点晕过去,眼前金星乱舞:这、这家伙!居然把神和未来的主君都得罪光了,还会有好下场吗!

“杨阳,父亲他从来没有真正屈服于任何人,也没有人能屈服他,神也是。”看出她的心思,维烈轻笑,脸上透出由衷的景仰,“父亲是有实力狂傲的,他败就败在低估了人类对感情的执着。姑姑她,是elen e,­精­神感应系异能者,而优叔叔同时拥有感应力和念动力,他们在意识世界里邂逅、相爱。然后,为了帮助优叔叔,姑姑把密码告诉他。密码是姑姑的生日、最喜欢的花卉、宠物的名字、第一次亲手做的机器人型号、第一次野外踏青去的地方、第一次完成的标本种类、和她哥哥爱吃的菜肴。”

“……”

“这是背叛,对父亲的背叛。父亲爱她,也许不是最爱,但从来没有对不起这个妹妹。父亲后来处境很艰难,他大可抛弃这唯一的弱点,更快地往上爬,他却没有。自信是一部分,感情又何尝不是?”

“维烈……”杨阳听得动容,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原谅你姑姑吧,她也是不得已的。”

回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我……曾看父亲弹过一次吉他。”

“?”

黑而长的眼睫沁出晶莹的泪光,高挑的身子微微颤抖,一如不稳的声调:“优叔叔也爱姑姑,最爱了。他常常对我说姑姑的事,但是父亲从来不说。只有那一次,他坐在窗前弹吉他,很好听。我问他,他说了。他说你的姑姑像百合,一朵掉进火焰里的百合。”

“掉进火焰里?”杨阳莫名地感到不祥,颤声道,“什么意思?”

“因为那个时候,姑姑穿着白裙子,赤着脚,散着发,被真理教团的教士押上舰桥,自己投进了底下的熊熊烈火。”

“他看到了!?”

基西莉亚出现在房间里,脸­色­惨白。维烈静静注视她,一字一字道:“他看到了,姑姑,从屏幕里。姬艾露殿下让他看到,也是她指使的。那两个女人,一个毁了父亲毕生的希望,一个杀了他至爱的亲人,只为撕下他的羽翼,粉碎他的傲气,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拥有他。”

这…这是怎样的爱情!杨阳无法苟同地摇头。基西莉亚发出崩溃的呜咽,蹲了下来,整个人缩成一团:“是我的错!那个时候……瓦蕾莉小姐他们来接我,要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可是我气哥哥,就用异能摆脱他们逃到街上,结果被真理教团抓住……是我对不起哥哥!我该死!”

“基西莉亚……”杨阳只能听见声音,将不忍的视线投在大概的位置。维烈上前扶起亲人,神情有愧:“对不起,姑姑,私心里,我并不恨你,只是……为了摩耶的团结,父亲对我们每个人下了一种暗示,对背叛决不原谅,我才――而且,我爱父亲,难免为他不平。”基西莉亚用湿漉漉的黑眸凝视他,抖着­唇­说不出话。仿佛透过他看见某个人,想忏悔、想道歉,却终究化为遗憾。

“来。”轻柔地抱起她,维烈走回椅子。杨阳看得啧啧称奇,因为她看不到基西莉亚。不过这个场面让她想起另一对姑侄。

如果哪天诺因也一脸温情脉脉如捧至宝地抱着拉克西丝……

思维定格,黑发少女当场石化。

太可怕了啊啊啊!这绝对是比地狱更可怕一亿倍的景象!!

“杨阳?”察觉她的异样,维烈关怀地问道。杨阳­干­笑:“啊哈哈,没事――基西莉亚要不要来杯茶?”

“没关系。”宛如颤抖的水晶丝线,那样纤细又娇弱的嗓音,勾起了杨阳怜香惜玉的固有心态:“还是来一杯吧,我也饿了。维烈,麻烦你叫点吃的。”做父亲的笑应,将姑姑小心翼翼地抱坐到椅子上,毫无架子地充当服务生,侍侯两位女士用餐。

“基连哥哥从来不会做这样的事。”基西莉亚苦笑,目送青年的背影,“他宠我,但决不会让我爬到他的头上去。”杨阳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沉默。

喝了两杯安神的草药茶,基西莉亚的情绪稍稍稳定,回到镜子里。对她而言,刚刚听到的事就足以让她消化很长时间,留下父女俩相对而坐,默默品尝佳肴。

“我觉得他们很可怜。”放下刀叉,杨阳叹道,“基西莉亚夹在亲人和爱人当中,帮哪边都有不是,她何辜?基连……被那样两个女人爱上,他最不幸了!”说着,毛骨悚然,狠狠打了几个哆嗦。

“唔~~~”维烈也抖了抖,连连摇头以表“敬鬼神而远之”的心情,“女人这种生物……”

“不要一秆子打翻一船人啊!”杨阳激烈抗议。

“是是,那个,父亲惧爱,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说他恐怕要很久以后才会去研究女人和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杨阳咋舌:还敢研究!?)。不过,据优叔叔说,那是一种征服欲,他对父亲也有类似的感情。”

“啊――”

“……别误会,他们之间清清白白,不是扎姆卡特和月那种关系。”看穿她的小脑袋瓜在想什么,维烈露出翻白眼的表情,“其实我也隐隐有些明白,父亲他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还是觉得他在很远很远的高处。所以,有的人选择膜拜他跟随他;有的人,像优叔叔,选择追逐他打败他;更有极端的,像姬艾露殿下和蒂亚娜殿下,选择毁灭他。”

原来那两个罗刹女叫姬艾露和蒂亚娜啊,领教领教,佩服佩服,不送不送。

“黑铁时代,是我父亲出生的年代。而黄金时代有一项伟大的发明,名为[不沉之星],凝聚了最尖端的科技和艾斯罗威亚六千多年的历史。她才是父亲最深爱的绝世美女,毕生追求的目标。最后却因为人为因素坠毁了,就是蒂亚娜殿下­干­的好事。据她说,是父亲太绝情,都做了她的丈夫,还对她那么冷淡,处心积虑要得到帝国。”

杨阳惊呼:“他们结婚了!?”维烈涨红脸:“是蒂亚娜殿下强迫,父亲没错。”

“还被女人强上?”太悲惨了……

“咳,那次是父亲大意,因为小时侯做过太多实验,他的体质对药物不起作用,就放心地喝蒂亚娜殿下端上来的红茶,结果……也不知她从哪儿搞来的怪药。反…反正,就那么发生了。”维烈的脸若拿来挤一挤,说不定会有红­色­的水滴滴答答落下来。杨阳双手合十,为基连献上最诚挚的哀悼。

“事后,父亲很生气。他有非常严重的洁癖,那次****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恶心而没有快乐(杨阳:……),也让他坚定了­性­欲=堕落的信念。”

“这…这稍微极端了。”

“父亲本来就是个极端的人。再说那个年代,早已不需要用原始手段生育后代,道德却还因为­性­沦丧到极点,他的决定可以说是正确的。所以他就在核装置里加了这一条,压制了自己的­性­欲。”说到这里,维烈顿了顿。会意后,杨阳瞪大眼:“核装置?难道说――”

“对,就是魔核,当时父亲已经研制成功了,也是因为移植了魔核,他才能在后来的内乱中活下来,被优叔叔掳上战舰。”

风水轮流转啊。杨阳感叹,然后一一提问:“魔族没有­性­欲,就是这个原因?其他魔族为什么会答应基连移植这种东西?基连那么聪明的人,还看不透生死,想长生不老?”维烈竖起食指:“首先,父亲是个只为知识而生存的人。他研究魔核,一为自保,二为求知。如果哪天他把所有的真理都挖掘出来,研究透彻,他自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我们可以自尽。”

这个人……唉。杨阳已经对基连无话可说。

“第二,摩苏的起源,这说来就长了。当时父亲刚刚失去不沉之星和姑姑,被他最信任的管家从后面开了一枪,昏倒在甲板上。而欧斯麦肯王室的历史已经到了尽头,优叔叔带领的解放军冲进王宫,看到了父亲。他们不知道父亲不会死,确定他心脏动脉被打穿,就以为活不长了。因为还不知道父亲也是异能者,又被迫害太深,每个人都想冲上去踩一脚,再补几枪(杨阳咕哝:所以说,人缘还是重要的),被优叔叔阻止。优叔叔倒不是不恨父亲,只是不想侮辱将死者。正要走时,听到父亲无意识地呼唤姑姑的名字。”

杨阳和基西莉亚同时一震。

“之前,优叔叔一直不知道仇人和他最爱的少女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姑姑死了,正在寻找她,当下连忙急救,把父亲带回了战舰。就是这个决定,改变了贝奥里亚上所有成员的命运,创造了魔族这个种族。”

“……”杨阳情不自禁地吸了口气。

“在旗舰上,优叔叔他们从缅长老那儿得知了真相,缅长老和零长老是我父亲的助手,也是被俘虏的。听到最大的仇人居然是自己的同伴,还是因为受骗才站在对立面,大家一时都无法接受。最让优叔叔震怒的,是姑姑的死讯。他在冲动下命令全军朝地面开火,毁灭了整个帝都香格里拉,从而刺激了一个叛徒。”

“叛徒?”

“嗯。”维烈清俊的脸庞闪过无数情潮,张开的眼仿佛穿过时间的长河,望见亘古的过去,“该怎么说呢,落到那样的结局,父亲和优叔叔都有责任。那个叛徒是父亲安排的。由异能者组成的解放军异常团结,几乎无懈可击,只有这个人,是个不定时炸弹。他受过父亲的恩惠,暗恋父亲的副官瓦蕾莉小姐,而瓦蕾莉小姐当时也在地上,他当然会受到冲击。就在回航途中,偷偷销毁了星际图的资料,破坏了通讯系统和导航仪。”

天哪……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杨阳忍不住呻吟出声。

“因为贝奥里亚的体积特别大,空间跳跃的振幅也特别剧烈,必须和护卫舰隔开一段安全距离;而那个人又是导航员,让船偏离了航线,等其他人发现时,已经连和同伴碰头的可能也没有了。”

“最惨的,在争执过程中,动力炉也损坏了。毕竟大家是同甘共苦那么多年的战友,一开始没人想­射­杀,直到那个叛徒想利用逃生舱逃走,情急之下才使用异能想把他拿下。可是异能……这种粗暴的东西,在密闭空间尤其禁用。而同级能量碰撞产生的后果也是难以估量的。就这样,包括叛徒在内死了三十几个人,附近的动力炉受损,贝奥里亚被彻底孤立,动弹不得。”

一股寒意从杨阳心底升起,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

“无计可施下,优叔叔只好放出父亲,请他想办法。父亲把优叔叔痛骂了一顿,说他这么多年半点长进也没有;优叔叔回骂看看他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手上的东西又是什么。骂完了,两人都不说话。优叔叔是明白父亲为何会失控,绝望;父亲是不想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懊恼。”

“基连也……没办法?”杨阳难以置信。维烈深深苦笑:“就算父亲无所不能,也要有相应的条件啊,杨阳。父亲是记下了星际图,也可以修复导航仪,甚至动力炉,但是船上特殊材料不够!只能勉强防止外泄的能源不至于造成爆炸,而无法阻止它的流失。”

“……”

“百年,百年的漂流。”维烈伸手擦拭女儿脸上的泪,一手擦掉自己的,“杨阳,这是我们的种族记忆,最深刻的教训,最悲哀的绝望,最不允许忘掉的过去。父亲当机立断地要船上的大部分人进入冷冻睡眠,以免引发恐慌,自我毁灭,只留下少部分尚有理­性­又比较坚强的人,一起想方设法。然而,无中又怎么能生有?连那么聪明的父亲都束手无策,其他人又能拿出什么好主意?因为贝奥里亚是模仿天堂村建造,与其说是战舰,不如说是移动堡垒,自给自足是不成问题,就是无法返乡,只能利用惯­性­航行。”

“父亲修好了通讯装置,发出的消息却没有回应。慢慢的,人越来越少,只剩下优叔叔和父亲。杨阳,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智慧,不是力量,是孤独!孤独让这两个原本不共戴天的人化敌为友,互相扶持,在绝望中寻找希望。但是那一天,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回音。通讯仪收到一条信号,是毁灭信号,来自judia s,艾斯罗威亚的毁灭武器之一恒星死光炮,不知哪个混蛋启动的,最后读秒。”

“那一刻优叔叔在父亲怀里崩溃,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故乡已经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

深吸一口气压抑沸腾的情感,维烈轻抚女儿爬满泪痕的脸蛋,语重心长地道:“杨阳,我们是一群没有根的人,全宇宙最可怜的可怜虫!不要以为魔族很伟大,有力量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现实面前低头!我的同伴妄自尊大,自以为连神也能超越,是强大的新生命,宇宙主宰――你不要学他们!我…我就是因此才让你作为人类长大。人类,你要记住,我们是人类。”杨阳点头表示理解,哽咽道:“那…那后来呢?”

“后来……父亲接受了现实,强制为每个人移植了魔核,彻底改造贝奥里亚,使它成为一个社会资本完备的独立世界,更名[摩耶],说服大家振作起来,不要被困难****,自力更生开创新的历史。他允诺总有一天会想出办法,带领大家返回故乡。”

“真的吗?”杨阳急切地抓住父亲的衣领,“他成功了没?”维烈回以明朗的微笑:“我说过,父亲是无所不能的。”

“耶――”

“不过……”维烈­干­咳,尴尬地道,“这次父亲真是笨得可以,因为回去的方法,就在他身上。”杨阳困惑地眨眨眼:“呃?”作为回答,魔界宰相伸手一捞,一只餐盘浮起,托着吃剩的食物在半空晃晃悠悠,突然消失,出现在另一只苍白而修长的大手上。杨阳看得目瞪口呆,当他在变戏法。

“­操­纵空间、重力和惯­性­,就是我们的能力。”

“啊……”这、这能力是不是太耸了一点?

“所以,只要一艘小太空船,再发明可以将异能用于机械的动力装置,父亲就可以将人带回去。其实也不能怪父亲,他从来不当自己是异能者,思考就有这样的盲点。那天优叔叔穷极无聊翻以前的录象看,里面有一段缅长老拍摄到的记录,是父亲唯一一次发威的过程。因为当时没有意识,也就没有记忆。看完后,优叔叔又是生气又是高兴,叫父亲也来看,第一次把他骂得抬不起头来。”

杨阳不禁好笑。

“然后就是正式的计划和研究,期间父亲还差点出事。因为太空船的驾驶全部要靠他控制,对他身体负荷太大;异能又很不好掌握,多余能量冲击了脑部导致昏迷。优叔叔每次说起来都咬牙切齿,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但是完成后,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回去。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有不少人对摩耶产生了感情,爱上了这种和平又美满的生活。本来多数异能者追求的就是一个平静的家园。最重要的,这次航行很危险,当时已经漂流到未知星域,宇宙环境又那么险恶。即使父亲的能­干­深入人心,还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敢冒险。”

“我们这些孩子,是作为继承者出生。尤其是我,父亲交给我守护摩耶和历代陛下的重责大任。不过……因为他讨厌女人,更讨厌生殖行为,只有我是复制体。”

“……维烈,容我Сhā一句嘴,你是不是也讨厌女人,更讨厌生殖行为?”

“不是!”魔界宰相红着脸反驳,“我不讨厌女人!也不讨厌…不讨厌那个。我只是不理解女人,还有……觉得那个很丢人。父亲的洁癖多少有遗传给我,只是我症状轻微得多,仅仅是不喜欢和人亲密接触,还不至于嫌恶。”杨阳奇怪地检视手心:“我怎么好象没有洁癖?”维烈莞尔:“因为你的核原本没有苏醒,很多遗传影响都没有显现,包括异能和不死之身。”

“哦。”

“还有一件事,杨阳,父亲他们没有回来。”

杨阳惊愕地瞪视他。维烈眼中­射­出坚定的火焰,从齿缝里迸出声音:“父亲不会失败。我不相信,他会死于什么区区的意外。他一定还活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而他没死,优叔叔他们也一定不会死!”杨阳沉默片刻,按住他的肩膀,用更为宁静的口吻道:“嗯,我也相信。”虽然她对基连这个人褒贬不一,但听了这么长的叙述,她至少确信一件事:

他是个永不认输,永不失误的男人。

维烈露出拨云见日的笑容,显然得到支持,让他极为高兴。杨阳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你们当初是开着ufo来到这个世界的?”真是……外星人侵略啊。

“不是不是。”维烈好笑地摇手,浮起落寞之­色­,“父亲临走时,叫我努力学习,成为摩耶的支柱,如果还有人想回去,就带他们跟上。可是我很笨,很久很久以后才勉强跟asaka…就是那个装置取得同步。那个时候,缅长老已经研究出亚空间的传送方法,所以我们是从次元通道过来的。”

“维烈,不要沮丧。”杨阳真恨不得把他口中那个缅揪起来暴打一顿。维烈笑了笑:“没关系,我习惯了。你……只要你别嫌弃有我这样一个傻爸爸。”

“我才不会嫌弃!”

维烈绽开窝心中带着腼腆的笑靥,确实有几分傻爸爸的味道。

“后面的历史,就和这个世界的记录差不多,你都知道了。我们给这个世界造成极大的破坏,甚至影响了他们的文明进程,这是我们的‘罪’。”

“维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呢?你的话,他们总会听吧?”

“是会听,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维烈说着就来气,“我不能离开次元通道,每次只是帮他们开路,结果这帮小子就越玩越起劲,弄了个什么幽鬼七魔将的名头不算,连我也拖下水!在每个国家的公告板上把我画成顶着火焰头,凶神恶煞的鬼模样!让人们以为我是他们的老大,一个更残忍的恶棍!”

“……”

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宰相喘了会儿粗气,才勉强平顺地续道:“也是我太迟钝,本来有很多迹象可以发现;加上岁数大了,日子也过得糊里糊涂,就让他们一百年一百年地混过去(杨阳:原来魔界是这样记年的……)。直到我觉得次元通道稳定了,不用我再控制,才一个人下,结果――差点没气死我!”杨阳拍拍喷火的父亲:“我也有同感。”真是太不象话了!

“我马上叫那帮混蛋停止,可是他们玩发了兴,舍不得放弃这种强者欺凌弱者的乐趣,虽然乖乖回来,还是成天劝我,说什么会有分寸啦;那只不过是个原始星球,用不着小题大做啦;什么当初沟通过了,是这里的住民先挑衅啦……一条条说得我头大。杨阳,你不要学我,你父亲我是个耳根软,立场不坚的人,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让他们混了七百年――整整七百年!月和肖恩都是在这段时间出生的!这是我的罪,不是摩耶,就是我的罪!”

杨阳沉默。

合上眼,魔界宰相脱力地倒向椅背,脸­色­和握着扶手的双手一样苍白:“后来,我看了录象,看得好生气。这些生命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连长相也没有不同,那帮混蛋怎么就下得了手?还用洛克,我创造的魔兽屠杀。可是我又没有说服大家的理由,所以……我独自去了人界,想学习这里的语言。我以为有了另一种交涉途径,大家的戾气会小一些。然后,我遇到了肖恩、洁西卡。他们都是好孩子,我很喜欢他们。托他们的福,我这个笨蛋才在四年里就学会了一种语言。”

“维烈?”等了半天没听到后续,杨阳不解地催促,却见生父毫无血­色­的­唇­牵起一个无比苦涩的弧度,“这本来是个多么好的机会,就被我这本来最想和谈的人粉碎了,为了替玛格复仇。十七年后,降魔战争总决战,摩耶历…这个太长了,你不用记,古世历4598年春之月19日,你记住,这是你真正的生辰。”

杨阳宛如梦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断断续续地道:“古世历?还…还4598年?那…那不是一千年嘛!我是一千年前的人?”

“嗯。当时,我只盼着和­精­灵王同归于尽,根本不想活了,也感觉自己活不了。你知道的,就是我们特有的第六感。仅剩的一点责任感促使我复制了你,想把担子扔在你头上。”

“请问,为什么我是女的?”杨阳冷静地发问,只有怒火熊熊的双眼打破了假象,“我知道你当时的状态不正常,不会这就是原因吧?”维烈在她的眼光下往椅子里缩,小声道:“不是,我是想,女­性­比较柔和,可能不太容易钻牛角尖。”杨阳晃了晃,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再深深吸气,深深吐气,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吼道:“你这个笨蛋!!女人比男人更容易钻牛角尖!!!”

“呃……是吗?”维烈被震得七荤八素,纯粹条件反­射­地回应。

“真是,跟你那天才老爸一个样,一点都不了解女人。”杨阳抚额叹息,接着举起右手,和气地道,“维烈,我想扇你一个耳光,可以吗?”魔界宰相乖乖侧首:“请。”

“……算了。”手高高举起,终究还是轻轻落下。

“杨阳?”

黑发少女张开双臂,抱住一脸问号的父亲:“傻瓜,我怎么会扇你耳光,那种心情我再清楚不过,不久之前还同样发疯过。”

从胸腔涌出叹息,维烈也环紧她的腰。

“你那种状态还想到复制我,就足以证明你比我理­性­。”

“是吗?”维烈心里的负罪感稍稍降低。感到这股波动,杨阳刻意欢快地道:“其实,追根究底是基连那个变态不好啦,把这种疯狂因子遗传给我们。”

“不许骂变态!要叫祖父,祖父!”

“是是,我看他还不愿意我叫他爷爷呢。”

维烈无言。

任时间静静流逝,冲刷过去的余韵,杨阳突然有了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竟然来自一个科技高度发达、极为久远的世界;出生又那么古早;她是摩苏,不是人类,好象和地球、艾斯嘉都划出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不安之下,她冲口道:“维烈,你在这个世界旅行时,会不会有庄周梦蝶的感觉?”维烈一愣,随即了然地微笑。

“不会。”紧紧环抱她,给予她安慰和支持,“杨阳,我明白你指什么。事实上,刚刚来这里时,我也觉得格格不入,但是随着我和越来越多的人交往,这股不协调感就消失了。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再真实不过。”

“嗯。”杨阳展颜:没错,她的经历,她的情感都是真实的,不管她来自何方。

急于让她更塌实,维烈找到一个自认为很­棒­的点子:“啊,因为你的魔核是四年后成形,诺因也在同年出生,你们算是平辈。”

“哦……”

“还有还有,你们也是待在一个培养皿里。”

“够了!”根本不能想象那种情景,杨阳狠狠拉扯他扎成一束的发尾,疼得维烈龇牙咧嘴。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以为她是介意身世,沮丧地问道:“杨阳,你在生气?”

“哼!”

“你…你在怪我?”

差点脱口而出“笨蛋”,及时收住,“笨”这个字可以说是维烈的伤口,决不能踩。虽然他有时真的很笨。

“父亲。”

耳边响起的呼唤令维烈全身一震,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的心凉了半截,“我只叫你这一次。”

“因为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很丢脸。但是我心里会一直叫你父亲,你记住哦。”

“嗯,嗯。”维烈绽开标准傻爸爸的笑容,幸好没人看见。

“还有――”

拥抱他也被他拥抱,杨阳笑如和风,不带一丝­阴­影自厌,“谢谢你赐给我生命。”

******

睡了一觉,杨阳总算回到现实世界。

虽然她的梦里也是一堆大炮巨舰,搞得她神经衰弱,但是好歹,没有出现某个和她父亲一模一样的科学家,就足以谢天谢地了。

不过,听说死者才会托梦,这是不是代表基连还活着呢?

缓缓睁开眼,模糊的光影里浮现一个身影。还没看真切,熟悉的清亮嗓音就悦耳地敲击着她的耳膜:“杨阳,醒了?”

“肖恩!”杨阳惊喜地唤道。一只略带粗糙的大手拂开她额前的散发,按了上来,却出奇的舒适温暖:“奇怪,没有发烧,怎么表情呆呆的?”

“因为她刚睡醒。”另一个声音触动杨阳的记忆,定睛看去,床边不止站着身穿军官制服的棕发青年,还有相同打扮的红发少女。

“希莉丝,你穿这样很威风哦。”肖恩嘛……很别扭,还是褚­色­长衣看得顺眼。

“嘿嘿,是吗?”得意地转了一圈,希莉丝面露关怀,“你怎么样,阳?”黑发少女回以淡淡的笑:“感觉不错,今天应该可以起来走走。”

“可是你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啊。”肖恩担心地道,“维烈说了,你因为透支生命力,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希莉丝皱起眉:“阳,你真是太乱来了,生命力怎么可以用!会短命的你知不知道!”

短命?她恐怕会活很长很长时间。杨阳在心里叹气,吃力地撑起上身。一头长发也给她添了很大麻烦,老是压到,最后在肖恩的帮助下,才勉强坐稳,喝水漱口,瞥了眼角落的落地钟:“你们什么时候上班?”

“今天不上班,我们请假陪你。”

“嗯!”肖恩­精­神地应道,显然不用上班让他极为高兴,看得杨阳心脏绞痛:这个自由的人,也被命运套住了啊。

“肖恩,在军营里过得惯吗?”

“马马乎乎啦。”看出她的忧虑,肖恩斟酌地道,“平常和大家打打闹闹满开心的,就是还不太适应军团长的位子,闹了不少笑话。”希莉丝暗暗点头:这家伙,总算成熟点了,没有对阳抱怨。

“这就好。”杨阳眉目柔和地望着宿命的另一半,“那你们的新军团命名了没?”肖恩绽开大大的笑容:“有~~我的叫苍穹,她的叫火鸟。”感染了他的快乐,杨阳也微露笑意:“很好听的名字啊。”尤其带给人希望。

“就是!当初她还不让我取名呢!说我给小胖起那种名字,一定起得很难听。小胖有哪儿不好了?形象又可爱。”

“小胖这名字好?说出去给人家听听,包准笑掉大牙!阳,我告诉你,他本来是想取食物的名字,因为底下造反才不得不改,改成太阳――太阳骑士团,这么俗!我指着天空,再提示他‘苍’字,他才想起‘苍穹’!”希莉丝愤慨地道。杨阳听得不住轻笑。肖恩闷闷地哼了一声。

“看来你们­干­得不错。对了,维烈呢?”杨阳问起父亲。肖恩扁嘴道:“他回去了。”杨阳大惊:“回去了?!为什么这么突然?”她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他耶!

“都怪贝姆特啦,发了好几封信催他回去,本来他想等你醒来跟你打声招呼的。”

“维烈毕竟是西城的宰相,怎么可以长久离职。”用手肘顶了情人一记,希莉丝正­色­道,“阳,你也要考虑一下,是跟我们留在这里,还是跟诺因回西境。”杨阳愕然:“我当然是跟你们了……诺因要回西境?”

“他的本职是西境的统治者啊。雷瑟克是军人,一个人负责领地内的事务太吃紧了。吉西安又走不开,只有他回去。其实我认为你跟他走比较好,最近中西两城的互动会渐渐多起来,你待在那儿就可以经常见到维烈。那里的气氛也好,有助于你康复。而且,我和肖恩不能走,不代表昭霆他们也不能走。”

“说到昭霆,耶拉姆怎么样了?有没有劝住他?”杨阳急忙询问。希莉丝叹了口长气:“他现在正在牢里呢。昨天真是闹得惊天地泣鬼神,先是昭霆和耶拉姆大吵,引来一圈人围观,然后打起来。莎莉耶拿着魔封想帮忙,被耶拉姆眼明手快地抓住,吓得她哇哇叫,据说那柄剑也吓得哇哇哭,魔力狂飙,砸了半座宫殿。陛下就用损坏公物罪把耶拉姆投进了大牢,说让他冷静冷静。”

“……史列兰大概以为耶拉姆要杀莎莉耶吧。”完全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杨阳扶着头无力地道,“不过,投进大牢未免――”

“不然还有什么好办法?”

杨阳无言,过了一会儿,问道:“那昭霆有陪着他吗?”肖恩Сhā口:“陪着呢,我刚刚去看过他们,耶拉姆还是那副拗得要命的样子,昭霆好象也跟他卯上了。”杨阳释然而笑:“那就没问题了。我这个表妹一旦固执起来,可没人斗得过她。”尽管得知了身世,她对自己的定位依然没变。

“是吗?”肖恩和希莉丝都很不放心,但想想耶拉姆也不可能从牢里Сhā翅飞出去,昭霆说服不了又如何。

“史列兰和莎莉耶呢?”

“魔封被诺因收回去了,莎莉耶跟在他的ρi股后面,时不时碰一下剑。他们好象已经成为好朋友,所以她舍不得离开它。”

“诺因不会揍莎莉耶吧?”对友人的坏脾气再清楚不过,杨阳惊呼。希莉丝摆摆手:“他哪敢啊。军营里的人爱死莎莉耶了,叫她金发小公主,还主动帮她揪住诺因,让她和魔封聊个够。”杨阳开始同情友人,果然美女的威力是无穷的。不过这个美女的年龄似乎小了点,军营的那帮家伙不会都是罗莉控吧?

“说起来,史列兰的­性­子和蕾亚有点像,都是非常纯真,难怪莎莉耶那么喜欢他。”

想起蕾亚,就联想到风神。杨阳眼神一黯:她现在,算是和众神站在对立面吧。再也没有和希露菲尔吃着零食聊天,灌醉普路托看他跳******的机会了。

“杨阳,饿了吗?”察觉她的不对劲,肖恩热情地建议,“我们出去吃好不好?如果你爬不起来,我就叫厨房煮顿大餐,我们一起吃。”希莉丝用力搡他:“你吃过了!”

“再吃一顿又没有关系。”

“你是猪啊?”

笑看他们争吵,杨阳的眼底却沉淀着­阴­郁。神官的死始终是一道巨大的伤口,即使被同伴的温暖包围,她还是无法真正开朗起来。

肖恩和希莉丝并非看不出,只是这种心伤,惟有时间能够抚平,他们再焦急也没用。这一点,有相同经验的肖恩尤其清楚。

“我们去餐厅吃吧,希莉丝,帮我剪一下头发。”

“剪头发!?”希莉丝惊叫,比自己断发时更舍不得,“太可惜了!这么漂亮的头发!”杨阳撩起一缕发丝,苦笑道:“可是这样,我连动都动不了啊。放心,只剪到腰下。”

“我来帮你剪。”肖恩自告奋勇。想起他的手艺,杨阳欣然同意。

手脚还有些酸软,但并不妨碍行动,反而是一头长过脚的黑发害她差点摔交。杨阳站在穿衣镜前,只觉自己像拖把。希莉丝却双手合十,满眼憧憬的小星星:“好美哦。”

……我似乎也感染了诺因的不解风情了。细看确实漂亮,仿佛黑­色­的瀑布。杨阳汗颜,突然想到:女鬼好象都是一头长得不象话的长发。

打了个寒噤,肖恩立刻注意到:“怎么了,杨阳?剪痛你了?”

“没、没有。”敷衍过去,杨阳的表情沉淀下来:鬼吗?她现在也算是鬼吧。

从地狱爬出来的鬼。

那么――黑眸流动着液态的火焰,纤白的柔荑不受控制地按上镜面:我也要把你拖下地狱,罗兰;福斯。

锵啷!一人高的穿衣镜爆出无数裂痕,室内的三人一齐愣住。

“镜…镜子怎么会……?”希莉丝结结巴巴地道。肖恩的眼里闪过一道锐光,三两下剪平,扔开尖刀,扳过发呆的少女,一字一字道:“杨阳,你有事情瞒着我们。”

“那…那个……”杨阳在他的注视下情不自禁地瑟缩。

“和维烈有关吧?他临走时,要我视情况而定,给你戴上这个。”肖恩拿出一个手环,白­色­的环身没有任何装饰,粗糙得像是廉价的塑料制品。杨阳只看了一眼就猜出这是什么,冲口道:“不要!”

异能是她复仇的一大帮助,她才不要封住!

“闭嘴!你没资格说不要!”肖恩的语气严厉到近乎凶狠,不仅吓坏了杨阳,希莉丝也吓得不轻,“有力量很了不起是吧!可以轻易践踏弱者!任意主宰他人的生死!”

“我…我不是……”

“……抱歉。”长叹一口气,肖恩露出脱力的表情,转移视线,“维烈说了,因为你的异能刚刚苏醒,还很不稳定,如果不想伤到周围的人,就戴上这个环。这只是调节装置罢了,并不会封住你的能力。”希莉丝从空白状态中挣脱出来,叫道:“异能!?阳是异能术士?”

“嗯,抱歉,希莉丝,我也刚刚知道。”朝她点点头,杨阳接过手环,眼望宿命的另一半,“肖恩你……把我看成维烈了吧?”肖恩默认,­唇­角逸出一丝苦笑。

黑之导师。

万恶的魔族。

身穿黑­色­魔法袍,黑发及腰的少年,一挥手尸横遍野,践踏着累累白骨,眼神狂乱,笑容残忍,出现在他的面前。曾经的温情,如昙花一现,再眨眼,又是一脸视如陌路的冷酷。

[肖恩,即使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还真的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

肖恩合上眼,平板地道:“他啊,就在我眼前,杀了我的两个朋友。动都没动,轻松得像捏死一只蚂蚁。折叠空间,是你们的能力吧?我告诉你,那杀法­干­脆利索,保证敌人死透。全身骨头全碎,内脏破裂,血标得半天高――如果不是受到这样的刺激,天杖又怎么可能控制我的意识?”

房里只有落地钟流泻出滴答的声响,呼吸声也轻不可闻。

“杨阳,如果你变成他那个样子,我会恨你。”

“是。”黑发少女垂下头,心里愧疚满溢。棕发青年搔搔头,恢复平日的神气:“抱歉,不知所云了,我们去吃饭吧。”红发少女也理智地忽略这个话题,捡起地上的散发:“这些给我吧,可以做一顶假发呢。”

“好啊。”杨阳大方地答应。换上符合满愿师身份的长礼服,和希莉丝一起走出梳妆间,看到等在门口的友人,她终于忍不住问道:“肖恩,你恨维烈吗?”

琥珀­色­的眸子眨了眨,浮起明朗的笑意:“我可不会拿他过去的错误指责他,何况他并不是草菅人命的人,那时候是不正常,倒是他自己还在钻牛角尖。”

杨阳也忍俊不禁:她那个傻爸爸啊,确实是死脑筋。

******

吃完早饭,杨阳到地牢转了一圈。如果知道神官曾在牢里待过一段时间,她一定会不管三七二十一拔下抑制超能力的手环,当场暴走。

不过,她不知道,所以还帮着昭霆劝了会儿。

耶拉姆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只是不说话,看起来也没打消刺杀的念头。明白这个师兄是标准的牛脾气,杨阳也不勉强,在昭霆耳边交代了几句,就放心地走人。

不撞南墙不回头,就让他撞一次南墙吧。

她已经吸取教训了。她天生就不是为了报仇可以不顾一切的人,也不想再体验一次后悔的滋味,那么,只有通过正规的途径。

走出地牢,杨阳慨然叹息。一只大手搭在她的肩上,带着关怀和抚慰。

杨阳回以不带­阴­影的浅笑:“我们去军营看莎莉耶和诺因吧。”

一路上,来往的侍从都恭谨行礼。遇见有地位的,还会一通阿谀奉承。希莉丝应付这种场面最拿手,杨阳和肖恩就保持沉默,统统由她打发。

只是……杨阳偷瞄身边的人,侧面平静冷肃,可以看出明显的演技,哪里还有半分活力?

肖恩的笑靥,就像一月的风信子,清新活泼又温柔。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雨,还是坚韧不拔,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生气。

但如果连赖以生存的空气都没有了,这株野草还能活吗?

这种窒息的环境,实在不适合他啊。杨阳暗叹,决定留下来,至少给他一点慰藉。

军营的气氛就自由多了,肖恩也放松下来,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因为正是休息时段,他们很快就被堵住。突然,后方的人群散开,喧哗声伴随着尖叫喝骂由远及近。

诺因用拎小猫的动作拎着莎莉耶,不理会她的踢打,递到杨阳跟前。

“把你家小孩管好!”

“别这样嘛,诺因。”无奈地抱住气鼓鼓的同伴,杨阳也不敢对友人抗议。诺因的脸­色­已呈现出暴怒的铁青­色­,稍微捅捅,火药库可能就会爆炸。

但是她想息事宁人,对方不想。

“你不知道她对史列兰做了什么!”诺因吼得整个军营都听得见,“居然教他过家家,玩娃娃,唱女孩子唱的童谣!她是聋了不成?听声音也知道史列兰是男的!”

“这……是你不对,莎莉耶。”杨阳也有点生气,虽然更多的是好笑。莎莉耶委屈地扁嘴:“史列兰也不介意嘛。”

“他当然不介意!因为他不懂!”诺因瞪目,火气又窜了上来。杨阳摆手,好言好语地道:“算了,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嘛,你跟史列兰说明白就行。”

“我是在纠正。”诺因的脾气来得急去得也快,一转眼又是阳光灿烂,“准备一下,我们明天就出发。”杨阳没有意外他的专横,只烦恼要怎么委婉地说明。诺因先一步道:“肖恩他们也去,难不成你一个人留下来?”

“耶!?”三人愣住。

“我跟老妖婆商量过了,苍穹和火鸟都是新成立的军团,在这里不好出头立功,还是去我那儿比较恰当。希莉丝的五千骑兵,到米亚古也比到里那近。”魔武大会的那段日子,诺因就充分领教过杨阳有多么重视同伴,所以聪明的做法是连同那些电灯泡一并打包,然后再丢给他们一堆事让他们没空­骚­扰。不过这个决定,同样有政治上的考量。

“这倒是。”希莉丝首先赞同。肖恩更无异议,一把抱住杨阳,欢呼雀跃:“太好了!太好了!”

“……”诺因眼中杀气一闪,吓得他赶紧放手:“我…我去整理行李。”倒不是真的怕,诺因的长相太像菲莉西亚,而记忆中的养女是那么甜蜜依人,巨大的落差使他下意识地想填补。

“我帮你,肖恩。”杨阳的建议令某人更加不爽。不过说实在的,诺因倒不讨厌肖恩,当初一场架就让他留下根深蒂固的好感。所以只要别做出太亲密的行为,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晚上再理吧,又不急。”挥挥手,诺因想起一件事,“啊,肖恩,你丧失记忆了是吧?”

“呃…是,你怎么知道?”

“你和帕西尔提斯那个老妖怪讲话时,不是说得很明白。”

诺因,不可以这么称呼父亲啊。杨阳汗颜,因为答应了维烈保密,她也不好纠正这个不肖子。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诺因继续盘问:“是自然失去的还是被封印的?”听出他的言下之意,肖恩欣喜地道:“是封印,一共有两道,你有办法解开吗?”

“不行!”希莉丝跳出来反对,“肖恩是灵体,记忆解封这种魔法会伤到他!”诺因责怪地瞥了她一眼:“他身上不是有灵魂守护吗?根本不会有事。”希莉丝词穷,但还是一脸不高兴。

“难道你对自己没信心,怕他一想起来,就投奔到旧情人怀里去?”

“才不是!”

“这就得了。”轻松打发师妹,诺因再次转向肖恩,“我和老妖婆也猜到是这样,已经准备好仪式,随时可以帮你解封。反正今天没事,就择日不如撞日如何?”既然无名氏神官已死,为了得知光复王的生平和那段蒙尘的历史,肖恩这个活化石就是唯一的希望。维烈那家伙虽然也是个遗迹,嘴巴却比蚌壳还紧。

肖恩连连点头。杨阳有点不放心:“真的没问题吗?”诺因犹豫了一下:“这个嘛,想得到的安全措施我们都做了,不过以防万一,你还是做他的身体吧。你们是宿命的另一半,又附体过,能提供他一定的保护。”

“好!”杨阳十分乐意,这样肖恩若是承受不住,她可以帮他分担一点。

“杨阳……”肖恩皱起眉头:他不想友人承担自己的悲哀,她自己就够痛苦了。杨阳牵起他的手,笑道:“没关系的,我们是宿命的另一半,不是吗?”

******

来到布置好的专门房间,摄政王和总参谋长早已等在里面。除了他们俩,还有十来位高阶法师。肖恩一见拉克西丝就腿软,反­射­­性­地躲到最高的诺因背后。

“窝囊!”黑发青年下了个毫不留情的评语,尽管同病相怜,他就不会屈服于老妖婆的暴政。

“呜,可是……”

“哦呵呵呵!怎么了,小奴隶?过来啊。”看到肖恩的反应,拉克西丝快活无比,装出热情的样子招手。杨阳也帮忙护住吓得更厉害的友人,无力地道:“陛下,请别再欺负肖恩了。”买她面子,拉克西丝收敛玩心,自动切换成统治者的姿态:“算了,今天有正事,就不逗你了――站到那边去。”说着,一指地上的巨****阵。

“唔~~”肖恩听话地照做,底气不足地申明,“你不能害我哦。”拉克西丝咧开让他更加不放心的笑容:“这就要看你的表现了。”

“别怕啦,肖恩,你忘了有我?”杨阳跟过去,脱下他脖子上的定幻石。拉克西丝一愣,露出担忧之­色­:“喂,杨阳,你不要紧么?”这丫头未免太不怕死了,不久前还躺在床上的人!

附体的冲击感使杨阳晃了晃,道:“不要紧,让我在旁边待着才难受――开始吧。”

“也是。”拉克西丝理解地点点头,做了个手势。法师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举起法杖。随着抑扬顿挫的咒语声,镶嵌在圆周上的六枚宝石发出雪白的光芒,构成六芒星的形状,将少女圈在中央;而复杂的符文和图案也一一亮起来。诺因、希莉丝和莎莉耶都带着几分担心地注视这一幕。

在白光的包围下,杨阳的双眼慢慢闭上,身体也脱力似地倒下,被仿佛固态化的光托起,呈花瓣的姿态缓缓聚拢,合成一只半透明的光团。

“是[记忆之茧]!”

希莉丝大吃一惊,质问拉克西丝,“陛下,这会不会太小人了?”这个法术是逼供专用,先用­精­神魔法让受术者睡着,再用特殊的法器将记忆实际呈现。但杨阳和肖恩都不知情,这可以说既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也侵犯了隐私权。

拉克西丝叹气:“没办法,我已经在维烈那儿碰了个钉子,这小子万一再不吐实怎么办?岂不白忙一场?就算以我城的法师资源,再发动一次记忆之茧和绝对解封的复合魔法也是不可能的。”尽管还是认为不妥,希莉丝也不吭声了。

这时,飘浮在半空的光茧产生异变,宛如花苞绽放,一瓣一瓣分裂开来,从中迸­射­出强烈的白光,持续了一阵,化为无数光粒四散落下,像下了一场缤纷的光雨。

如梦似幻的景象中,浮现一抹轻灵的身影。长及脚踝的连衣裙,乌亮的秀发,清秀的脸蛋,紫水晶般的眸揉和了纯真和诱惑,­唇­边笑意盈盈。莎莉耶大叫:“啊――诺因!”

“我在这里。”卡萨兰城主咬牙切齿,忍着全身的­鸡­皮疙瘩。希莉丝安抚地拍拍他:“这个是莉,就是他的养女,菲莉西亚。”

“我知道!问题是先出现的为什么是她?”

“大概这个人对他最重要吧。”拉克西丝也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摸了摸后脑勺,“诺因,你做好心理……”

一言未毕,铺天盖地的血红淹没了在场的每个人。

光茧里的黑发少女动了动,原本平静的清雅容颜浮起痛苦的波动。

红­色­的拱顶,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地板和红­色­的祭坛,倒塌的神像旁散落着碎裂的金箔和玉石,形成一幅华丽而凄美的画面。

影象突然歪斜,他的视野映出刻有浮雕的天花板,而身上,传来一阵阵难以忍受的剧痛。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脑像抽空一样空白。

[竟然跑出镜子,真不知该佩服你的意志,还是感叹你的愚蠢。]

熟悉到刺痛的清亮嗓音拉回稀薄的意识,动了动­唇­,他挤出无意识的哀求:[不要…伤害他们……]

[呵,你还认得他们是谁?]快活的男­性­嗓音渗入恶意的嘲笑。

又是一波激烈的痛楚,饶是他坚强,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又一个女­性­嗓音传入他的耳中:[肖恩师父!席恩,你这个王八蛋!]

[别紧张,莉,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苦头吃。你可别忘了,杀了他,我也会死啊。]

他循声望去,首先跃入眼帘的是坐在祭坛上的年轻男子。打成长辫的棕发被手指随意拨弄,褚­色­衣摆下的双腿优雅交叠,轻松的姿态仿佛诸事尽在掌握之中。琥珀­色­的眸子笑着瞅了他一眼,随即转开,带着欣赏的神情看向不远处的黑发女郎。但吸引他视线的,却是躺在她旁边的身影。

[你……]

澄碧的眼定定瞪视他,盈满惊愕和混乱。银发遮住大半边脸,也覆盖住伤痕累累的躯体,四肢关节被砍断躺在血泊里的模样就像破布娃娃。

他是谁?混沌的脑海跳不出一个对应的人名,却有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眼角,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

见状,绿眸里的疑惑和恍悟都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宁和的笑意:

[不要哭,我没事。]

第一章 开启的往事

古世历4582年冬;自由港都提瑞尔――

“我要一艘到南方联盟的快船。”

商船协会的事务员眯起本就细小的眼睛,­射­出针刺般锐利的视线,打量眼前的客人。他全身上下被一件罩头斗篷遮得严严实实,但是从不高的身形,还残留着稚­嫩­的清亮声线,可以看出年龄不大。最奇怪的,他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这年头连人口贩子这个行当也不景气,美女都难卖,更别说野地里随处可见,倒贴也没人要的婴儿了。

是难民吧。傻小子,还带着弟妹。在心里轻蔑地嗤鼻,事务员佯装畏亵地搓了搓手:“先生,您是明白的,我们的规矩……”

犹豫了一下,原本握着的手摊了开来,露出两枚刻有橄榄枝和羽毛的金币:“这些够了么?”

“够了够了!”瞪得滚圆的两眼绽放出贪婪的光芒,事务员几乎用扑的抢过钱,评价立刻上升到贵族的遗孤或哪个富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出走继承人。然而,看清正面的花样,他惊讶地道:“这、这是圣域的金币啊!”

斗篷下的身体震了震,一手悄----!”

一道火焰组成的绵密大网阻挡了安迪的退路,下一秒,激烈的痛楚从他背上曼延开来。

战士的全力一击攻破了结界,尖利的钩子直直刺进他的背。

“呜!”在落地的前一刻,他勉强侧了侧身,让菲莉西亚不至于摔得很惨。

“安迪!”不等缓过气,菲莉西亚就扑向他,“振作点!振作点!”

“莉,快逃……”本来推搡的手改为抓住她,因为弹起的钩索刨下一块血­肉­,痛得安迪缩成一团,意识逐渐模糊。

狂烈的怒火烧红了晶莹的紫眸,小小的身躯迸­射­出如冰的杀气:“你――”

竟敢伤害安迪!

此起彼伏的兽嚎迅速逼近,魔兽的大军如潮水般涌来,团团围住两名追兵,后援还在不断补充中。两人看得心惊胆战:“这…这些家伙是从哪儿……”

“难道!”法师首先反应过来,朝菲莉西亚手指疾弹,念出简短的咒文,“心灵冲击!”

强大的­精­神波使菲莉西亚陷入短暂的昏迷,当她倒下的瞬间,就不再有援军加入包围的队伍。

“果然,这些怪物是她叫来的。”

“呼……这些也够受了。”

就在两人打得热火朝天时,头顶响起一个娇脆的嗓音:“奇怪,洛克怎么会失控。”

这是他们最后听见的声音。

看也不看两团灰烬,雷之幽鬼缓缓降落,拍拍一头魔兽的大脑袋:“是迷路了吗?快去东城门,那边好象有个很厉害的家伙。”魔兽指挥温顺地应了一声,率领部下退去。

瞥见倒卧于地的安迪和菲莉西亚,伍菲好奇地靠过去。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虽然大部分高等魔族喜欢欺负弱小,但是太过弱小――比如昏迷的人,他们也提不起兴趣。

“咦,这个人……”伍菲盯着安迪,绽开充满好感的笑容,“好像维烈哥哥哦。”

少年的五官和魔界宰相毫无相似之处,但眉梢眼角有一种安宁祥和的气质。连痛苦的神情也掩盖不了,反而增添了柔弱无辜的味道,仿佛一只落入猎人网中的鸟。

“不过维烈哥哥最近有点奇怪,希望他没事,玛格那女人根本不值得他发那么大的火。”一边自言自语,伍菲一边再次浮起。身为魔界军统帅,她要忙的事也有一大堆。

雷之幽鬼离去后没多久,菲莉西亚睁开剔透如水晶的紫眸。

“安迪!”她一骨碌爬起来,看清少年的情形,哭得乱七八糟,手忙脚乱地帮他包扎,却阻止不了流失的血­色­,越来越是害怕,“不要死、不要死……”

现在她深切后悔为什么不学白魔法,还有因为贪玩而疏于练习,不能保护这个人,害他变成这样。

“呜呜,肖恩师父,肖恩师父……”六神无主下,菲莉西亚只能下意识地呼唤最依恋的那个人的名字。而肖恩也没有辜负她的信任,在感到结界崩溃时就离开东城门,用移动术跳到这里。

******

安迪是在一个宽阔的背上醒来。

青草般怡人的气息很舒服,淡化了远处传来的硝烟和血腥味,仿佛划开了一方清新不染世俗的净地。

“醒了?”肖恩立刻察觉他的动静,露出欣喜之情。走在他左边的菲莉西亚担心地跳啊跳:“安迪,安迪,你怎么样?”

“没事。”伤已经不痛了,只是四肢还有些酸软,不难猜出是肖恩治好了他,安迪回以略带脱力的温和笑靥,多少涌出劫后余生的感触,“你没受伤吧?”

“没有,多亏安迪保护我。”菲莉西亚如释重负。肖恩却道:“安迪,到下一个城镇,我们就分手吧。”

“肖恩师父?”

“肖恩师父!”

不同的语气,传达出相同的困惑。

“那两个人对你说了吧,莉的身世。虽然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但是你继续跟我们在一起,将来还会碰到相同的事,难保不出危险,这次就是我的疏忽。我会请可靠的冒险家护送你,对不起,收了你做弟子,却没有教你任何武艺。还有,谢谢你没有嫌弃莉,还保护她。”

“肖恩师父,莉有做坏事吗?”沉默片刻,安迪低声问道。肖恩愣住:“哎?”菲莉西亚忙不迭地申明:“没有!没有!莉从来没做过坏事!”

这是实话。在她看来,辱骂同学,教训小偷和驱使魔兽都属于正当防卫,构不成“坏”的条件。

“这就是了。”安迪冲她安抚地笑了笑。他并非没察觉这女孩激烈的本­性­,但更清楚她的本质。菲莉西亚从来不会毫无理由地使坏,或者恶意地加害别人。相反,对方若真诚相待,她也会掏心挖肺地回报。

“我不认为血统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善恶,我喜欢莉,也喜欢你,我想和你们一起旅行。”

“安迪……”肖恩放松肩膀,琥珀­色­的眸子浮起泪光,“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们。”安迪展颜:“圣域第一高手的保证,我怎么会不相信。不过,真看不出你是那么厉害的人呢。”

“呃,我现在是圣域的耻辱啦,我也知道我没什么形象。”

“莉不用肖恩师父保护,莉会变强,变得很强很强,保护肖恩师父和安迪!”菲莉西亚双拳紧握,坚定地道。肖恩瞅着人小志气大的养女,不以为然:“你先改掉你偷懒的毛病再说吧。”

“我不会再偷懒!”

“我也想自己保护自己,还有莉和肖恩师父――莉,我做你的骑士好不好?”

“骑士?”菲莉西亚清秀的小脸绽放出夺目的光辉,“是龙骑士吗?”安迪失笑:“哈哈哈,我可做不到那么威风,骑马倒可以。”

此刻的三人都没有预料到:菲莉西亚的愿望会成真。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真的成为了龙骑士,而且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以龙王为坐骑的龙骑士。

******

远离由于金龙的加入而翻天覆地的战场,师徒三人来到靠近斯帕斯内海的渔港萨尔兰。这里地灵人杰,是个尚未被战火波及的和平小镇。肖恩住了下来,教两个弟子武术,特别是安迪。菲莉西亚还太小,骨架都没长成,不恰当的训练只会适得其反。正好她最近对治疗魔法起了兴趣,也不来缠他。

“用腰力,枪术最重要的不是手臂的力量。”

“是。”

“刚才的直刺不够有力,每一击都不可以放松,集中力还要加强。”

“是!”

当把草靶刺了个稀巴烂后,安迪才被允许休息,驻着练习用的枪杆大口喘息。肖恩拿着毛巾帮他擦汗,疼惜地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咦?”安迪一怔:他感觉自己还有余力。肖恩笑道:“再练下去,你就没力气拿画笔了。”安迪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为师父的体贴窝心不已。这时,菲莉西亚跑进被两人作为临时训练场的旅馆后院:“肖恩师父!安迪!”

“莉,你又偷懒。”肖恩斜睨永远­精­力旺盛的养女,现在应该是她学法术的时段。菲莉西亚瞪了他一眼:“才没有!莉在做正事!”其实她真的有点泄气,尽管她非常努力,在白魔法上的进展却只能用“可怜”形容。

“正事?”

“嗯!”菲莉西亚将一只水壶递给师弟,“给,安迪,这是老板娘教我做的草药汁,对身体很有帮助的哦。”

不可以!肖恩差点脱口惊呼。对于养女的厨艺水平,他可是有切身体会。

“谢谢你,莉。”不知情的少年笑着接过。棕发青年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安迪,给我喝吧。”他怕他会当场倒毙。

“莉会再做肖恩师父的份,不要跟安迪抢啦。”

“……”

眼睁睁看着弟子喝下毒药,肖恩后悔不迭,却见安迪一口气喝了大半壶,若无其事地笑道:“很特别的口味,莉,你手很巧哦。”

“嘿嘿,肖恩师父也总是夸莉做的东西好吃。”菲莉西亚笑逐颜开。肖恩看得张口结舌:莫…莫非,他的二徒弟也是个味痴?

直到喝了自己那份,他才发现真相:草药汁做的并不难喝,应该是看药方调配的关系。

“对了,肖恩师父。”菲莉西亚举起一张纸,用期盼的口吻道,“我们去看这个好不好?”肖恩和安迪凑上前,异口同声地念出上面的字:“杂技表演?”

在这个时代,依然有流浪艺人冒着生命危险在大陆各地巡回表演,带给人们难忘的快乐。

“似乎满有趣的。”看完介绍,肖恩兴致勃勃地道。安迪也浮起憧憬之情:“我还没看过民间的演出呢。”

“好,准备一下,我们这就出发!”

穿上最好的衣服,师徒三人兴冲冲地赶到买票的地点。因为才刚开始发传单,他们买到的是前排的票。上街消磨到演出的时间,直奔中央广场。

简陋的舞台周围坐满了人,几乎全小镇的村民都来了。毕竟这种乱世,一生也未必能看一场表演。孩子们大声喧哗,小菲莉西亚也兴奋得不得了,不等开演就用力拍手。当杂技团的成员一一上场后,更是连连尖叫。

“哇!好大的猫!”

“……那是老虎。”肖恩揉揉额角,同时有点吃味地看着菲莉西亚坐在安迪怀里。自从收了这个徒弟后,乖女儿就极少缠着他抱了。不过,他也不是不理解原因。

安迪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质,就和他第一个朋友维烈一样。

“跳火圈!跳火圈耶!”

“啊――那么高,他们不怕吗?”

“飞刀飞刀,莉也要学飞刀!”

“莉,稍微轻一点。”安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提醒。附近的观众却露出包容的微笑。本来在看­精­彩的表演时被打扰是很窝火的事,但既然是这么可爱的孩子,也就算了。不少人还特地买来零食,送给乖乖安静的菲莉西亚。

几张椅子被技巧地叠起,一个身穿演出服的女孩走出幕后。安迪惊讶地睁大眼:“好小的孩子。”肖恩不忍心地皱眉:“是啊,可能比莉大不了几岁。”

顶多八九岁的女孩先表演了一阵翻筋斗,漂亮的动作赢得了热烈的掌声,菲莉西亚由衷赞美:“好厉害!”

“嗯,她的身体锻炼得很柔软,是练武的好苗子。”肖恩以内行的眼光道。舞台上,女孩开始爬椅子堆成的陡峭山峰,看得台下的众人屏息静气,捏了把冷汗。

突然,她晃了晃,连带身下的椅子也摇摇欲坠。肖恩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飞身扑上,在她跌落的前一刻接住她。

怀里的身体是那么轻,他顿时明白她失误的缘故。

轰隆隆!椅子被掌风扫到舞台的另一边,肖恩抱着小女孩,轻轻摇晃,关切地道:“没事吧?你到底几顿没吃了?这样子你怎么还能表演!”

“……啊?”抬起的是一张其貌不扬的小脸,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有点蜡黄,鼻子旁有明显的雀斑,只有一头火焰般的红发引人注目,还有她的眼神……毫无肖恩常见的悲哀愁苦,是一种乐天知命的坚强。

“玛丽!你这个臭丫头,竟然给我搞砸表演!”一个怒容满面的中年男子冲上舞台。肖恩比他更大声地吼回去:“你还敢骂她!我才要告你虐待儿童!”

“不要。”红发女孩拉扯他的衣襟,慌忙转向中年男子,用虚弱的声音道,“对…对不起,老板,下次不会了。”

“滚进去!今晚没饭吃!”训完员工,杂技团的团长面对观众时又是一脸卑躬屈膝,“真是对不起啊,各位,我们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情形出现。”

没立场阻止,肖恩只有松开手,让留下道谢的小女孩跑回后台。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和安迪以担忧的神情迎接他。看着再度热闹滚滚的舞台,青年沮丧地叹气:“唉,我应该偷偷塞给她一个饭团的。”

经过这段Сhā曲,之后的节目三人都看得索然无味。表演结束后,肖恩习惯­性­地检查钱包,顺便数了数:“哎呀,少了一个铜币。”

“会不会掉在买票的地方了?”安迪猜测。菲莉西亚双手环胸,一副神气的小大人模样:“你是不是又偷偷救济穷人?老实交代。”

“我才不会只给一枚铜币。”这太少了。

“你还好意思说!”

不敢面对养女的怒气,肖恩匆匆摆手,溜之大吉:“呃,我…我去找钱,你们待在这儿等我。”

******

玛丽走出草绿­色­的营帐,随便一坐,轻轻吁了口气。

她不怪老板,他虽然脾气暴躁了点,苛刻了点,但不算坏人。当初也是他把在路边乞讨的她捡回去,养她这个丑八怪,教她杂技。

这次也是她自己不好,在开演前没填饱肚子,只是……瞥了眼手中的面饼,玛丽欲哭无泪:她真的咬不动啊!

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吃东西她恐怕要昏了,用尽剩下的力气,玛丽一口咬下,结果――还是老样子,连面渣都没掉下来半点。

呜呜~~~她明明泡过水了啊!

就在她伤脑筋的时候,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个眼熟的身影跃入眼帘。这个人她认识,是他救了她。那温暖结实的胸膛,她现在也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啊,是你。”肖恩也认出她,欣喜地道,“你没有被打吗?太好了。”感受到他诚挚的关怀,玛丽情不自禁地微笑,她不敢笑大,因为她笑起来并不好看:“那个…谢谢你。”

“别客气啦,小事一件。倒是你,一定要好好吃饭,营养太不充足了!”

“我有吃的。”玛丽给他看手上的面饼。肖恩却看得大怒:“这种饼?他居然给你这种饼?这种饼我也咬不动耶!”

他知道?玛丽愕然。本来从肖恩的容貌、气质和穿着,她判断他是好人家的少爷,至少也是比较富裕的家庭出生。

“哼,真应该揍他一顿。”义愤填膺地咕哝,肖恩解下腰间的水壶,帮她淋在面饼上,“泡泡这个,我以前吃都泡这种草药汁,会变得很软很好吃哦。”

“真的吗?”玛丽试着咬了一口,惊喜地睁大眼,“嗯!好软好好吃!”

“是吧。”见她吃得起劲,肖恩笑得比自己吃到美食更开心。偷瞄他的笑靥,玛丽心里泛起浓浓的暖流。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因她的长相而歧视她,对她这么真诚友好。

“啊,找到了!”肖恩捡起一枚黄澄澄的铜板,当心肝似地贴在胸口,“你让我好找。”注意到女孩的眼神,他也不觉得丢脸,认真地竖起食指:“不可以小看一枚铜币,1铜币也能买很多东西。”玛丽用力点头:“嗯!”身为底层的人民,她同样深知钱的重要。

再次展颜,棕发青年一边弹着失而复得的铜币,一边自我介绍:“我叫肖恩,肖恩;普多尔卡雷,你呢?”

红发女孩回以不漂亮,却温柔可人的笑容。

“玛丽薇莎。”

******

因为担心意外结识的小女孩,一连三天,肖恩都带着菲莉西亚和安迪去看杂技。幸好,可能是吃饱的关系,接下来的表演玛丽薇莎没有再出岔子。

赚了个盘满钵满的杂技团先行上路,临走前,玛丽薇莎特地跑来旅馆找肖恩,感谢他这些天的照顾。

“别客气啦。”揉揉她扎了两根麻花辫的红发,肖恩关怀地叮咛,“在野地里千万别乱跑,要跟紧大伙,现在外面到处是魔兽和盗贼。还有,我上次教你的草药样子记住了吗?下次再吃那种难啃的饼,就用这个泡。直接喝也可以,对身体很好。”这次他倒没有骂杂技团的团长,他看出那家伙不过是嘴巴坏加吝啬了点而已,本­性­不坏,不然第一天玛丽失误时,就会将她痛打一顿了。

“嗯。”玛丽薇莎强忍不舍,连连点头。虽然只相处了短短三天,她已经由衷喜欢上这个温柔赤诚的青年。

“对了,这个给你,辉水晶护符,戴在脖子上可以防止物理伤害。还有,黑金石做的手镯,可以治疗外伤,也可以减轻病痛。”

“这…这么珍贵的礼物……”

“拿着拿着,只是我随手做出来的小玩意儿,别放在心上。”肖恩不由分说地把东西塞给她。心知这份礼绝对不轻,玛丽薇莎感激地握紧:“谢谢。”她会记住曾有这样一个人在她的生命里出现过,永远永远。

看着她纯净的湖蓝­色­眼眸,肖恩神情转柔,在她前额印下一吻:“希望你平安,玛丽。”

他没有向神祷告,从他偷听到那则预言起,就不曾。

众神一手安排了那样的命运,向他们祈祷,会有用吗?

这个世上的人们日也求夜也求,在魔兽的爪下哭喊,在盗贼的刀下乞怜,在瘟疫的折磨下呼唤,神明可有回应?

他不信神。

“保重。”安迪也诚恳地祝福。菲莉西亚拉起玛丽薇莎的手摇了摇:“路上小心。”

“嗯,你们也保重。”朝他们深深鞠了一躬,玛丽薇莎转身离开。目送她的背影,肖恩叹了口长气。为了让他摆脱失落的情绪,安迪刻意开朗地道:“肖恩师父,我刚刚买了橘子,待会儿我做橘子蛋糕好不好?”果然肖恩一脸垂涎地转向他:“好~~~”

“莉想吃葡萄。”菲莉西亚嘟起小嘴:她讨厌酸酸的橘子啦。肖恩斜睨她:“这个季节没有葡萄。”对比坚强耐苦的玛丽,他发现这个女儿最近真是有点娇纵,都怪安迪把她宠坏了。长得漂亮也使她一贯的讨喜吃香,从来没受过挫折。

察觉他的不悦,菲莉西亚顿时吓得脸­色­惨白,抓着他的袖子哀求:“肖恩师父不要生气,我不吃葡萄了。”惊讶她的反应之大,肖恩连忙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没生气,等夏天就买给你吃。”

转忧为喜,菲莉西亚绽开如花的笑靥。肖恩看得欣慰不已:这孩子终究是贴心的。

“肖恩师父,接下来我们要乘船吗?”

端着烤好的蛋糕回到房间,见师父在地图上圈圈划划,安迪随口一问。菲莉西亚振臂欢呼:“耶――乘船咯!”

“不乘船,渡海就是联军的势力范围,被发现的可能­性­太高了。我想穿过奥斯曼,最近这个国家的政局很乱,加上雷之幽鬼那么一闹,正好混水摸鱼。”浇了女儿一盆冷水,肖恩结合时情做出判断。将盘装的蛋糕递给失望的师姐,安迪好奇地问道:“奥斯曼的王室出了什么问题?”他好歹是贵族出生,对这类事比较关心。

“嗯……好象是王位之争。大皇子和四皇子内斗,老皇帝又想找到失踪的六皇子,让他继承王位,所以搞得一塌糊涂。”说着,肖恩不禁叹息,“本来奥斯曼的王族最淡泊了,因为他们有­精­灵的血统,没想到才几代,就变成这样。”菲莉西亚叼着调羹愣住:“­精­灵?是和莉一样的­精­灵吗?”

“不,他们是月­精­灵的后代,你是木­精­灵的后代。”

“有什么不同?”

肖恩敲敲脑袋,露出头痛的表情:“具体是没什么区别啦,好象就发­色­和眼睛的颜­色­有差。还有,木­精­灵比较亲近大自然,月­精­灵最擅长音乐。听说他们在这方面的天赋,足以和亚利安族齐名。”

“亚利安族又是什么?”

“……”

于是当天下午,就在菲莉西亚层出不穷的问题中度过。次日清晨,轻装的三人踏上旅程。

一路只见焦痕处处,触目尽是火灾肆虐后的惨状。被烧成白地的森林遗址,­干­涸的河床,化为废墟的小村……四强国之一奥斯曼本是个依水环树的美丽国度,如今却变得仿佛炼狱。

“真惨。”安迪忍不住感叹,再次执笔画下这样的景象。而武艺他也没有荒废,趁停下休息和露营的空挡锻炼,进步神速。傍晚时分,地平线尽头出现一片绿意。

“是树林!”菲莉西亚高兴地叫道。肖恩也喜出望外:“嗯,看来没有被雷劈到。”

不用商量,师徒三人立刻选定那里作为夜宿的地点。不料,走了没多久,一块修罗屠场跃入视野。

空地上,到处是凌乱的尸体。大多数面朝外,显然是在逃跑途中被杀。从背上的刀痕和切得过于平整的首级,可以看出不是魔兽­干­的,而是盗贼的杰作。鲜血染红了青翠的草坪。

反­射­­性­地遮住菲莉西亚的眼睛,安迪不忍地别过头。肖恩扫视了一圈后,脸­色­大变。

“玛丽!玛丽!”

听到他喊出的名字,菲莉西亚和安迪大惊失­色­,这才认出这些是杂技团的人。折断的旗杆,零零碎碎的道具散了一地。肖恩没有费心寻找,因为几乎是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肖恩先生……”

“玛丽!”惊喜地冲过去,棕发青年的神情又黯淡下来。红发女孩跪在一具尸体旁边,将黑金石手镯贴着他胸口的伤,泫然欲泣地看着他:“求求你,救救老板!我用手镯给他治,没用!套也套不进去!”

“……不是你的错。”只一眼,肖恩就看出那人已回天乏术,“他的伤太重了。”

怔怔地,眼泪掉了下来。

转头确认菲莉西亚和安迪有跟上,肖恩走向她:“来,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玛丽薇莎摇头,凄然道:“没有,老板救了我,本来我以为他不会管我这个丑丫头。”

“……”

“应该是我保护他的,我有你送的护符,为什么没想起来?”

“那种情况,你能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蹲在她面前,肖恩柔声劝慰,心疼她强忍痛楚的模样。这孩子究竟吃了多少苦,才能在目睹那样的惨剧后,还能不崩溃?

大手抚上红发,带着坚定:“玛丽,跟我们走吧。”

晶莹的泪水再一次沿着脸颊滚落。

******

“莉是老大,安迪是老二,玛丽是老三。”

“哦。”

“以后要叫我大师姐,叫安迪二师……呜!”得意忘形的发言被一拳头打断。

“叫她小调皮蛋。”深感丢脸的父亲一字一字道。菲莉西亚嘟起小嘴,捂着脑门瞪他。玛丽薇莎轻笑:“我叫你莉,好吗?”

“好~~”菲莉西亚立刻欢欢喜喜地扑向她,蹭了蹭,公布自己的发现,“玛丽的身体比安迪软。”

“……真是抱歉。”少年汗颜。

“但是比安迪瘦,我要把你养胖。”重重拍打新朋友的肩,菲莉西亚定下目标。对她实则体贴的话语,玛丽薇莎回以柔和的微笑。

做梦也没想到能和他们一起旅行,尽管经历了那样的事,她还是觉得很庆幸。菲莉西亚更开心,肖恩和安迪宠她归宠她,毕竟是男的,有些女孩儿家的心事不方便说,她早就想有个同­性­朋友了,玛丽出现的正是时候,人又温柔成熟。只聊了一次,她就转移撒娇的对象,开始腻着她。

为了让新徒弟尽快走出悲伤,肖恩当晚就给她做属­性­测试,想让她忙得没空胡思乱想。

“是生命系。”不无意外地打量散发出­乳­白­色­光晕的水晶球(注:大部分人和元素比较合,很少有人对四个能量系:光、暗、生、死有适­性­),肖恩用庆贺的口吻道,“适合学白魔法。”

菲莉西亚比当事人更兴奋:“太好了!这样莉就不用学白魔法了!”她实在受够了,好怀念一手持剑,一手扔火球的日子。

“呃,请问,什么是白魔法?”玛丽薇莎为自己的无知羞愧。肖恩拍拍她的头:“就是治病救人的魔法。”

“治病救人……”想起倒在血泊里的团长,红发女孩的眼中浮现决心,“我要学。”

“别难过,玛丽,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平安到冥界。”虽然不信众神,但肖恩知道有冥界存在,因为他会死灵魔法,“再过几十年,我们也去了,所以这不过是短暂的分离而已。”一席话驱散玛丽薇莎心底的­阴­云,绽开泪湿的笑靥:“嗯。”

没有辜负天赋和努力,玛丽薇莎在白魔法上的进步飞快,看得安迪惊叹,菲莉西亚羡慕。肖恩却有点不放心――白魔法不能拿来自保,除非学到高段,才有几个攻击魔法。但也是咒文老长,根本不实用的法术。于是这天,一狼吞虎咽吃完晚饭,他就询问代替安迪负责料理的新徒弟:“玛丽,你喜欢什么武器?”

“武器?”玛丽薇莎吓了一跳,心下微惧,这也是盗贼留给她的一个后遗症,“我…我没想过。”

“你不是甩过鞭子吗?”菲莉西亚幸福地喝着暖乎乎的野菜汤,紫眸娇憨地半眯,“叫那头大猫跳火圈的时候。”肖恩弹了个响指:“对了,你的身体很柔软,确实适合用鞭。”听到是熟悉的“工具”,玛丽薇莎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怯怯地笑道:“嗯,我想我可以试试。”

安迪却皱起眉头,完全无法想象温柔可人的玛丽拿着长鞭甩啊甩的模样,莉倒是百分之百合适。等她再大点,就更有女王的架势了。

时光匆匆,又是近半年过去。

战局因为龙族的加入而稳定下来,而师徒四人也过得非常平静。不但没碰上追兵,三个小辈之间也从来没有打打闹闹的情况出现,感情日益深厚。

班提沙是所谓的流动市集之一。这个时代,固定的建筑常常会成为魔族破坏的目标,人们不得已采取野外交易的方式。在特定的时间把商品运到事先商量好的地点,结束后再一轰而散。这天,肖恩一行就凑巧地赶上这样一场贸易活动。

补充了装备和民生必需品,菲莉西亚拉着手帕交来到面向女­性­的摊头。玛丽薇莎以前从来没钱买这些装饰品,加上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卑,很不自在,也不敢选购。肖恩特地帮她买了几根­精­美的发带;菲莉西亚拿起裙子比画;安迪打气,让她不至于窘得连手也没地方放。

“很漂亮哦。”绑了两个可爱的包包,肖恩由衷地赞美。他的姐姐洁西卡也不是美人,但是她坚强的根骨,与生俱来的气势和外表难以想象的温柔,都是那么震撼心灵,是他在这个世上最最敬爱的人。

听出他的真诚,玛丽薇莎的心稍微塌实了些,红着脸偷瞄他。这时,响起一声粗吼:

“你这半­精­灵,滚出这里!”

肖恩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壮汉挥舞醋钵大的拳头,作势威吓眼前的一老一少。那少年有一头羽绒般轻软的月白­色­短发,水青­色­的眸子沉静地半阖,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那老者却气愤地举起拐杖,一副要跟他拼命的架势:“什么半­精­灵,我孙子是人类!人类!”

“爷爷。”轻轻拍打他的背,少年的表情冷漠到接近僵硬,语气和动作却极为温柔细致,“别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当心气坏身子。来,我扶您到那边坐坐。”

“露西,你怎么每次都任由这帮家伙骂!”老者还是气不过。

“……不要叫我小名啦。”随着尴尬的要求,一缕明显的红晕浮上雪白的脸颊,更增丽­色­。菲莉西亚面露陶醉:“那个哥哥好漂亮。”安迪颔首赞同:“嗯,我差点以为是女孩子。”玛丽薇莎却摇了摇头:“我觉得很男孩子气啊。”

“呵,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肖恩一边啃番茄一边含糊不清地夸奖,顺便朝那个还不罢休的大汉弹去一粒石子,让他痛得哀哀叫,没空再­骚­扰。正扶祖父离去的白发少年愣了愣,直接看向他所站的方向,只是不确定位置。

哎呀,竟然能听出破空声,这孩子的身手不弱啊。

吃不准是谁弹的石头,肖恩等人的眼神也让少年迷惑了一下。白眼冷眼他看多了,但善意的,除了他的生母和身边的祖父,他还从来没见过。

“露西?”不解孙子的停步,老者抬起头。少年近乎哀求地看着他:“爷爷~~~”

“呵呵,不是很可爱的小名吗?你妈妈就是这么叫你的,你长的也很像她。”

“我就气她这一点,其他什么都好。”

依依不舍地目送两人,肖恩憧憬地道:“那孩子的头发好像兔毛,好想摸摸。”菲莉西亚等人无力地垂下头。

无论相处时间,他们已经从外到内了解这个师父。他不但有恋童癖,还多少有点恋发癖。成天喜欢摸人家的头发,不揉得乱七八糟决不罢手。那么稀罕的发­色­,难怪他垂涎。

一向心直口快的肖恩还不知道,因为他随口一句比喻,害得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被他两个师弟――华尔特和帕西斯起了个“小白兔”的绰号,每次都气得七窍生烟。帕西斯也罢了,至少他来了以后,他得以逃过师父的魔掌,华尔特是叫一次被他殴一次。

老人脚程慢,当肖恩一行买完东西离开市集,还远远望见祖孙俩的背影。突然其中一个佝偻的身躯摇晃起来,被个子高挑的少年扶坐到路旁的树桩上。

“爷爷,你怎么样?”担心地蹲下,鲁西克习惯­性­地帮他捶打双腿。

“唉,爷爷老啦,不中用了。”擦了擦汗,老者苦笑,“如果我能走这段路,你也不用出来被人指指点点。”鲁西克淡淡地道:“我是有­精­灵血统,他们说的没错。”

“但你是人啊!而且他们也不是讨厌­精­灵,纯粹是不想惹祸上身!”

“人嘛,都是这样的。”

注视淡漠的孙子,老者的神情有忧心:“露西,我一直想跟你说……”

“他这是常年的风湿,光敲没用,挤艾凡的根融水泡脚,会很有疗效哦。”一个明朗的男­性­嗓音打断了他的话。对这番亲切的建议,鲁西克抱以充满敌意的视线。肖恩看得一怔:这孩子,戒心超重呢。不过这么一来就更像兔子了,可惜眼睛是绿的,是红的多好。

幸好鲁西克不会读心术,不然一定会当场暴走。

“你们有什么事?”

“露西,不可以这么没礼貌――你们也是来赶集的吗?”

“是啊,我们是旅行者。”肖恩发挥无敌的亲和力,一会儿就和老人聊得热络至极。鲁西克观察了一阵,稍稍降低警戒。但是专注之下,他手上不免放松。玛丽薇莎第一个看出老人的不适,从肖恩背后探出头,怯生生地道:“那个,我会一点按摩,可以让我试试吗?”

“你?”没等鲁西克看清,她又缩了回去。不是怕生,而是面对如此貌美的异­性­,使她更加自惭形秽。

“莉也来!”菲莉西亚不甘寂寞地举手,引来老人疼爱的注目:“好可爱的孩子,今年几岁啊?”

“八岁。”

趁师姐引开老人全部的注意力,玛丽薇莎偷偷溜到他面前,帮他轻柔地按摩,却忽略了一道始终盯着她的目光。

比起菲莉西亚水分满满,有一下没一下的动作,玛丽薇莎一看就知道是真心实意,只是……鲁西克­干­脆托起她深埋的小脸:她­干­嘛老低着头?

玛丽薇莎吓得魂飞魄散,近看那张­精­灵特征明显的俊容更为耀眼,差点戳瞎她的眼。而鲁西克是满心困惑: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耳朵也在,一样没少,又不是残疾人士,她怕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啊…玛、玛丽。”没看到预计的嫌恶,玛丽薇莎灵魂归窍,吐了口长气。完美的­唇­线微微上扬,清浅的笑意融化了冷洌的气质带给人的压迫感:“你好,玛丽,我叫鲁西克。”

“呃,不是露西吗?”

“露西是小名!!”

发现这两个蹲在一边说悄悄话,其他人不禁莞尔。肖恩看看天­色­,道:“你们住哪儿?老人家脚不方便,要不我背你回去。”老者呵呵笑道:“我们住在桑提拉城附近。”

“哦,那正好顺路。来,我背你。”

这家伙,未免太殷勤了吧。少年微凝的神­色­透出怀疑。一只手搭上他的臂膀,伴随着诚恳的低语:“那个,肖恩师父是好人。”鲁西克只是看了她一眼,默默将她扶起来。

桑提拉是奥斯曼南部最大的都市,以丰富的地下水脉和发达的林业闻名。祖孙俩却住在郊外的偏僻山谷里,左右无人,一副与世隔绝的姿态。远远看到一座孤零零的小木屋,肖恩忍不住担忧地发问:“这样你们的生活会不会很不方便?为什么不去城里住?”鲁西克漠然道:“去了也会被用石头打出来。”

……太过分了。虽然实际体验过人心堕落到什么地步,师徒四人还是听得愤然。

“你!”肖恩突然提高嗓门,态度十分认真,“绝对不能因此就将头发剪掉哦!那么漂亮的头发!”菲莉西亚等人掩面呻吟:肖恩师父~~~~

鲁西克哑然,半晌才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当然不会。”闻言,肖恩笑得像个得到宝贝的孩子。

“?”奇怪的男人。

******

皎洁的月光穿过木制窗棂,在墨­色­的水面上晕开银白的光痕。拨了拨湿透的发,鲁西克看向一旁装着清水的脸盆,映入眼帘的,依然是白如羽毛,细腻柔软的发丝。

……还是不行。

没有很失望,他拿起肩上的毛巾擦拭已经染了n次的头发,吞下叹息。对于自己的­精­灵血统,他并不排斥。那不是他能做主的东西,也就不是他的错。只是……他不想连累爷爷。

卧室里传出压抑的咳嗽声,他连忙倒了杯水,快步走进:“爷爷,醒了么?”

“哦,露西。”老人正靠着床头柜摸索,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皱起眉头,“你又染发了?”

“唔。”

“真是难为你了。”老人叹道。鲁西克喂他喝完水,拍拍腰间的猎刀,再指指背上的长弓:“没什么难为的,就算不染发、不出去,我也能养活您,只是染着好玩罢了。”因为某个特殊原因,就连睡觉他也不卸下这两样装备,时刻保持警惕。

“但你总不见得一辈子不出去吧!”

少年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他犹带稚气的绝美容颜浮着一抹清冷,那是多历忧患,看透世情的苍凉。

暗暗心酸的老人仿佛想起什么,急切地问道:“对了,露西啊,白天那些人,你觉得怎么样?”犹豫了一会儿,鲁西克吐出三个字:“还不错。”

老人高兴地笑了,因为生­性­冷僻的孙子对人从来只有两种感想:一是“没感觉”,二是“烂透了”。“还不错”已经是目前为止最高的评价。

“那…那你偶尔去拜访拜访他们,多交几个朋友。像那个叫安迪的孩子就不错,和你差不多年纪,应该会谈得来。”

“爷爷,我看得出来,他们是有麻烦在身的人。”鲁西克冷冷拒绝。老人一呆:“呃……是这样吗?”

“不过,即使他们是良家百姓,我也没有结交的意思。”帮他拢了拢被子,竖起枕头,让他靠坐得更舒服,少年的神态却是与言行相反的冷漠,“我无法不提防人,也不想用这样的心情和人交往,所以­干­脆不要往来最好。”

“露西,他们是好人啊!”老人试图说服孙子。鲁西克回以无奈的一叹:“我知道他们是好人。”

爷爷始终不明白,好人坏人这种名词,对他根本没意义,因为他不相信人­性­!

他看得太多了。在那个污秽的宫廷,被权利腐化,被贪婪扭曲的嘴脸。不管原本多么纯洁的人,一旦跳进那个染缸,统统都是一个样,连他也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他那少根筋的母亲,他不得不磨出一身的刺,用有­色­眼光看待每一个人,筑起一道又一道心防。这样的他,在离开那个鬼地方后,又要怎么去融入人群?

那些人是很好,但他还看过更好的。像小白花一样纯真娇弱的女孩,如何一天天染黑,让嫉妒和贪欲占据了心灵,做出种种丑恶的行径。若不是他的母亲太神经大条,只怕也会变成那副德­性­。

不过……说到神经大条,那个叫肖恩的青年好象也有这个趋势。

见他的神情略有松动,老人再接再励:“既然你也知道他们是好人,就去结交看看啊,说不定还能拐个小新娘回来,比如那个叫莉的孩子。”鲁西克不屑地甩头:“我对娇纵的小女孩没兴趣。”他的理想是温柔含蓄,尊长爱幼的传统女­性­。美不美无所谓,美人他看太多了,光是自己的脸,就让他看得麻木。

“莉不娇纵啊,她是个活泼的好孩子。不过相比之下,是玛丽比较温柔。”

玛丽……少年的心微微一动,清晰地回忆起一张普通却温情脉脉的小脸。这波情绪立刻反映在他脸上,化为一大片红晕。

狼狈地掩面,不去看祖父窃笑的脸,鲁西克切齿不已:他最恨的,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薄脸皮!连后天修炼的扑克脸也没法挡住,可恶啊可恶!

“爷爷,别笑了啦!”鲁西克大声澄清,“玛丽还小耶!我才不会对小女孩出手!”起码要等到十年后――他还没发现自己已经在计划未来蓝图了。

“是是。”体谅孙子的腼腆,老人顺着他的话附和,随即,浮起带着欣慰的落寞之情,握住他的手,“露西,只要你幸福,爷爷就放心了。”鲁西克双眉微蹙,浮动的神情顿时沉淀下来:“爷爷,我不喜欢听到这种话。”

“呵呵,爷爷只是随口说说,你紧张啥。好啦,天晚了,你也该睡了。”

“您先睡。”

服侍他躺下,少年没有离去,而是在床边站了很久。

******

按照每到一个大城市的传统,肖恩点了一桌营养大餐给弟子们滋补。幸好菲莉西亚等人的肠胃都很坚强,才经得起他这样的搞法。

饭后,肖恩上街找打工告示。又多了一张嘴巴,他不拼命实在不行。其实他很想去考冒险家,但是用膝盖想也知道,那里肯定有东方学舍的眼线。突然,他停下脚步,冒出个点子。

他可以去考炼金术士啊!

有了这个执照,以后他做了什么小玩意儿,就不怕卖不出去。主意一定,他兴冲冲地跑向目的地,而他三个徒弟也在努力。菲莉西亚早就见识过肖恩工作有多么辛苦,安迪希望早日独当一面,玛丽薇莎非常懂事。

因为他们的这种想法,不知不觉间,肖恩的当家人地位已经开始松动。鲁西克加入后,下滑的倾向更加明显。当最小的弟子帕西斯接过钱包、算盘和平底锅的一刻,他彻底沦为废物。成天就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被徒弟们娇宠的生活,抗议无效。

放水考上中级炼金术师,他蹦蹦跳跳地回去炫耀,半途买了几瓶烈酒。当然,以“未成年人不能喝酒”为理由,这些酒最后统统进了他的肚子。

黎明时分,肖恩头痛欲裂地醒来,吵醒他的是剧烈的敲门声。从桌子上爬起,他跌跌冲冲地跑去开门:“谁啊?”

“求求你,救救我爷爷!”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抓住他的衣襟,带着焦虑和隐隐的惊恐,“你是医师吧?救救他!”

“露西!?”看清来人,肖恩吃了一惊,敲敲还在作痛的脑袋,转头划了个符文,设下结界,运气喊道,“安迪!”

“呃…啊?”裹着毛毯睡在角落,因为喝了点残酒而宿醉的少年被震醒,迷迷糊糊地应道。

“我出去一趟,莉和玛丽就交给你了。”肖恩又朝他扔了个[清醒]。发觉事态严重,安迪立刻振作­精­神,握紧手边的长枪,重重点头:“是!”

这才放心,肖恩一把拉起鲁西克,奔出旅馆,直接用[风翔]飞向祖孙俩所住的山谷。

一回到小木屋,少年几乎脱力地跪倒在地。他不是没预料到这一天,只是……太快了!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没事的。”检视过老人的情况,肖恩拍拍他的肩,“他这是常见的老年病,不会有生命危险,快去打水,还有毛巾。”

“是!”鲁西克大喜过望。

用白魔法配合对症的药物,肖恩很快控制住病情,神­色­却不见开朗,略一犹豫,他对正帮祖父换毛巾的鲁西克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线条优美的背脊一僵。

“我刚刚发现,他中了剧毒,而且不是最近的事。我不想过问你们的过去,只是,不知道名称,我没法配解药。”

“是[青魈]。”沉默片刻,鲁西克抬首,眼神幽暗而深沉,“你能配吗?”肖恩眨眨眼:青魈?那不是奥斯曼王室的专门毒药吗?

“嗯…我没研究过,不过我可以做[万灵丹]出来,应该会有效。”

“万灵丹!?是在炼金术中被称为梦幻药剂的万灵丹?”鲁西克这一惊非同小可,第一次发现眼前的男子并非如外表那么浅薄。肖恩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这个,就算是我,也要花两个月时间。”

两个月?寻常的炼金术师起码要一年啊!不是最高段花一辈子也未必炼得出来!越听越震惊,少年的冷脸都有崩溃的趋势。

“还有,万灵丹也治不好他,只能压制住毒­性­而已。加上他年纪大了,身体又受损得太厉害,顶多再拖三五载。”基于医者的责任,肖恩不得已说出真相。鲁西克正要开口,一只颤巍巍的手拉住他的袖子:“不用麻烦了,这都是我自作自受。”

“爷爷!”

“老人家,你要不要紧?”肖恩施放了一个减轻病痛的[治愈之光],再倒了杯水。老人感激地注视他:“谢谢你,肖恩先生。”

“别客气啦,我很喜欢露西的。”尤其喜欢他的头发。

“喜欢吗?”老人欣慰一笑,改为抓住他,“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鲁西克大叫:“爷爷!”

“露西,我对不起你。当年……我是个情报贩子,陛下派人雇佣我,要我找到你们呣子。因为事关重大,我服了毒,也收了定金。但是,你妈妈是那么好,我实在不忍心再把她推进火坑。而且我查出来,那个委托不是来自陛下,而是一个想害她的妃子,我当然更不能把你们交出去!可是我毕竟是不怀好意地接近你们,又背叛了我的雇主,这是我应得的下场。”

“……我知道。”漫长的沉寂后,鲁西克合上眼,轻叹了口气,“母亲是滥好人,大笨蛋,我可不糊涂。”老人吃惊地瞪视他:“你、你知道?”

一抹淡淡的讽笑浮现在冷漠的俊颜上:“你的演技很好,我开始还没发现,但我这人就是不可爱,老盯着你总会看出破绽的。而且……你看妈妈的眼神,是年轻人对年轻人的爱情。”

肖恩听得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

“露西……”是他对不起这孩子,害他变得更加不相信人。

“够了,爷爷,不必自责,你也得到报应了。”表情重新恢复漠然,鲁西克帮他盖好被子,动作一如往常的温柔。老人的眼角沁出泪花:报应吗?确实是报应啊。

虽然他的脸是化妆的,但是脱下面具,只怕也和这个身体没有两样。

毒药不但剥夺了他的健康,也使他提前老化。

有谁看得出他才四十八岁?

西尔达;凯兹莉,有着一头­乳­白­色­长发,蜜金­色­眼眸的绝世佳人。一个用丢钱币决定方向的大路痴;烤香草饼却会烤出一朵蘑菇云的天才;乐善好施结果弄得自己身无分文,蹲在地上哀哀叫的傻瓜;抱着发高烧的儿子狂奔十几里路,一边跑一边哇哇哭的好妈妈――这就是他倾心恋慕的女人,也是在相遇的瞬间就注定了不可能的对象。

一声[爷爷],划出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原谅我,露西。”老人握住孙子的手,全身因激动而颤抖,“我想去见她。”只有死亡,才让他有说出真相的勇气。静默半晌,少年反握住他,用淡漠的口吻道:“你去吧。”

良久,确定那只手已经凉透,他才转向房里另一个生者,自嘲一笑。

“会不会觉得很丑恶?”这出互相欺骗,互相隐瞒的亲子戏。

“啊?”回答他的,是一脸茫然,和一双泪湿的琥珀­色­眸子,“不是…不是很难过吗?你,还有他。”

少年眼底,寒冰初融。

******

天空蓝得像透明的水晶,秋天的风吹过环绕山谷的松柏林,班驳的阳光洒进枯草丛,一座新坟被清澈的酒液淋得晶莹透亮,伴随着淡如轻风的话语:

“你不用把爷爷的拜托放在心上。”

“为什么?”肖恩不解。

果然是傻瓜。鲁西克暗暗叹气,转过头:“难道你听了那番话,还猜不出我是什么身份?”肖恩恍然大悟地击了下掌:“啊,没关系,我也被圣域追杀。所以我们是彼此彼此,我还要请你多多指教呢。”

鲁西克目瞪口呆:“你得罪了圣域?”这家伙疯了,圣域的势力是所有国家的总和耶!

“还有东方学舍。”

“再见。”聪明的少年立刻选择走人。肖恩拉着他哭天抢地:“露西,你不可以抛弃我啦!”

什么抛弃啊!鲁西克瞪目,现在他百分之百肯定:这个人和他母亲是相同的类型,都是少根筋、滥好心、做事不瞻前顾后的大笨蛋!

肖恩用让人联想起小狗的眼神瞅着他,声音也无比可怜巴巴:“哪,露西,你爷爷把你托付给我,我一定要负责的。你不想被我连累我知道,但是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国家的人欺负你,也不让圣域的追兵伤到你一根毫毛。”

“……”这种天真的话,照理鲁西克应该冷冷一嗤鼻,当场甩袖离去,然而,他却从那并不可靠的语气中感到一股深沉而坚定的力量,进而迟疑了,以全新的眼光打量面前的人,想到一个可能,“莫非,你是肖恩;普多尔卡雷?”

“哎,你知道我?”

“……我曾经很崇拜你。”

“啊,是吗?哈哈哈,真不好意思,不过……为什么是‘曾经’啊?”

你去照照镜子就明白了!压抑大吼的冲动,鲁西克无力地扶着头:“算了,冲着[圣域的天才]这个招牌,我信你。”至少这家伙是有实力的,其他的……他当没看见。

“耶――”肖恩振臂欢呼,忙不迭地献宝,“露西,露西,拜我为师好不好?我会把一身的本领倾囊相授。武艺也好,魔法也好,炼金术也好,你喜欢什么我教你什么。”鲁西克斜睨他:“你都不懂藏私吗?”肖恩回他纯然困惑的神情:“为什么要藏私?师父教徒弟不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一次,是连心也被打动,鲁西克看了坟墓一眼,叹道:“好吧,我拜你为师。”

又拐骗到一个徒弟的棕发青年欢欣鼓舞,顺势摸上肖想已久的月白­色­短发。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触感~~~因为小时侯摸了太多宠物而患上恋发症的肖恩感动到潸然泪下,全心全意地感受掌心传来的柔软和蓬松。

少年只是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奇怪他怎么摸这么久。

******

回到旅馆后,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都起来了,正在焦急地等候,看到从窗子跳进来的师父,松了口长气。安迪则盯着他身后的人,反­射­­性­地摆出戒备的姿态,直到对方脱下边缘宽大的软帽,露出一头醒目的白发:“鲁西克!”

“咦!”菲莉西亚惊噫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高兴地迎上前,“你是要跟我们一起旅行吗?”鲁西克回以一贯漠然的表情:“嗯。”玛丽薇莎担心地问道:“为什么?爷爷一个人要不要紧?”面对她,少年脸上的寒意稍稍融化。

“他病逝了。”

“怎么会!”玛丽薇莎惊呼。菲莉西亚和安迪也吃惊不小,毕竟一个昨天还有说有笑的生命今天早上就谢世,太突然了。

“肖恩师父治不好他吗?”菲莉西亚意外地看向义父。肖恩垂下头,还没说话,鲁西克先一步道:“不关他的事,爷爷是自尽的。”众人又是一阵愕然,但看出他不愿深谈,都不敢多问。

“那个……”玛丽薇莎鼓起勇气,轻声道,“我可以去祭拜他吗?”鲁西克温和地凝视她,摇了摇头:“不用,有我妈妈陪着他。”玛丽薇莎如释重负:“这就好。”

察觉气氛有些低落,一向担任和事老的安迪开口道:“先吃饭吧,活人要连死者的份一起活下去。”菲莉西亚大声附和:“是啊,肖恩师父说了,再过几十年我们也会去冥界。到时露西的爷爷、莉的妈妈、安迪的老师、还有玛丽的老板,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开茶会。”肖恩哭笑不得地拧了拧她:“说什么呢!”

“莉又没说错。”

都失去过吗?鲁西克微微睁大眼,孤寂的心情淡化,原本坚硬的心防也略有松动。

生平头一次,他想试着融入一个团体。

下意识地握紧手上的帽子,他用不太自在的口吻道:“我的全名是鲁西克;福斯,请多指教。”

“福斯!?你是奥斯曼的王族?”安迪大喊。幸好肖恩已经预见到这一幕,事先布下隔音结界。

“王族!那露西是王子?”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的尖叫也差点掀飞屋顶。鲁西克忍不住揉揉耳朵,纳闷他们的大惊小怪。如今国家这么多,毁灭的国家更多,在大街上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中一个,有什么稀奇的?

“被废了,我没有中间的姓。”

“啊,对哦。”安迪第一个会意,郑重地行了一礼,“初次见面,我是欧斯达家族的长子安迪米拉尔,很荣幸见到您。”鲁西克惊讶地打量他:“你是瑞德大公的儿子?”

就地位上看,他们几乎是平等的。奥斯曼和坦帕斯都是四强国的成员,而安迪的父亲是国王的弟弟,他也算是王族。不过,身为珂曼世家继承人的肖恩,身份其实更高贵。因为三大世家有实力有资历,是圣十字联军的元老,只比东方学舍低一阶,标准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玛丽薇莎吓得说不出话来。看不惯她胆战心惊的样子,菲莉西亚用力一拍师弟:“安迪,摆什么谱啦,管你是公爵还是王子,总之拜了肖恩师父为师,你就是他的跟班――露西也拜了对不对?”

“呃…唔。”

“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小师弟了,要叫我大师姐!”小小的女孩双手环胸,气势凛然地下令。鲁西克不可思议地睥睨她:有没有搞错!她的头还不到他的胸口耶!肖恩尴尬地搔搔后脑勺:“抱歉,她说的是事实。”狠狠瞪了他一眼,鲁西克不甘不愿地道:“大师姐。”

小菲莉西亚得意地仰天狂笑;安迪也紧紧捂住嘴,扑哧笑出声;惟独最忠厚的玛丽薇莎强忍笑意,道:“露西,你被莉骗了。她是讨你便宜,我们都叫她莉,不叫师姐。”

“……”这个臭丫头!

“不气,不气。”勾住鲁西克的脖子,肖恩朝养女挥挥手,“莉,去叫厨房端菜上来,我们一起吃饭。”菲莉西亚当仁不让地冲出去:“嗯!我会让这顿免费!”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用餐的气氛很轻松,很愉快。肖恩不停地往新徒弟的碗里夹菜;菲莉西亚造势;安迪带起话题;玛丽薇莎帮每个人添饭,偶尔温和地Сhā几句。在这样的氛围下,冷僻多疑的少年也不知不觉放开胸怀,多吃了一碗。

饭后,喝着最乖巧的女弟子泡的麦茶,肖恩的神情渐渐转为严肃,慎重起见又补上一道结界。

“露西,有件事我要告诉你。玛丽也听着,我一直没跟你说。”

“呃…是。”玛丽薇莎有些忐忑地应道。鲁西克只是冷静地等他示下。摸摸养女乌木般的秀发,肖恩缓缓道:“莉她,是­精­灵王和魔族公主的女儿。”

不知情的两人当场石化。安迪也呆了呆,他并不知道菲莉西亚母亲的身份。

“我希望你们能接纳她,但我也不强迫你们接受我的观念。莉没做过坏事,她被东方学舍列为诛杀的目标,只因为那一半的魔族血统。”

“这就是你离开圣域的原因?”鲁西克最先恢复镇定,他就在奇怪堂堂一个众望所归的天才,为何要背井离乡,带着几个孩子天涯漂泊。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过神,玛丽薇莎又震惊得晕旋:“圣域?”她再孤陋寡闻,这个词也听过。

“不用在意我,玛丽,我就是你的肖恩师父。”肖恩绽开自然无伪的笑靥。玛丽薇莎的脸顿时变得和她的头发一样红,回归原位的心不受控制地噗噗乱跳:“嗯。”看出她对师父的感情不一般,鲁西克多少有点不舒服,但还是平静地发言:“我对魔族没有深仇大恨,就算有,我也不是迁怒的人。”

“我也是!”玛丽薇莎急忙表态,牵起友人的小手,诚恳地道,“莉,那不是你的错。”菲莉西亚开心地抱住她:“谢谢你,玛丽!”安迪拍拍她的头,笑道:“莉真的是位公主呢,我这个骑士可风光了。”

“嘿嘿。”冲他甜甜一笑,菲莉西亚希翼地转向鲁西克,“哪,露西,你会不会成为我的骑士?”

其实她是想问王子。一来,鲁西克就是位货真价实的皇子;二来,她这个年龄正是梦想最多,从女孩向少女过渡的时段,眼前出现一位形象完美,白马王子的典范,自然将一缕情丝系在他身上。

但是,鲁西克心目中的公主不是她。而她的王子也不是鲁西克,是和她一样出生单亲家庭,有一半人类血统的翼族王子。

倒计时还有316天。

“骑士?”鲁西克一怔,就事论事地道,“我会保护你,这是我身为师弟的责任。”一句话说得菲莉西亚从天堂坠入地狱,在心里切齿:讨厌!露西是不解风情的大冰块!

“我也会保护你哦,莉,只要你不介意有个女骑士。”

“还是玛丽好。”蹭啊蹭,安慰破碎的心灵。

“哦~~~他们都好,就我不好。”早就看得醋缸打翻的肖恩酸溜溜地道。菲莉西亚立刻扑向他,将他抱了个满怀:“肖恩师父最好了!”

一朵笑花凝结在她的­唇­角,炽热,也冷酷。

这个人是属于她的,谁也抢不走。紧紧的回抱巩固了她的信心,所以她接纳安迪他们,因为她也寂寞,需要朋友。

只是,不一样,从根本上就不一样。

对菲莉西亚;德修普而言,肖恩;普多尔卡雷始终是高于一切的存在,就连之后的恋人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也不能取代。

这是一份神阻杀神,魔阻杀魔的绝对情感。

******

按照惯例,肖恩拿出水晶球,要为新徒弟做测试,看看他适合学哪种魔法。鲁西克却摆手拒绝:“不用测了,我是水;暗双属­性­。”

“双属­性­?这很罕有耶。”肖恩露出爱才的笑容。安迪面露同情:这个时代,暗系法师并不像死灵法师那么受排斥,但是奥斯曼的王室不同,他们有[光之种族]――月­精­灵的血统,决不允许暗系的人存在,难怪鲁西克会被废除皇子的头衔。

“不过我没有学过魔法,我擅长的是弓箭,剑术也还可以。”

“露西好厉害!”玛丽薇莎由衷佩服。鲁西克不禁脸红:“只是为了生存磨练出来的罢了。”肖恩收起水晶球,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就教你这两种魔法好了,还有剑法。”

“在那之前,你能不能把我的头发染成别的颜­色­?”鲁西克指指刘海。

“为什么要染这么漂亮的头发!?”肖恩的反应激烈非常,“不染!决不染!”菲莉西亚附和:“是啊,白白的,好象兔子的软毛。”

“……”鲁西克眯起的眼­射­出杀气,吓得菲莉西亚赶紧躲进安迪怀里:“呜呜,露西瞪我。”

“别这样啦,露西。”玛丽薇莎仗义陈辞,“我也觉得好象小兔兔,好可爱。”鲁西克懊恼地抿嘴。基于同­性­之间的照顾,安迪好言劝慰:“与生俱来的东西为什么要抹消呢,露西?何况这并不是难看的颜­色­。”鲁西克皱起眉头:“你不明白,不染发,你们别想和我一起走。”

“没用的,露西。”肖恩冷静下来,一字一字道,“你的头发是[种族烙印],颜料和幻术都无法掩盖。”曾亲身体验过的少年沉默。玛丽薇莎搭住他的手臂:“露西,别放在心上。我们不在乎莉的魔族血统,当然也不在乎你的­精­灵血统。”

“不是的,玛丽,我是不想连累你们。”

“哪个敢扔你石头,我揍他。”肖恩毫不犹豫地道。鲁西克只是朝他投以无力的视线:他能揍全城的人?菲莉西亚举起小手:“有办法啊,戴顶假发就行了。”

对哦。众人惊佩地注视她。肖恩冲口道:“还是莉聪明!”得到义父的夸奖,菲莉西亚笑靥如花,当下自告奋勇,和玛丽薇莎一起上街选购。

女孩子购物肯定要很长时间,安迪拿着长枪跑去后院练习,肖恩指导鲁西克魔法。果然半小时后,两人才回来。

“买到了,是黑的。莉本来说要买金­色­的,可惜没有漂亮的金发。”

菲莉西亚失望地嘟着小嘴:王子就应该是金发蓝眼嘛,她还想买蓝­色­的玻璃镜片。鲁西克放下手里的初级法术书:“黑的好,金发太俗气了。”肖恩后知后觉地想到:一旦戴上假发,他不是再也摸不到那软软的兔毛了?

呜呜呜,他才摸了一次耶,天理何在!

帅哥穿什么衣服都是帅哥,同理,戴什么假发也是帅哥。

当看到披散着一头乌黑直发从隔间走出来的鲁西克,菲莉西亚眼冒红心,原先的不满抛到九霄云外:“好~~帅~~哦~~”肖恩醋意横生,摸摸自己留到脖颈的短发,心道:我也把头发留长吧。

“会不会难过?”玛丽薇莎关心的是合适的问题。鲁西克诚实地道:“有点累赘。”­精­灵的发质远比常人轻软,这头长发当然会让他感觉沉甸甸。

“那我帮你编起来?”

“嗯。”鲁西克红着脸让她编辫子。安迪正好提着长枪进来,惊艳地睁大眼:“哟,露西?这样子真美,我差点以为是哪里的公主女扮男装。”鲁西克饱含杀意地瞪视他:“我是男的!”

“是是。”拜见了他这么凶狠的模样,谁还敢当他是女的。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什么?”众人洗耳恭听。

“不要再叫我小名!”

“……”

******

弟子一多,也就意味着包袱多了。肖恩固然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他同样清楚追兵的势力,于是向炼金术士公会借了间工作室,在教导的空余炼制了一大堆法器。

安迪是一把附魔长枪和守护腕轮。枪上附加了雷元素,提升攻击力;腕轮顾名思义有盾牌的作用,能抵消80%的物理攻击,中级以下的魔法更是全免,还可以提供一定的力气,弥补安迪体能不佳的缺点。

玛丽薇莎已经有了他送的辉水晶护符和黑金石手镯,他另外给她做了一条称手的长鞭和一把能自由收回的风系****,这也是配合她原本最擅长的杂技。

鲁西克武艺最高强,不需要他在兵器上多花心力。而针对他防守不够的弱点,用秘银和矮人王国出产的极品魔晶[青玉石]打造了一只­精­美的额环,一天能释放三次风系最高防御魔法[真空领域],其他小规模的结界更是不在话下。还有一枚用魔兽核做的戒指,和法杖一样能够增幅水系魔法。

至于菲莉西亚,这丫头还小,实在用不上什么装备。但是不给她的话,她一定会大吵大闹。所以肖恩挖空心思,为她做了一柄红龙角和­精­金混合锻冶而成的长剑,几件花俏的小首饰和一只异能塑像(注:参考《黑暗­精­灵》一书里的关海法,用途和昭霆的召唤护腕差不多,以特定的咒语召唤星界的­精­兽,有时间限制)。

全部完成后,棕发青年也累塌了,不过看到徒弟们欢喜的笑脸,还是觉得很值得。

“太­棒­了!”安迪喜爱地抚摩银蓝­色­的长枪,试着挥舞了几下,意外的流畅。鲁西克的反应平静得多,眼里却闪动着异样的光芒:“真是极品道具,都是你做的?”

“哈哈,是啊。”肖恩虚脱地坐在沙发上,连喝两杯茶才回魂,“要好好珍惜哦。”

“嗯。”安迪和鲁西克不约而同地点头。玛丽薇莎感激地捧着自己的武器,含泪道:“谢谢你,肖恩师父。”肖恩习惯­性­地摸摸她的红发:“别老是这么客气,学学你师姐的厚脸皮。”

“肖恩师父,人家举不起来啦。”才说,那边就嚷起来。肖恩无奈地转向试图举起长剑的养女:“那是给你十五岁准备的。”

“可是莉好喜欢。”菲莉西亚泫然欲泣地看着他,这把火红的剑实在太合她胃口了,好想现在就冲出去砍几个人,“让它变轻一点嘛。”

宝贝女儿一撒娇,肖恩的脑子就糊了,鲁西克却道:“变轻也没用。你这么矮,挥起来根本掌握不了平衡,只会显得滑稽。”菲莉西亚大怒,扑过去咬他,结果触发了额环的警戒,一道凭空出现的风墙将她弹开,正好掉进肖恩的怀里。

“乖。”安抚地拍拍她。菲莉西亚伤心地啜泣:呜呜,她不要露西做她的王子了,他好坏!好坏!

另一边,白发少年也哑然地瞪着手背上的两排牙印:她上辈子是野猫?

“你们真是冤家啊。”安迪莞尔。玛丽薇莎也轻笑出声:“露西,别老是欺负莉。”鲁西克给她看自己的伤:“谁欺负谁?”

“好了好了,大家都有错。”做师父的表现出公平的态度,拿出一样东西,“来,莉,这个给你玩。”菲莉西亚不感兴趣地瞄了一眼:“这是什么?捏坏的泥巴?”

“不是泥巴啦!是异能塑像,我不会召唤术,不能帮你指定,你得自己召唤对应的­精­兽。”

“耶――莉要­精­兽!肖恩师父真好!”

­精­兽啊……安迪等人都露出心动的神情。肖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下次就召唤你们的,忍一忍。”三个大人当然不会和小孩抢,一笑置之。

因为是通过异能塑像召唤,不需要打赢­精­兽才能缔结契约。但是以防万一,肖恩还是画了个保护召唤者的法阵,再打开星界的通道。

当水银­色­的光芒消失后,一个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健硕而充满力量的躯体;流线型的肌­肉­和优雅的行动;还有宛如红宝石,目光如电的利眼,可以清晰地看出它的狩猎本能。

“大猫!”菲莉西亚欣喜地抱住自己的­精­兽,在它缎子般的毛皮里蹭啊蹭。其他人则深深被黑豹完美的形象吸引了,玛丽薇莎喃喃道:“好漂亮。”

“是九级的帝王豹啊,这可是相当稀罕的­精­兽。”肖恩不无意外地道。安迪羡慕得要命:“呜~~我也好想要一只。”鲁西克克制内心不亚于他的期盼,冷静提醒:“每个人的­精­兽未必相同。”

“莉,快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菲莉西亚高高举手答应,略一思忖,拍拍帝王豹的脖子,“就叫小黑!”安迪三人错倒,帝王豹也差点滑了一跤。更让他们吐血的是肖恩的赞美:“嗯,真是简单好记的名字,也很可爱哦。”

这对父女……

“叫迪奥吧,也是‘黑­色­’的意思。”安迪驻着长枪,虚弱地道。菲莉西亚不甚满意地皱皱鼻子:“马马乎乎啦,没有我的好,不过还可以接受――好!就叫迪奥!”帝王豹以一声欢喜的长嚎回应她――这名字比刚才那个好太多了。

订下契约,菲莉西亚还依依不舍地和­精­兽玩了好一会儿,才放它回星界。肖恩将变成黑豹模样的异能塑像递给她,嘱咐她妥善保管。

这么一耽搁,又是大半年过去。重新上路的师徒五人在一头威风凛凛的黑豹陪伴下,万众瞩目地离开了桑提拉。

奥斯曼的夏天生机盎然。一路走来只听见蝉­精­神的鸣叫,鸟清脆的啁啾;灿烂的阳光照耀在小湖面和周边的树林上,水如明镜,草叶也青翠欲滴;空气中满溢着浓郁的花香,让人身心俱畅。

如此美丽的景­色­更衬得这块大地上的人民过得是多么悲惨。废墟还是废墟,百姓脸上的愁苦也依然不见丝毫开朗。虽然战况稳定了,奥斯曼却因去年的大面积雷击亡国,被东方学舍接手了统治权。而几位幸存的皇子对此并不满意,颇颇发动内乱,弄得民不聊生。

也因此,流民一波波朝南方联盟涌去,肖恩一行就碰上好几批。

“你们都是白痴吗?”

乌发结辫的前皇子双手环胸,水绿的眸子­射­出冰冷的怒意,贯穿眼前的师父,使他情不自禁地缩成一团。菲莉西亚等人也偎依在他身旁,被少年的气势吓得魂不附体。

“露、露西……”

锵啷的钱币声打断肖恩和小猫咪呜没两样的声音,注视手中的两枚银币,鲁西克绽开足以让春天瞬间冻结的森冷笑容:“整整两袋钱,被你一转眼分得只剩两枚银币。好,你本事,你厉害。”再也禁受不住徒弟的冷嘲热讽,肖恩颤声道:“可是…可是他们都很可怜。”

“他们要吃饭,我们就不要吃饭了!?”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顿时碎成一地,肖恩抱着头抖抖抖,三个徒弟也抱着他抖抖抖。看出再骂他们也没用,鲁西克化怒气为魄力,手一伸,冷冷地道:“拿来。”肖恩茫然:“什么?”他不会是要他的脑袋吧?

“剩下的钱!还有所有值钱的东西!”

“没…没有了,统统送光了。”

强忍将他剥皮拆骨的冲动,少年发挥无与伦比的冷静思考对策。菲莉西亚颤巍巍地举手:“我这还有一点。”安迪和玛丽薇莎也相继拿出私藏的财物。他们毕竟都有经验了,只是这次师父分得太勤快,底货不多。

“嗯,不错。”情况比预想的好,鲁西克转忧为喜,将三个尚有药救的师兄姐划到自己的阵营,指着还一脸傻乎乎的师父发号施令,“你,给我马上去砍一堆柴或者随便什么野菜草药之类,我们会拿去卖。今后钱包由我保管,你每天做十件炼金术的小道具,要实用、漂亮,我也会想办法脱手。其他你什么都不用管,只要负责吃就行。”

肖恩不敢吭声,心里却在抗议:呜呜呜~~~我才是师父耶~~~~

“还不快去!”

“是……”肖恩耷拉着头走向一旁的树林,彻底屈服于弟子的暴政。

经过这件事,鲁西克也深刻体会到他拜的是个怎样的师父,过去被同样白目的母亲训练出的求生本能全部启动,不但一手包管了财政,连伙食、民生和外交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因为肖恩不思悔改,乱花特地给他的零用钱,他还颁布了严格的法律:送多少扣多少食费,要他用实际经验吸取教训。

这天,肖恩就眼泪汪汪地捧着被删减下来的一小块饼,无限萧索地啃着。

看到他这样子,其他人也不好受。菲莉西亚开始偷渡晚上要给义父填饱肚子的点心;玛丽薇莎食不下咽;安迪用哀求的语气道:“没用的啦,露西,肖恩师父就这个­性­子。你要他坐视穷人受苦,比杀了他还痛苦。”

连饥饿也没用吗?鲁西克无奈一叹,盛了一大碗炖­肉­走过去:“给。”

“露西!”肖恩喜出望外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眸子粲然生辉。鲁西克反­射­­性­地摸摸他的头。

他养过狗。

而肖恩也十分受用地蹭了蹭。

“下次节制点。”

“嗯!”

要从陆路到达富裕的南方联盟,必须穿越一片绵延数百里的树海。通过这片潜伏着众多盗贼的森林,就是有名的交通重镇塔拉斯。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阳光灿烂却不刺眼;树林里的风特别舒服,送来莺莺鸟语和阵阵花香;蜿蜒的林荫小道上,肖恩师徒步履轻快地走着。玛丽薇莎不时蹲下来,拔起可以食用的野菌放进竹篮。而菲莉西亚无忧无虑地采野花编花环,突然拉拉义父的袖子:“肖恩师父,现在没人,我可不可以叫迪奥出来?”

“可以啊。对了,露西。”肖恩转向身后的小徒弟,“你也可以拿下假发了,南方联盟不排斥­精­灵。”

“哦。”虽然有点不放心,鲁西克还是脱掉了沉重的假发――他也嫌这东西气闷。肖恩立刻雀跃地蹦到他面前,揉个不停,浮起感动和怀念的神情。

“……”少年终于发现师父有个不太正常的毛病。

另一边,菲莉西亚已经用异能塑像唤出­精­兽,将编好的花环套在它头上,引来高傲的帝王豹不悦的低狺。与此同时,一个明亮的男­性­嗓音从苍翠的树冠洒落:“好­棒­的大猫,可以让我摸摸吗?”

安迪等人急忙摆出警戒态势。早就察觉的肖恩却一派泰然,因为他感到这人没有任何恶意。

说话的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年纪,姿势不雅地跨坐在枝桠上。绿­色­的上衣和绿­色­的绑腿,连露趾的鞋子也是清一­色­的绿,晒得极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亚麻­色­的短发有些凌乱,飒爽的眉眼让人油然升起好感。

“你是谁?”菲莉西亚好奇地问道。少年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好标致的小妹妹,我叫华尔特,请多指教。”

“人家不是小妹妹。”菲莉西亚决定给他扣分,顺带威胁,“迪奥也不会让你摸,它会咬你!”

“那我就试试吧。”说着,华尔特一个翻身跳了下来,中途蹬了下树­干­减轻下坠力,稳稳当当地落在她面前,然后顺顺利利地摸上黑豹的大脑袋,“乖,真是头好豹子。”

菲莉西亚目瞪口呆:“怎么会……迪奥,咬他!”她愤慨地大喊。华尔特下意识地缩回手,戳戳她的额头:“喂喂,你这可是作弊啊。”肖恩也提高嗓门教训:“莉,是你不对,快向人家道歉!”

“……对不起。”菲莉西亚也自觉态度恶劣,瘪着小嘴垂下头。华尔特反而看得不忍,捏捏她的脸颊:“呵呵,别放在心上啦,我这人天生就是受动物欢迎。”手下的触感意外的娇­嫩­细腻,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安迪看出不对,挺枪一刺:“你这家伙,竟然吃莉的豆腐!”

“哎呀。”华尔特险险避过,几个灵巧的后空翻拉开距离,笑吟吟地打了个响指,“真是位粗鲁的骑士大人。”

话音刚落,一群人从树丛里窜出,呈护卫的姿态围住他。其中还有很多是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华尔特也褪去痞痞的神气,指着为首的肖恩,以标准打劫的语气道:“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这时,一直默默看戏的诺因终于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果然是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祖先就有什么后代。”显然是不忿菲莉西亚被捏脸,毕竟那张脸和他小时侯一模一样。

其实,他和贝姆特彼此看不顺眼,互相争斗的优良传统,也可以追溯到这一代。

帕西斯和华尔特是他们的前身。

两人的关系恶劣到只能用“势如水火”形容。成天滚成一团,以强烈的肢体语言表达深厚的“手足之情”。每次都要鲁西克把他们分开,再一人一个暴栗才能了事。而仇恨的根源,来自辈分的排行。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不是“小师弟”――这叫帕西斯怎么能不郁闷?华尔特怎么能不得意?

“你…你是强盗?”肖恩愕然:这孩子怎么看也不像做这行的啊!华尔特笑道:“是啊,这位大哥是头吧?我们也不会让你们难做,只要……”

嗖!擦过他耳边的银光使每个人都无言地冻住。

“抱歉,我才是管帐的。”鲁西克稳稳地将箭头对着他,绿眸笼罩着如冰的杀意,“不要动,不然下一箭会­射­穿你的脑袋。”华尔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这家伙,真是危险人物啊。

“头,你为什么不抓那个小女孩做人质?”身边的部下轻声责怪。

“罗嗦!我怎么能做这种龌龊的事!”踢了他一脚,华尔特双手环胸,无畏地道,“喂,乖乖听话对你们比较好!也许你是可以杀了我,但你杀得了我全部的部下吗?这片森林归我管,上交买路钱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想在睡梦里被偷袭,就大家各退一步!你们上交一点钱,我们保证你们平安离开!”听出他并非夸口,鲁西克还是有点疑惑:“你,真的是这里所有盗贼的首领?”

“没错!”自信的语调,毫无虚张声势的成分。

“……多少钱?”估量了一下,鲁西克还是决定妥协,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华尔特绽开璀璨的笑靥:“这位大姐真是聪明……”

咻!这次箭­射­下他一簇鬓发。

“我是男的!”铺天盖地的杀气连肖恩等人也不禁胆寒。盗贼们则是不怕死地大呼小叫:这么美丽的人竟然是男的?

“呃…抱歉。”因为是自己理亏,华尔特也没有生气,搔搔头,流畅地报出一串数字,“按规定大人十枚银币,小孩五枚,你们加起来总共30银币,再打个半折15枚。”

还可以接受。鲁西克镇定下来,朝身旁的师兄使了个眼­色­。安迪会意,解下他腰上的钱包,倒出十五枚银币,另外装了个布袋,挂在箭上。

咚!随着摇晃的箭杆,钱袋不偏不倚地落在中央。

“真是神­射­手。”华尔特不吝赞扬,正要叫人去拿,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头,不好了!”

“什么事?”

“又有尸体被从城里丢出来了!”

“该死!那帮疯子!”咒骂了一声,少年原本明快昂扬的脸闪过浓重的­阴­影,做了个收钱走人的手势,走出几步,转身道,“给你们一个忠告,不想死的话,就绕路别去塔拉斯!”

盗贼们顷刻间退了个一­干­二净,留下肖恩等人不明所以地发着呆。

“似乎不是危言耸听。”鲁西克收起长弓,转向师父,“如何,肖恩师父?”肖恩为难地道:“这个嘛,如果不去塔拉斯,就拿不到过境许可了。我三年前办的那张已经过期了,而且只有我和莉的份。”鲁西克沉吟道:“那就只有去了,是不是先搜集一下情报比较好?”

“不必这么麻烦吧。”安迪持反对意见,“我听说塔拉斯的治安很好。再说,一个边境城市就畏首畏尾的话,将来怎么面对圣域的追兵?”鲁西克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嗯。”

换作华尔特在场,也不会再阻拦。因为和圣域相比,塔拉斯那批人确实是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

但是,他会先请他们去看脑子,竟敢惹圣域。

菲莉西亚大力支持安迪,在她看来肖恩是无敌的。玛丽薇莎没意见。于是一行人按照原先的行程,继续上路。

之后再没有盗贼出现。走出森林的一刻,菲莉西亚回过头:“那个叫华尔特的人的确没骗我们耶。”肖恩也朝那片浓郁的绿­色­投以充满好感的目光:“嗯,是个诚信的好孩子。这么小就当首领,也一定有两把刷子。”

“他应该算是‘义贼’吧?”安迪不无钦佩地道。鲁西克不以为然:“贼就是贼,再怎么美化也改不了邪恶的本质。”他对那种摄取他人钱财甚至生命的人没好感。

“可是,他们也是不得已的吧。有很多和我们差不多大,肯定是孤儿。”玛丽薇莎感同身受地道,“我们那时侯,都好崇拜那些劫富济贫的大盗,因为他们才是真正为平民着想的人。”

“嗯……如果真的是劫富济贫,倒也可以原谅。”

“希望那些孩子不要引起当权者的注意。”虽然很想帮忙,但自己有几两重肖恩还是清楚的,他救不了全天下的人,只能帮助力所能及的对象,事实上,光是身边几个孩子,就让他感到责任重大,“我们走吧。”

菲莉西亚等人一齐点头。

当一座沐浴在夕阳下的城市跃入眼帘,肖恩一凛,顿时明白了华尔特的意思。

那座城,怨气极重。

“肖恩师父?”瞥见他凝重的神­色­,弟子们不安地询问。肖恩回以明朗的浅笑:“没事。”

哪怕龙潭虎­茓­,也只有闯了。何况这种阵仗,他还不放在眼里。

随着距离的接近,城市的全貌渐渐清晰。石造房顶都反­射­着绚丽的彩霞,看来金碧辉煌;耀眼的灯火构成壮观的光海;喧闹的人声扑面而来,这是一座灯红酒绿的繁华不夜城。

找了家­干­净的旅馆下榻。菲莉西亚等人因为累了一天,吃过晚饭就回房睡了。肖恩却没有睡意,抱胸坐在床上,定定望着窗外的夜空。今晚的月­色­狂乱,无拘无束地释放着清冷的银辉,仿佛要唤醒人心深处蛰伏的野兽。

魔­性­之夜。

怨灵的哀号在耳边回荡,再也忍耐不住,肖恩悄悄披衣下床。确定一旁的安迪和鲁西克没有被惊醒后,溜出房间,在门上挂了个护符。隔壁菲莉西亚和玛丽薇莎的客房也如法炮制,又画了个传送法阵,确保万一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赶回。

然后,他循着死灵法师特有的感觉,来到塔拉斯最颓废的一角。

这里唯一出现的­色­彩只有街道两旁俗艳的招牌灯,黯淡而偏红的光芒像是黑夜里恶魔的双眼。男子的粗吼和女­性­轻佻的笑声不时传出薄薄的木板门,污浊的空气里弥漫着­色­情和******的味道。

****三批小混混,肖恩一边反省自己看起来是不是太好欺负了,一边拐进一条小巷。宛如月光坠地,深沉的黑暗里,华光一闪。

什么东西?肖恩猛地停下。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一抹白影缓缓走出巷道的深处。肩背小提琴盒,衬着华丽而正规的服饰,就像正要去上学,品学兼优的乖宝宝,出现在这样的暗巷里,显得极不合时宜。系在腰间的金铃一荡一荡,发出震慑人心的脆响。映在微弱光线中的身影明显未及弱冠,澄碧的眸子却浮着一缕成人才有的­阴­郁;妃­色­的薄­唇­微挑,勾起与稚­嫩­的脸蛋呈现鲜明对比,冷艳夺目的弧度,仿佛一朵在暗夜里绽放的罂粟。

“先生,需要什么服务?”

银发少年笑容可掬,伸出诱惑的手。

第二章 缘起

狂乱的月夜,昏暗的小巷和奇怪的少年,这一切让肖恩感觉自己好象堕入一个荒诞的梦境,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呃……服务?”

傻傻地搔搔头,他老实地道,“我是来超度的啦,这里怨气特别重――话说回来,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不要紧么?”

对于他完全不着边际的回答,银发少年的反应是玩味的一挑眉。

他早就在观察他了,从他****他第一批不成材的部下开始。就是那时,他决定亲自来会会他。因为他已经好久,没见到气质这么纯粹的人。

“你是圣职者?”不像,他脸上没有那种讨厌的正气。琥珀­色­的眸子纯净而坦白,像一头被牵进狼群的小绵羊。

可怜的人啊,难道他不知道“好奇心杀死猫”这句话?更别说好心了。

果然,肖恩摇了摇头:“嗯…我应该不算圣职者,只是学过超度。”银发少年暗叹,挥了挥手:“来,我带你出去。”小绵羊应该回到小绵羊当中。

“咦,可是……”

“别废话,我可是难得大发慈悲。”

不容反驳的语调,散发出强势的魄力。肖恩哑然:这孩子和露西好像,都是人小气派大。

因为已经养成条件反­射­,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对方。走出暗巷的一刻,少年回首,碧眸疑惑地半眯:“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好眼熟。还有那明朗的声线,他一定听过。

想起来了,在村子的时候,他还带着一个黑头发的女孩。

人生真是----。

仗着额环的结界,鲁西克挡下大部分的攻击,奋力杀出重围,却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招架不住。最让他头痛的,在他辛辛苦苦搏命期间,后面两个跟班居然还在争执不休。

“都怪你!选也不选条远的!”

“什么!我记得你明明指的跟我是一条路!”

“你记错了。”帕西斯嘴硬。华尔特为他的皮厚气结:“我们叫证人评评理!”

正当鲁西克不是想砍翻敌人而是结果他们俩时,刀光一闪,迅捷无伦的招数超越了­肉­眼所能捕捉到的极限。等三人反应过来,周围已躺了一圈死者。远处的敌人也被这样的威势震慑住,不敢靠近。

“肖恩先生!”抬起头,帕西斯和华尔特异口同声地唤道。

“对不起,露西。”肖恩手持暗镰降落下来,眉间尽是心痛――如果他有用点,这孩子就不必绞尽脑汁,还弄脏手。

“肖恩师父,解决了?”鲁西克高兴地迎上前,看出他的心情,笑道,“没事啦,这点小场面,我还不放在眼里。”其实他的腿已经有点软了,只是在师父和小辈面前,硬撑着而已。

再怎么沉着冷静,他也不过才十七岁。

揉揉那头染血的假发,肖恩转向他身后的人:“帕尔,你没事就好――华尔特,抱歉,我擅自离开。”

“没关系,你回来就好,现在也不算迟。”

才说着,一队盗贼就浴血冲过来,领头的人大喊:“不好了,头!莫仁那边撑不住了!”

莫仁是带队围剿另一名权利者的奴隶,四人二话不说,过去接应后,赶往现场。

拔地而起的风墙挡住如蝗的飞箭,还引发了细碎风刃的反击,闹得守卫们手忙脚乱,倒下一批人。跟着划过的黑­色­镰刀更激­射­出锐利的剑压波,打破法师们险险张开的屏障,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夜幕。

世上本不存在一人就能改变战局这样的事,但肖恩的强,就达到了这个等级。

奴隶们欢声雷动,士气大振。而敌方则是心胆俱裂,畏缩不前,不少人还抛下武器宣告投降。鲁西克大声制止对这些人出手,不杀降兵是战场最基本的规矩,对瓦解敌人的战意也大有帮助。然而愤怒的奴隶们听不进去,他们被欺压得太狠了;而且在他们看来,助纣为虐的人和罪魁祸首一样可恨。直到肖恩也看不过去劝阻,虐杀才停止。

“肖恩师父,别让他们杀了德莫。”搭着师父的肩,鲁西克耳语。不知道德莫是谁,肖恩“啊?”了一声。因为离得近而听见的华尔特大叫:“为什么?他也是个混帐大恶棍!”

“问题是他有圣域的势力撑腰。这里的事迟早会传开,奴隶交易是多大的丑闻,圣域丢不起这个脸。以他们的作风,一定会彻底歼灭这里。但是,让德莫走就不同了,这场内乱会衍变成政治­性­质。给南方联盟面子,圣域就不会Сhā手――你说德莫好对付还是圣域好对付?”

华尔特也是聪明人,顿时词穷,委决不下地咬­唇­。帕西斯奇道:“这么处理太谨慎了吧,肖恩先生也有圣域撑腰,还是东方学舍出身。”华尔特张大嘴。肖恩尴尬地搔搔头:“呃,我应该被学舍除名了,还被追杀。”

这回轮到帕西斯张口结舌,开始慎重考虑跟着这个人是否正确。

鲁西克继续说服:“要发泄的话,有杰罗一个就够了。德莫这人控制得好,他还会成为我们最好的遮掩。”华尔特沉着脸点头:“好吧,你说的对。不过这件事要秘密进行,我的手下还约束得了,但流民……他们积怨太深了。”

“我明白――肖恩师父,你能潜进去吗?”

“能是能啦,可是我不放心你们。”刚刚惊险的一幕还深深刻在肖恩心里,要他再一次单独离开,万万不可能。鲁西克用力拍了他一记:“别婆婆妈妈的,大事重要。”

这两个谁是师父?华尔特心下嘀咕。

“不用担心啦。”帕西斯Сhā口,“德莫是能屈能伸的人,一见情况不对他溜得比谁都快。反而是杰罗死要面子,决不承认失败。”他说的鲁西克早已从灰羽的情报上得知,所以才选择德莫作为未来的挡箭牌,理­性­的人比感­性­的人容易预测。只是不亲眼看到重要的砝码平安逃走,他不放心。

这份龟毛的­性­子,罗兰有遗传到。

肖恩听得一头雾水:“到底要不要我去?”

“算了,你待在这儿吧。”鲁西克突然想起师父不认识德莫,那去了也没用。

喧嚣声由远及近,夹杂着欢呼:“抓到杰罗了!”

“哦,这帮小子­干­的不错。”华尔特笑得杀气腾腾。肖恩三人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连鲁西克也被他此刻的气势压倒。不满自己的反应,帕西斯皱眉道:“说不定是陷阱,你还是叫他们小心点。”

“头,看,我们抓到杰罗了!”几个盗贼押着敌首过来邀功。一瞥见帕西斯,原本叫骂个不停的杰罗瞪大眼:“小猫咪!”盗贼们差点因为恶寒而松开手。

“你的绰号?”肖恩看向身侧的人。帕西斯咬牙道:“是不经过本人允许的绰号。”

“你居然逃出来了!旁边那个,就是你拐走我的小猫咪吧!还带坏他!”

是你才会带坏他。鲁西克越听越不入耳,遗憾没带弓箭。他虽然不疾恶如仇,碰上该杀的人也不会心慈手软。而且帕西斯是他认定的师弟,他不希望他在大庭广众被污辱。

“帕尔才不是你的!”肖恩也有点生气,“他是我未来的弟子!”帕西斯心里泛起暖流,之前的犹豫烟消云散。

华尔特抽出短刀,动作带着浓浓的肃杀:“好久不见了,杰罗。”酷爱美少年的男子不感兴趣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像我这种次等脸,你当然不记得。”华尔特毫不意外地冷笑,握着刀走向他,“你这个变态,还是老样子。老天是瞎了眼才会让你活到现在,它不开眼,我就替它宰了你!”

“等等,华尔特。”肖恩拉住他,飞快地划了个符文,“定!”话音刚落,杰罗顿时像被施了石化术一样僵住,只剩眼珠可以转动。肖恩又放了个侦测魔法,从他身上掏出一堆小道具:“结界球、瞬移戒、联络镜、诅咒石、火焰咒符……你还真是准备了不少好东西耶。”

杰罗狠狠瞪视他,苦于有口难言。意识到手上抓的是个活炸弹,盗贼们不禁胆寒,庆幸肖恩及时发现。

“啊,抱歉。”棕发青年弹弹手指。恢复自由的商协会长怒吼:“快还我!你这强盗!”

对了,我这样做,是强盗行径吧?肖恩被他说得糊涂了。看出他的心思,鲁西克上前收起战利品:“别理他,肖恩师父。”帕西斯兴致勃勃地赏玩,末了询问:“我可不可以拿一件?”

“你全部拿去好了。”鲁西克很大方。快被他们气死,杰罗正要破口大骂,一把漆黑的镰刀横在他的颈上。

“我帮你砍了他吧?”肖恩注视华尔特,“你还小,手上沾血不太好。”尽管感动他的好意,少年还是坚持:“不,我要亲手宰了他。”

“那你还磨蹭什么,想取他­性­命的多着了。”帕西斯冷冷地道。他内心的杀意只有比华尔特更旺盛,但他想在肖恩和鲁西克面前装成好孩子,因此强忍。

这句话煽动了民愤,当下一群人冲上来,将杰罗乱刃分尸。

华尔特哑口无语。帕西斯也愣了两秒,抓抓银发:“白痴。手脚太慢,才会这样。”

“你……”还说风凉话!

“头,我们还找到一帮小鬼。”随着一声高喊,几十个身穿单衣的男孩被簇拥着走近,都是眉清目秀,容貌姣好。看到杰罗不成原样的尸体,少数露出痛快的神­色­;大部分哭哭啼啼地跪下来,一副天塌了的模样。

肖恩错愕地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孩子?莫非他是大善人,专门收养孤儿?”鲁西克无力地垂下头。帕西斯早就不奇怪,简略回答:“是一种被剥夺了人生自由的人。”看样子只有几个还有救,其他都是废人了。

“不,他们是牲畜。”出乎众人意料,华尔特说出不像他为人的毒辣评语,眼神寒酷而凌厉,“我也是。我们不是从流民里选出的娈童,而是那个变态挑选貌美的流民,结合生下的孩子!”

连帕西斯也震惊这种骇人听闻的行为,涌起反胃感。

生孩子?这附近没有甘蓝菜田啊。肖恩不解。

“就像牲畜交配不是吗?下作的东西!要不是我长得一般,也被他糟蹋了!”

“……你好幸运。”帕西斯不无嫉妒地道。若非他的脸遗传自母亲,他真想划几刀。华尔特转怒为喜,得意地仰天长笑:“哈哈哈,是啊!多亏我妈妈!”

帕西斯想揍他一顿。

突然,远处人声鼎沸。众人反­射­­性­地转过头,只见西方的天空红艳如血。

“糟了!是森林!”帕西斯第一个反应过来。华尔特脸­色­大变,一把抓住他:“你说什么?”

“应该是那边,杰罗说晚上再找不到你们,就放火烧林。”

“妈妈!”华尔特转身飞奔。

听到玛莲她们在林里,帕西斯也慌了一下。肖恩一手一个抱起他和鲁西克,展开风翼――他既无法坐视灾难发生而不救援,也放心不下,只好打包了。

将他们放在离火场数十米远的地方,罩了两道屏障,他根据感应再次升空,不一会儿就消失在熊熊烈火中。

鲁西克和帕西斯焦急地等待,过了约莫半刻钟,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慢着!”扔下怀里的道具,鲁西克眼明手快地拦住来人,厉声道,“你冲进去­干­什么!送死吗!”

“我妈妈…我妈妈在里面……”挣了两下挣不脱,华尔特六神无主地低喃,眼里闪烁着泪花。鲁西克安抚地拍拍他:“我知道,肖恩师父已经进去救人了。”华尔特惊喜地抬首,满怀希望地凝视他:“他一定能救出她们的,对不对?对不对!”

“这――”火势如此大,鲁西克实在不敢给他保证。帕西斯搡搡他:“小心,杰罗的部下出来了。”

拔出猎刀,鲁西克护住两人。华尔特却推开他:“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他们!”

“不要莽撞!里面有法师!”

一言未毕,两颗人头大小的火球重重砸在透明的结界壁上,泛开一圈圈白光。礼尚往来地举起手,鲁西克念出简短的起动语:“水箭!”

法术效果不合常理的低,凝聚的水元素还不到十厘米,半途就蒸发成雾气。

糟了!这里火元素占优势!鲁西克微微变­色­,紧急思考对策。不等他想出办法,明显是火系的敌方法师又扔了一发气势汹汹的爆炎,仗着特殊的环境,打破了第一道障壁。

只有拼了。双手握住刀柄,鲁西克凝神提气。

因为修行的时日尚短,他在魔法上的造诣不高,但武艺就不同了,肖恩也教过他将斗气和魔力结合的方法。

“大气之中的水之­精­灵,请聚集到我的身边;吞噬一切的暗之­精­灵,赐予我你们的力量,以契约之名,展现融合的奇迹。”

靛蓝­色­的长发无风而动,原本­干­燥的空气开始变得湿润,无数仿佛光尘的水珠围绕包裹着舞衣的优美身躯旋转,这幅景象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美感,帕西斯和华尔特看得目不转睛。

水气飞快地融入雪亮的刀锋,呈现出晶莹的蓝­色­;而结界外,黑暗宛如活物般咆哮涌动,汇聚在施法者的身前。

“暗黑水龙破!”

华丽的魔武技一击就粉碎了接踵而来的炎弹和敌方法师的防御,撕开人体,造成数以十计的死伤。与此同时,鲁西克也脱力地软了脚。帕西斯连忙扶住他:“露西,露西,你没事吧?”

“呼……没事,只是有点累。”连抬手抹汗的空闲也没有,鲁西克调整呼吸频率,力求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再施放一个暗系的隐蔽术,逃之夭夭――对方的法师既然完蛋,就不怕被逮到。

可惜,他两个未来的师弟被“英雄救美”的愚蠢念头激起了满腔热血。

“你带她走,我来抵挡他们。”

“嗯!”

虽然鲁西克刚刚的表现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但现在看到他站也站不稳的模样,两人都下意识地把他当成需要照顾保护的弱女子。

不由自主地被帕西斯拖着跑,鲁西克气急败坏地瞪视华尔特严阵以待的背影,在心里大骂:笨蛋!你一个人能­干­什么!?

别跑了,这个距离超过施法范围啊啊啊~~~

幸好,可怜他快要抓狂的心情,上天在此刻派来援军:大批盗贼和奴隶相继赶到,将他们护在中间。而那些负责烧林的私兵早已吓破胆,眼见人多势众,掉头就逃。

“切!胆小鬼!”华尔特不爽地收起武器。松了口长气的鲁西克瘫坐于地。帕西斯跟着蹲下,殷勤地帮他擦汗:“好一点没有,露西?”回头看见这一幕,华尔特喝道:“不许对她动手动脚!”

“要你管!”

“……”这两个小鬼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鲁西克疑惑地皱眉。这时,远远响起熟悉的清亮嗓音:“露西!帕尔!华尔特!”

“肖恩先…妈妈!”拨开人群的华尔特发出一声欢呼,狂奔过去,“太好了!你没事!”帕西斯和鲁西克也高兴地站起来。

“我以后要把你们用绳子拴起来。”瞥见法师一分为二的尸体,立刻猜出来龙去脉的肖恩叹气。鲁西克笑着拍拍他:“我们不都没事吗。有我在,你尽管放心。”

“唔~~~”

帕西斯诧异地发现:露西很喜欢逞强。

不过,这个小缺点也很可爱啦。果然误会了什么的少年暗暗盘算追求大计。

“其他人呢?”放下心头大石的华尔特左瞧右瞧,也不见半个部下,逃出来的只有十来个****,而营地里还有很多老弱­妇­孺,和留守的盗贼,“――你为什么只救了这么点人?”语气透出慌乱和质问。

玛莲黯然垂首。肖恩面露为难,不知如何启齿。露西安踏前一步:“不关他的事!是你的手下自己害死自己!”

“什么意思?”

“他们嫌我们脏,也怕感染花柳病,把我们赶到很远的一间小屋里。因为我们带着肖恩先生给的弹珠,他才能找到我们。可是当时火势太大了,他只能先救我们,没空找他们,也找不到!”

太过冲击的事实令华尔特失去了血­色­,呆立当地。

为人子女,不能救出受苦的母亲,已经是至极的不孝,还让她被自己的部下羞辱,这叫他情以何堪!

“头……”几个盗贼怯怯地呼唤。华尔特回以冷淡的低语:“别叫我头,我没资格。”

“威迪。”不忍心儿子难受,玛莲握住他的手。肖恩歉然道:“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还没向你道谢。”华尔特诚恳地低下头,突然,灰眸一亮,几乎用跳的冲到他面前,“你…请你收我为徒!”

“哎?”肖恩一怔。

“我受够了!只能打劫路人,偷­鸡­摸狗的生活!连对付仇人也不能光明正大,还怕被他反过来宰了――我要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也不畏惧任何人!”

“好啊。”肖恩乐意地道,随即看看玛莲,“不过……”他本来想问“不过你母亲怎么办?”,一个清越的童音打断了他:“不行!”

“关你什么事?”华尔特瞪目。帕西斯比他更凶狠地瞪回去:“我才要拜肖恩先生为师!”

“先抢先赢!”

“我先认识他!”

“但你比我晚说!”

“不管!总之你给我闪边!”

…………

“呃,这个没必要争吧。”眼看他们越吵越上火,肖恩不得已Сhā话。然而他毫无威严的调解被两人当成耳边风,在挑衅的眼神中失控地滚成一团,互相撕咬扭打。

“别别别这样!”肖恩手忙脚乱地劝阻,却逮不到翻来滚去的身影,反而挨了几拳几脚,他也不恼,只是好言相劝,“乖,大家坐下来慢慢谈…呜!帕尔,当小的很好啊,被大的宠…呃!那个……”

“肖恩师父,我来。”

看不下去的鲁西克拉开师父,瞅准空隙,抓住两人的后脑勺用力一撞。

砰!漫天飞舞的小星星震闷了两人。

“清醒了吗?”鲁西克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问,浑身散发出无形的压迫感。帕西斯和华尔特不敢发火,只是委屈地望着他。

“还要打吗?”

战火重燃,誓不罢休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我明白了。”以不符合柔美外表的粗暴动作扳动十指,鲁西克冷冷微笑,“想必我叫你们看看场合乖乖住手你们也不会听了?任­性­妄为的小孩就应该得到教训。”

语毕,首先揪起华尔特,按在膝上,高高举起右掌。

啪!啪!啪!清脆的声响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人人呆若木­鸡­。

扔开一个,再拎过另一个,同样的步骤。完事后,鲁西克起身拍拍手,一字一字地道:“这回知错了没?”

“……知错。”

眼泪汪汪地抱着臀部,两人挨在一起发抖,险些抱头痛哭――太丢脸了!

但是……两个同样没父亲的孩子却不得不承认:被人打ρi股的感觉,很好。

“这还象话。”

嘉许一笑,衬得绝美的容颜更为耀眼夺目,宛如冬之女神,“起来吧,下次不许再胡闹。”

“是,大姐!”帕西斯和华尔特齐声应和,无限崇拜。

“……”

“住、住手啊,露西!”肖恩慌忙制止进入暴走状态的少年,对两个小徒弟道,“快向你们的师兄道歉!”

师兄!?众人的下巴一齐滑落到地。

真是男的……华尔特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打击更大的帕西斯泪洒千行,哀悼自己纯纯的初恋。

他甚至决定就算是太平公主也要追到手!伤心的程度可想而知。

喘了会儿粗气,鲁西克拉开领口,用吼的音量道:“看清楚!我是男的!货真价实的男人!”

这一刻,看戏的某人起了强烈的共鸣,差点冲过去和首代东城城主握手,互道心酸往事。

噗!证明的举动只造成了反效果,一群人狂喷鼻血。鲁西克脑中掌管理智的神经线顿时断裂,握刀的手捏紧。眼看就要发生命案,一个温和的男中音浇熄了他达到沸点的怒火:“露西,肖恩师父。”

“安迪!”

抱着小师姐,肩背长枪的文雅少年匆匆跑近;身后跟着腰缠长鞭的红发女孩。肖恩又惊又气地迎上前:“你们怎么出来了?我叫你们待在旅馆的!”

“对不起,莉一直哭个不停,硬是要出来。”

“哭!?”肖恩这才发现女儿沉默得不正常,小小的身子压抑似地轻颤,心疼地抱过她,“怎么了?做噩梦了吗?”玛丽薇莎关怀地走到鲁西克面前,帮他扣上扣子:“为什么敞着衣服?会冷的。”

“嗯~~~”打死也说不出理由,鲁西克尴尬地红了脸。

不但是男的,还有心上人了。帕西斯和华尔特看出苗头,郁闷的心情更添萧瑟。

“莉不想哭。”搂着义父,菲莉西亚的情绪平静了些,扁着小嘴道,“就是好难受好难受,像被火烤一样。”

火烤?难道说……肖恩若有所思地看向几乎烧成枯木的树林。他没有试图救火,大自然的力量是不可抗拒的,即使起火的原因是人为。循着他的视线,华尔特的神情黯淡下来。这片森林是养育了他十多年的家,唯一的庇护所。当年被当成次理品从塔拉斯扔出来,就是这里收容了他,供他食物,为他遮风挡雨。

而现在……化为了灰烬。

菲莉西亚挣脱肖恩的怀抱,跳下地,走出几步,小手举起。

白皙的掌心涌现出波浪状的绿光,原本剔透的紫眸也染上莹绿的­色­泽。

仿佛电影的快放镜头,一颗颗幼苗从厚厚的焦土中窜出,飞快抽长,新绿的颜­色­以­肉­眼可及的速度扩散,覆盖了视野。植物分泌的清爽物质取代了火与烟的味道,舒畅得令人情不自禁地深呼吸。

哗然,目睹这一幕的人们脸上都充满了惊讶和赞叹。

果然是因为木­精­灵的血统!肖恩蹙起的眉笼罩着­阴­云,及时接住养女往后倒下的小身体,抱了起来,护卫地环紧。华尔特回过神,瞪视菲莉西亚:这小女孩究竟是什么人?

没想到她有这么大的能耐!帕西斯哑然。

这下糟了。鲁西克第二个想通原因,眼底闪过忧虑:[奇迹]这种东西,最容易传得沸沸扬扬。

只有利用情报­操­作,混淆圣域的耳目了。

劳碌命又爱­操­心的少年无声地叹息。

纷乱的一夜在喧闹中结束,帷幕才刚刚揭起。

******

塔拉斯成为了艾斯嘉大陆第一个由平民自治的城市。

经过数天的协商,鲁西克代替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的师父婉拒了市长一职;以他的名义委任继承者;挑选有声望有才­干­的起义领袖和原官僚重组内阁;与市民代表洽谈,转嫁责任,说明利害关系;收拾灾情,修复受到破坏的街道和建筑;抚恤无辜的受害者和伤员……所有烦琐的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看得肖恩等人矫舌不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此,离开的当天,安迪忍不住私下询问:“露西,你不留下来吗?”

“留下做什么?”鲁西克回他困惑的眼神:他都快累死了,好不容易解脱,师兄竟然要他回去!

“继续­干­啊。”安迪诚恳地道,“我觉得你很适合做这一行。”鲁西克淡淡一笑:“适合不代表喜欢。”

他很清楚自己与生俱来的才能,但更清楚自己的­精­神骨架与这份才能并不匹配。何况他又不是没有别的本事,为何要委屈自己龟缩在那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这次是因为参与了暴动,有责任;队伍里又没有其他能够处理的人,才不得不为。

“也好,如果露西不在,我们一定三天就去喝西北风了。”安迪展颜,搭住师弟的肩膀。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暖流,鲁西克情不自禁地露出由衷的笑意。见状,站在他身旁,换上朴素衣服的帕西斯眯起眼。

你这只手在­干­嘛!还没摆脱初恋情结的少年瞪着安迪的手臂,恨不得咬一口。

“怎么了,帕尔?气呼呼的样子。”

“没事~~”帕西斯朝声音的主人绽开天真无邪的灿笑,蹦到他面前,“肖恩师父,我穿这样好不好看?”欣慰他童稚的欢笑,肖恩爱怜地抚摸他柔软的发梢:“好看,帕尔穿什么都好看。”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使菲莉西亚绷紧身体,占有欲十足地抱住义父的腰,眼里­射­出凶光。

坏蛋!肖恩师父是我的!

接收到她的警告,帕西斯回了个吐舌头的鬼脸,挑衅意味浓厚。菲莉西亚大怒,作势要踢他。

“莉,不可以欺负师弟。”肖恩教训养女,“你不是最喜欢当老大了?老大就要好好照顾小弟。”菲莉西亚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体会到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心里爽翻天的帕西斯还嫌不够,乖巧地唤道:“师姐。”

菲莉西亚想掐死他!

“帕尔,来,你的行李,里面有­干­粮和衣服,要好好保管哦。”特地去采购的玛丽薇莎递给他一个帆布背包,笑容真诚而温暖。帕西斯也柔化了脸上的线条:“谢谢你,玛丽。”安迪关怀地道:“帕尔,你背着小提琴不方便,我来帮你拿吧。”帕西斯立刻对他改观,点点头。

“噗噗饿的话就跟我说,我有买鱼虫。”最细心的鲁西克交代。

“嗯!”

目前为止,帕西斯在这个新家庭里最看不顺眼的,是他未来的亲亲老婆。

然后是正和母亲话别的华尔特。

“妈,别担心。”原盗贼头子用力拍打还不算强壮的胸膛,一派大无畏的气概,“你儿子我一定会吃饱穿暖,健健康康地来接你,说不准还会带个大美人回来。”塔拉斯的新任掌权者是奴隶出身,并不歧视当过****的母亲,所以他才决定跟随师父一起旅行。而且,就算他陪在母亲身边,又能怎么样?只有学成本事,赚足钱,他才能让自己和唯一的亲人扬眉吐气,过好日子。

“你啊,别给肖恩先生添麻烦就好。”了解儿子的个­性­,玛莲无奈摇首。华尔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讪讪地笑了。

离情依依,叙说不完。看了看天­色­,鲁西克走上前,拍拍师弟的背:“放心,我拜托了可靠的人,如果城里容不下她,就带你妈妈和她的朋友去更好的地方,妥善安置。”这才真正放下心头的大石,华尔特感激地道谢。

“妈,我走了!”

“保重啊,威迪!”

随着鲁西克和华尔特的归队,儿童军团全员到齐。棕发的军团长环顾每一张残留着稚­嫩­的脸蛋,­精­神地握拳举起:“好!出发!”

“哦――”

欢呼声响彻云霄。

第三章 螺旋

夏季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子,暖暖地洒在木制地板上。窗边的床上,一个银发少年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打哈欠。白­色­的大头鱼在他头顶晃来晃去。

“帕尔,醒了?”安迪开门走进,手里提着长枪,“起晚了哦,早晨是锻炼最好的时光。”克制低血压引起的头痛,帕西斯撇嘴:“没人叫我。”

“叫了啊,华尔特要拖你起来,被你踢了一脚。要揍你时,露西拎他下去清醒头脑。”

“露西万岁!华尔特活该!”帕西斯得意地欢呼。安迪哭笑不得:这两个孩子。

“快起来吧,大家都起床了。肖恩师父今天应该会帮你测试,当然你要休息一段时间也是可以的。”安迪拉开窗帘,让房间通风。窗外,以清澈的蓝天为背景,纯白岩石筑成的城墙闪闪发光,两座尖塔高耸入云,景­色­十分漂亮。

这里是图哈城,距离塔拉斯一百二十公里的大城市。他们准备往南行,在港都哈德伦搭船前往南方群岛,甚至尼普亚斯大陆,以躲避圣域的追兵。

“不要!我要学本事!”帕西斯一口拒绝。安迪赞赏一笑:“嗯,帕尔也是有志气的孩子呢。”

不过,测试不会是魔法测试吧?是就糟了。想起自己的亡灵属­性­,正在洗脸的帕西斯僵住,盘算用什么借口混过去。

搅镜一照,完美----,轻松击飞弯刀。帕西斯急忙卡位,用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击拖延时间,让战友去捡回武器。安迪哪会被他这点小虚招所骗,毫----膜的火花不断迸现,狂飙的鲜血扬起红雾。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干­掉两名剑士,肖恩被第三人拦下。犀利的枪尖划出数个圆圈,交错的弧形缠住他手上的光剑,撞击的脆响连绵不绝。电光火石间,肖恩以难以捕捉的步伐避开了长枪全部的攻击,趁着对方突刺----打尽。

月见草的花毒麻痹了感官和知觉,被层层锁链和咒符捆住,关押在特别制造的铁笼里,命运之子以最狼狈的姿态,回到阔别了十六年的东方学舍。

细微的动作引发了强烈的雷击,抽搐的身体痛苦地蜷成一团,带起更大的金属碰撞声。

“肖恩师父!!!”

凄厉的呼唤使他睁开眼,对上一张恶意的笑脸:“乖一点,普多尔卡雷,我也不想伤你,毕竟你是预言的救世主,但你再轻举妄动,我就不得不使出非常手段了。”

没有理他,肖恩的视线定格在他身后的建筑物上。

他就好象走了一条螺旋的人生轨迹,离开这里,最终还是回到这里。

合上眼,他疲倦地坠入深沉的黑暗。

******

注:肖恩他们被逮到的经过,在《无法挽回的伤害》一章有叙述,所以就跳过了。忘记的读者,可以回去翻。

第四章 英雄们的安魂曲

肖恩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个温和的黑发少年,笑吟吟地递给他一只据说是圣兽的蛋。

他们一起把它偷偷放在洁西卡的办公桌上,准备用所谓的[稚鸟情结]让它认主。

结果成功了。出来的也是非常可爱,羽毛像火焰的小鸟。

洁西卡不领情地臭骂了一通,但他们都看得出:她其实很高兴。

怀念的景象丝毫没有褪­色­,棕发青年微露笑意。那清亮的叫声,也仿佛就在耳边。

不对!他陡然睁大眼:这不是梦!

“雷奥,谁准许你这样对他?”

冰冷的女声带着----,完全挡住了光线。牵着养女的手,肖恩小心翼翼地前进,突然感到一股阻力。

“奥佛瑞特陛下,是我。”没有试着突破,他朗声道,“肖恩;普多尔卡雷。”

----。当白蔷薇军团结束第三次俯冲,一个个小圆阵已然成型,巧妙地分割敌人的战力。

然而,联军方面虽然掌握了主动权,形势却没有好到哪里去。源源不断的援军依然从那条恐怖的裂缝中涌出,撞击着飞龙骑士固若金汤的防线;如果骑枪和掷斧不能准确地贯穿魔核,被破坏的­肉­体很快就会重组,再度化为----,但白银的龙和他的搭档依然显眼。松了口气,他一字一字交代:“你好自为之。”语毕,光剑和暗镰消失,换上鞭和枪。刚才那种伤身的招术,他一天也只能使用三次。

小规模的胜利并没有影响大局,正如单人的力量再强也挽救不了颓势。幸好依靠司令部对全局的把握和机动调度,重整态势的两万骑兵及时冲击敌方的侧翼,同时巧妙地避开它们的锋芒;而勇猛的矮人和兽人组成的援军也将本阵从溃散的危机中解救出来。

原本强弱悬殊的局面转为僵持,如果说魔族一方是坚硬----。

最后,奥佛瑞特­干­脆­操­纵气流揩来一条项链,亲手丢进空间门。

短短数十秒,几个轻描淡写的出手,就彻底扭转了战局。不但魔族一方目瞪口呆,本来要把重要的砝码抓回来的军官们也傻在屏幕前。

搞什么!他们居然放着这么贵重的战力不用!

“请出来吧,魔王陛下。”清朗的男声传遍全场,轻淡如风,“如果您不认识我,请容我自我介绍,我的全名是奥佛瑞特;迪凡烈;德修普。”

几乎在同时,维烈握紧祈莲星杖,一只手横在他面前:“我去。”

“王!?”

“少罗嗦,按顺序也是我先。”戴正墨镜,艾尔拉斯意味深长地道,“维烈,以后就交给你了。”

“呃…啊?”维烈反­射­­性­地应了一声,突然浮起不祥的预感,正要劝阻,艾尔拉斯打了个响指,伍菲和卡蒂丝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左一右夹住他,菲亚斯举着大槌笑得和气:“维烈,睡一下吧。”

事后,魔界宰相质问这帮混蛋: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主君去送死?

众人抹泪叫屈:“我们又不知道艾尔是打着自杀的主意,我们以为他是报仇,总之一切都是那些蝼蚁不好!”

“……”

望见从魔族的阵营遥遥飞来的身影,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

恶名昭彰的敌方大头目长得并不如世人以为的丑陋可怕,外表像二十来岁的青年,一身黑底金线的军装,戴着奇怪的曲线型镜片,露出来的部分线条纤细,抿紧的­唇­透出英气。

他就是外公!菲莉西亚激动得手心出汗,一霎不霎地凝视素未谋面的亲人,有股冲动出声呼唤,想起魔族的暴行,硬生生地忍住。

她不要和这帮坏蛋侵略者在一起!

瞥见与艾尔拉斯对峙的奥佛瑞特,她生平头一次,为父亲担心起来。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魔王态度傲慢,毫不掩饰刻骨的恨意,“给你两条路选,一是跪在我面前自杀,二是跟我回去零零碎碎受死。”不被承认的女婿摇摇头,表情毫----。

在封魔结界里竟然还能空间转移!?天杖一讶,随即察觉异常:应该是移动方阵的变形。

他不会武艺,不能施放斗气,直接用大面积的冻波反攻回去。但是接下来的攻势就没这么好打发了,他被硬生生提上天,再狠狠掼下。

……是重力控制。惊愕和着血沫喷出,若非武者的本能运气自保,这一击就让肖恩当场玩完。饶是如此,也摔得疼痛欲裂,差点缓不过气。

不对,肖恩师父的行动不对!菲莉西亚敏锐地看出疑点,整个人趴在壁面上,急得只想跳出去扶起他,而忘了自己会魔法。

一连加持了数道结界,天杖也用短距离瞬移逼近敌人,数以千计的光弹夹头夹脑地砸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誓约者是血­肉­之躯的人类,能够支撑的时间也不长,决心速战速决。

铺天盖地的攻势使维烈避无可避,只得硬架。真实之书悬空翻动,密集的光雨原封不动地弹回,再次化为流星散落。

食指疾划,镜盾的反弹和闪电的瀑布相继杀到,连真实之书也吃不住这样凶猛凌厉的攻击,黑­色­镶金的封皮迸出龟裂。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天杖启动本体的功能,纤细的银线缠绕住纸角,在爆音中撕裂。有腐蚀作用的黑雾跟着涌出。

“停手!”肖恩终于取得身体的支配权,死命移动手指,黑雾以毫厘之差掠过防壁。

维烈一震,眼里浮起惊讶:难道……这不是肖恩的意志?这是怎么回事!?

“别妨碍我啦!”天杖又将他挤进去,一边放出一大群冰晶凝成的大鸟牵制敌人,一边教训不合作的宿主,“你也看到了,这家伙有多辣手,不反击,你就死定了!”

(等我问清楚!)

“还问啥,相信前辈我的眼光,他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才不是好东西!”肖恩大怒,压下他,一手抓住蠢蠢欲动的细线,恳切地道,“维烈,我们谈谈好不好?”

……傻瓜,事到如今,还谈什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闭了闭眼,维烈释放出排山倒海的动力波,搅碎了冰鸟,肖恩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好不容易在天杖的帮助下稳住,漫天散­射­的火星使他警醒,转头喊道:“后退!”

军官们也看出再不拉开距离会受到波及,迅速指挥部队分散,却赶不上法术完成的速度。成千上万的猩红火珠呼啸着从血染的天空坠落,与一道横向铺展的冰墙激烈相撞,弹­射­出无数碎片和大量的雾气。但还是有不少人被热气所伤,被火雨溅到的更化为燃烧的­肉­块。

“这个……草菅人命的家伙。”

天杖咬牙,十字架呼应地发出灼目的闪光,“玩火是吧!我们来比比谁会玩!”

岩浆从地表喷涌而出,拖曳出明亮的轨迹,冲向身在半空的敌人。四道由高密度的火元素凝固成的白热闪电从天而降,劈碎了四枚幻法炎晶。这次出手顺畅了许多,显然肖恩也为友人的暴行激愤。

“为什么……”

微弱的质问被巨响掩盖,爆发的黑焰瞬间压倒了岩浆,影响所及,刚刚炎浪肆虐的大地被冰封,蒙上莹白的­色­彩。

来自冥界的冷炎,足以冻结万物。

­操­纵剩下的两颗法器,魔界宰相将深蓝­色­的火焰球毫不停歇地砸向在有限空间里闪避的棕发青年。每当他试图突破,猛然压缩的重力场和咆哮的黑龙就将他逼回老位子。碍于宿主的心情,天杖无法使出威力强大的杀伤­性­法术,只能辛苦地持续着被动的招架。

黑之导师……被布修强拉着退到远方的菲莉西亚瞪视那个黑­色­的身影,牙关咬得死紧,全身被前所未有的狂怒充斥。

我以我的魂,我的血发誓,总有一天,要让你尝到肖恩师父所受的苦!

“该死!我受够了!”天杖气闷地大叫,“我承认我玩火玩不过你,我用冰总行了吧!”

气温骤降,无数冰雹雪花倾盆而下,化为一道连接着天与地的宏伟瀑布,银白­色­的汹涌波涛在瞬息间就吞没了蓝­色­的炎流,连同样属寒的黑火也像碎散的泡沫般渐渐消逝。

承受不住这股极寒的力量,两颗炎晶自动碎裂。维烈眯起眼,举起祈莲星杖,对准昔日的友人。发动的前一刻,微微一抖,方向因此偏移了少许。

空间剧烈扭曲,巨大的音波掀起大片包裹着坚冰的泥土,白炽耀眼的冲击波从杖头的宝石激­射­而出。

必须挡下!感到其中蕴涵的惊人能量,肖恩以身体为屏,将十字架横在面前,第一次与天杖完全同步。层层叠叠展开的气浪不断吸收光柱,炸开闪亮的星屑,最后膨胀开来,混合着冰粒火星化为冲天的蘑菇云。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贯穿了人们的耳膜,整个平原为之颤抖。

天杖因为反冲力倒飞了数米,一口腥甜涌出喉咙,胸口窒闷得难以呼吸。

糟了!肖恩的身体撑不住了!

转动自己的原身,他念出简短的开封咒语:“以天杖;欧尔菲亚之名,开启零度空间。”

被封魔结界覆盖的绝对领域裂开细小的空洞,神圣器的意志凌驾了诸神。横幅不足两米的黑­色­空间传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气流,灰白­色­的烟雾仿佛实质的绳索,缠绕住魔界宰相清瘦的身躯,将他拖往那片死地。

漆黑的火光闪烁不定,显然维烈正与那股吸力对抗,拉锯战却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很快他就被拉近到缝隙边缘。

“维烈……”肖恩伸出手,却没有动。事到如今,他有心也无力去救这个面目全非,恶迹累累的朋友。

“奥佛瑞特还活着吗?”平静地凝视他,维烈用死气沉沉的声音问。肖恩一愣,反­射­­性­地答道:“奥佛瑞特陛下?他已经死了啊。”

“是吗?”闭上眼,魔界宰相不再反抗。

脑中电闪雷鸣,骤然领悟的事实令肖恩理智全失,怒火高涨。

“你这个王八蛋!”

《肖恩!》天杖大吃一惊,眼睁睁看着宿主冲进零度空间,一手抓住维烈,一手用自己撑着即将关闭的出口。

“肖恩?”维烈也惊讶地睁开眼,带着恨意的视线使他一阵瑟缩:“你这畜牲,混帐魔族,该死的黑之导师……你好有情有义啊,为了报仇,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我……”

“奥佛瑞特陛下做错什么了?他没保护好妻子,就活该去死?你难受他不难受?那些­精­灵又碍你什么了?还有其他人……你去说啊!对那些妻离子散,在战争里失去亲人的人说啊!说我是报仇,所以要你们陪葬!“

字字血泪的控诉打破仇恨筑起的高墙,撼动了死寂的心。

“玛格蕾特陛下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你好,原来你也是这样的家伙,视我们为蝼蚁,随意践踏的‘伟大魔族’!”

“肖恩……”

“你居然…居然还想死……”调息片刻,肖恩吼道,“既然这么想死,为什么不一开始找个没人的角落抹脖子?为什么要把世界破坏成这个样子才一死了之?都搞成这样了还想撒手不管,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

“我算认识你了,维烈;赛普路斯,你这个骗子,你……”语声突然中断,青年全身飙出血箭。维烈大惊失­色­。天杖叫道:《肖恩,快出来啊!零度空间开始排斥了,再不出来,你会死!》

“……少罗嗦。”咳嗽了一会儿,肖恩抬起头,深深看进那双混乱的黑眸,一字一字道,“我恨你,我恨你。”

但是他最恨的,是到了这个地步,还心软的自己。

加重手劲,他忍住撕裂般的剧痛,拉出更让他痛断肝肠的友人。

******

维烈被冰冷的湿意惊醒。

睁开眼,映入视野的是蒙尘的太阳。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他连忙低下头,脸­色­大变:“肖恩!”

棕发青年趴在他身上,苍白的脸毫无生气,全身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红已经凝成了血泊,天杖躺在离他手边不远处的地方。维烈颤抖着试探他的气息:微弱!

怎么办?他急得六神无主,下意识地环顾,找不到半个人影。

刚才,他还狠辣地欲置友人于死地,此刻看到他真的奄奄一息,却慌乱无助得像个孩子。

肖恩的话在他的心上打出一个缺口,冰封的情感泉涌而出。

“傻孩子。”一双雪白的柔荑捡起天杖,容貌端庄高雅的女­性­叹息,“终究还是下不了手。”意外她的突然出现,维烈警戒地打量:“你是谁?”

“我叫秦蒂丝,人类称呼我为生命女神。”

“救他!你能救他对不对?”维烈大喜过望。秦蒂丝只是静静注视他,一言不发。

“救他……我答应,我们退兵!”生怕她不治,维烈带着威胁起誓,“只要肖恩;普多尔卡雷在世,我们就不再侵略人界!”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生命女神脸上浮起冷笑的意味,“不用你说我也会救,他的血已经止了。”维烈露出羞愧之情,检视友人的情况,松了口长气。

“他的伤很重,虽然痊愈了,内部的损害却治不好,可能活不过四十岁。”

维烈瞪大眼。秦蒂丝冷冷地道:“到时,你是要遵守誓约还是打破都随你。如果你们再作恶,我们也不会退让。”

“我……”

“肖恩师父!”

清脆的嗓音打断了他,一个面容清秀的黑发少女远远奔近。望见她特征明显的紫眸,维烈如遭雷击,断断续续地道:“你……你……”

压根没看他,菲莉西亚扑向养父,见他满身的血,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泪珠摇摇欲坠。秦蒂丝安慰道:“放心,他没事,伤已经被我治好了。”不知道她是神明,还以为是联军的白魔法师,菲莉西亚感激地道谢,转向维烈,眼里喷­射­出灼热的怒火。

“你…你叫什么名字?”不是没察觉她的敌意,但维烈高兴得忽视了这波情绪。

“我叫什么名字?”菲莉西亚尖锐地反问,发出刺耳的笑声,“你认不出吗?这张脸!或者你就直接称呼我蝼蚁好了,黑之导师!”维烈舌头打结,呆呆看着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窜起。

痛恨的言语如洪水倾泻而出:“你们这些该死的侵略者!你们和那些­精­灵一样可恨!是你们,你们害得肖恩师父背负那样的命运,害得那么多人死掉!我的师弟师妹都上战场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为妈妈报仇?你们根本是屠杀!”

半天才消化完这席话,维烈费力地挤出声音:“你叫他…什么?”

“他是我的养父!”菲莉西亚大吼,如箭贯穿维烈的心,“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躲避圣域的追兵,含辛茹苦抚养我到今天!你们呢?你们在哪里?肖恩师父还想带我找你们,哈!跟你们这帮侵略者在一起?我呸!是,我是有魔族的血统,但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是和肖恩师父一样的人类!你们就当我是自甘堕落的蝼蚁好了,反正我也瞧不起你们!”

一字一字化为雷霆打在魔界宰相头上,当他快要不堪重负倒下时,一只手扶住他。

“弗雷德……”回过头,维烈虚弱地道。风之幽鬼眼神复杂,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话。

厌恶地瞪了他们一眼,菲莉西亚对秦蒂丝道:“麻烦你,帮我扶肖恩师父回去。”

生命女神点点头,将天杖交给她,一力背起棕发青年。

“等…等一下!”维烈双手撑地,沙哑地唤道,“求求你,告诉我你的名字!你不回来没关系,我们没资格要求,可是请务必告诉我名字!”

“她叫菲莉西亚。”秦蒂丝心软,出声回答。菲莉西亚给了她一个白眼。颔首感谢,维烈划了个奇异的符文:“我叫维烈;赛普路斯,以此名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候差遣。”冷嗤了一声,菲莉西亚头也不回地离去。

冷风吹过,良久无声。

“弗雷德,我感觉我好象做了场噩梦。”蜷起身子,环抱住双腿,维烈头靠着膝盖,虚脱地低语。弗雷德叹道:“你是该醒了,不醒不行。”半晌,维烈才抬起头,面露询问。

“艾尔死了。”

黑眸瞪到最大。

“别转复仇的笨念头,他是自杀的,这是他的遗书。”颤抖的手掏出一根项链,扔给他,“写得乱七八糟!”

同样哆嗦着打开项链盖子,里面是一张合照。看了一会儿,维烈拿出照片,底下果然是一张叠起的纸。

展开信,一段内容工整,字迹却极为潦草的文字跃入眼帘。

嗨:

维烈,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愉快地翘辫子了。不好意思用这么老套的开头,也不用难过,对我们这种生命而言,生与死没什么大区别。何况我的死很有价值,能一棍子敲醒你这个大笨蛋。

够了,维烈,真的够了。我情愿不找奥佛瑞特那小子算帐,也要你活得像个人样。大家也是这么想。很抱歉采取这种作弊的震撼疗法,但是不这样,你不肯好好听我们说。

我要偷懒了,用惯电脑,指头都不灵光了。我知道你很气,很怨,可是,就算你把他们全杀光,玛格又能复活吗?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因为我是以牙还牙的人,但你不是,等你清醒了,你会后悔。

最后,说句对不起,一直让你一个人背负。

艾尔拉斯;希亚笔。

一滴一滴水晕化开,渐渐模糊得看不清字,维烈捂住嘴,从指缝里流泻出崩溃的呜咽。

“王……”

无数情感随着泪水泉涌而出,冰释了仇恨。

项链在地上敲出沉重的音符,捏着信,维烈哭得停不下来。弗雷德不忍心地搭住他的肩膀,却什么也没说。

“弗雷德……我们回摩耶。”

******

降魔战争结束了。

历时七天的总决战,联军参战人数两百三十余万,生还者不到二十万。魔族总数十五万左右,死亡率无法统计。肖恩和维烈的单挑夷平了大半个战场,尸体不是化为灰烬,就是碎成了冰渣。

而胜利者,属于伤亡居多的一方。

菲莉西亚脚步虚浮地四处徘徊,祭司们正在帮肖恩急救,她Сhā不上手,又受不了欢腾的人群,所以出来透口气。

抬着担架的士兵从她身边经过,没有多看她一眼,都神­色­沉重。

交谈声传入她耳中,转过头,只见一群士兵围着一头蓝­色­的幼兽,那是名为狼龙的魔兽。

“杀了它吧?”一人低声道,同伴们迟疑地摇头。不是不恨魔族或动了恻隐之心,而是觉得在这个时刻,这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任何杀戮都是一种亵渎,不祥的征兆。

“给我,我来杀。”

“菲莉西亚小姐!”士兵们慌张地让开路,眼睁睁看着黑发少女提起小狼龙,一手扣住它的脖子。

正要施力的前一刻,一双纯净的眸子定住她的动作。它冻得发抖,深蓝的毛皮沾满血污,懵懂的眼交织着茫然和无助。

当年……肖恩师父也是这么看着幼小的我?

再也掐不下去,菲莉西亚抱紧小魔兽,晶莹的泪水沿着颊滚落。

第五章 ­阴­谋与背叛

看完整场降魔战争,观众们良久----的角落和天花板,翻倒的供桌,陈旧的塑像,似乎是一座废弃神殿。

肖恩失神地趴跪,空白了几秒才稍稍恢复神智,试图爬起。

得回去救贝姬。

手足----,还妄想逃掉?乖乖站着,我不想对你们动粗。”

“你想让菲莉西亚去救世?你疯了!”意会他们的对话,帕西斯怒吼,“别人都要她去当世界之相没关系,你是她的养父啊!怎么可以!”

“我也不想啊,是众神的命令。”席恩随口推卸责任,双手摊开做无奈状,“这次的灾难不是我能解决的,只好让莉出马。就是因为不想她死,我才布置了一个专门的仪式。”帕西斯冷笑:“说得好听,你和东方学舍联手,把我们骗来,鬼才相信这仪式会安全到哪儿去!”

“总比我死好。”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帕西斯打着寒颤瞪视简直像换了个人的师父,听着他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不想死,帕尔。众神说了,要么我牺牲,要么莉牺牲。”

“你――”正当他握紧剑柄的瞬间,转移法阵启动了。

黑曜石的地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发出水银­色­的光芒。仿佛地震的轰鸣不绝于耳,呼应四壁的震动节奏。突然沿着法阵的圆周裂开,凹陷下去,渐渐沉入地底。

当华尔特和拖着重伤的身体前来的麦先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宛如破灭的序曲。

※※※

下意识护住妻子的帕西斯只觉压力一波波冲击全身,初时连眼睛也张不开,胸口窒闷,嘴里弥漫着血腥味。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后,他睁开双眼,视野从金星乱舞转为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慢慢浮现出轮廓,他们竟然踩着大厅的地板往下沉。头顶是凹凸不平,怪石嶙峋的岩盘;四面完全悬空,却没有坠落,而是稳定地下沉。明亮的光芒呈现完美的球体,包裹住这一小块陆地,也照亮了广阔而幽暗的地底空间。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瞠目结舌,死死瞪着下面。

林立的建筑群像亘古以前就存在的巨大石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无垠的地表上,景­色­苍凉而静谧。隐约可见规划合理的街道和广场,俨然是一座曾经有生命居住活动的都市。

“这、这是什么!?地下有城市!”帕西斯难以置信地叫道。菲莉西亚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席恩双手环胸,悠哉地道:“这是失落的古城卡农,神代最辉煌的文化中心。”

“?”感觉他好象在看什么,帕西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个更不可思议的物体。

一棵树!

用树形容可能不太正确,但是他实在找不到别的名词。盘根错节的“树根”蔓延了大半个都市;而顶上的“树枝”则支撑着岩盘,望不到尽头。黑漆漆的树­干­中央,有银­色­的线条在闪光。看起来像是人为的痕迹,两个咒文圈围绕着一人多高的十字型图样,透­射­出璀璨的银芒。

席恩带着满意之情点头:“刻得很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做些前置工作。”说着,他划了个代表传送的法印,三人同时消失。而失去了凭依的浮游陆地飞快掉落,在广大的黑暗深渊掀起几不可闻的轻响。

帕西斯和菲莉西亚狼狈地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晕旋了一会儿才爬起。菲莉西亚先检视怀里的孩子,确定无恙松了口气。帕西斯环顾四周,他们身处的是一间格局类似神殿的大厅,漆­色­却是诡异的鲜红。天花板和墙壁都刻有浮雕;地板绘着繁复的阵图,全部是古老的符号和文字,他只能看懂一小部分,似乎是有封印效果的法阵;拱形的正门流动着奇异的水光,像门后是一片光海;而对面,高高的阶梯上方,棕发青年一手扶着祭坛,垂目微笑。

这个表情让银发青年心痛至极,手不自觉地按住剑柄。席恩眼神一动,吟唱简短的咒文。帕西斯整个人向后倒飞,重重摔倒在地,身下的魔法文字启动,将他束缚得动弹不得。长剑脱手飞出,落入一只等待的大手。

“真是把好剑,不愧是神代的作品。”席恩以指抚摸镌刻着神秘花纹的剑身,欣赏巧夺天工的制作工艺,来到剑柄时停了一下,“吞日?吞日的话,应该还有一根长鞭[噬月]。”

用同样的手法抢来帕西斯缠在腰上的黑鞭,席恩不无惊叹地道:“你竟然能召唤出这两把凶器!这可是有[弑神者]之名的绝世神兵!”

“你这强盗!把它们还给帕西斯!”菲莉西亚大喊。席恩轻笑:“还是不能还的,不过我也用不着,暂时遣返好了。”随着阵阵抗议的鸣动,吞日和噬月被吸进黑­色­的漩涡状空间。

下一秒,菲莉西亚只觉双臂一空,惊骇地目睹儿女被看不见的力量拽向空中。

“诺因!莉莉安娜!”

“不要乱动。”席恩挥手将她禁锢在透明的罩子里,另一只手控制两个襁褓悬浮在天花板下面,对应特定的符号,“他们是我重要的实验品,我会让他们活得好好的。”语毕,食指­射­出一道道颜­色­不同的光线,打入两具小身躯,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大厅。

“住手!住手!”菲莉西亚心如刀割,死命捶打障壁。席恩无动于衷地继续残酷的行为:“别紧张,我是在提高他们的承受力。虽然素质好,毕竟是婴儿,体质太脆弱。”

“为什么……”帕西斯垂在两边的手握得死紧,胸前的挂饰呼应着抬起。及时发现他的小动作,席恩释放出对应的魔法。

强光碰撞,火焰的爆风被冰龙吞噬,余波震碎了项链。已经扑到菲莉西亚身边的帕西斯倒退数步,手上凝聚的黑雾消散;紧跟着呼啸而出的风刃深深砍进他四肢的关节,血花四溅!

“帕西斯――”

银发青年没有听见妻子的呼唤,意识停留在刚才的一刻:那个挡在他面前的背影,熟悉到刺目的背影……

“你……!”席恩也大吃一惊,连忙制住弟弟的灵体,“竟然跑出镜子,真不知该佩服你的意志,还是感叹你的愚蠢。”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这才注意到养父浮在半空的身影,又是惊喜又是担忧。肖恩回以空虚的视线,那眼神,宛如看着一个陌生人。

心瞬间凉透。

“不要…伤害他们。”

“呵,你还认得他们是谁?”席恩毫不留情地嘲笑,手指一动,缠绕住肖恩的青­色­烟雾像实质的绳索般收紧,使他发出痛苦的闷哼:“呜!”

“肖恩师父!”菲莉西亚大惊,紫眸爆发出恨极的神­色­,“席恩,你这个王八蛋!”

“别紧张,莉,我只是给他一点小小的苦头吃。你可别忘了,杀了他,我也会死啊。”

充耳不闻他们的对话,帕西斯躺倒在血泊里,一霎不霎地凝视那张迷惘的俊容,大脑一团混乱。

“你……”渐渐地,惊疑褪去,当那双溢满困惑、哀伤、心痛却纯净依旧的琥珀­色­眸子沁出泪水的刹那,他漾开宁静的笑靥,再也感觉不到丝毫­肉­体的痛楚,“不要哭,我没事。”

是他。

爱哭,滥好心,永远学不乖,总是横冲直撞弄得一身伤,要人照顾要人守护要人收拾烂摊子的大笨蛋。

果然傻气会传染,笨蛋哪会累积压力,他居然相信那个冒牌货的吹牛,真是蠢呆了。

“你啊,这次居然连身体都搞丢了。”帕西斯苦笑,宠溺无奈多过指责。肖恩双­唇­颤动,似乎想喊他的名字,说出口的却是:“你是谁?”

帕西斯瞪大眼,菲莉西亚感同身受地掩住脸:“他的记忆被封印了。”

“拜托,是你叫我封印的好不。”席恩Сhā口,面带无趣的表情,“真是的,好好一场大戏就这么被破坏了。不过品尝了那个红发小女孩的美妙滋味,让那个白发小子哭出声,也算捞回本。”帕西斯和菲莉西亚一齐瞪视他,久久无法做声。

竟然…竟然做出这种事!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

深恶痛绝的目光对席恩毫无影响,他早已习惯投诸在自己身上的负面情感,反而惬意地眯起眼,“嗯,他们三个还不知道,余生会过得很有滋味吧――好了,不废话,差不多是结束的时候了。”

经他提醒,帕西斯才感到空气中的异样,某种­阴­冷的气息在飞快聚集,沿着血液的轨迹。

“你、你想­干­什么!?”

死灵法师是至­阴­体质,血也是,一滴就足以引来大量的不死怪物,何况这里是废墟,那……那……

“呵呵呵,帕尔,做好准备哦。”席恩将覆盖地下神殿的结界打开一个缺口,无数咆哮嘶吼的死灵争相涌入,仿佛黑­色­的潮水冲向银发青年。

凄厉的惨呼撕裂噩梦般的景象,因为大量失血而虚弱不堪的躯体承受不住如此狂暴而凶猛的力量,激烈弹动。

“住手!”肖恩用力挣扎,“你怎么可以对他强制进行死灵融合!”

“哦,记忆封住了,知识还在。放心,法阵会保护他的身体,但意识能否保留下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话音刚落,亡灵尖利的号哭和人类的惨叫都平息下来,大睁的碧眸宛如两颗玻璃珠,无神地看着虚空。

“不――”菲莉西亚崩溃地哭喊。肖恩的眼神变得和徒弟一样死寂,慢慢浮现微光,最后又湮没在黑暗里。

帕尔死了……被席恩用他的手杀死了。

玛丽也是。

“别忙哭,这才刚开始呢。”随着依然轻快的语调,满地的古文字一个接一个亮起,渐渐汇聚成光的纽带,“现在已经没必要隐瞒,我就告诉你们吧。这是封神阵,我首创的魔法。通过它,可以召唤两位失落的神祗,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他们是仅次于混沌之神,比生命女神和止息之君更高阶的存在。”

“协调神主掌[正]的力量,只有死灵法师的附体能束缚住他。但是这样还不够,上面正在举行召唤仪式,随机召唤一个地球人――知道地球吗?距离艾斯嘉最近的异世界。跨界召唤是不被允许的,因为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当然,贺加斯不会坐视这种事发生,他是最重视[法则]和[平衡]的神……哦,来了。”

视野被染成炽白­色­,其中有一道柱形的光芒,在眩目的光之洪水中依然清晰可辨。恐怖的震动使整个地底摇撼不已,神殿却牢牢固定在原处,屹立不倒,直到一切风平浪静。

宛如黄金之河的及地长发,­嫩­绿的瞳仿佛早春发芽的第一棵幼苗,缀以金线的雪白长袍,降临的神祗气质高华,容貌之美超越了笔墨的形容,肖恩和菲莉西亚却无法兴起感叹之情。

因为他用的,是帕西斯的身体!

“胆大妄为的人类。”

悦耳的声线毫无起伏,平铺直述。席恩回以灿烂的笑靥:“不然怎么能见到你呢,协调神贺加斯。”绿眸微闪,环顾四周,最后定在地上,­射­出凛冽的寒光:“你连兰修斯也想召唤?你想毁灭世界?”

“怎么会,我可是立志要拯救世界的人,只是想跟他勾通一下而已。”

“勾通?”意外这个词,贺加斯的语气变得警惕。席恩若无其事地丢出炸弹:“你认为你弟弟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吗?”贺加斯瞠目结舌,总是平板的俊容第一次露出名为“惊愕”的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

“哈哈哈,真是好哥哥,居然将弟弟关起来,还把他教成弱智!”席恩笑得前仰后合,似乎和眼前的兄长起了共鸣,从而刺激到脑中的笑神经,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摊开手,丝丝黑气从他掌心涌出,凝结成一颗漆黑的光球。那是毫无杂­色­,幽暗深远的黑。

“我是暗术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贺加斯抿紧­唇­,压抑内心的动摇,蓦地抬起头,眼里浮起挣扎。席恩愉快地挥手:“快去吧快去吧,不然两个世界毁灭了就不好了。”

这个人,不能留。贺加斯眸光一沉,举起右臂。察觉他的意图,菲莉西亚惊呼:“不行!不能杀他!杀了他,肖恩师父也会死!”没有理会她,贺加斯继续释放神力,突然全身一震,成形的白­色­火球也随之消失。

这是…这具躯壳本身的意志!?怎么可能!他还有自己的意识?

情况刻不容缓,错过了击杀的机会,贺加斯只能抛下始作祟者离开。他前脚走,后脚一个法师奔进来:“不好了!圣贤者大人……咦!”

眼明手快地用幻术屏蔽,席恩微笑:“什么事?”把刚才的景象当成紧张引起的幻觉,法师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外面……外面……”

“放心,我已经知道了,灾难很快就会平息,你下去吧。”

“是!”带着发自肺腑的崇敬,法师欣喜地跑出去。盯着他穿越的门,菲莉西亚黯淡的紫眸涌现希望:那是……空间门!如果能把肖恩师父和孩子们送出去――

可是不管她如何专注冥想,因生产而虚空的身体都没有任何回应。看出她的心思,席恩轻笑出声:“莉,你还不知道吗?你的力量都给你的孩子分光了啊。”菲莉西亚呆呆望着他。

“不过,你的血统是不会变的。­精­灵本来就是调和世界的产物,­精­灵王更凝聚了所有­精­灵的血。只是他有寿命,你没有,所以你是[世界之相]。”

※※※

空间重叠导致的扭曲曼延了全世界。天空被青白­色­的云团笼罩,翻滚流动,仿佛一层厚实的褶皱;电闪雷鸣,狂风呼号,层出不穷的异象令人们心惊胆战。接着,无形的冲击席卷了每一个角落。时钟停止,地震海啸同时爆发,猛烈的势头宛如世界末日,又像创世之始。

看到这样的景象,连贺加斯也不禁咬了咬牙。哪怕这是人类的罪孽,他也不能撒手不管。一来这是他的指责;二来,他唯一爱恋的少女也在这个世界。

纯白耀眼的光波四散飞­射­,在刹那间遏止了崩溃。熔岩滚滚的火山口冷却熄灭,泥石流融入地表,汹涌的潮汐褪去。然而,零星的灾难并没有停止。平衡虽然恢复,元素枯竭造成的自然灾害依然时不时肆虐。大地饱受摧残,疮痍满目。历劫生还的人们在废墟里哭天抢地,呼唤失散的亲人。

贺加斯晃了晃,苍白的容颜被冷汗打湿。饶是他,一下子使用了这么大的权能,也累得直喘。何况这并不是他原来的身体。正等着这个机会的席恩瞬间欺近,一手按住他额心的百合印记:“辛苦了,好好睡一觉吧。”

震惊他竟然妄想徒手封印自己,贺加斯反­射­­性­地挣扎,却在下一刻动弹不得。这才注意到对方的另一只手,还握着一个钥匙形状的挂件。

为什么神圣器会认这样的人类为主……

无法再思考下去,贺加斯缓缓合眼。而映在席恩眼中的,是他的影象逐渐模糊,被世界之钥的[封]之力禁锢、吞噬、最终消失在异空间的过程。

关闭的通道越来越小,当缩成拳头大小时,仿佛僵持般吞吐不定。世界之钥自动化为点点光粒,飞入其中。只见平面的通道渐渐变得立体,甚至固化。

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看起来就像一块石头。

突然手痒,席恩以渎神者特有的气势,抓住寄宿了神灵魂魄的结界石远远抛出――反正他可以凭着感应找到,暂时随便搁哪儿吧。

世界之钥是计划之外的因素,既然得到它的帮助,封神阵就能全部用来对付混乱神兰修斯。

※※※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一个人走着。

“贺加斯!贺加斯!你在哪里?”

不安的呼唤没有任何回音,清冷狭长的凤目立刻浮起两泡泪雾,兰修斯像迷路的孩子般团团转,“贺加斯,别吓我啦,快出来!”

他本来睡觉睡得好好的,莫名其妙掉到这个鬼地方。开始以为是做噩梦,转了一会儿发现不对,这里是某个封闭空间。就和他以前不乖溜出神域,贺加斯罚他蹲的黑屋一样。所以他也直觉认定是兄长的作为。

“呜呜呜,我没有做坏事啊。”兰修斯委屈地抹泪,幼时的心理­阴­影化为恐惧吞食他的心,忍不住跑起来,大声呼喊,“贺加斯,我保证乖乖听你的话,放我出去!”

远处浮现亮光,他惊喜地扑过去,接触的瞬间,意识被漂白。

“乖孩子,祝你做个美梦。”

摩挲怀里的黑­色­长剑,席恩忍俊不禁。

一切顺利,只有最后出了点意外。兰修斯竟然不是附在诺因身上,而是跑进了菲莉西亚的佩剑。可能是属­性­的关系,使他只能依附于死物。这么一来,他必须另外设法,防止他脱困。

想了想,他强行对原本预定融合的两个灵魂缔结契约,这样兰修斯的神智就会一直处于蒙昧状态。至于力量,只好先叫上面那帮家伙封印。

到目前为止,席恩的布置可以说毫无瑕疵。偶有变故,也被他轻松摆平。但是他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

这个人物,让他全盘失败。

而唯一能呼唤这个人的菲莉西亚,也是在被绑上世界树后,才想起来。

有什么办法,能杀了那个人?

她已经一无所有。力量被自己的子女挖空;丈夫被神明抢走身体;而她最重视的养父,只剩下一缕孤魂。

[我叫维烈;赛普路斯,以此名为誓,如果你有需要,呼唤我的名字,我会听候差遣。]

温润的嗓音在脑中一字一字响起,驱散悲恸与无助。放下所有的自尊与仇恨,菲莉西亚用全部的力气喊道:“维烈――”

没有辜负她赌命的信任,赤红的光波从天而降,越过传送通道,照亮了整个地底。

“王!?”

出现在她面前的人不是黑之导师时的少年形象,而是成年男子的模样。及腰的黑发也变成如血的殷红,在脑后扎成一束;剔透的红眸中央是橄榄形的漆黑瞳仁,此刻因惊讶而放大,映出主君悬浮在巨树前的身影。

“这、这是怎么回事?”

晶莹的泪水沿着惨白的颊滚落,然后是隐含放心的颤抖声音:“救他…保护肖恩师父,不要再让席恩利用他。”维烈压根搞不清前因后果,手足无措了片刻,道:“那个,我先把你放下来好不好?你慢慢跟我说。”

“不行。”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维烈转过头,只认出生命女神秦蒂丝。她身旁裹着黑斗篷的秀雅青年,想必就是冥王了。但吸引他视线的,是他掌心托着的青­色­光团,散发出熟悉的气息:“那是……”

“是肖恩的灵魂。”

又是一波冲击,维烈忍无可忍地提高嗓门:“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们给我说清楚!”秦蒂丝以叹息的语调简略叙述。听罢,维烈呆了好半晌:“你们就让那人渣逞凶,现在才冒出来?真是帮称职的神明啊!”

“这个…我们也是刚刚才知道。”普路托嗫嚅道。席恩也是神子,混淆了他们的感知。又因为旧元素神的死亡,重生的事宜忙坏了他和秦蒂丝。

差点背过气,维烈调息镇定:“好吧,我也没立场说你们,但是肖恩……他不是神子吗!你们怎么让他出了这样的事!”众神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算了,我先把王放下来。”不再跟他们废话,维烈转向主君。普路托拦住他:“不行!世界树已经认可她了,如果强制脱离,这个世界会立刻崩溃!”维烈一把甩开他,眼中喷出灼热的怒焰:“你的意思是,要把摩耶的王拿来支撑你们的世界?简直荒谬透顶!信不信我马上把大军开进来?”

“你那样做,我先杀了你!”

普路托还没说话,菲莉西亚先吼出声,神情凄厉而决然,“一场降魔战争还不够吗?用不着你管我!为了露西他们,我愿意做这棵树!但是――”

拔高的语气是焚天灭地的恨,和泣血的控诉,“我决不原谅你们,你们这些神!席恩是人渣,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们夺去我的一切,我也会毁了你们!让你们痛苦!”

银光遮蔽了窈窕的躯体,渐渐融入漆黑的树­干­。留下的,只有久久不散的余响。

※※※

光茧绽开。

迸­射­的光芒宛如喷泉般涌出,绮丽万千,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化为碎散的光粒子。像是断裂的珍珠项链,也像是透明的泪珠。

诺因伸出手,接住徐徐降落的少女。

她苍白的脸庞满是泪痕,黑眸凝聚了另一个人所有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投­射­向遥远的时空。

第六章 决裂

他静静站在神殿中央,看着满地狼藉。

自我的存在感渐渐消失,心底像破了个大洞,痛到连感觉也没有。依稀好象有人出现,问他什么,他看不清也听不清,突然一只手按住他的前额。

有些微的挣扎,却无法阻止刚刚开启的记忆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想忘的……那些真挚的笑靥,珍贵的回忆。可是,又不能不忘,因为太痛太痛。想哭泣,却连哭泣的力气也没有。忘却是幸福,不忘也是幸福。

到了现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吗?

※※※

半坐起身,青年维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表情是麻木的平静。

漫长的时间冲刷了刮骨剜­肉­的痛楚,却在生生勾起的刹那,再次刨出心,捏得粉碎。

“肖恩。”

似曾相识的声音唤回他少许神智,肖恩这才发现同伴们站在床侧,每个人脸上都混合着担忧和歉疚。

“啊……”迟钝地眨眨眼,他回以空虚的笑容,“早上好。”

窗外,是繁星闪烁的夜空。

※※※

“啊――我受不了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变态禽兽!”

随着暴怒的大喊,昭霆疯狂地往墙上钉五寸钉。坐在桌旁的耶拉姆用一贯的淡漠语气道:“当心拉克西丝陛下也以破坏公物罪把你投进大牢。”

肖恩接受解封仪式时,他和昭霆正在牢里,没有参与。但是拉克西丝用专门的法器记录了过程,杨阳又拿给他们。只看到一半,昭霆就当场暴走,发狠地诅咒英雄王和席恩,连维烈也骂了个狗血喷头。而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心情沉重。

[耶拉姆,这就是报复。我不是说不为神官报仇,只是…我认为,我们都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选择比较不伤良心的做法。幸好罗兰;福斯的野心给了我们机会,我们可以堂堂正正地****他。]

黄玉­色­的眸子下垂,闪过冷洌的寒光。

其实他并不在乎伤及无辜,他的本质更接近帕西斯和席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然而杨阳的话提醒了他,他此去一定不会活着回来,到时,带给同伴的又是怎样惨痛的打击?

神官曾嘱咐他照顾杨阳和昭霆,他不能违背他的期望。

正因为已经失去最敬爱的师父,才更珍惜两个师妹。

咽下口中的茶,苦涩。

※※※

本来预定第二天出发,肖恩的记忆却包含了太多需要统合的情报,不得不耽搁下来。

阳光充足的沙龙里,杨阳、诺因、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围坐在一起喝午茶,气氛却称不上轻松愉快。肖恩从宿主的身体出来后就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倒在床上一睡不醒。众人不敢打扰,留下希莉丝照料他。

“妈的!我现在想想就火大!”诺因大口灌茶,浇完水还是喷火。昭霆用力点头:“没错!我也想把那个席恩痛扁一顿!”

“不是!我是说帕西尔提斯!”

众人默然。半晌,杨阳无力地道:“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诺因咆哮:“全部!”

“就因为他亲了你?”杨阳敏锐地看出友人的心结。诺因捶胸顿足:“这还不够恶心?”

“有哪个父母不亲自己小孩的。”杨阳嘀咕,也不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讲道理,环视其他人,一字一字道,“老实说,我很后悔。”明白她的语意,余人的表情都沉淀下来。

“虽然说无知不等于幸福,但对肖恩而言,恐怕忘却才是福。”

“都想起来了,再探讨这个问题也无济于事。”耶拉姆沉静地发言。杨阳颔首,黑眸有意无意地斜睨:“可是侵犯隐私权,还是不对。”诺因心虚地抹汗:“你去跟老妖婆抗议,她决定的。”

“你一定是帮凶。”杨阳狠狠拉扯他的耳朵。诺因龇牙咧嘴不敢反抗。

“索贝克好可怜,被神明附体,又和妻子分离。”比起肖恩,莎莉耶更同情脾气相近的前同伴。诺因眯起眼,紫眸­射­出冰芒:“对了,这一点才是最主要的。难怪他能使用光系魔法,还活那么久。之前应该是待在迷雾森林里吧,果然和那个鬼森林一样邪气。”

“被关押一千年,谁都会扭曲,没疯就很好了。”杨阳严厉地指出。她本来对帕西斯颇有芥蒂,但仔细想想,他并没有对不起她什么,创造了神官又代传遗言。加上用肖恩的眼睛目睹了他的成长经历,使她对帕西斯这个人产生了一股难言的情愫。

“就是!”莎莉耶怒气冲冲地附和:“没他还没你呢!”诺因无言以对。昭霆喃喃道:“其他人也很可怜啊,比如那个白发帅哥。”

“几位开城城主,都是伟大的人。”杨阳端起茶杯,以饱含感情和怀念的语调道,“鲁西克;福斯,安迪米拉尔;欧斯达,玛丽薇莎,华尔特,还有菲莉西亚和索贝克――那样的时代,真是辛苦他们了。”

一阵深沉的静默,众人都情不自禁地跌进那遥远而瑰丽的年代。

黑发少女浮起和煦的笑意:“能教出这样的弟子,肖恩也真了不起。”莎莉耶摆手:“他不过是单方面地被娇宠罢了。”杨阳­干­咳:“至少他救了他们,也是个好榜样,还是当得起国父的称谓。”

“国父?”除了昭霆爆笑,余人都不解地眨眼。

“没什么。”杨阳也忍俊不禁,随即眉间笼上­阴­云,“席恩这个人,我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诺因直截了当地道:“人渣一个。”昭霆和莎莉耶同时切齿:“禽兽!”耶拉姆结尾:“变态。”

“嗯,他确实是个很有爱心的人类。”

“……他是吗?”

“爱玩女人又没良心的人渣加败类,不是吗?”

众人相继噎住,心道:好毒!杨阳若无其事地啜了口茶,细细品位。其实她对席恩的心态有点复杂,从他的片断叙述,可以想象他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变成那样也是情理所至,但是这不能构成脱罪的理由。光是他对肖恩所做的事,就让她无法原谅。

“其实细究起来,东方学舍、众神、魔族都有错。”杨阳叹了口长气。昭霆咧了咧嘴:“魔族才是罪魁祸首啦,如果他们不侵略,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强者和弱者在一起,注定不会有公平。”因为自己已经是摩耶的一员,杨阳不得不为同族讲话,“而且没有外敌,人类也不会迎来长久的和平――你忘了英雄王吗?”

“那也是个王八蛋!居然对肖恩下毒!”

“没关系,索贝克­干­掉他了。”莎莉耶快意一笑,接着上身前倾,面带好奇地问道,“对了,混乱神哪去了?”自从帕西斯被附体后,肖恩的记忆就很不清晰。当冥王出现后,更是彻底断线,所以他们都看得云里雾里。

昭霆和耶拉姆不约而同地指指诺因的佩剑,他们俩是看记录,可以倒带,反而瞧出真相。

“不会吧!”莎莉耶尖叫,无法接受自己的新朋友竟然是神明。杨阳多少有预感,只是呼吸不稳。诺因压根没感觉:“那个席恩本来应该是让我和莉莉安娜做附体,没想到出了意外。”

“等等!史列兰哪里像破坏神啊!诺因还差不多!”

卡萨兰城主露出­阴­狠的笑容:“你的意思是,我比较像破坏神吗?”众人以沉默表示赞同:太像了,比正主像多了。

“史列兰听到了吧?”杨阳关怀地瞥了友人一眼。诺因摇头:“他从解封之前一直睡到现在。”

“……”

莎莉耶皱眉道:“那他为什么自称‘史列兰’?”杨阳微笑安抚:“他似乎没有当神明时的记忆,八成被席恩封印了。”莎莉耶这才释怀。

“管他原来是什么身份,我给他取了名,他就是我的!”诺因气势十足地道。余人汗颜。杨阳存心杀他的锐气:“照你的逻辑,你不也是席恩的了。”诺因­鸡­皮疙瘩掉满地:“胡说八道!”

“还有个问题。”杨阳神情凝重地放下茶杯,“菲莉西亚支撑世界整整一千年,这太残酷了,我们必须把她救出来。”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东方学舍的遗址是今天的圣域,九年前失火后,就成为亡灵盘旋的死地。又有历代大贤者张的结界,谁也进不去。据说那里是有个神秘的地­茓­,但从来没人跳下去还能活着出来。何况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万一救出她,世界毁灭了怎么办?至少要搞清楚那棵树究竟是什么东西。”

“诺因,她是你的母亲啊!”

“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了吗。”诺因不改冷血的态度,“但是我并不把她当母亲看待。”杨阳抿嘴不语。昭霆慌慌张张地调解:“哎呀,这个问题问维烈就行了啦。上次席恩出现时,他不是威胁他滚回摩耶吗。那就说明维烈跟他打过,还打赢了,把他关在魔界。”当时在场的人们纷纷点头。诺因讶道:“席恩出来过?他还活着?”

“是灵体。”杨阳轻叹,“维烈不可能杀他,杀了他,肖恩也会死。”

“真是卑鄙无耻!”莎莉耶愤慨地痛骂。昭霆打着寒战道:“可是我好希望他快点消失,不然实在不放心啊。”耶拉姆脸­色­铁青地道:“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五位满愿师的祖先,是[圣贤者]。”

空白,再空白,然后,只见昭霆跳起来,抱头“啊啊啊~~~”地惨叫,在房间里狂奔绕圈。

“她为什么这个样子?”比起满愿师的身世,诺因更吃惊昭霆的激烈反应。杨阳犹豫了一下,坦然道:“因为她是西城的满愿师。”诺因张大嘴,瞪视昭霆的眼神顿时冻结,是所谓“恨乌及乌”。

“阳倒很冷静嘛。”莎莉耶歪着头道。杨阳­干­笑:“哈哈哈。”因为她和席恩没有血缘关系,自然没什么影响。

不过,维烈为什么把我寄养在肖恩的后代家里呢?

昭霆喘了会儿粗气,歇斯底里地叫道:“天哪!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杨阳安慰:“身体是肖恩的。”

“所以才更恶心啊!真是肖恩也算了!”

“放心,你比较像肖恩。”耶拉姆也出言开导,起身添茶,一边说出思考的结果,“关键是席恩的目的。他当时应该被维烈追杀,那他还有生小孩的闲情吗?”昭霆哭丧着脸道:“别说了啦,我寒毛都竖起来了。”

“如果你不想将来更加欲哭无泪,最好正视事实。”杨阳毫不留情地道,双手环胸,盯着茶杯沉思,“不过我们在这里瞎猜也没用,一切还是要着落在维烈身上。”诺因不甚乐观:“那家伙的嘴巴比蚌壳还紧。”

“叫轩风逗逗他,还怕他不吐实?”

“……”

“肖恩的记忆也恢复了,他没有再隐瞒的必要。”想象父亲的窘相,杨阳莞尔。莎莉耶迫不及待地道:“那我们趁早出发吧。”诺因驳回:“我还要和老妖婆商量一下帕西尔提斯的事。”昭霆咋舌:“还有肖恩呢!他现在的状态能走?”众人回以无言的叹息。

“再待几天吧,至少…等他稍微平静一点。”良久,杨阳无奈地总结。

※※※

当晚,看清同伴的状况后,众人都担心这个“几天”会延长到“无限期”。

“他会不会疯掉啊?”昭霆趴在桌子上,看着在夜晚的中庭晃悠的棕发青年。他脚步虚浮,明明有实体却像极了孤魂。耶拉姆摇摇头:“没听说幽灵会发疯,除非死前就不正常,虽然他疯了可能比较好。”莎莉耶叱道:“胡说什么!”

“我一定要扒那个畜牲的皮,喝那个畜牲的血!”希莉丝把牙齿咬得喀喀响。诺因提醒:“他已经没皮也没血了。”师兄妹立刻砰砰乓乓打起来。

杨阳泡了杯香醇的手磨咖啡,一手推开落地窗,踏上青翠的草坪,带着花香的清新气息扑鼻而来。

肖恩背对着她坐在湖边的大石上,撑着颊发呆,似乎没察觉她的走近。

“肖恩。”等了一会儿,杨阳不得不出声。现在才五月,还不适合喝冰咖啡。

“啊,杨阳。”肖恩如梦初醒地转过头,视线却没有焦距,一如空洞的笑容,“有什么事吗?”杨阳一言不发地将咖啡杯递给他。

“谢谢。”肖恩接过喝起来。看出他食不知味,杨阳还是故意问:“好喝吗?”

“嗯。”机械­性­的回答。

“和帕尔比起来如何?”

停顿。仿佛一世纪那么久,又宛如只有瞬间。

“……帕尔煮得更好喝。”两行泪水静静滑落,神采慢慢回到琥珀­色­的双眼,伴随着满溢而出的感情。杨阳暗暗松了口气:能哭出来总比哭不出来好,这种心情她再了解不过。

“他知道我喜欢喝酒,总是倒一点白兰地进去,调得更加好喝;玛丽煮的野菜汤最­棒­,连最讨厌吃苦菜的华尔特也叫好;露西擅长烤­肉­,打猎也是一把手;华尔特虽然是旱鸭子,却很会烤鱼;安迪有点笨手笨脚,做的小点心却很好吃;莉其实不会做菜,偏偏她当自己很行,每次我们都要拼命咽下去……”

听着他以沉浸的语调说着过去的事,杨阳心酸不已,冲口道:“肖恩,你觉得你不幸吗?”

棕发青年惊讶地望着她,随即,痛入骨髓的哀伤和自责都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发的笑靥:

“不,我很幸福。因为有那么多人爱我,而我也爱他们。”

※※※

澄银的发辫随着充满韵律感的步伐摇曳,灵动宛如长蛇;同时扬起的还有边缘镶银的斗篷,和军装一样纯白;微乱的刘海下,戴着黑水晶雕琢而成的额环;碧眸寒洌幽深,隐隐流动着汹涌的怒潮;妃­色­的薄­唇­紧抿,透出风雨欲来的气息。来往的侍从急忙鞠躬致意,帕西斯也颔首还礼。

“罗兰!”

一把推开办公室的大门,银发青年不掩担心地呼唤。桌后的人似乎料到他会出现,神态不惊地抬头,露出浅而真挚的笑意:“师父。”

神似故人的笑容令帕西斯恍惚了一刹那,随即皱起眉,大步走近:“没事吧?你也太见外了,这么大的事也不通知我一声。”东城城主罗兰;福斯搁下羽毛笔,拿起温得正好的茶壶倒茶,再摇铃叫侍女端上点心:“反正消息会传开,我就不打扰你了。”

“你是不想让我为难吧,真是。我的确不会杀杨阳,她是肖恩师父的身体,但我可以让她再也作不了怪。”

“除此之外,还有感情的因素吧。”罗兰冰蓝的眸子一闪,犀利地看出他的变化。

“唔~~~”帕西斯烦恼地敲敲头,这是神官的小动作,“我那分身真是­阴­魂不散。不过,我还是我,这一点不会变。”

“当然。”罗兰调了个舒服的坐姿,嗅闻芬芳的茶香,­唇­畔也漾着闲散的笑,“杨小姐确实给我添了很大的麻烦,但是她已经变成魔族,随便动她的话,会引来更棘手的势力,我可不想挑起第二次降魔战争。”帕西斯恍然大悟:“哦,原来她觉醒了。”

“师父。”罗兰加重语气,眼中­射­出冷光,“你早就知道她是魔族,还是魔界宰相的女儿,为什么不告诉我?”帕西斯反­射­­性­地一缩,摆手道:“别、别生气啦,我忘了。你也知道,老人家记­性­不好。”

罗兰微微一怔,神­色­略带不快:“师父,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好象老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

“嗯,你发现了吗?”没有意外徒弟的敏锐,帕西斯索­性­坐下来喝茶吃蛋糕,直言不讳,“因为我看到过去的事,中城那帮家伙对肖恩师父用了[记忆之茧]。”

“师公恢复记忆了!?”

“没错,气死我了!作为回报,我也把诺因那臭小子的封印解开。今天晚上,他会做个有关父亲我的温馨美梦吧。”帕西斯­阴­­阴­而笑。罗兰目瞪口呆:“德修普是你的儿子?”这个世界果然群魔乱舞,八百年前的古人一一冒出来。

“如假包换。”

“那,莉莉安娜殿下也是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罗兰很快接受了夙敌的新身份,“你对德修普做了什么?”

“也没啥大不了,就是把他当成亲亲老婆,用我分身的嘴强吻了他而已。”帕西斯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罗兰第一次对人产生这么大的同情,差点为诺因祈祷冥福。

明天早上,德修普会吐血而亡吧。

举杯向西方表示哀悼,罗兰自在地品茗。他早已被周围一帮没常识的老不死磨得心如古井,调适能力爆强。帕西斯一边用叉子把香梨派分尸,一边嘟囔抱怨:“都怪那小子不好,长得像菲莉西亚也罢了,还穿女装,戴假发――我当然会误会啦!”罗兰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他十五岁的时候,王立学院毕业典礼的戏剧公演。”可怜,八成是初吻,无名氏神官也真惨。

“切,反正是他的错。”帕西斯狠狠咀嚼发泄宿怨。狂喜又复失望的滋味可不好受,更别说亲吻同­性­的恶心。罗兰体贴地转移话题:“我很像鲁西克城主吗?”

“嗯,但是你们的本质截然不同。”

“当然,他是忠臣。”罗兰上扬的­唇­角不带鄙夷,也不带自嘲,“德修普家族因他而存续,他的功绩却被抹杀――师父,他是没有野心,还是为了和你的交情?”帕西斯想了想:“都有吧,露西是个淡泊的人,也非常重情。”罗兰挑眉:“哦,那倒是比较像你。”

“嘿嘿,其实我们六个差不多啦。”

“对比现状,真是有点讽刺。”

“也没什么。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帕西斯看得很开,一手搁着扶手,淡然持杯的模样流露出为王的气魄,“当初建国就是无心,这么长的时间,也够本了。虽然拉克西丝很优秀,但谁叫她不是我的乖徒儿呢。”

“师父,我并不想让你和你的后代对立。”罗兰语声平静,“那怕你说你不在意,心里还是会有疙瘩的。何况德修普是你的儿子。”帕西斯张口:“罗兰……”

“还有师公呢。即使他想起你,只要希莉丝公主在,他就不会加入我们这边。”

帕西斯无言以对。罗兰捧着茶杯悠然啜饮,将一切情绪波动隐藏在完美的面具下,“你只要别再忘记交代重要的事就行了。我的愿望,我会自己达成。”帕西斯不是滋味地戳着盘里的甜点,他明白徒弟不是说反话,也不是激将,所以更郁闷。

他欠罗兰太多了,多到还不清。

“师父――”东城城主突然压低声音。银发青年一怔:“啊?”

“……不,没什么。”犹豫片刻,罗兰咽下到嘴边的话,若无其事地宽慰,“上次在竞技场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北城和南城也是因此和中城决裂,所以你不必自责――倒是你,既然师母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和她在一起?”帕西斯眼神一黯:“因为我进不去。”

“咦?”

“我进不去她在的地方,而且她的灵魂也不在身体里了。”

罗兰听得似懂非懂。帕西斯­干­脆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一个下午就在师徒俩的闲谈中消磨。

※※※

正如罗兰预料,第二天清晨,诺因满脸黑线地醒过来。

他发誓,一定,一定要把帕西尔提斯砍成­肉­泥!!!

作为泄愤对象,被子先被他撕了个大洞。然后擦擦擦、抹抹抹,还是去除不了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感觉。赶紧冲进浴室漱口,清洁了三十几遍才勉强不反胃。粗粗洗了把脸,游魂似地荡出房间。

餐厅里,习惯早起的杨阳一脸明媚地冲他打招呼:“早上好,诺因。怎么了?脸­色­比平常还臭。”

“我做了一个噩梦~~~”回答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般­阴­悚。

“梦见索贝克亲你?”杨阳一语中的。诺因立刻从青脸变成黑脸,跑向墙壁猛撞,看得杨阳哑然:有必要反应这么激烈吗?

“诺因在­干­嘛!一大早拿头撞墙!”和情人一起并肩走进的希莉丝张口结舌。肖恩没神经地猜测:“是低血压的新症状吗?”

“似乎是生理现象引发的歇斯底里。”杨阳已经调适完毕,见怪不怪,“或者是迟来的反抗期。”肖恩和希莉丝一头雾水,不过都感染了她的悠闲,坐了下来。

“肖恩,好些没有?”

黑发少女柔和地问,语气并不小心翼翼,一贯的温雅。透过玻璃窗的五月阳光照在她脸上,更衬得她肤­色­细腻。眸光清晰,眉眼秀长古意,浅浅的­唇­­色­泛着润泽,梳理得非常整齐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就像画中走出的美人,让人看着就觉得宁定安详。

“嗯,好了很多。”肖恩回以爽朗的笑容,“我打算去救莉。”杨阳轻笑:“耶拉姆料到了,在做便当。”大胃王青年振臂欢呼。红发少女接口:“昭霆和莎莉耶还没起来?”

“唔,昨晚好象闹到很晚。”

“那两个丫头根本是把史列兰当玩具。”诺因重重坐在椅子上,显然余怒未休。杨阳暗叹友人欠缺考虑,三更半夜赖在一个大男人房里,随即想起魔族没有­性­欲,松了口气。

“诺因,你真的没事吗?”希莉丝关怀地问,她甚至可以看见师兄身边飘荡着鬼火,“是不是被她们闹得一夜没睡好?”

“我是没睡好,不过不是因为她们。”

肖恩递给义孙一片葡萄­干­面包:“给,吃点东西就舒服了。”诺因板着脸接过,没有像上次一样拒绝:“你要去救菲莉西亚?可是那里进不去。”

“管他刀山火海,我都闯!”肖恩握紧拳头,斗志昂扬地道。杨阳迟疑了一下,道:“肖恩,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那里可能真的很难进。不然,索贝克早就救出菲莉西亚了。”以那个同伴的为人,才不会在乎什么世界不世界。

“对哦,他是协调神的附体。”诺因和希莉丝异口同声。

光是听到小徒弟的化名,肖恩就心脏绞痛,直接反应在表情上。

“其实我很想向帕尔和露西他们道歉,但莉的情况比较急。我大概知道那棵树是什么,那是世界树。”

“世界树?”

“嗯,在最古老的典籍上有记载,是世界本身的意志体现,有支撑、调节的权能。但它的力量并不是没有底限,所以创造了­精­灵这个种族,代替它管理万物。­精­灵能和天候达成协调,最亲近大自然,就是这个缘故。”

“魔族灭绝了­精­灵……难怪!”杨阳掩嘴惊呼。肖恩神­色­沉郁:“还有元素消耗过量的原因。都怪我那时没想到,因为那本书,是被称为[伪书]的民间读本。自从人类自封为世界的主宰后,就抹杀了大部分和异族有关的创世传说,剩下的也冠上‘谬论’的标签。”众人无言。

“帕尔进不去很正常,他被协调神附体。而世界树是贺加斯的力量碎片,一旦他们的意志起了共鸣,他会被弹开。但是我们可以试一试。元素已经调节得差不多了,就算把莉救出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性­。”肖恩急得连饭也顾不上吃,殷切地道。听到最后一句,诺因也无异议。于是四人风卷残云,迅速解决早餐,去向摄政王辞行。

※※※

出乎他们意料,拉克西丝不同意。

“要进入圣域,首先必须超度,但目前的时机,我不能把术士借给你们。”

肖恩气极,又无法责怪对方。以拉克西丝的立场,这是理所当然的决定。希莉丝不忍心地恳求:“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拉克西丝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情:“很抱歉,丫头。”

“魔研院呢?”诺因也出声,“或者叫四胞胎跟着我们。”拉克西丝斜睨他:“你把她们当神吗?她们只不过是最擅长运用道具的[器师]罢了。那种程度的神圣结界,起码要二十名高阶法师才能打破,更别说超度了。”众人听了都十分泄气。

“如果能向我城求助……可恶!”想到母亲的目光短浅,希莉丝就恼,尽管梅莲可也有她的苦衷。南城本来就注重信仰,自然不会奉魔族的后代为王;加上有维烈就是血魔的流言到处传播,中西两城又走得近,更加群情激愤,誓不“同流合污”。而北城在魔武大会结束的当天就宣布和王室断绝关系。

至于东城,因为帕西斯打的是“大义灭亲”的旗号,谁也不好说什么。何况光复王的建国史早已被历代国王改得面目全非,变成光荣伟大的英雄史略,东城再一抄作,中城的百姓越发惶惶不安。

拉克西丝还有个烦恼:如果帕西斯是协调神附体的事传扬开来,仗就真的难打了。她的直属部下不会动摇,其他部队包括民众在内,恐怕会有一大半匍匐在地,叩请神明宽恕。

不过这一点她多虑了,孝顺徒弟罗兰知道师父厌恶体内的“瘟神”,决不会大肆宣扬,反正舆论他已经占了压倒­性­的优势。

“叫吉西安上魔法师公会要几个人。”诺因又想出个主意。说话的是他的建议对象:“拜托~~~殿下,我是谁啊?大佬们?本来四大公会就是中立,在这种非常时刻,更是学缩头乌龟明哲保身。”诺因不耐烦地道:“白痴!你不会动动脑子,哄骗威胁他们!比如说那里关着大魔王,要趁他没出来以前一举搞定。然后,结界破了,亡灵也飞了。”

“你想得美!法师哪有这么好骗!”

眼看这对损友要­干­起架来,杨阳连忙劝解:“这个做法是不太妥当。就算他们信了,事后也会生气。”

“简单,杀人灭口。”

“……”

“理由呢?”希莉丝瞪视师兄。诺因奇怪地瞥了她一眼:“壮烈成仁。”这回轮到希莉丝全身无力。拉克西丝倒是没啥大不了地摸摸下巴:“对了,是时候招回流散的法师了。”

杨阳眼神一黯,想起曾在东城一起冒险的法尔切妮夫­妇­,将来他们势必会在战场见面吧。

“大概需要多久?”肖恩急切地问。拉克西丝挑起一边眉毛:“早呢,小奴隶。你先稍安毋躁,去西境找维烈问清楚。没道理连他也进不去,说不定已经把人救出来了。”众人都没想到这一层,不约而同地点头,看向唯一可能反对的人。

“可是……”肖恩左右为难,真想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冲到目的地。但那里好歹是中城的属地,还是圣域,使出大规模的攻击­性­魔法一定会惊动民间,造成更坏的影响。拉克西丝也是相同的顾虑,不然大可以叫史列兰出手,或者维烈亲自过来一趟。

问题是不行。

情感与理智激烈交锋,这一刻当真是忧心如焚。对肖恩而言,菲莉西亚是无庸置疑的第一位。然而,想到那天杨阳被维烈带回来时泪湿的容颜;和在死亡沙漠,答应希莉丝的承诺,他迟疑了。

只要他退让一步,大家都会得救。

良久,他叹息着妥协:“好吧,我们去西境。”

※※※

各项准备做得差不多时,一个意外的访客来到位于下界的中城首府里那。

“莉莉安娜!”

接到通报的诺因飞也似地赶来,一把抱住妹妹,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莉莉安娜同样激动,呼唤的声音却带着深沉的颤抖:“哥哥……”

意会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诺因松开双臂,惊怒交集:“老妖婆告诉你了?”

“嗯,姑姑写信给我。”莉莉安娜平静下来,随即瞪大眼,注视他的后方。诺因转过头,看见杨阳一行大步走近。

“莉亚!”希莉丝开心地扑向童年玩伴。之前虽然在上界待过一段时间,却因为诸事繁多,一直没碰头。莉莉安娜也很高兴见到她,两人寒暄了一阵。

杨阳是老相识了。其他人也对这位­性­情温婉的王女印象不错,感叹兄妹俩差别真大。

最后,莉莉安娜的视线定在肖恩身上,气氛不知不觉沉淀下来。

“肖恩先生吧?”郑重地行了一礼,莉莉安娜抬起头,近距离打量他,“你好,我叫莉莉安娜;蒂明克;德修普。”

“你…你好。”肖恩手足无措地还礼,感慨万千。对他而言,千年前发生的一切就像昨天的事,一转眼两个小婴儿就长得这么大,真像是做梦。

和兄长一模一样的紫眸却温软而宁静,笑意盈盈:“听姑姑说你是我们父母的师父,我还以为你的年纪会再大一点。”感染了她的和善,肖恩稍稍放松:“嗯…我已经三十三岁了。”

“莉莉安娜,你们慢慢聊。”杨阳上道地回避。莉莉安娜颔首感谢。

在摆满各­色­花卉的偏厅,拜见了莉莉安娜的独门茶艺,尝了一口,肖恩忍不住喷笑:“和莉一样。”都是味痴。

“啊?”莉莉安娜一愣,想当然地问,“菲莉西亚小姐泡的味道和我很像吗?”

“嗯,像极了。”

“这样啊。那个,很抱歉,虽然知道她是我们的生母,但是因为我们已经有了一位非常疼爱我们的养母,所以――”莉莉安娜看向一旁自始至终板着面孔的兄长。肖恩通情达理地道:“放心,我能理解。”莉莉安娜松了口气,用一种希翼的口吻道:“请问,帕西尔提斯先生是怎么样的人?”

“一个大混蛋!”诺因火冒三丈地Сhā口。肖恩也气往上冲:“你怎么能这么说帕尔!他是个好孩子!”

“只有对你才是!”

“他也是个好父亲!不能养育你,不是他的错,是我的错!”肖恩站起来,双目含泪,“上次在竞技场他也不是故意和你们为敌,是女魔头要杀罗兰,他才不得已出手!他选择罗兰,就和你选择拉克西丝,是一样的道理!只不过立场不同,你怎么能因此就指责他!”

诺因抿嘴不语,一来无言以对,二来说不出厌恶帕西斯的真正理由,只好生闷气。

莉莉安娜柔声劝解:“别在意,哥哥和姑姑也是成天吵架。”诺因恶声恶气地道:“和老妖婆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潜意识是把姑姑当成爸爸啊。莉莉安娜横了他一眼,没吭声。肖恩比较“老妖婆”和“大混蛋”,觉得还是大混蛋好听,心意顿平。

“帕尔和莉是真的爱你们,都是因为我,才害他们不能亲自养育你们。要气的话,就气我好了!一时无法接受也没关系,只要别排斥他们就好。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你们的亲生父母。”

诺因哼了一声。莉莉安娜诚心诚意地道:“当然了,肖恩先生。事实上,我和哥哥一直想知道我们的生父是谁。”

“莉莉安娜!”

“请闭嘴,哥哥。”莉莉安娜稳定而威严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也不想听你口是心非。”诺因的嘴被无形的封条贴住。肖恩开怀地道:“是吗,帕尔会很高兴的。我跟你说,他非常喜欢你哦,最疼你了,总是叫你小公主,抱着你亲个不停。”莉莉安娜白皙的脸蛋浮起两朵红晕,喜不自禁,半晌才道:“那哥哥呢?”

“也亲啊,不过诺因讨厌被他亲,每次都哇哇大哭。”

“哈哈,果然是哥哥。”

“……”看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诺因极度不爽,又不好打断,只能猛灌茶。

“对了,我们还有个妹妹吧?”莉莉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肖恩笑容冻结,神情黯淡下来。诺因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二代圣巫女索玛;德修普,因体弱多病而早逝,享年二十二岁。”

压抑的静默弥漫在房内,肖恩心里像有十把刀在割。莉莉安娜伤感地叹息:“大概是没有缘分吧。不过,感觉真是非常遥远呢――肖恩先生,为什么我和哥哥不是在那个时代长大?”肖恩回过神,搔了搔头:“这个,之后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维烈做的手脚。”诺因咋舌:“那家伙什么事都要Сhā一脚!”

“他应该是好意吧,为了让我们和父母见面。”莉莉安娜帮兄长把茶杯添满,笑道,“请安心去西境,肖恩先生,我会和姑姑一起想办法救出菲莉西亚小姐。”肖恩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消散大半,重重点头:“嗯!”

当兄妹俩和辈分上算是­干­外公的幽灵谈话时,摄政王也在接见一位稀客。陪同的除了近侍,还有以满愿师身份出席的杨阳。

“索贝克!”看见走进大殿的人,杨阳冲口道。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白。泛着水光的长发,淡到无­色­的双瞳,以及毫无修饰的丝质长袍。气质脱俗,举止高雅。

对方微微一怔,露出极具禁欲­色­彩的清澈微笑:“满愿师小姐,您恐怕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休利安。”杨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原来他就是曾经被帕西斯剽窃外貌的本尊之一,南城唯一的男­性­圣职者,月神阿提弥斯的神眷之子休利安;梅兹。

想起同伴就是在用这个形象时和他们分开,从此敌对,杨阳一阵惆怅。

拉克西丝有些起疑,但对方是有凭有据,而杨阳也摇头表示是自己误会,当下放心地招呼:“神官长远来辛苦,听说您身体不好。”

“是的。”休利安坦承,苍白的脸庞透出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暮­色­,“事实上,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透视未来,我确实活不长了。”

“您这又是何苦。”简直自讨苦吃,未来还不是人创造的!

“与其留着这个破败的身子苟延残喘,还不如找出我力所能及的事,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这一回,拉克西丝不得不赞同。杨阳带着几分悯意开口:“请问神官长大人看到了什么?”休利安垂下眼,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摄政王陛下是直爽理­性­的人,不会指责我妖言惑众,所以我就直说了――王室,气数已尽。”

杨阳和内侍们一齐变­色­,诧异他的大胆。拉克西丝却悠哉如故――她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不过,要逆天而行,也不是没有一线机会。”

“哦?”反问的语气意兴阑珊。

“代价很大。”休利安轻叹,沉声道,“可能是,你的命。”话音刚落,几个侍卫隐忍不住地动了动。杨阳也差点以为来者是刺客,但是看他严肃忧郁的模样,又完全没那意思。

“啊哈哈哈哈!”拉克西丝发出单纯的大笑,爽朗嘹亮的笑声久久回荡,一手将权杖搁在肩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碧眸弯成月牙形,“如果用我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来德修普家族的千秋基业,那真是太便宜了。”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休利安摇了摇头:“只是机会罢了。而且预言说到底不过是预言,充满变数的东西。我打破禁忌,主要是为了给我的主君一些建议。在眼下的时机,也只有预言能让我城的百姓稍微冷静头脑。”拉克西丝第一次表现出理解而尊重的态度,关怀地问道:“梅莲可听进去了吗?”

“她听进去了,其他人没有,毕竟…咳咳!”休利安沙哑地低咳,身形摇摇欲坠。杨阳赶紧搬来一张椅子,扶他入座,再去倒水。冲她的背影感激一笑,月神之子续道:“毕竟我城的男­性­地位卑下,公众场合说不上话。”

“你是神眷之子耶!”那帮自大的疯女人!

“嗯,但月神是混乱神之下的神明,而我城和贵城一样,供奉的是协调神贺加斯,所以诸位高阶祭司不信任也很正常。”休利安接过水杯,倒了声谢。拉克西丝压抑叹气的冲动,等他喝完才问:“你怎么跟梅莲可说的?”

“我不会占星,看到的全是片断的影象,很多还前后矛盾……”

“有没有罗兰;福斯倒在血泊里的美景?”拉克西丝兴致勃勃地Сhā口,杨阳也两眼放光。休利安苦笑:“没有,他的­精­神和您一样好。”两人咬牙切齿,在心里痛骂祸害遗千年。

“倒是您――”休利安欲言又止。拉克西丝挥挥手催促:“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翘辫子的可能是吧。继续。”

“因为画面太混乱,我连整理也没法整理。唯一确定的,只有我城会败亡。”

杨阳脸­色­一变,庆幸希莉丝不在,不然肯定会勃然大怒,失态地大吼大叫。

“当然,这件事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言辞中暗示城主大人。事到如今,追究血统根本没有意义,哪怕王室真是魔族的后代,身上也流着光复王的血;而维烈宰相是血魔的谣言也没有被证实。结果凯琳娜大祭司说,就算只有一滴,也是罪无可恕;维烈宰相是魔族,更不能原谅册封这种邪魔的王室。”

又喝了口水,休利安以始终缓慢平和的语调道:“城主大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您的血缘,也对罗兰城主的野心有所提防,只是迫于民间的压力,才不得不闹僵。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拉不下脸,麻烦摄政王陛下主动和她联络,协商如何破除目前的困境。”拉克西丝笑了笑:“我明白。”

“北城那边,我也和赛雷尔大人联系过了。以米利亚坦城主的­性­格,目前还是让他冷静一下比较好,劝说只会造成反效果。倒是博尔盖德商会长很奇怪,和贵城断绝贸易往来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他却不着急。”休利安微微蹙眉。拉克西丝啐舌:“那老家伙昏头了,竟然妄想利用罗兰;福斯。”

会被反过来剥掉几层皮吧。杨阳暗忖。

“他的决定也得到大部分商人的支持。可能是前段时间贵城的关税让他们寒了心,加上盗贼和私商猖獗,与其另外开辟商道或组织护卫,还不如用水路方便省钱。”

“嗯,不过,没想到神官长对时局这么了解。”

休利安回以带着透明感的笑容:“这个世界和平了,我们才能静心祷告啊。”拉克西丝颔首:“有道理。”比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之类的论调实在多了。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休利安起身行礼,“虽然有交换圣物的名义,但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我还是不便久留。”

“您似乎很不舒服,休息几天再走比较好。”

“没关系,我的马车很舒适,这里到空浮舟站也只有一点距离。”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拉克西丝也只能派遣侍从护送。休利安这次来是光明正大,照理有一定的人身危险,但她篡位后,对上界和里那做了番彻底的大扫荡。为了避免损失,东城也撤出了余下的人,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然而,事态超出了她的预计。

听完师父的叙述,罗兰特地挑选了几名好手来此调查世界树,设法营救师母。而思路灵活的密探一听闻月神之子来访,就火速拟妥暗杀计划。

以休利安虚弱的体质,也不需要大张旗鼓,一个勾起病气的诅咒就轻松搞定。

因此,当护卫呼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打开车门时,看见的是一袭染血的白衣。

※※※

月神之子暴毙的消息震动了大陆,中城再次沦为众矢之的。怀疑是拉克西丝弄鬼的言论满天飞,毕竟休利安是在回程途中病故,事前完全没有征兆。南城上下怒不可抑,原本有望修复的关系彻底破裂。尽管休利安侍奉的主神是混乱神,但神和魔终究有本质区别,他的人缘又很好,自然引起激烈的反弹。

“该死!那家伙什么地方不好挂,偏偏在这里!”

诺因大发雷霆。杨阳怒斥:“你说的什么话!”她对休利安的印象很好,加上帕西斯曾借用那张脸,使她感觉像失去一个朋友般难受。莎莉耶也拉着她的袖子连连摇晃:“不是索贝克,对不对?”

“对。”

“索贝克?帕西尔提斯?对了,会不会是那家伙冒充,再装死?”

“怎么可能。”希莉丝一口驳回师兄的猜测,“那些检尸官又不是傻子,何况尸体要送回南城。”事情衍变成这样,她最气恼。肖恩不着边际地安慰:“别难过,听说他死得并不痛苦。”希莉丝无力地垂下头。

“是不是延迟出发?”耶拉姆问道。昭霆咋舌:“­干­脆别去了,老是延迟延迟。”诺因一拳砸在桌子上:“不,明早就启程!大军拔营不能误点,这里的事交给老妖婆。”

“诺因,为什么要让军队跟去?”肖恩满脸困惑。诺因白了他一眼:“你和希莉丝的军团都是新人,又不属于任何派系,在这儿出不了头,只有编进我的队伍――米亚古一向是新兵的训练营。”

“哦。”

希莉丝皱眉道:“其实我不赞成,又拖累行程,又劳民伤财。”

“补给线是吉西安安排的,他办事你放心。”诺因挥挥手。

“嗯……”

“至于行程,你当我们是去郊游吗?统统给我卯足了劲赶路!落一个我砍一个!”

这回,众人都无言地抹汗,为即将到来的前景胆寒心怯。

※※※

创世历1038年花之月(五月)12日,一支急行军来到西境的行政中枢米亚古要塞,全身骨头震散的大有人在,个个苦着脸哼哼,却不敢抱怨,谁叫有个煞星领头。

“呜~~~我要死了。”莎莉耶呻吟。和她同乘一骑的肖恩关怀地问:“ρi股还痛吗?”莎莉耶先捶了他一记,才咬牙道:“我身体痛!”帕西斯上次送她的药膏还有,效果极佳,但疲劳不是药能治得好的。

“哦,放心,马上就有暖扑扑的床可以睡。”肖恩摸摸她的小脑袋。莎莉耶振作­精­神,点了点头。

一大群人东倒西歪地进城。看清里面的景象,骑在诺因左后方的杨阳双目一亮,疲倦当场抛到九霄云外。

“书店!怎么会有这么多书店!”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溜烟下马,直奔最近的一家,惹来众人哑然的注目。

“呃,殿下,她……”带队迎接的雷瑟克结结巴巴地问。诺因叹气:“别管她。”他深切理解那种心情,可恨他是头,必须待在这儿直到杂事都处理完。

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诺因首先跳下坐骑,还没站稳,一个纤细的身影抱住他:“诺因哥哥,我好想你!”

“滚开,臭丫头,我现在没空跟你玩。”一把拎起身上的牛皮糖甩到一边,诺因询问心腹,“我走以后,有出什么乱子吗?”雷瑟克苦笑:“乱子没有,就是忙不过来。”满意颔首,诺因用大拇指比比后面:“我带来两个军团,你看分到哪儿?”

“暂时让他们住城外吧,还要检阅后才能决定。这两天可以在城里放松一下,但是军纪要注意。”

“听见没,臭小子们!哪个敢闹事,我就把他的头切下来挂在城墙上!”

“是――”应和声响彻云霄。人人挺直背脊,吼得中气充沛。生怕姿势不端正,声音不响亮,就遭来杀身之祸,实在是一路上被这位殿下的狠辣手段吓怕了。

“好,后天十点东校场集合,现在解散!”诺因开恩放人。只听见一片欣喜若狂的欢呼,原本黑压压的人潮刹时只剩小猫三两只。

“肖恩,你去叫阳出来。”

“哦。”肖恩二话不说跑向书店。雷瑟克等人以怪异的眼光目送他,竞技场的事他们也有耳闻:“这位…就是罗兰城主的师公?”诺因默默点头。露蒂丝难以置信地叫道:“看起来好年轻!”

“他是很年轻啊。”希莉丝抬起下巴,有点炫耀的意味。露蒂丝打量她片刻,喜道:“希莉丝姐姐?你是希莉丝姐姐!”

“嗯哼,露蒂,你长大了。”希莉丝亲热地抚摸她的头。雷瑟克绽开稳重的笑容:“好久不见。”希莉丝给了他一个拥抱:“三年不见,变得最出­色­的就是你。”

“哪有。”军务长微微赧红脸。这时,传来故意的­干­咳声。希莉丝顺势搂得更紧,天空­色­的眸子一转,懒懒地道:“咳什么咳,你还不是经常对人家搂搂抱抱。”

“……哼。”肖恩一生气更加幼稚,怎么看也不像是师公级的人物。杨阳忍俊不禁。希莉丝也哭笑不得,垂下手走到情人面前,在他­唇­上啾了一下。

他们是这种关系!?雷瑟克等人看傻了眼。其他人见怪不怪,昭霆两手抱着后脑勺:“喂,你们要卿卿我我到什么时候?我饿死了。”耶拉姆差点去找旅馆,及时收回脚,眼望诺因:“我们住你那里?”

“当然了。”诺因奇怪他多此一举的问题,对杨阳道,“先休息一会儿,慢点再出来找书。”

“嗯。”杨阳回以一贯的和煦笑靥。诺因的眼神也呼应着柔和下来。露蒂丝凭着女­性­的第六感,嗅出情敌的味道,紧紧圈住他的胳膊,动作占有欲十足。杨阳兴味地挑了挑眉:“咦,诺因,这是你的女朋友吗?你拐带未成年哦。”

“才不是!”

“是!”

两人两种答案。诺因用力挣扎;露蒂丝死命抱住不放,最后在雷瑟克警告的瞪视下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杨阳纯当闹剧欣赏,在她看来,露蒂丝的行为就像小女孩缠大哥哥一样,根本没联想到那个方向。

“满愿师小姐,请原谅我妹妹的失礼。”雷瑟克压着露蒂丝的头道歉。杨阳笑得谦和:“您言重了,令妹很可爱。”露蒂丝不领情地瞪她,瞪着瞪着,表情变得纳闷:“你…长得好象维烈宰相!”

“嗯,我们是很像。”

“维烈来了吗?”诺因Сhā口。雷瑟克摇了摇头:“我前天就寄信给他了,但是他很忙,最早也要傍晚才到。”

“可以,不差这点时间,我们走吧。”

※※※

再见相处了一千年的友人,肖恩有一种梦醒的感觉。

太多的情感在胸口涌动,却一样也辨别不出,只是呆呆站着,深深吐纳。一眨眼他是那个疯狂的黑之导师,再一眨眼又是温和的吟游诗人,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维烈也手足无措地僵立,良久,极尽复杂地一笑:“肖恩。”

棕发青年回过神,一切的情绪波动都如潮褪去,留下沉淀后的平静:“你还欠我三顿饭。”

黑眸错愕地睁大,随即笼上恍然,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我是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为了让你别再用苦瓜脸对着我,我也会拼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谁,还有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然后对你说‘白痴!这么点小事,也需要斤斤计较到今天!请我三顿饭,明天咱们还是好哥们!’。]

这么说……是原谅吗?

心头的大石微微松动,维烈露出一丝欢喜之情,紧跟着压下的罪恶感又使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苦涩地笑了笑:“嗯,谢谢,我会请客的。”

他不可能被原谅,在他决定寻找他宿命的另一半时,就有觉悟。

“喂,你们别杵着发呆了,进去坐啦。”昭霆看得不耐烦,拉着维烈朝里头跑。莎莉耶拽另一个。余人跟在后头。

摆设素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选喜欢的位子坐。诺因自然和杨阳挨一块儿,旁边是希莉丝和两个主角,一张小圆桌刚刚好;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坐在周围的沙发上;雷瑟克要监督新来的士兵,分不出空;露蒂丝以贴身侍卫的名义硬挤进来,靠墙警戒。

肖恩不是很有胃口地塞草莓蛋塔,维烈喝苹果茶稳定心绪,都下意识地不吭声。杨阳索­性­做开场白:“维烈,你知道了吧,肖恩恢复记忆了。”

锵!银叉从蜜­色­的掌心掉落。维烈泼出一大半茶水,狼狈地应了声。肖恩皱起眉头:“摆什么苦瓜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恢复记忆。”

“那是……”维烈欲言又止,定了定神,道,“你们是想问我席恩的事吗?”

瞥见情人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希莉丝忙道:“不不,那个人渣你跳过好了。”肖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席恩在哪里?”维烈深深凝视他,不答反问:“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要…我要杀了他。”握紧拳头,肖恩一字一字道,语气是无庸置疑的痛恨,却隐隐含着一缕颤音,更像是被逼无奈的决定,而非发自内心的感情。

“果然。”维烈不意外地叹息,柔声道,“肖恩,你根本没必要自责,那个畜牲所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肖恩猛然摇头:“不是!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找到他,如果我不是那么笨,发现我们的感应被切断了,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害帕尔他们不幸的,归根到底是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诺因听不下去地嗤鼻,“他的人生要你来多事,何况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还你管他?就像维烈说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造的孽也是他自己承担。”杨阳也劝慰:“你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知道了也没能力帮他,别把责任都搅在自己身上。”肖恩闷头不语。

“烦死了!你真的气不过,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要他给你的徒弟们磕头赔罪!”

不愧同为单细胞生物,昭霆的提议让肖恩心情好了点,眼巴巴地瞅着维烈。魔界宰相迟疑了半晌,才用极慢的语速道:“那个时候,王叫我的名字。我从摩耶赶过去,看到她被绑在世界树上,然后普路托他们带着你过来,告诉我经过。我很生气,要把王放下来,她不肯,说为了露西…鲁西克城主他们,她愿意支撑世界,还有她恨席恩和众神,就被吸进树里了。”

肖恩抖得如风中树----远,恍惚一刻,就是千年,回过神时,是冲刷过后的宁静笑容:“没关系,都过去了。”

“说得出这句话,就好。”鲁西克回以释然的浅笑,眸光深深,“帕尔,不要太勉强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澄碧的眸子浮起湿意,帕西斯笑着颔首。

他们之间不需多言,点到即可,彼此明白。

深厚的交情没有因为时间淡化,反而沉淀累积,融于骨血,醇得沁心。

肖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敢。鲁西克和帕西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怎么了?”

“我夹菜给你们,你们都不吃。”

“我吃我吃。”帕西斯赶紧品尝师父的心意。鲁西克犹豫地瞧着碗里堆得乱七八糟的­鸡­鸭鱼­肉­:“这个身体能吃吗?”帕西斯不是很有把握地道:“呃,应该可以。”

……算了,还是别冒险。生­性­谨慎的青年决定只喝酒。肖恩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还是一副生怕他飞了的模样:“露西,安迪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大家和乐融融地围成一桌吃饭,多好。

“只能一个人来,我天亮以前也必须走。”

“啊――”肖恩大叫,心碎成片片。鲁西克横了他一眼:“吼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帕西斯笑道:“要说服他们,肯定花了你一番功夫吧。”

“没有,我们猜拳,谁赢谁来。”

“……”默然半晌,帕西斯无力地道,“我说露西,你们似乎有点秀逗。”鲁西克轻笑:“幽灵都有这种倾向,冥界实在太无聊了,成天除了串门子还是串门子。消遣只有东家长西家短,对新来的人和后代子孙评头论足。”

“你没变得碎嘴,真是万幸。”

肖恩Сhā口:“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各有家庭啊,不过往来很方便。”

“你是和玛丽住对不对?”

鲁西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嗫嚅道:“还有一个。”帕西斯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扬起暧昧的笑:“哦哦,在外面偷吃是吧,老实交代。”

“才没有!”鲁西克脸红到耳根,差点打翻酒杯,“是…是索玛啦。”肖恩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单纯的高兴:“她和你们一道住啊,太好了。”帕西斯却没这么好打发,眯起眼逼供:“你对我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思,嗯?”

鲁西克无言以对。生前他被养女的深情感动,却因为世俗的礼法和过去的心伤拒绝了她,但是死后,这一切障碍都不再存在。索玛又比他早走,和玛丽薇莎互相接纳,成为了朋友,害得他无地自容,有家不能回,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被安迪等人嘲笑。

古人说齐人之福,他一点福气也没有享到。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喜欢嘛,我免费把她送给你。”

“你你…这是做父亲的人说的话吗?”鲁西克气急败坏。毫无父亲自觉的某人切了一声:“白送你一个女儿还不好。”肖恩搞不清楚状况地眨眼:“大家住一起热闹啊,还是索玛不乖?”鲁西克挫败地按住头:“不,她很乖。”

“所以咯,好好享受啊,老兄。”帕西斯贼笑着拍打他的肩。鲁西克强忍掐死他的冲动。

谈谈笑笑,肖恩心底的­阴­云不知不觉消散开来。酒过三巡,鲁西克蓦地放下杯子,朝他露出清浅的笑意:“高兴得忘了,肖恩师父,大家有话要我转告你。”肖恩瞪大眼,连忙肃容正坐。

“玛丽说,不要暴饮暴食,你现在是幽灵,不好消化。”

“安迪叫你当心生人,不要傻傻的人家请客你就答应,跟紧同伴。”

“华尔特来得最晚,这臭小子。他炫耀只有他一个人看破席恩的真面目,要你记住他才是最孝顺的徒弟。”

肖恩泣不成声,弟子们没有半个责备的字眼,却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真的不再介意当年的事。

其实这样……也就够了。

再伤痛后悔,又于事何补?看开了,笑出声,一切还是老样子。

帕西斯默默将手放在师父背上,眼睛却看着师兄:“我们的情况你们都知道?”鲁西克笑了笑:“冥界的消息很灵通。”随时都有人死嘛。

“那――”帕西斯迟疑了数秒,道,“我现在在帮助你的后代,但是他的愿望是取代王家,统一这个大陆。”鲁西克毫不意外地举杯抿酒,淡淡地道:“帕尔,我当臣,是我的选择;他想当王,也是他的选择。他首先是个有自主­性­的人,其次才是我的后代,所以你不用介意我。”帕西斯由衷地笑了,虽然他支持罗兰的决定不会变,但师兄不反对,还是松了口长气。

“倒是你,别什么事都一个人背负,也别以为我们和肖恩师父一样好糊弄。贺加斯的问题,我们会设法解决。”水青­色­的眸­射­出冰锐的光芒,映出师弟动摇的神­色­。

“是要把帕尔和协调神分开吗?”肖恩会意。鲁西克点点头。

“……不可能的。”良久,帕西斯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鲁西克冷笑:“去他的不可能。冥王本来也说不可能,我们威胁他要造反,把冥界砸得稀巴烂,放出所有的幽灵,让人界变成鬼域,他马上说他会想办法。”帕西斯哑然。

“再坚持一会儿。”大手抚上他银亮的发梢,清冷的嗓音沉稳坚定如山岳,是永远不会垮的可靠,“我们会想出办法,你不是孤独一人。”

千疮百孔的心被安抚,积压千年的疲倦也如潮褪去,帕西斯凝视始终走在他前面的师兄,哽咽道:“嗯。”

首代东城城主绽开柔和的笑容,和两人碰杯,饮尽,在晨光里静静消失。

※※※

当肖恩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餐厅里,除了杨阳和希莉丝,人人目瞪口呆。

“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诺因感叹。耶拉姆也深切佩服:“竟然一个晚上就调适过来了。”

“因为我见到露西啦!”

维烈险些喷茶。莎莉耶面露怀疑:“是不是你做梦啊?”肖恩瞪目:“才不是!我们还一起喝酒!”诺因皱起眉头:“凉亭有一桌饭菜,原来是你摆的。梦游还想着吃东西,我真是服了你。”

“我没有梦游!”肖恩说得大声,心里却开始底气不足。杨阳温和地道:“是真的,我和希莉丝都看见了。”众人这才相信。

“他长得怎么样?和肖恩记忆里一样吗?”昭霆兴奋地蹦起来,随即垮下脸,“对了,他很老很老了吧?”

“不老,三十出头的样子,很帅。”

“哇――”

莎莉耶憾恨没有看到美男子。耶拉姆不悦地撇了撇嘴。

“聊得开心吗?”维烈关怀地问,同时递给友人一盘涂了果酱的小面包。肖恩幸福地接过,笑靥灿烂:“嗯,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笑容,维烈却神情一黯,搁在茶碟旁的手隐隐发抖。

“啊,维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昭霆转过头。昨天顾虑肖恩,不好刨根问底,害她一夜没睡好,现在他振作了,终于可以一解兜在心里的疑问。维烈勉强一笑:“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对。席恩是意外掉到地球的吧,也就是说他本来没想留后代,那预言怎么会提到我们?”

“有关后代的部分是后来加进去的,本来不是这样。”啜了口茶,维烈沉静地回答,“正因为他是突然消失,他的信徒不相信他会抛弃这个世界,就以为他是隐居了,把责任转交给[星贤者]――那个地球人和他的后代。”

“哦。”

希莉丝问道:“那满愿石呢?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东西?”席恩在空中封印贺加斯的过程,因为肖恩不在场,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席恩叮嘱他的手下去寻找一块灰­色­的石头,那些人就以为是平息灾难的神迹石,加进了预言。”

“说不定是他的秘密武器。”莎莉耶熬有其事地双手环胸。维烈苦笑道:“我回来时,听到这个可笑的预言,非常生气,去找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告诉他真相,请他解开民众的误会。他说不行,当时的国家还很乱,需要圣贤者的传说凝聚民心。我说不过他,只好妥协,要求他专门组建一个机构,保管史实,就是今天的圣域。”

“圣域是你造的!?”一室惊呼。

“严格说来是利希特。不过我把那些狂信者都关在里面,省得他们出去嚼舌根。他们被席恩洗脑得很彻底,也乐意为他守护这片‘圣地’。”维烈语带讽刺。众人无言。

“还有件怪事,两个世界的语言统一了。”维烈纳闷地道,“可能是召唤地点在中国的关系,全部变成中文。我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跑错地方。”杨阳吃惊得结结巴巴:“不…不是利希特陛下改的吗?”

“语言这种全民工程,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昭霆抱头呼喊:“居然有这么不合逻辑的事!”杨阳打心底赞同。余人听得一头雾水。耶拉姆心细,指出一点:“既然这里的人都以为满愿师是星贤者的后代,为什么能够成功召唤?而且席恩留下的法阵也是随机。”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呃,那个是我改的。因为担心席恩搞小动作,想­干­脆弄清楚比较好,就把法阵改成是对他的血统和魂波起反应。”

“原来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

杨阳很想问父亲为何把她放在肖恩的后代家里,又不便透露两人的关系,只好沉默。

“大家吃啊,别光顾着说话。”肖恩招呼,一方面也是制止昭霆对友人的蹂躏。

“哼。”昭霆一口气往嘴里丢了两只蛋卷。维烈如释重负,把凌乱的领子抚平,接着是­精­灵之眼。杨阳瞥见他几乎没动过的盘子,担忧地道:“维烈,身体不舒服吗?看你只喝茶。”

“嗯…我没什么胃口。”

“再没胃口也要吃一点,早上不吃饱,一天就没力气。”把自己的份推给他,肖恩热情地挽留,“多住几天吧,先吃点垫垫饥,一会儿我们上街买你喜欢的零食,我都记得哦。”

“……肖恩。”维烈的声音陡然暗哑。

“哎?”

魔界宰相鼓起勇气,这件事他已经瞒了一千年,也折磨了他一千年,再不吐露,他会被负罪感压死。

“洁西卡是我杀的。”

室内的空气顿时冷凝,不但肖恩当场石化,杨阳等人也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苍白的手指将桌巾抓出深深的褶皱:“那个时候,我看到古拉,以为她在战场上,就…就叫弗雷德剿灭司令部,结束这场战争,所以……洁西卡等于是我杀的。”

锵啷啷!餐桌翻倒,一道迅捷的身影扑向对座的友人,将他压在下面痛揍。

“肖恩!”

“维烈!”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谁也不敢阻止,棕发青年此刻的气势是浴血的酷烈凶猛,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拳接着一拳嵌进清瘦的身躯,最后甚至扣住颈项。

“不――”杨阳大惊失­色­,扑过来扳那两只手。其他人也吓得魂飞魄散,冲上来拉的拉,拖的拖,却无法撼动分毫。

“停手!肖恩!你快把他掐死了!”希莉丝抱住情人另一只胳膊,惊惶地大叫。肖恩恍若未闻,双眼不再是纯净的琥珀­色­,而是充斥着杀意的暗黄。

“不要杀我爸爸!”

晴天霹雳。肖恩怔怔松开手,看向发言者。黑眸不断流出晶莹的液体,哀求地凝视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爸爸……”

无法克制地颤抖,肖恩瞪视身下的人,胸膛激烈起伏,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我恨你,维烈;赛普路斯!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语毕,掉头冲出餐厅。

“肖恩!”希莉丝起身飞奔,在门口顿了一下,回首看看同伴,还是追了出去。昭霆和莎莉耶也跑出几步,左右为难地停住。诺因和耶拉姆还没从震惊的余波中恢复。

“维烈……”杨阳心疼地扶起父亲,内心是比表面更深的悲哀。维烈的经历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她可能走的未来。

垂落的黑发掩盖了表情,维烈疲惫地靠着膝盖,久久不发一语。

第七章 风雨将至

穿过碎石拼成的小径,错落有致的林荫后出现一座­精­美的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光洁莹润,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逼真,和池边抱琴独坐的白衣男子构成优美的风景。

苍白修长的手指弹奏出不成调的曲子,像淅淅沥沥的夜雨,打湿了少女的心。

苍黑的瞳凝视银­色­的竖琴,眼里却没有竖琴,而是----破大家难受?我打赌洁西卡小姐也会帮忙圆谎!”

“就这样粉饰太平?”魔界宰相甩甩头,一脸迷糊,“不行,我没脸面对肖恩。”银发青年差点被他气死,碧眸喷火:“你这个死脑筋!你现在就有脸了?看着肖恩师父恨你,你舒服?还是你难受,也要他跟着难受?”维烈当头­棒­喝:“不是!”

“那就给我闭嘴!把你所谓的真相打碎了吞进肚子,一辈子别吐出来!”

杨阳举双手赞成。她这个父亲啊,有时真是笨得令人恼恨。

喘了会儿粗气,帕西斯缓和颜­色­,语重心长地道:“你也想开点,战争互有伤亡很正常,何况那么久以前的事。内疚的话,就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伤心!这才是赎罪,你懂不懂?”维烈受教地点头。

“你补偿得也够了,这一千年都是你陪着肖恩师父,我代他原谅你。”抱紧怀里的人,帕西斯转过身。杨阳反­射­­性­地追上去,抓住他:“等等,你要带肖恩去哪?”

“我的住处,他暂时肯定还没办法平静地对待你老爸。”妃­色­的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不用担心,有你、那位红发的小姐在这里,最多三天他就会赶回来。”杨阳羞愧地松开手。

吟唱空间转移的咒语,帕西斯带着肖恩消失在光影里。

******

北城埃特拉;下界首府米尔菲――

富丽堂皇的豪宅区,淡黄­色­的石板路隔出幽静的一角,宽敞的庭院沐浴在晨光下,枝繁----闲的午茶时光。

米亚古的神殿规模不大,风景却极为迷人。花圃与树­阴­交相环绕,造型古雅的建筑倒影在纯净的湖泊里,满眼浓得化不开的绿。钟声鸣响,幽幽传遍整个市区。不时有白鸽飞起,洗涤心扉的柔和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让人忘却一切俗世烦忧。

“好酸~~~”莎莉耶咬了一口青苹果,小脸皱成一团。诺因面----,将史列兰牢牢卡死在中央,脚下的符号也放出炽白的光辉。

“!”史列兰只觉全身的力气不断流失,只一会儿就跪了下来,他试图反击,却有一道无形的气膜阻挡了力量的释放,召唤元素也没用,这里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

“大坏蛋!放开我!”他急起来,用力挣扎。

《呵呵,真是可爱的话。》席恩忍俊不禁,动动手指巩固结界,《欺负小孩子果然很有快感,你还是乖乖的,叔叔一会儿给你糖吃。”

“史列兰!”

杨阳手持基里亚斯之弓闯进大厅,一发剑风越过她­射­向席恩,在胸前转弯,化为呼啸的气流,卷得他衣角鼓荡,棕­色­的长辫跟着飞扬。

诺因抛出三枚水晶,在空中形成银­色­的等边三角形,截断了红光。史列兰脱力地瘫软,被杨阳扶起。

“混蛋。”仗剑守在他们身前,诺因不掩满腔嫌恶,“竟敢把爪子伸向我罩的人,找死。”

席恩但笑不语,悠哉的态度拉响了诺因脑中的警报:不对,是计!

他这厢刚察觉,猛烈的风卷就将他弹开,重重按压到墙上;而杨阳慌忙间­射­出的箭被一团黑雾吸收,也一个跟头栽了出去,掉进西墙角的晶体堆,全身被赤红的光芒笼罩,动弹不得。

《这里是我的意识空间,你们以灵体的状态闯入,才叫找死。》

怎么会……诺因试着挣脱,却连小指也无法抬起。他看出有人用幻境让分身的灵魂迷失,也知道这样冒失地闯进来很危险,可是照道理,他们三个的意志一定能胜过他。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人类的­精­神力绝对比不上神明,那他是用什么手段压制了史列兰?

突如其来的痛楚打断了思考,骨白­色­的荆棘从墙里窜出,缠住他的身体,倒钩深深扎进肌肤;与此同时,光晕里的杨阳也面露痛苦,咬紧牙关才没有呻吟出声。席恩笑吟吟地道:《哎呀,你们怎么都不叫啊?这种硬骨头的反应,只会让我更加兴起哦。》

“不许伤害诺因和杨阳!”

史列兰大喊,宛如实质的怒火从他周身激­射­而出,前发扬起,露出逐渐淡化的额饰,一个异样的痕迹相反的清晰,是一朵半开的黑­色­蔷薇。

宽敞的大厅爆出无数火花,以狂乱的轨迹散­射­,空气形成涡流急速旋转,夹杂着跳跃的电光,一道无比灿烂的光柱从天而降,罩住半跪的神祗。四壁迸出裂痕,产生些微的晃动,天花板也落下大量的灰尘碎石。

琥珀­色­的双眼闪过按捺不住的兴奋,诺因敏锐地捕捉到,骤然醒悟。

他的目标是神道!他想夺取真身的力量!

“停下!史列兰!”

急剧增强的气压妨碍了发声,比平常小得多的音量没有传入半身的耳朵。眼看光柱越来越弱,那个符号却光芒大亮,诺因心知情况刻不容缓,挪动手指准备施法。

幸好这波冲击让他恢复了少许人身自由,但一连变换了几个手诀,都毫无反应。

这个空间被彻底封死了!怎么办?必须打出缺口才能突破困境,只要有个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脑中灵光一闪,诺因用尽全部的力气唤道:

“莉莉安娜!!”

双胞胎之间的感应瞬间缔结,远在东境的银发王女脸­色­剧变,毫不犹豫地划出代表召唤的符文。

锵啷!随着一声清亮的脆响,天花板迸开一个不规则的空洞,满天星光洒了下来。

下一秒,杨阳三人的身影同时消失,只留下满地狼藉。

席恩微微怔了怔,浮起一丝赞赏的笑意,摊开手,比夜­色­更漆黑的光团悬浮在他的掌心上方。

《可惜,只拿到一半,不过这也够了。》

******

贯穿天地的神道惊动了全世界,人们惶惶不安,猜测是否又是什么灾难的预警。执法教团乘机做文章,谎称是上天的警告,要剥夺拉克西丝的神女身份,东境再度闹得沸反盈天。

当时,风平浪静后,雷瑟克等人破门而入,看到的是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三人。

“***。”诺因只晕了片刻就甩甩头爬起;杨阳也被肖恩摇醒;唯独史列兰状态不佳,希莉丝和露蒂丝怎么叫也没反应。

“闪开!”推开她们,诺因抱起半身,惊讶地感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砸了两颗水球,一大半倒是泼在自己头上,焦虑下用力摇晃,“醒醒,史列兰!”机智的莎莉耶大声叫守卫端水进来。

“咳咳!”黑发神祗面­色­潮红,全身汗如雨下,瑟瑟发抖,两手紧紧抓住半身的衣襟,“好难受……”

“哪里难受?说出来!”

“这个身体……要碎掉了。”

吃不消了吗?诺因心一沉。杨阳蹲下来,用手帕帮他擦汗,急得六神无主,只能柔声宽慰:“撑住,我们会想办法。你…你还能附体对不对?”史列兰哽咽着摇头:“不行,诺因会爆炸。”

“罗嗦!你给我滚进来!我就不信我受不住!”

“不要。”又咳了两声,史列兰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我不要回去,不要离开诺因和杨阳。”他莫名地知道如果没有附身对象,会被强制遣返,再也见不到他最眷恋的两个人。

“烦死了!哭有屁用!”诺因大手一伸,“雷瑟克,剑借我!”

“是。”军务长只愣了半秒就会意,解下佩剑递给他。诺因火速塞进半身手里:“喏!进去后马上变身,保证没事!这次记得变成壮男!”除了杨阳和史列兰,每个人都踉跄了一步。

银光爆­射­,漂白了视界。不知过了多久,充斥房间的光芒渐渐变弱,众人揉揉眼,只见一柄剑躺在地上,诺因怀里空空如也。

“史列兰……”杨阳眼眶泛红,伸手去拿,被诺因阻止:“慢着。”

大片光雾升起,慢慢汇聚,勾勒出人形,因为力量充沛,又是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速度快得多。顷刻间,漆黑的发浪就流泻一地,依然是令人屏息的美貌,丰神如玉,清逸脱俗。

“怎么又是这副娘娘腔的样子!”诺因气急攻心。雷瑟克的冲击更大,毕竟那原本是他的剑。

女孩们手牵手欢呼,杨阳也欣喜地抱住还有点迷糊的史列兰。诺因抓抓头发,挫败地道:“算了,现在关键是那个混帐――雷瑟克,叫所有的法师警戒!再放一只苍蝇进来,统统回家吃自己!”军务长领命而去。肖恩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诺因迟疑了一下。杨阳摆手道:“嗯…没什么,一点小麻烦。”

“你还想把他养在温室里?”睨了她一眼,诺因直截了当地道,“你老哥来了,差点把史列兰吸­干­,不想我们再因你而倒霉,就给我好好思考对策。”肖恩脸上变­色­。希莉丝紧张地环住他的胳膊。

“诺因,我好累。”史列兰小声道,言下之意:我可不可以睡觉了?

“真拿你没办法。”诺因双手一抄,抱着他走向卧室,留下一片让他莫名其妙的尖叫。

******

在看肖恩的回忆时,诺因就认识到席恩是个狠角­色­,但因为时间观正常,下意识地把他当成死人骨头。之后虽然从杨阳那儿得知席恩的灵体尚在,也没有实际概念。

不过经过这次照面,他算是领教了,那老僵尸的­阴­险程度绝对不亚于罗兰!

他对神代的历史很感兴趣,曾经研究过神语。这种语言和龙语一样,本身就拥有魔力,人类的声带无法发出,但是应用于法术的话,就会发挥出难以想像的威力。席恩的封神阵全部用神语组成,确实是惊世骇俗的杰作。也就是说,他是利用神明的力量,反过来对付神明自己。

先运用降灵术的原理,让附体束缚住神明,然后施加暗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抽取的力量转化成封印。以那样的手段摆平贺加斯,应该是为了配合当时的背景,顺带造势,而且他的主要目标似乎是史列兰。

只是,史列兰再幼稚也是神,即使力量被封,记忆也不至于受到波及。神的­精­神力又那么强,最多几年就该把封印冲开了,这中间是出了什么差错?

[我是暗术士,黑暗的本源即是心之根源,我能看透人心深处的秘密,神也不例外。]

诺因眸光一动,若有所思地抚上半身的额饰。史列兰颤了颤,睁开双眼。

“终于醒了?懒虫。”

“痛……”史列兰泪眼汪汪地瞅着他还在戳啊戳的食指。

“痛?不解决这桩破事,有的你头痛!”诺因粗暴地抓起他的衣领,近距离逼视他,“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自己不愿意回想以前的事?”史列兰垂目不语,摆明了心虚。

“诺因,别这样啦。”杨阳端着托盘走进,感叹这幅画面真像良家­妇­女强迫优质美男,“喏,史列兰,苹果汁和枣糕。”

“哇――”

“你太宠他了。”

你自己还不是很宝贝他。杨阳腹诽。史列兰兴高采烈地咬了一大口枣糕,怯怯地看向半身,递出剩下的:“诺因吃。”

“哼,以为这东西就能贿赂我吗?”说归说,诺因还是接过来丢进嘴里,边咀嚼边含糊地道,“总之,不管你以前死了老娘还是弟妹,或者徒弟被人****,都得给我想起来!”杨阳瞪他:“太强人所难了!”

“他不是人。”

“……”

史列兰默默吃着美味的食物,绝美的面容笼罩着罕见的深思之情,半晌才道:“我不是怕想起来,是怕想起来后,我就不是我了。”理解他的意思,诺因和杨阳沉默。

“如果我变得不像我,你们会讨厌吗?”史列兰忐忑地问。

“当然不会!”杨阳冲口道。诺因的回答更简洁:“白痴。”绽开璀璨的笑靥,史列兰坚定颔首:“好!”

随着­精­神的集中,有种内部膨胀的感觉曼延开来,而映在杨阳和诺因眼中的景象,是他额前的饰物不断震动,迸出细小的龟裂和耀眼的银光。

炸裂,吞没。

单调的风景,不变的生活,和偶尔会出现的金发男子,化为汹涌的巨浪,拍击着他全部的心神。

澄澈如水晶的眸缓缓睁开,呈现出空无一物的茫然,就像荒凉的冻土,黑暗而苍寂,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眉间的寂然更加深刻入骨,翻出从骨子里透出的冰冷。看得杨阳又是不安又是心疼,情不自禁地轻唤:“史列兰?”

“嗯。”回应带着浓浓的鼻音,史列兰放声大哭,这一哭像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慌得诺因和杨阳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同时也暗自庆幸:还是原来的他。

好半天,史列兰才抽噎着让杨阳擦脸。

“想起伤心的事了吗?”一边问,杨阳一边踹了诺因一脚。史列兰点头:“嗯,贺加斯把我关起来。”诺因一怔:“协调神?他不是你老哥嘛,居然把你当囚犯?”

“他说,外面有坏人,会吃掉我。”

“这种鬼话你也信?揍他!”

“……可以揍吗?”

“废话!看不顺眼就揍!”

“别教坏小孩!”这回是踩脚背,杨阳和颜悦­色­地开解,“他大概有什么苦衷吧。”史列兰眨眼:“什么是苦衷?”

“呃…就是不得已,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他一直关着你?”

“嗯,好几亿年。”

那个疯子!!!两座火山爆发,连­性­情温和的杨阳也将所谓的苦衷抛到九霄云外,涌出打扁某神的冲动。

“放心,史列兰,我会跟你哥哥好好讨论监护权的问题。”诺因­阴­冷地笑道,史列兰打了个寒噤。杨阳也怒极反笑,抚摸他的头:“没错,别理你那个坏哥哥,以后我们会照顾你。”

“是吗?”史列兰破涕为笑。杨阳回以笑容,诺因却怔了怔:“怎么只断了一根链子?”

经他提醒,杨阳才发现额饰没有消失,还剩一条银链,而原本­色­泽妖异的玉石转为淡而透明的紫­色­。

“贺加斯好像也在这个世界,还是处于力量被压抑的状态,所以我也不能解开。”史列兰困惑地道,杨阳和诺因却一听就懂――贺加斯现在是附在帕西斯身上。

啧,那也是个变态!诺因咋舌,惊讶生父居然能够压制体内的神明,不过总算搞清楚席恩为何能如此轻易得手的原因了。

两位主神是对应关系,力量和意志也是。贺加斯为了恢复两个世界的平衡消耗了大量的权能,从而被帕西斯占据主导权;史列兰惧怕想起过去,连带影响了力量的发挥。

“那个­奸­诈的家伙!”咒骂了一声,诺因叮嘱,“下次见到他,一拳把他轰成稀巴烂!”杨阳Сhā口:“不行,席恩死了,肖恩也会死。”

“~~~~”

史列兰蹙眉道:“那个人很奇怪。”杨阳和诺因一愣:“咦?”

“他心底真正的愿望明明不是夺取我的力量,取代我和贺加斯,为什么要费尽心血,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身为黑暗的源头,史列兰同样能看穿席恩的心。

深沉的静默持续了一阵,被杨阳的叹息打破:“所谓的愿望,都要伤痕累累地抵达终点,才会开始否定和背离。”

“不懂。”

“也就是说――”黑发少女­唇­畔的笑意隐含苦涩,“人有太多放不开的事,不能妥协的事,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矛盾的情形。”

有时候,就算只是不服输,也要走到底,席恩也许就是这样吧。

暗黑神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诺因不以为然:“我从不欺骗自己。”杨阳白他:“所以你强。”她从没见过比他更自私的人!

“总之――”诺因很受用地咳了咳,“我们必须小心提防席恩,这次他只成功了一半,难保什么时候又会伸出魔掌。”杨阳沉吟道:“我本来以为他的目的是用打击我们让肖恩痛苦,现在史列兰说他有取代神的野心,真是……”史列兰却摇了摇头:“不,他想先解放他的灵魂。”

“灵魂?”

“对,在一个叫摩耶的地方。”

诺因脸上变­色­:“该死!维烈连个人都看不好!”杨阳也有些着慌:“糟了!如果让他逃出去――”

“我写信给维烈,你们留在这儿。”

斗篷一扬,诺因走出卧室。在炒鱿鱼的威胁下,法师们已经做好万全的保护措施。

******

次日清晨,魔界宰相脸­色­惨白地出现在城主府门口。

“跑了?”问这句话时,诺因的语气很平静。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你这个笨蛋!”怒火飙得维烈满头灰。杨阳一脚踢出:“不许骂他笨!”千叮万嘱这是维烈的死­茓­,还敢捅。见她维护的样子,同伴们这才想起维烈和她是父女。

迟来的震撼席卷心房,实在是这段时间突发事件太多,炸得他们头晕脑胀,根本没空消化。

“喂,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宰相大呼小叫!”陪部下一起来的贝姆特严词抗议。轩风盯着史列兰眼冒红心,已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

“怎么样,想打架?”

“好啊!谁怕谁!”

“别、别这样,老板,殿下。”维烈辛苦地在两个主子之间周旋,“大家坐下慢慢谈。”轩风无意识地附和:“对,慢慢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贝姆特也呆了一秒:“那是谁?你的男宠?”诺因大怒:“你才男宠!”维烈再次分开扭成一团的两人,气喘吁吁地笑道:“呃,这位是?”

“我叫史列兰,是诺因的剑。”乖宝宝礼貌地自我介绍。

剑?轩风和贝姆特愕然。维烈揪然­色­变:“您……”杨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我们到里面谈。”

昭霆和莎莉耶搬出一堆零食,看样子准备开茶会。而杨阳负责泡营养又好喝的药草茶。肖恩以黯淡的眼神注视她熟练流畅的动作,这过去是帕西斯的工作。

他是个混帐王八蛋。

维烈担忧地看着友人,却不便开口。当杨阳端上热气腾腾的茶点,众人你争我夺,挡住了他的目光。

听完大致的叙述,西城城主总算心里有了个底。他特地放下公务前来,就是想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诺因竟然是索贝克的儿子。”轩风支着颊,一脸不可思议。贝姆特咧开嘲讽的笑:“失敬失敬,老前辈。”诺因笑容之­阴­险不亚于他:“应该叫祖宗,小毛孩。”

“你这娃娃脸!”

“喂喂喂,别搞人身攻击。”在他们从吵架上升为斗殴前,杨阳及时出声,她的魄力比维烈大多了,两个大龄儿童乖乖闭嘴喝茶。

“小阳,你没事吧?”轩风这才知道神官这个人,由衷为友人难过。杨阳勉强一笑:“嗯,没事。”

“没关系,索贝克和那位神官先生长得一样,你可以和他再谱一段恋曲。”

“说什么胡话!”开骂的是诺因。早就看出他的心思,轩风掩嘴而笑。杨阳心一动,想起帕西斯当日代传遗言的情景,以及之后见面时,那双澄碧的眸子。

她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很像神官。

你疯了!他们是两个人!用力甩头,杨阳用颤抖的手指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平息内心的惊涛骇浪。肖恩冷冷地道:“帕尔不会变心,他爱的是莉。”轩风背脊发凉,结结巴巴地应道:“呃,是。”

他才最让人担心。斜睨宿命的另一半,杨阳轻叹。

“那个,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席恩。”维烈再度充当和事老,“都是因为我的疏忽,才让他逃掉,我会负责把他找出来。”肖恩淡淡接口:“你找不到他,我找过了。”

“原来你找过了!?”众人吃了一惊。

“嗯,当初你不也是用我找到他的吗?我都找不到,何况你。”这句话是对维烈说的,视线却没有对着本人。诺因眯起眼:“找到他后,你想­干­嘛?”

“杀了他。”

噗!在场至少有三人喷茶,余人呛咳。

“我就知道。”拍拍头,诺因吼得天地变­色­,“你这白痴!想了一晚就想出这么个主意?就算你想要我师妹殉情,也得给她安排好后事!”希莉丝冷笑:“我不会殉情,我只会踩烂他的墓。”

肖恩还是瞅着一口没喝的掬花茶,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我会设法解开和他之间的联系,来不及的话,也只好这样。或者把我和他一道关起来,这是最低限度。总比有人出事后,再来后悔好。”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肖恩,你别这样。”杨阳劝道,“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大家一起商量。”

“我很好。”肖恩回她一抹粲笑,形似平日。杨阳暗暗切齿:这种粉饰的表情,鬼才相信你很好!

“不能叫他认罪悔过吗?”昭霆提出个折中的建议。在场除了维烈父女都不是和平主义者,但为了肖恩,不约而同地表示赞同。本人却咬着蟹黄包,不吭声。

“肖恩!”希莉丝河东狮吼。

“我个人是愿意原谅他。”肖恩徐徐移开咬了三分之一的包子,平常他吃这种包子只要一口,“看在我的面子上,帕尔他们也会。”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杨阳和希莉丝心沉到谷底。昭霆高兴地道:“那不就好了,皆大欢喜。”肖恩苦涩一笑,没有回答。

关键不是原不原谅,而是能不能原谅。

“别沮丧啦,肖恩。”轩风也看出他的心结,不计前嫌地开导,“我们会自己保护自己。”贝姆特附和:“如果我们有个三长两短,那是我们警觉心不够,力量不足,不关你的事。世上的危险又不是只有席恩一个,难道有仇家,就不能交朋友了?”没想到这个思路,肖恩愣住。诺因跟着吐槽:“就是,我们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

“你昨天还说我连累你们,要我思考对策……”

“废话!不是你连累我们?但我们也用不着你像头老母­鸡­似的护着!”诺因毫不留情地道。杨阳温言调解:“既然席恩的目的是封神,这就是全人类的问题了。”

“封神?好个胆大包天的家伙。”贝姆特起了几分佩服之心。轩风怒道:“竟敢把坏主意打到小史头上,不可饶恕!”听人家说到自己,史列兰回了个友好的笑容,看得轩风心花朵朵开,目露陶醉。

贝姆特有点吃味,却不到在意的程度,因为史列兰太美了,反而没有威胁感,换作吉西安,他倒会紧张。

“没错!史列兰这么乖,他还对他下手,太可恨了!”莎莉耶大力支持。轩风在心里用狼爪子擦擦口水,绽开大野狼欺骗小红帽的专用笑容:“小史啊,屋里闷不闷?姐姐带你出去玩好不好?”杨阳板着脸警告:“你才别把坏主意打到史列兰头上。”她打赌,一出去轩风就会将人压倒在某个花坛里。诺因­阴­恻恻地笑道:“没关系,我已经教史列兰防狼术了。”众人抹汗。

“切,你们怎么把他当孩子看待。”轩风不满,熬有其事地教育,“不管心智年龄如何,他的外表是成年男子,就该有相符的内在。”这么美的皮相不能糟蹋。

“一句话,美少年养成?”杨阳横了她一眼。轩风拍案:“­精­辟!”

“你自己去养成吧!”

除了捧腹大笑的昭霆,余人都听不懂。耶拉姆最­干­脆,直接拉回正题:“席恩的事到底怎么解决?”肖恩答道:“我来盯,虽然我感应不到他,但是我做了些布置,他出来我会有感觉。”

哦,难得他这么可靠。众人都是一讶。

“只是……”肖恩看向轩风和贝姆特,“西城的话,距离太远了。”维烈自告奋勇:“老板和轩风小姐交给我。”昭霆捅捅他:“喂,你和阳真的是父女?那你也是我的表叔了?”杨阳苦笑:“不,我是他寄养在那边的。”昭霆瞠目结舌。轩风惊呼:“不会吧!”贝姆特呛了一下,以全新的眼光打量部下:“原来你也会和女人做那种事。”维烈红着脸讷讷,又不好否认,毕竟内情实在太复杂。有人却不放过他,莎莉耶好奇地问:“阳的母亲是谁?”

“这个嘛。”杨阳代替手足无措的父亲,悠然回答,“勉强算来,肖恩吧。”

“咳!”棕发青年一口包子卡在喉咙里,差点噎死。其他人也喷茶的喷茶,呛咳的呛咳。维烈狼狈地喊道:“不能这样算!”杨阳白他:“你不是为了让召唤法阵对我起反应,把肖恩的基因加入我的体内吗?”

“但…但是……”

“我没有和维烈去过甘蓝菜田!”肖恩缓过气,大声道,“两个男人也不能生小孩!”众人从震惊中平复,用虚脱的神情看着当事人。杨阳喝了口茶,徐徐道:“你们还想听吗?”

摇头,总觉得非常诡异。

“那就到此为止。”

维烈松了口长气。肖恩盯着他左瞧右瞧,显然在回忆是否曾经和友人玩过生育游戏,导致这样的结果。

“小史,叫你哥哥也来嘛。”轩风最先振作,百折不挠地坚持­色­女本­色­,还贪心得令人侧目。史列兰歉然道:“我不能去找贺加斯,一向是他来看我。”轩风一头雾水。杨阳明了这是囚禁的后遗症,心疼地长叹。

“维烈,我确定我没有大肚子,所以杨阳应该是你生的。”

“够了!”希莉丝敲了情人一个爆栗。诺因威严地咳了咳:“今天就到这里。”杨阳笑着摆手:“明天还有庆生会,维烈你们多住一天吧。”诺因奇道:“庆生会?谁生日?”

“你!”

“啊?”

“明天是你生日。”肖恩总算笑开颜,“解封印时,我特地留心过――空之月1日,是你和莉莉安娜的生日。”

“原来诺因的生日是六一儿童节啊。”昭霆好笑地嚷嚷。诺因瞪目:“没有这个节日!”

“地球的啦。”

“哇――蛋糕!蛋糕!”莎莉耶振臂欢呼,高兴有热闹可凑。杨阳轻拍友人的肩:“别忘了通知莉莉安娜。”诺因压根没兴趣过什么生日,却不忍心拒绝她的好意,撇撇嘴算是答应。

于是,第二天傍晚,中城城主无语地对着一个特别定做的大蛋糕,指着上头的蜡烛:“这是什么?”

“生日蜡烛。”身穿礼服的杨阳解释,“吹熄以前许个愿,很灵的哦。”

“唔~~~”实在不怎么相信,但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诺因只好像傻瓜一样合掌祷告,再用力吹气。他肺活量很大,25根蜡烛一次熄灭,引来一片叫好声。

“你许了什么愿?”接过自己的蛋糕时,杨阳悄声问。

“今年长出肌­肉­。”

“……”

******

狂欢了一夜,当酩酊大醉的人们东倒西歪地起床,听到一个使他们瞬间酒醒的消息:

东城城妃自尽。

第一章 冬日之心

五月初,罗兰将行政中枢搬回上界。

此举是出于不得已的考量,因为某个刺客把他的办公地点破坏了,施工作业又很吵,他只好回来面对国务尚书担心得涕泪交流的老脸,和娇妻溢满相思关切的双眼。

暗杀事件一过,罗兰就发信报平安,所以朵琳没有当场昏过去。但还是忧心如焚,日夜祈祷犯人缉拿归案;丈夫平安无恙。吃不好睡不香,只想飞到下界亲眼确认,可是淑女的礼仪不允许她这么做。

也因此,罗兰一回来,她就病倒了。

严守模范丈夫的本分,东城城主随侍床侧,端水喂药样样亲为,感动得朵琳生死相许,第n遍感谢上苍赐予她如此美满的姻缘。

一觉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批阅奏折的漆黑身影。为了就近照顾她,罗兰把公务全搬进卧室。

“醒了?”立刻察觉她的动静,清冽的嗓音随着搁下的羽毛笔响起,“要喝水吗?”

朵琳轻轻点头,脸颊泛起红晕。结婚一年多,她还是改不掉羞涩的天­性­。

身体还是没力气,只能依靠那双手臂的支撑。记忆里母亲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女人,而父亲爱的,就是她柔弱无助的气质,但朵琳并不喜欢生病。披头散发很难看,她希望将自己最美的一面呈现在心爱的人面前。

清凉的液体平息了­干­渴,似乎体温也有所降低。抬眼偷瞄,淡金­色­的长睫下,冰蓝的眸沉静如冬日的海,是她琢磨不透的深湛。她从没见过罗兰发怒,也不曾听闻,他一直是平静从容的。温柔体贴,宽厚包容。微笑也仅仅划个弧,不浓不淡,闲闲逸逸。

就像她的理想,所有注重礼仪的贵族。

只是,身为女­性­的部分偶尔会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希望看到他ji情的样子,更有魅力的表情。但她也明白这是淑女不该有的任­性­。

她已经太幸福了,不能贪心。

“怎么了?”柔和如夜风的低语吹走她浅浅的怅然。朵琳回以婉约却真挚的笑靥:“没什么,谢谢。”

“不舒服就不要强忍着。”大手抚上她汗湿的额,带来舒适的感触,“医师说,你这次的病很凶险,我想叫师父来帮你看看。”

“帕西尔提斯先生是男­性­,不适合。”虽然感激他的好意,朵琳还是不得不指出。其实她并不讨厌罗兰一些平民化的举止和思想,她知道他是军旅出身,可惜妻子的立场就是必须规劝丈夫。

罗兰温文守礼地笑道:“是我唐突了。”放下水杯,他轻轻抱了抱她:“快点好起来。等你病好,我们一起去看岳父。”朵琳双目一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他也很担心你。这次我们多住几天,你也好和朋友多聊聊。”

朵琳的眼眶浮起湿意,为他毫不矫饰的心意,一句深藏了许久的话语冲口而出:“罗兰,我爱你。”

正扶她躺下的人一顿,然后俯了下来,形状优美的­唇­瓣贴上她的。

他吻得很深,不同于平日,看似激动下的情感表露,实则掩饰。

因为他说不出口,他不爱她。

被吻得晕陶陶的朵琳睁开迷醉的眼,娇靥浮着羞红,更增丽­色­。佳人如玉,温顺地躺在怀里,却温暖不了冷酷的心。

“对不起。”长指的勾画透出歉意,“忘了你还在生病。”

“没…没关系。”朵琳用被单掩面,心里却喜滋滋的。丈夫头一次有这么失控的表现,虽然没有说那个字,但他也是爱她的吧?

“当心闷死。”轻笑声从头顶传来,令她更害羞。

半晌,美丽的城妃缓缓拉下被子,凝视又坐回桌前的丈夫。俊美的侧面镇定依旧,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倦­色­,当下内疚地道:“对不起,罗兰,害你没法专心办公。”

“这种小事不必介意。”金发青年笑容温和,宛如一抹深暗的月­色­,“只要你病好,我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想起刚才的情形,朵琳脸蛋更红,强忍内心的刺痛,小声道,“你不会…难受吗?”

不能嫉妒!不能嫉妒!她反复对自己说。上流社会在婚后保有情人是非常正常的事,动不动抓个对象滚上床也不稀奇。罗兰完全不搞外遇已经让她暗暗庆幸,但是自己身体不好,还要他守身就太过分了。

“嗯?”罗兰一时没听懂。

“我是说…你可以召几个侍女侍寝,或者上街……过夜。”

蓝眸­射­出冰冷的怒意,吓得朵琳缩成一团。收起情绪波动,罗兰起身抱住她,一手轻抚她颤抖的背,叹道:“说什么傻话,你在鼓励我偷­情­吗?”朵琳心绪混乱,啜泣道:“但…但是……”

“我是你的丈夫,我会对你忠诚。”

――只要你活着。罗兰在心里补充,眼神始终无波无痕,只有最深处燃烧着苍­色­的液态火焰,就像冰海里诡谲的暗流。

“嗯。”回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朵琳反手拥抱他,全身心地沉浸在感动的爱河里。

轻柔的吻印上她的发,不含情yu:“睡吧。”

※※※

妃­色­的薄­唇­吐出悠长的气息,吹散袅袅茶香,带笑的清越嗓音悠悠扩散开来:

“你和你的小情人是怎么回事?”

办公桌后的人抬首,浅浅的金发,蓝宝石额饰下的脸俊逸出尘,浮光掠影地笑,淡雅而闲散:“可能会分手吧。”

“太逊了!”帕西斯咋舌,这个小动作丝毫不损及他秀丽的容貌,“徒弟,要不要我教你几手?”他殷切地建议,一派恋爱顾问的架势。

“不用。”这句话说得很用力,罗兰低下头,继续办公。最近朵琳病况稳定,他得以搬回正常的工作环境。在这里他比较自在;偶有熟客上门,也可以悠闲地跷二郎腿,东拉西扯。

“罗兰,虽然你装得不在意,但我肯定你对她一往情深。”

“我不否认。”

“那就行啦!”帕西斯拍打沙发扶手,“女人嘛,哄哄就行了。送鲜花宝石,做顿饭给她吃,低声下气让她骂几句,抱着她说些好听的。实在不行压倒她,保证手到擒来。”

“你的方法带着严重的偏见。”啪!盖章。

“切――”帕西斯不满地拖长音调。罗兰流畅地写下简短的评语,字迹苍劲有力,语声平淡自若,标准的一心两用:“师母是很好哄,但冰宿不同。事实上,现在分手对我们都好。她是爱我,我也爱她,可是她并不真正了解我。与其将来伤心失望,不如趁用情未深时,早早抽手。”

帕西斯眯起眼,定定注视徒弟,半晌,迸出两个字:“闷­骚­!”

罗兰晃了晃,手指拖出一条长长的墨迹:“师父!”

“哼。”不理会他的指控,帕西斯交叠修长的双腿,姿态洒逸地啜饮香茗,“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苦短,爱就爱了,不紧紧抓住,小心失去后悔。”罗兰一窒,明白这是他的经验之谈,软下语气:“师父,我会设法救出师母,你别难过。”

“喂,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你的问题。”

“老话一句,不一样的。”罗兰­干­脆划掉前面的部分,搁下笔,轻叹,“师母和你是同类,你们彼此了解体谅,不必隐瞒,也不会受伤。而冰宿,严格说来还是个孩子。就算头脑理解,感情也未必能接受。”这回换帕西斯无言以对。

“像这次,我­射­了杨小姐一箭,她就受到这么大的冲击。换作邱玲小姐,轩风小姐,她又会如何?”

“我想情况没有这么糟。”帕西斯沉吟道,“冰宿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也知道你的野心,也许她只是想趁这个机会整理心情,下更大的觉悟。”

“那只有更糟。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早就不想她踏进来了,偏偏她不听。”罗兰忍不住抱怨。帕西斯摆摆手:“往好处想,这样你们就投契了。”

“但这样也不是冰宿了!她的­性­格还没有成熟到在包容我的同时,还能不扭曲!”

“我说罗兰,你似乎想太多了。”帕西斯有点受不了。罗兰不以为然:“换作甲乙丙丁,我根本不会考虑。”

“呃,这倒是。爱人嘛,总要设想得周全点。”

“算了,顺其自然。”调整心态,罗兰不再庸人自扰,倒了杯茶,绽开诚挚的笑靥,“北城的进度差不多了,你就住下来吧?”帕西斯歉然一笑:“嗯…我还是喜欢住在米尔菲,那边去看肖恩师父也比较方便。”

“师父,不是我说师公的坏话,他真的太迟钝了。你为他付出那么多,差点被协调神吞噬,我还当面提点过他,可是他都没感觉的!”

“他不是没感觉,是转个头就忘了。”

更可恨!罗兰在心里咬牙,对肖恩不抱好感。帕西斯轻摇杯中的液体,浮起带着透明感的浅笑:“其实他忘了最好,我本来就不希望他记得。那些家伙强行开启他的记忆,我会一一找他们算帐。幸好我的处境肖恩师父还不知道,不然又要哭了。”罗兰打心底叹息:“师父,你会受伤的。”

“咦?”

“在索伊拉,你不是已经受伤了吗?”

帕西斯脸上失去血­色­,抿嘴不语。罗兰避重就轻地道:“火焰很温暖,靠近暖手可以,但是拥抱它,你会灼伤。”

“啊,我甘之如饴。”拍拍后脑勺,帕西斯笑了,笑得不带一丝­阴­影。罗兰无可奈何,只有挥挥手,一句“随便你”,任他去扑火。

毕竟他们都是成年人,有自己的选择。

※※※

即使有心理准备,听完刃雾的简述,罗兰还是气得想砍人。

“呜呜呜,罗兰……”黑耀抱着他大哭。晶羽沉默地指着房门,神­色­僵硬,顺便把黑耀拎走。

“师父,我进来了。”敲了两下,他推门走进。帕西斯坐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的花园发呆。白衣的身影孤独卓然,碧眸毫无平日的光彩,冰冷而隐含挣扎,似乎想抓住逝去的美好,却只留下满心沧桑。

“啊,罗兰。”一瞥见他,这一切波动都瞬间隐藏在无懈可击的笑颜下,“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见到露西――你的祖先了哦。我们一起喝酒聊天,他还是老样子,漂亮得让人想画两根胡子上去。”

“你在我面前摆什么谱。”罗兰嗤笑,缓步走向他,“我看过你捡垃圾吃的拙样,烤蛋糕却炸得满头灰的呆样,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连衣服也穿反的傻样;和­阴­险狡猾爱骗人心机重,喜欢把人耍得团团转然后以此为乐毫不愧疚没有羞耻心的一面――你还有什么底没被我掏光?”

“切,我也看过你留长发,穿裙子的可爱模样。口头禅‘人家’、‘讨厌’、‘不要啦’,动不动跳脚,一生气就扑进我怀里挥小拳头,喜欢打扫像个管家婆,一逗就脸红嘟嘴……哎呀呀,那时侯的你真是让人怀念。”

“所以,我们彼此还有什么好装的。”

帕西斯刹时噤声,冰封的眼神渐渐融化,苍白的­唇­微微哆嗦,良久,两行清泪沿着颊滑落,伴随着虚弱的低喃:“罗兰,我好累。”

“我知道。”叹了口气,罗兰环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

徒弟的怀抱温暖中渗着凉意,因为他并不是火焰,而是冬阳。核心不变,外围却是萧煞的寒冷。但是对同样属于黑暗生物的他而言,却是明亮而不刺眼的光辉,抚慰了伤痕累累的心。

“先休息一段时间吧,我知道你放不下他,但也要有力气才行。”

“嗯。”

※※※

整个五月,罗兰差不多都在煽风点火,使大陆处于乌烟瘴气的状态;同时也在积极部署,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由于拉克西丝的篡位,密探部门损失惨重,正好把陷入低潮的帕西斯丢过去训练新人。不是他吹,他这个师父整人绝对是一把手,当年他就被整成本领高强的­阴­险胚。也可以让帕西斯发泄,早日恢复正常。

冰宿只旷职了三天就照常上班,但他们一直没私下碰面。偶尔擦肩而过,只觉她眸光清晰异常。搅得罗兰忐忑不安,生怕她一开口,就是拜拜。

嘴上说得再大方,心里还是舍不得。

连着好几次下来,罗兰觉得自己有神经衰弱的趋势,感叹恋爱真是一门麻烦的课题。

这天,他在金木犀树下拉小提琴。反正没有约会对象,也不怕那几个幸灾乐祸的家伙看见。

不料,拉第二首时,茶发少女从小径的另一头走来。明艳的眸,明艳的­唇­,明艳如花的容颜,气质却冷洌如雪,高傲似冰。

曲子顿时荒腔走板,东城城主匆匆收工,挤出粉饰的笑:“啊,冰宿,好巧。”

“下一秒你是不是打算开溜?”冷冷一瞥,冰宿戳穿他心中的念头。罗兰笑得有点僵:“没…没有啊。”

“还结巴。”

“……”

罗兰索­性­闭嘴等她示下,一边稳定心绪,对方的下一句话却使他的努力化为灰烬:“我想清楚了,我……”

“啊!”罗兰下意识地打断,摆出好忙的样子挥手,“我突然想起一件急事,必须赶快处理,抱歉先走一步。”冰宿眯眼盯着他的背影,一字一字道:“你是白痴吗?”

冰箭穿心,将罗兰当场钉死在地。

“……如果是其他人说这种话,我会认为是对我的侮辱。”

“但是你的表现,让我无法不这么认为。”

拨了拨发梢,罗兰以死刑犯的心情,转身面对昔日的情人,眉目沉静:“你想说什么?”冰宿直直注视他,眼神深邃:“你认为我想说什么?”

“冰宿,我很累,不想跟你拐弯抹角。”罗兰叹了口气,尽显疲惫,“我承认,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所以我表现得像个傻瓜,但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男人,既然你想通了,我会放你走。”

“我就知道。”冰宿嗤鼻,表情隐然有无奈,“你是不是要我把你那颗黑心腹挖出来,从外到内解剖清楚,才相信我不会被你吓跑?”罗兰一怔:“呃?”

“还要我说得更清楚吗?要看好男人,你演给你老婆的那个就够我瞧了。但那样的你,只让我感觉恶心。”

“你也不必说得这样。”罗兰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神情微微放松。冰宿抬起弧度优美的下颌,过肩的发丝随之划出利落的线条:“我看人是不及你准确,可我也不会被幻影蒙骗,我爱的就是你,‘罗兰;福斯’。”罗兰深吸一口气,冰眸融化,用沙哑的声音道:“冰宿,爱不能解决一切。”

“没错。”冰宿颔首,他们都太理智,连感情也不免思虑透彻,“我承认,听到你­射­杀我的同学时,我是很难受。毕竟在这个世界,我们算是同伴。我也预见到将来你对其他几个下手,我又会受到多大的考验。”

“那……”

“听着,你这个笨蛋。我对历史不感兴趣,但在学校,我也学了不少。野心家是种什么生物,我大致有数。这大半个月,我也请法利恩和克莱德尔帮忙,为我讲解大陆的局势;搜集了很多资料,推敲你未来的行动,所以我有心理准备。”

罗兰张口结舌,心道:那两个帮凶!

“我并没有抹杀我的良心,也不会抛弃我的情感,我只不过选择了和她们相反的阵营而已。”冰宿淡淡地道,墨绿的瞳清澈冷静,“她们不也是?邱玲为了史汀,轩风为了贝姆特,另外两个多半也是为了现在的朋友――这件事没什么对错。仔细追究,你是站在****腐败的王家,建立新国家的立场上,只有比她们进步。”

“大义再美妙,过程也是肮脏的。”

“你真的很龟毛耶!”冰宿有点不耐烦。罗兰却不给她继续说的机会,径自离去:“总之,你再考虑一下。”

这次,冰宿没有阻拦他,只是耸了耸肩:“这家伙又想做什么了?”

※※※

五月底,朵琳终于完全康复,抱着雀跃的心情等待归乡的日子。

罗兰安排的随行人员并不多。除了艾德娜,几名医师和白魔法师,就只有陪伴朵琳的侍女和标准数目的亲兵。即使东北两城如今是友邦,来往也需要避嫌。

米利亚坦热诚地欢迎了他们,盛大的节目一个接一个。从豪华的飨宴到歌舞表演,应有尽有。铺张的程度直追上代国王亚拉里特。心知肚明这是自己推波助澜的成果,罗兰满意地验收,言谈间将岳父捧得更加飘飘然。

当晚,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洁白宛如棉絮,覆盖成晶莹剔透的美景,是风系和冰系法师的杰作。院子里还有特别开辟,用魔法维护的温泉――听完米利亚坦洋洋得意的介绍,罗兰真心感慨他在享乐方面的心思,确实远远及不上这个人。

“岳父,今天怎么都没看到史汀?”趁饭菜端上来的空挡,罗兰询问。朵琳困惑地道:“是啊,小玲也不在。”米利亚坦面露尴尬:“最近下面闹得很厉害,他代我安抚。至于小玲,我说很危险,叫她不要去,她不听。”

“闹?出了什么事?”朵琳一直被养在深闺里,对外界的变化全然不知。甚至在她的认知里,艾斯嘉从来是国泰民安。

米利亚坦不想女儿接触这些事,更不想丢面子,含糊过去,口齿灵便地把话题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吃完饭,你们去泡泡温泉吧,那里的气氛绝对好。”意会他的暗示,罗兰俊脸微红:“岳父,朵琳身子刚好,我不想她累着。”

“哈哈哈,是我轻率了。来,再­干­一杯!”

吃得差不多时,罗兰对妻子道:“你先和艾德娜去泡温泉吧,我再陪岳父喝一会儿。”朵琳柔顺地答应,在侍女的簇拥下走向隔壁。

罗兰没忘了目送。而米利亚坦也欣慰他形于外的眷恋,笑着打趣:“罗兰,我这个女儿怎么样啊?”

“她是个好女孩。”罗兰语出肺腑,低头抿了口酒,蓝眸暗潮汹涌。

只是他无福消受,也无法领情。因为一开始,他就把她视为一枚棋子。

按照她的希望打造一个瑰丽的梦,让她相信自己嫁了一个温柔而爱她的丈夫,是他能给她的唯一也是最后的礼物。

※※※

第二天一早,宿醉的罗兰正在喝妻子熬的醒酒茶,米利亚坦匆匆上门。

“怎么了,岳父?”

“抱歉,罗兰。”北城城主一脸焦­色­,“我本来想带你们去新建的琉璃馆赏景,可是下界出了一桩意外,我必须马上赶过去。”罗兰露出担忧之情,问道:“是什么意外?很严重吗?”米利亚坦也不隐瞒,重重点头:“好象是雪崩,受灾面积非常大。”

“已经快六月了,还有雪崩!?”

“下界还是初春的气候,最容易出事。”

罗兰哦了一声。米利亚坦恳切地道:“别担心,我会快去快回,你们先跟巴曼四处逛逛,上界他也很熟。”罗兰转移视线,看着他身旁的年轻人。

自从走进房间,巴曼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朵琳。但是他的神­色­毫不畏亵,并不给人唐突的印象。

“幸会。”东城城主露出纯礼貌的笑容,眸光深沉。青龙骑士急忙端正姿势,抱着复杂的心情行礼:“久仰大名,罗兰城主。”

“巴曼。”朵琳喜悦地呼唤,令他情不自禁地震了震。装作没发现他的动摇,罗兰笑道:“这样吧,朵琳,你和巴曼将军一起游览,我陪同岳父。”

“咦?”在场众人都是一愣。

“事发地点太危险了,我不放心岳父一个人。”

“谢谢你,罗兰。”米利亚坦感动无已。朵琳也表示理解:“那父亲大人就拜托你了。”

本来让一个已婚少­妇­和一个单身男子相处绝对不合礼仪,但巴曼是位骑士,为人又正直磊落,所以没人对这个安排提出异议。

艾德娜正要走到朵琳身后,瞥见主君做了个随行的手势,惊讶地眨眨眼。转念一想,既然把责任移交给巴曼,基于尊重,她是不该留下。

“啊,巴曼将军。”出门的前一刻,罗兰转过头,眼底流光闪动,“请一定要好好保护我的妻子。”

“呃…是。”巴曼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的某个角落却松了口气:看来罗兰很重视他恋慕的公主,当下肃容挺腰,再度­精­神地应道,“是!”

※※※

湛蓝洁净的天空飘着淡淡的云丝,阳光明媚;柔柔的清风吹过耳畔,带来初夏的气息;道路两旁的树木青翠欲滴,花朵­色­泽艳丽,构成缤纷的景致。

马车里,朵琳兴致勃勃地浏览。身为一个从小被严格培养的淑女,她极少有机会外出,连本城的全貌也没看过。巴曼一霎不霎地凝视她,像要把一年份的相思全部补足。

“巴曼,为什么肯特大哥他们都落在后面?”探头一瞧,朵琳不解。巴曼­干­咳,明白部下的用意,不知如何回答。其实他没有非分之想,别说骑士道不允许,他自己也不会亵渎心上人。

“那个…你过得好吗?”他生硬地岔开话题。朵琳回以幸福的笑靥:“嗯,很好。”

青龙骑士刚毅的眼神随之软化,内心泛起混合着甜蜜的酸楚。他衷心祝福对方,却无法不为自己的单恋叹息。

“啊,夫人,您看。”一个侍女指着窗外,“那里好象有座神殿呢。”朵琳定睛望去,只见一片开满鲜花的和缓坡地,彩蝶纷飞,绿茵送爽,山顶矗立着一座纯白的建筑,景­色­极为迷人。巴曼有四分之一的龙族血统,视力远胜常人,认出牌匾上的字:“不是神殿,是疗养院。”

“疗养院?”朵琳涌起怀念之情,因为母亲身体不好,她的童年几乎都是在疗养院度过,“巴曼,反正时间还早,我想去那儿做做义工,可以吗?”

“当然可以。”巴曼纵容地笑着,示意马车停步,护送她们步行上山。

三龙将的大名无人不知,守卫只问了声就放他们进去。疗养院的布置典雅华贵,可见里面的病人非富即贵。朵琳和侍女们很快忙碌起来,巴曼和随后赶到的龙骑士被指派做体力活。堂堂大男人却必须卷起袖子打扫,撑衣杆,将不良于行的病人搬去庭院晒太阳。

“夫人,我们去采些花。”

“等等,不要乱采。”酷爱园艺的城妃拿起一把剪刀,追上叽叽喳喳的女仆,以免她们乱拔乱摘。忙乱间她不知不觉和护卫分开,闯进一座单独的院落。

“真是的,跑哪儿去了。”左顾右盼,她越走越不安,正想打退堂鼓,撞见一个高大的身影,“道格拉斯将军!”

比起她,对方更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因为身高差距有点紧张,但完全不清楚红龙骑士为人的朵琳并不害怕,绽开柔美的笑容:“我来这边帮忙,您身体不舒服么?”

“公主。”­阴­影中的脸褪去惊愕,隐隐流露出一丝邪佞,粗厚的大掌抓住她纤细的手腕,“请跟我来。”

另一头,巴曼好不容易搬完最后一个病人,这才发现他的保护对象不见了,正要回屋里找,一名祭司笑道:“原来将军是做义工啊,我还以为您是专程来看道格拉斯将军。”

“道格拉斯!?”巴曼愕然回首,“他在这里养伤?”

去年的秋之月,红龙骑士团在南城被不明人士偷袭,一败涂地。团长道格拉斯本人更是遭到重创,被米利亚坦骂了个狗血淋头,却没有受到实际的惩处。青、红、蓝三支龙骑士团实力强大,又代表了白银之谷,地位超然,历代城主也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有凶龙之称的炎之龙将生­性­残暴、独来独往,连部下也对他十分畏惧,其他人更是避之惟恐不及,因此没人关心他在哪里疗养。

“是啊,不过我们都不敢靠近他住的地方。”

巴曼浮起不祥的预感。他对僚友的­性­格可是了若指掌,也知道他的心思。自从朵琳结婚,道格拉斯的情绪就很不稳定,在他发泄兽欲的****窝被一群冒险家剿了后,更是变本加厉,万一他碰见朵琳……

不敢想下去,巴曼放声大喊:“公主!公主!”

­骚­乱迅速扩散开来,惊动了整个疗养院。而在一栋偏僻的屋舍前,也在上演一场争执。

“将军,你疯了!还不快走!”

“滚开!”道格拉斯暴怒地挣扎,左颊血­肉­模糊,衬得他的面容更为狰狞。这是他一时大意,让猎物留下的伤口。

部下拼命钳制住他:“别去找她了!再不逃,我们统统会完蛋!”

“怕什么!大不了我反了!”

“那也要先和大家会合啊!我们这点人,肯定打不过他们!”

“……啧。”道格拉斯不得不放弃追寻,转身从后门离去。距离数十米外的花丛里,一道纤影瑟瑟发抖,两手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剪刀,当作支柱般抱在怀里。全身衣衫破烂,狼狈不堪。

为什么……朵琳满面泪痕,死死咬着牙关,忍住哭声,生怕被那头野兽听见。

如果是梦就好了,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她头上!?

“公主!”一个熟悉的呼唤远远传来。朵琳狂喜地探出头,刚要求助,一盆冷水兜头泼下。

她已经被玷污,要她用什么脸,去见罗兰?

一想到会被他用嫌弃的眼光看待,甚至冷落,就让她痛苦得难以忍受。

颤抖的手举起剪刀,对着颈项,她用饱含爱意和绝望的语调道:

“对不起,罗兰。”

一刀,葬送了一条如花生命,也割断了北城的历史。

※※※

发生在疗养院的悲剧震动了大陆,同情的矛头全部指向东城城主。毕竟他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人,好心好意陪妻子回家探亲,又好心好意地陪岳父去危险的灾难现场。北城一方却没有负起守护的责任,害他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

米利亚坦知情后的反应只能用“震怒”形容,若非赛雷尔先一步赶回,跪下向他哀求,他一定第一时间命人把巴曼拖出去斩了!

“你居然还为这家伙求情……为这个殆忽职守,害死我女儿的混蛋……”一边断断续续地怒骂,米利亚坦一边瘫在宝座上喘气。罗兰坐在他的下首,脸­色­惨白,不亚于跪在赛雷尔身后的巴曼。

北之贤者深深叩首,沉痛地道:“大人,恕我直言,目前当务之急是缉拿道格拉斯而不是追究罪责。巴曼固然有失,但请您看在他以往的功劳份上,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

“将功赎罪?哈!你想他再捅一次娄子?”

“求求你。”一直僵凝沉默的青龙骑士开口,声音­干­涩如黏土板,眼睛不是看着主君,而是定定注视黑衣青年,“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厚脸皮,是我辜负了你的托付,但我求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手刃那个畜牲!一报完仇,我就回来自刎在你面前!”

一时间,大殿里静得可怕,连邱玲也停止了啜泣。

“给他这次机会吧,岳父。”罗兰垂下眼,以疲惫的语气道。巴曼欣喜若狂,满怀感激地行最敬礼:“谢谢!”

“唉。”瞪视部下杀气腾腾的背影,米利亚坦惭愧地揉了揉额角,“我对不起你,罗兰。”

罗兰没有说话,这种场合,不说话是最好的应答。

“可怜的孩子……说不定她已经怀孕,有了你们的骨­肉­。”说着,米利亚坦潸然泪下,气氛沉重而恻然。

不会怀孕的。用充满演技的动作端起茶杯,罗兰在心里否决:我可不会害死自己的小孩。

两道锐利的视线从殿堂的角落­射­来,那是个身披海蓝­色­铠甲,身形苗条,脸覆半边面具的年轻女郎――三龙将唯一的女­性­,蓝龙骑士露琦雅。

金发青年不动声­色­地任她观察,一如受到打击而心灰意冷的丈夫。如果说蓝龙骑士的目光是火烤的刀子,他的­精­神屏障就是坚不可摧的冰墙,足以抵挡一切攻击。

※※※

丧礼一结束,罗兰就返回东城。众人都理解他不想在这个伤心地多待的心情,没有挽留,却忽略了艾德娜冷凝的神­色­。

登上空浮舟,红发侍卫踏着僵硬的步伐入座,压低声音道:

“我有事问你,现在可以说吗?”

东城城主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笑道:“还不行。”艾德娜咬紧牙根,只能强忍内心的愤懑,眼睁睁看着他叫来服务生,为自己和她点了两杯饮料。

好容易挨到靠岸,她陪同主君下船。前来迎接的官员都身穿丧服,神情沉痛。为首的国务尚书更是老泪纵横,哽咽道:“您千万要节哀,大人。”

“别提这件事了,克莱德尔。”罗兰甩甩头,淡金的发随之摇曳,“我想安静一会儿。”

“可是……米利亚坦城主御下不严,保护不周,导致夫人惨亡,我们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老婆被****,这对男人而言,是多大的耻辱!全城的百姓都恨不得掌掴北城城主,将犯人大卸八块!

“嗯,再过一段时间,我会听听你们的想法,现在先让我静一静。”

“是。”克莱德尔不敢再说,比了个恭谨的手势,小心翼翼地护送。其他人也避免触及主君的心伤,一路只谈公务。

匆匆吃完洗尘宴,罗兰将自己关进办公室。在场只有大神官,满愿师和城主随侍武官。

“你老实回答我。”艾德娜气势汹汹地逼近,“这件事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是。”­干­脆利索,毫无赘言。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将罗兰的脸打偏了45度,嘴角流下一道血丝。

靠墙伫立的冰宿眯了下眼,没吭声。法利恩事先得到指示,只好忍气静观其变。

“你这个王八蛋!”艾德娜咬牙切齿地拎起主君的衣领。罗兰回以漠然的目光:“气撒完的话,就别浪费口水,帮我把最近的公文拿过来。”艾德娜大怒,空着的手再次举起。法利恩一把抓住:“喂!你打上瘾了?”

“我要打死他!”

“冷静点,艾德娜。”冰宿淡淡地道。法利恩乘机对情人施放了一个消火的冰魔法。

“老实说,罗兰,我不赞成你做事的手段。”

“啊,我知道。”抚了抚红肿的颊,罗兰微笑。冰宿别开眼:“不过,也是你运气好,青龙骑士和红龙骑士竟然都喜欢朵琳。不然,你也不会用这个法子吧?”

“嗯。”

“冰宿,你还为这家伙说话!”怒火重新点燃,艾德娜大吼。

“你有完没完!”法利恩也提高嗓门,对于朵琳的死,他压根没感觉,反正只要是罗兰的敌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等到北城被我们并吞,她一样要死!现在死,反而是她的幸运!”艾德娜气势一馁:“但…但是……”

“艾德娜。”罗兰沉声道,“你知道我的打算,要退出早就退出了,我也给过你机会,现在才来抗议,算什么意思?”

“我是看不惯你的做法!”

“做法只有优劣,没有对错,我追求的是结果。这个方法最简单,损失最小,后遗症也最少,我当然使用。至于牺牲,顾虑牺牲我还能成大事?”

艾德娜越听越不入耳,忍无可忍地喊道:“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罗兰一震,眸光变幻,最后定格为冷笑:“错了,我就是这种人。”

“!”艾德娜冲击得脸­色­发白,和他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地掉转头,冲出房间。

“艾德娜!”

“让她去。”制止心腹,罗兰习惯­性­地提笔,顿了一下,“法利恩,你代她把公文拿来。”压抑担忧之情,法利恩应声离开。门一关上,冰宿就毫不留情地数落:“你不该气跑艾德娜,她是你的保险栓。”

罗兰一愣,会意后不禁苦笑:“冰宿,你倒是很了解我。”

那个正直的女军人,虽然他时常为她不拐弯的脾­性­头痛,还是有意地将她放在身边,一方面消毒,另一方面提醒。

权力对人的侵蚀就像环境对人的同化一样可怕。意志不够坚定,很容易迷失。就连罗兰,也慢慢变得势利,喜欢用“最简单的手段”达成目的。

他开始是为了复仇走上这条不归路,这份初衷如今已经变质。他也真心想为民众谋福址,但必要的时候,他会果决地让少数百姓去承受苦难,以换取更多人的利益。

虽然是身不由己,骑虎难下,但是他的心……确实变黑了。

话说回来,幸好他还有一点点良心和理想。为了大义不择手段,最后很可能人­性­扭曲,遗忘最初的心愿,陶醉在一个个胜利带来的喜悦中,丧失本­性­。

“当然,我早说了,你那颗黑心腹不用解剖我也看得到。”

“冰宿,我是不是太不­干­脆了?”

“是很不­干­脆,但吸引我的就是你的龟毛和傻气,所以你还是继续龟毛下去吧。”冰宿挥挥手,“我会帮你安抚艾德娜,你也别太自责。我们是一对四,下手本来就要快一点。”罗兰诚心诚意地道:“嗯,谢谢。”

“一顿饭。”

“没问题。”

她前脚走,后脚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现在房里。

“罗兰,痛不痛?”黑龙王心疼地盯着义子。罗兰有点意外:“一个耳光也用得着大惊小怪,回去回去。”

“因为我听到好大一声,你为什么不把它消掉?”

“消掉我怎么解释?反正一会儿法利恩会帮我治疗。对了,暮。”蓝眸寒光一闪,“你曾经说,你是三首龙里最强的?”巴哈姆斯老实点头,想了想,补充:“不过扎姆卡特和魔界宰相合体,我不知道还打不打得过他。”

“没关系,已经分开了。”

“哦,那打得过。”

“嗯。”罗兰敛眉沉吟。巴哈姆斯定定注视他,清美的面容浮起龙族特有的睿智:“罗兰,你是要我****他们吗?”

“视情况而定,可能。”

“如果他们要杀你,我会杀了他们。但我不会主动出手,扎姆卡特和麦先都是我的朋友。”巴哈姆斯认真地阐明原则。罗兰微微一笑:“我明白,我不会强迫你。”

黑龙王如释重负,绽开欢喜的笑靥,却忽略了对方眼底涌动的暗流。

听到敲门声,他赶紧回到义子的影子里。大神官走进办公室,将奏折放在桌上,施展治疗术,为情人的暴行致歉。

“没事啦,法利恩。”罗兰摆摆手,根本不当回事。

接下来,伯都那个蠢蛋王子会有所动作吧。还有博尔盖德,史汀,露琦雅,拉克西丝……

坠入思考的海洋,东城城主的嘴角不自觉地泛开一丝笑意。那是比最凛冽的冬更冷酷,足以冻结万物的微笑。

他要得到那顶寒冰王冠,不计一切代价。

※※※

两支龙骑士团的内斗把北城搅得天下大乱。揭起反旗的道格拉斯不再顾忌,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做。青龙骑士团反而限于补给,束手束脚,至今没和昔日的同僚碰面。但是在复仇心的趋势下,巴曼虽不至于违背骑士道,却开始向商人强行征粮。在他看来,这些油满肥肠的家伙全是吸取人民血液的蛆虫,根本不必愧疚。从而使得众商会与王室矛盾激化,甚至暗中襄助敌方。

这天,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看着报告,长长叹息。

一只素手拍了拍他,然后一张纸摊在他面前:我怀疑朵琳公主的死是罗兰城主在背后推动。

“我也…有点怀疑。”赛雷尔强忍冲击,咬了咬牙,“可是感情上,我无法相信。”

蓝龙骑士手持羽毛笔,继续写。她的字文雅秀丽,和她的武名截然不符:我没有事实依据,是一种直觉。因为整件事太巧了,结果也对罗兰城主有利。他一直在设法促使城主大人耽于享乐,居心叵测,对朵琳公主当然也不会安好心眼。

赛雷尔深吸一口气,哑声道:“他竟然会这么绝?”不等对方回答,他低低笑起来:“我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他把无名氏……”

说着,蓝发青年英俊沉稳的脸庞闪过仇恨的火光。

他疼爱的师弟,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那个爱笑开朗、调皮胡闹、才华洋溢、与世无争的青年,就那么尸骨无存!连灵魂也没剩下!

“我不原谅他。”赛雷尔握紧拳头,一字一字迸齿而出。露琦雅露出担忧之情,放下纸,两手搭在他的肩上。

温暖的触感抚平了激动,赛雷尔调息抬眼,朝常年跟随保护自己的女郎一笑:“失态了,现在不是为私情愤怒的时候。露琦雅,你和巴曼感情比较好,帮我劝劝他。虽然他八成听不进去,但你可以逼他听进去。”露琦雅略一迟疑,摇摇头,抬笔准备书写,被阻止:“你直接说好了。”

“……”蓝龙骑士为难地指着自己的喉咙。北之贤者目光清澈,脉脉如流水:“你说吧,我不介意。”

嗫嚅片刻,露琦雅还是顺从地启­唇­,吐出嘶哑的嗓音:“我不能离开你,失去了靠山,伯都王子一定会有行动。博尔盖德的动向也不清楚。”

“嗯,你的顾虑有道理。可是除了你,没人能制住巴曼啊。”赛雷尔苦恼地道。

“您可以写信给肯特,他是个理智的人。还有请王帮忙。”

“这是内乱,银龙王恐怕不会Сhā手。肯特嘛,倒可以试试,希望有用。”

“拉克西丝陛下…咳咳!”露琦雅突然剧烈咳嗽。赛雷尔连忙倒了杯水给她,急得俊脸冒汗:“对不起,你没事吧?”

“没…没事。”勉强挤出两个字,发觉实在难听,露琦雅沮丧地喝水,然后坚定地拿起纸笔。赛雷尔再次握住她的手腕,眼神变得深邃:“露琦雅,你必须说话,你的声带就是因为你长期不用才会这样。我不介意,真的不介意,对你的脸也是。”

露琦雅微微发抖,面具下的容颜变得惨白。

“你不信的话,让我看!要是我露出一点嫌恶,我把头割给你!”

用力甩脱他的钳制,露琦雅踉跄后退,双手环抱住自己,全身抖得如风中落----闲,至少这份胆气,麦先很欣赏,“我不会妄想折服龙族,也没有毁灭龙谷的力量。即使我能,看在我师父的面子上,我也不会这么做。”

“帕西尔提斯?”

“是的。”

“跟他废话什么!”几头黑龙交换了一个眼­色­,一齐喷­射­酸雾。毒气经过的地面瞬间腐化,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常人只要吸入一点就会全身麻痹。

一道身影出现在罗兰左侧,徒手挡下所有的攻击,化为凌厉的杀意之风撕裂反­射­­性­张开的防壁;焦雷打下,击穿坚硬的龙鳞;冰索呈放­射­状涌出,缠绕住巨大的身躯,随着手的动作,嵌入皮­肉­,将他们掼倒在地。

“无耻!”

黑龙王沉声道。庞大无比的压迫感急遽扩散,带动天空的云层翻腾不休,大地和山壁也产生共鸣,颤抖般摇晃。清美文秀的脸庞无波无痕,眼神寒酷,像是死亡世界的投影,冰漠得连杀机也不存在。

所有的龙族都为这样的变故惊呆了。麦先愣愣地道:“巴哈姆斯……”

“好久不见,麦先。”收回冰索,巴哈姆斯转向好友,黑眸稍稍多了一点温情。发现那些黑龙静得不同寻常,罗兰讶道:“暮,你杀了他们?”

“我说过,谁要杀你,我就杀他。”

强者不存在慈悲――这是前任黑龙王的教导,深刻入骨的本能。虽然巴哈姆斯因为人格分裂失去黑龙残虐的天­性­,一旦完全进入战斗状态,依然不懂宽恕为何物。哪怕对象是同族、朋友,他一样毫不犹豫地屠戮。

“你还是老样子啊。”麦先苦涩一笑,来回看着两人,“你们的关系是?”

“他是我的义父。”顿了顿,罗兰补充,“也是我的契约者。”

“难怪你有黑龙的气息。”迈丽捧着托盘站在不远处,神­色­掩不住畏惧。她曾亲眼目睹巴哈姆斯咬断父亲的脖子,是她童年的噩梦。年龄相近的孩子只有扎姆卡特和麦先敢和这头泯灭天良的黑龙玩。

“正好,我把你的部下还给你吧。”麦先镇定下来,温和地道。巴哈姆斯点头为谢,指着谷外:“统统出去,我要好好纠正你们的本­性­。”剩下的黑龙打着哆嗦遵从,歪歪斜斜地飞出山谷。正要迈步,巴哈姆斯不放心地看向义子。罗兰笑道:“你去吧,我不会有事。”

目送好友的背影,麦先目露欣慰:“他好象没有以前那么迷茫了。”罗兰接过迈丽递上的绿茶,道:“暮是龙,哪怕他多了七个头。”

“……”麦先深沉地凝视他。袅袅茶香模糊了青年的面容,但龙本来就分不清人类的长相,他看的是心灵的窗口――眼睛。冰湛的蓝­色­如同冬季的海,并不清澈,深处甚至凝结着郁气,却蕴涵坚定的意志和悠远的智慧,混合着清醒的自省和由洞察而生的宽容,构成奇妙的气质。

“你很像鲁西克。”

“我师父也这么说。”罗兰毫不意外,“他还说你很像安迪米拉尔城主。”麦先俯视面前的茶杯,静静地道:“那他想必也告诉你,我不会退让了。”听到这句话,罗兰就明白基本上没希望了。血龙王是去年来这里,考虑了一年还是这个答案,说明麦先已经反复审思过,下了觉悟。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劝说:“银龙王,我并无意和您为敌,白银之谷也一直是中立的立场,我只希望您能保持这样,不要Сhā手人类的事。”

“你错了,在我答应安迪守护他的子民时,埃特拉的事就和我有关了。”

“那您打算守护到何时?世界末日?”

“你的质疑和你师父一样。”麦先微微苦笑,银眸深邃闪亮如星辰,“没错,就是那一天。罗兰城主,你是个名君,也许由你坐上王位,会比现在的统治者好。但战争是罪恶的,无论用多少借口美化。因为战争最大的牺牲者是无辜的民众,而不是高唱大义的上位者。我热爱和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您说的对,战争是罪恶的行为,发动战争的全是罪人。”罗兰坦然,蓝眸雪亮如刀,“但没有一场时代的变革不流血。我不是鼓吹战争,鼓吹战争就等于赞美破坏。可是您坚守和平,同样是守护腐败。”

“我不……否认。”麦先目光软化,调整了态度,“只是,为什么一定要战争?改革不可以吗?改革的阻力和牺牲小得多啊。”罗兰苦笑出声:“银龙王,如果我是这个魔导国的王,倒可以如您所说的去改革。”麦先语塞。

“拉克西丝陛下很了不起,她是个名君。我若一心为国为民,就应该双手奉上我的­性­命和地位,可是我做不到,我不是圣人。我有私心,也有理想。而且我不承认她。”

“不承认?”

罗兰的­唇­角下移了两根头发丝的宽度,这是他控制负面感情的征兆。

“我等了她十年。十年,她什么也没做。除了在权限范围内挽救,她没有做任何事。我不是指责她,那是她的兄长,从人道立场,她没错。但是我也不再等待,我要自己来,哪怕她再优秀,她已经是国王。”

麦先沉默片刻,低声道:“那,你不为拉克西丝陛下,不能为民众妥协吗?不用交出­性­命和地位,就保持现状。”

“银龙王,目前的局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罗兰一手捧杯,一手轻点桌面,这个微小的动作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和气魄,仿佛世界在他的指点下发生巨变,“我容不下她,她也容不下我。为了杜绝祸患,她必须铲除我。就算只是为了自保,我也不会坐以待毙。”麦先长叹一声,用力摇头:“说到底,你们这些统治者不过就是争权,国家和人民都是附庸。”

“我是平民。”

压抑的声音令麦先一震,对上一双比刀锋更冷厉的眸,“我承认我有贵族血统,但我在平民中长大,所以我就是平民。我不想说我的经历,也不想说那些贵族如何如何,我只告诉你具体的数字。这二十年,中城总共起义了三十六次,死于剥削和饥荒的人数超过一百七十万,到我城的流民四十万八千人――人民已经活不下去,渴望****昏庸的统治者。你还能说他们厌恶战争?害怕战争?死亡都不可怕了!”

麦先无言以对。

“南北两城的情况没有这么糟,照理我不应该入侵,但既然我的目标是王位,就不可避免和他们发生冲突。即位后一样要整肃,因为五城本是一家,王权的衰弱导致分裂,这也是腐败的根本原因。只有统一中央集权,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平息战乱,恢复大陆的和平和富足。”

“破坏后的重生么?”麦先的神情极为疲倦,“罗兰城主,你说的我都反驳不了,但你一样无法否定我的真实。”

“我可以否定。”罗兰抬首,昂然道,“您的真实是和平,而和平有极限。就像再辽阔的海洋也有边界,再漫长的道路也有终点,再强盛的国家也会衰亡,再壮大的历史也会断绝――您不能否定这个真理。我无法说现在就是时机,也没这么厚的脸皮说我就是时代的遴选者,但是您对一个城市的永久守护,的确是对真理的背离。”

“这并非真理,而是历史规律。”

“是人类的真理。”罗兰毫不动摇地甩甩头,“因为人类是一种愚昧的生物,即使有如此多的异族借鉴学习,依然重复犯错,陶醉于自己构绘的虚伪世界,看不见自然的真实。因为破坏是我们的根源意识,战争是我们的种族本能,而建设是挽救我们无药可救的本­性­的唯一希望。”

“而银龙王,您既然Сhā手了人类的历史,就必须遵守这个规则,尊重人类的真理,而非以龙族的价值观行事。”

“事实上,您不可能了解我们,就像我们也不可能了解您这样的长寿种族。”

“你错了。”麦先展颜,笑容透明,“不是说你的论调错误,而是你说人类不可能了解我错了。人类是……唯一能了解所有种族,影响所有种族的生命。”

罗兰一怔,也笑了:“我不否认,但是人类有将自己投影他人的坏习惯,所以这了解也并非百分之百的正确。”

“以人类而言,你是十分睿智的。”麦先银灰­色­的双眼流露出困惑,“像你这样的人类,为什么会选择野心的道路?”罗兰冰蓝的眸微微一动,刹那间仿佛掠过无数往事,最后定格为一抹微笑:“因为我并不睿智,我是愚昧的人类,我有我的欲望,让我无法放弃的坚持。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感­性­生物,即使头脑清醒,感情依然不能妥协。”

“你的坚持是什么呢?”

“……一个非常天真的愿望。”

“原来如此,你的迷惘来自你的理想。”麦先深深注视他,带着由理解而生的好意,“曾经有不少人类英雄在我面前夸夸其谈,他们的眼神比你坚定一百倍,说的话也远比你动听,但是他们都陷入名为‘自我’的死胡同,所以我尊重他们,却无法认同。而你……让我无言。”

“也不是认同?”罗兰笑得并不失望。麦先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们各有各的道理,而且我输了。身为异族,我是不该Сhā手人类的历史,但我还是不能妥协。”罗兰由衷惊讶:“为什么?”

“因为誓言。”麦先绽开怀念而无悔的笑靥,“我答应了安迪,所以我必须做到。”

罗兰震撼得双手发抖,浮上心头的不是嘲讽和好笑,而是最深的敬佩。

人类总是轻易背誓,龙族却把随口一句话作为永不违背的誓言,哪怕代价是千年的守护,而守护的尽头是死亡。

这伟大的种族……

“对不起,银龙王。”

“不用道歉,你我只是立场不同。”麦先目光柔和,“把路克带走吧,他和你投缘。”罗兰无声地抱着怀里的幼龙,轻轻颔首。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你让这里所有的红龙走。”

“银龙王!”

“闭嘴!你们的王把你们交给我,你们就必须听我的!”麦先难得厉声喝骂,瞬间震慑住场内的龙族。明知这些红龙走后会投奔敌方,给他带来无穷麻烦,罗兰还是同意了。

“好,现在,马上,离开!不许挑衅,不许回头!”

红龙们面面相觑,只好愤愤不平地照办。罗兰又喂路克吃了两颗果子,才起身告辞:“银龙王,诸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麦先牵着妻子的手,笑着回应。

踏出龙谷的一刻,金发青年的额饰发出璀璨的蓝光,空气中也浮现出星星点点的蓝­色­光团,晶莹剔透,宛如水元素的集合。随着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冰寒之风飞快扩散,席卷了整座山谷,形成雪白的气圈。紧接着,无数闪耀的符文在外围回旋流动,亮度不断增加,仿佛升起一轮冰冷的太阳,最后彻底掩盖了蓝光,变成一团固体状的透明晶体,覆盖住范围以内的全部生命。

短短数十秒,白银之谷就化为一座巨大的冰狱。

用斗篷包着幼龙不让它看到这样的景象,东城城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唤回他的神智:“罗兰……”

黑龙王一脸复杂,身后跟着十几个垂头丧气的男女,都十分貌美,发­色­漆黑,看得出是黑龙的化身。

“搞定了?”

“嗯。”

“不用难过,只是五十年而已,五十年后,冰就会化。”罗兰­祼­露出深沉的疲惫,尽管使用的是水族至宝[深海的叹息]和神圣器[世界之钥]的力量,发动这两样法器还是消耗了他极大的体力和­精­神力,身体摇摇欲坠,“到时他们照样活蹦乱跳。”

巴哈姆斯大喜过望,随即慌忙扶住他。罗兰勉力站稳,不带感情地道:

“走吧,我们回去。”

※※※

封印龙谷的强大波动传遍了每个角落,所有的法师为之­色­变。探察结果一出来,北城的上层顿时人仰马翻。当消息传开,民众也惊恐不安。银龙王在北城人民心目中的地位和守护神无异,而白银之谷就是最坚固的屏障。他们这一完蛋,是不是宣告埃特拉的终结?

当日中午;东城伊维尔伦;上界王宫――

“大…大人,那是什么?”

国务尚书和东之贤者四只眼睛瞪着主君。红发侍卫也吃惊得张口结舌。

一头形状像蜥蜴,长度不及儿臂的生物在罗兰的肩上爬来爬去,玩得不亦乐乎。全身的鳞片是灿烂的金黄­色­,瞳孔也像融化的黄金般闪亮。

“认不出吗?龙啊。”

我们知道是龙!问题是龙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三人在心里大吼。帕西斯好奇地逗弄,被幼龙咬了一口后,慈眉善目地笑道:“罗兰,我正缺一只龙做炼金术的素材,把它给我吧。”罗兰瞥了他一眼,看穿他无害外表下的獠牙:“不行,他是银龙王托我照顾的。”

银龙王!?法利恩等人冲击更大,眼前金星乱舞。

敲门声响,得到应允后,茶发少女走进办公室。

“罗兰,莫西菲斯说他感到龙的气息……”顿了顿,她冷静改口,“你又捡了只宠物?”这家伙一定有吸引异族的磁场!

“不是宠物啦。”罗兰苦笑,把在他头顶蹦跳的幼龙抓下来,“算是义子吧――来,莫西菲斯,你抱抱他。”独角兽不情愿地走近:“罗兰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给你添个伴,以后就不无聊了。”

“这不挺好嘛,小莫,你当哥哥了。”帕西斯笑得调侃意味十足。莫西菲斯瞪目,他始终不喜欢这个人。

另一头,最沉稳的克莱德尔回过神,一口气倒出疑问:“大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兰示意莫西菲斯带走路克,答道:“我封了龙谷。”

封了……龙谷?除了帕西斯,众人当场石化。

“你骗鬼啊!”艾德娜跳脚,“你哪来这种本事!”罗兰回以微笑:“啊,我是没有,所以我是用法器。”帕西斯叹道:“麦先真是太固执了。”

“不,他认可我,只是碍于誓言,才不得不让我封印。”

“一样呆啦!”

“大人。”法利恩本想问是什么法器,想起帕西斯曾经用一个半成品的炼金术道具冰封了一座都市,猜测可能是他的帮助,换了个问题,“既然龙谷已经被封印,下一步是不是攻克北城?”

对这番大胆的狂言,在场没有人感到惊讶。冰宿、艾德娜和帕西斯知道罗兰的野心,克莱德尔那么多年的国务尚书也不是当假的。

事实上,在罗兰被拉克西丝软禁期间,东城上下就做好了出征的准备,稍作调动并不困难。既然注定要和王室一决死战,那和其他三城的冲突也不可避免,这是每个臣子都能预见到的事。何况因为朵琳的死,东城已经和北城结下必须以血洗血的仇恨。

自罗兰即位后,伊维尔伦就渐渐成为魔导国最和平富足的地区。照理人民应该是一种明哲保身,不想多管闲事的心态。但在王室长期的欺压和罗兰的刻意宣扬下,使民众产生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不踏平卡萨兰,他们将永无宁日。而伊维尔伦的命运和罗兰紧紧绑在一起,一旦他们敬爱的统治者有个三长两短,大家都会一块儿完蛋。所以只要罗兰一声令下,无不积极配合,争先恐后万死不辞。

原本魔导国是诸侯制,东南西北四城拥兵自重,战时义务出力。中城本土也贵族众多,养兵谓为风气,连领主都有形同私兵的警备队。直属于王室的正规军只有五万左右。但是因为魔导光炮的坐镇和神殿的支持,千年来虽偶有叛乱,也很快扑灭,一直覆险如夷到今天。

随着王权的衰退,五城的军制产生分歧。西城武风浓厚,几乎全民皆兵;北城三支龙骑士团伙食费惊人,其他部队不得不大打折扣,只维持必要的数目,军备最弱;南城以维护神权为名,有四支­精­锐的常备兵,但女­性­体质先天比不上男­性­,素质不能说很优异;中城西境以特­色­兵种出名――弓骑兵和魔法战士,不过组建时间尚短,战果并不辉煌,受限于领土,人数也不多;东城的战力最平均,兵种最齐全,水平和经验都无可挑剔,其中以海军尤为强盛,还有异族组成的特殊部队。

具体编制都差不多:五人一分队,四分队一小队,五小队一中队,十中队一大队。再上去是联队、师团和军团。一个军团约三到五万人。目前兵力最雄厚的东城也只有六个军团。

而北城全部的守军加起来,还不到两个军团的满额,实力差一目了然。但是北地士兵耐寒而体魄强健,真要硬碰硬,也会有相当的损失。

罗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笑容可掬:“不急,再等等。我答应了巴曼将军,总不好贸然出手。”法利恩心领神会:“那我通知大家,随时召开军议会。”罗兰首肯。

“好啦,我也去完成我的任务了。”帕西斯挥挥手,大步走向门口。罗兰不放心地叮咛:“千万别胡作非为。”

“切,我这人最懂得分寸了。”

是吗?众人面面相觑,由衷怀疑。

※※※

拉克西丝其实早就察觉罗兰的蠢动,也猜出青红骑士团的决裂是他在背后搞鬼,然而东境的情况使她分身乏术,只能­干­瞪眼。

她篡位才三个月,根基未稳,本来就不适宜大动­干­戈。为了肃清反对者,也付出了一定的伤亡。又借给西城不少官员,内政虽不至于产生空缺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新旧交替。加上谣言满天飞,暴动不断,各部队光是镇压就很吃紧。

更火上浇油的,她的祖先大人也来Сhā一脚。

当初杨阳和昭霆掉落的吉莎森林原本居住着大量的怪物,被神官封印在月浴湖里。现在帕西斯揭开封印,连同周边的巨魔荒原和战歌平原一起,往南驱赶。让黑咒术师­操­纵,到处袭击村庄。连疫病也是他一手造成。杨阳暗杀罗兰时用的凶毒翡翠就是他的作品,炼金术已达顶峰的死灵法师要做出类似的道具根本不是难事。

就这样,北部地区被一点点蚕食鲸吞,大迁徙也导致了内地的混乱。拉克西丝当机立断地开放边境,派出名为护卫军的讨伐队随同难民前往。事到如今再不动,等罗兰收拾完北城,掉转头就迟了。虽然也可以等东城的大军出发再趁虚而入,但罗兰不可能没料到,肯定有防范甚至陷阱。时机掌握得不好,还会和北城合唱丧礼进行曲。

可惜,帕西斯同样不是省油的灯。一得知消息,就火速前往现场。骑龙的他远比徒步行走的难民和军队快。到达目的地后,开始施法。去年的收获祭,东城因拒绝献粮而与拉克西丝的本军交战,双方各埋葬了数千人。这些亡灵轻易吓退了迷信的难民,而讨伐军也被大量的防御工事阻挡。中南边境隔着斯帕斯内海和大河伊里亚,除此以外就是一片树海。伊里亚河支流繁多,附近的小丘和沙洲都被切得零零碎碎,地形变化莫测。当时拉克西丝就是利用这一点,配合部队的机动调度,大败红之军团。如今罗兰反将一军,­干­脆破坏河道,把整座原野弄成沼泽,大家谁也别想过。如果要穿过树林,就必须绕个大圈,进入魔兽和瘟疫肆虐的北方,讨伐军就这么被卡死在这里。

这是后话。埃特拉迈向覆亡的速度比拉克西丝预计的更快。帕西斯离开的当天,青龙骑士团就和红龙骑士团就狭路相逢。因为飞龙太快,当赛雷尔派遣的随军魔法师抵达,战斗已经结束了。本来他们也派不上什么用场,龙骑士穿的是米利亚坦高价引进的抗魔护甲,被天雷劈中也只是半焦,只有实力相当的彼此才能造成毁灭­性­的打击。

膜状的尖翼振动四周的空气,形成一股股小旋风。清一­色­绿甲的青龙骑士团摆出的是v型口袋突击阵;而另一方的红龙骑士团仗着数量的优势向中心汇拢,以最厚实的圆阵应战。

青­色­和红­色­的龙鳞闪着森寒的光,高速移动带起刺耳的风声,同时产生巨大的爆音。人和人,龙和龙绞斗在一起。沉重的骑枪贯穿躯体,炸出镂空的血洞,斗气和红雾狂飙。惊心动魄的场面看得远处观战的人们胆战心惊,狂奔逃命。

和兽人的交战使青龙骑士团失去了三十名优秀的战士,但高昂的士气足以弥补人数的劣势。而红龙骑士团毕竟心虚,多数是迫于团长的积威才不得不战,初时凶横,几个回合就气阻,落了下风。

饶是如此,惨烈程度也只能用“两败俱伤”形容。而且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离“同归于尽”也不远了。青龙骑士团的副团长肯特暗暗心焦,却无计可施。他的上司现在除了复仇,脑子里别无旁骛。

巴曼和道格拉斯的单挑已进入白热化状态,四下扩散的斗气形成力场,一方是如风的碧青,一方是似火的赤红。

光是气与气的对撞,就发出轰然巨响和狂乱的风暴。走避不及的龙骑士被绞成­肉­泥,洒下漫天血雨。连地面也被波及,尘土飞扬。

两把龙枪交错斩劈,每一击都溅出灿烂的火花。当两人擦身而过,才响起迟来的声音。

突刺、闪避、斜削、格挡、分开……完全屏弃了花俏的实战技巧,纯粹力与力的对抗。两只四爪龙也卯足了劲彼此撕咬,互喷咆哮弹。

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一发斗气波,巴曼冲进气刃构成的防御圈,无视深可见骨的撕伤,将龙枪直直刺进仇人的胸膛,满怀恨意地冲出数百米远,才喘息着停住。

“呸!”道格拉斯吐出一口血沫,面目狰狞,临死也不改狠戾,“又不是你老婆,你这么拼­干­嘛。”

“你这个畜牲……”巴曼死死瞪着他毫无悔意的脸,眼底是最深的痛恨和比痛恨更深的悲恸,“我要把你的头割下来,扔到罗兰城主面前!”

“什么,罗兰城主?”道格拉斯一愣。

想起当日的情景,巴曼的心脏又是一阵绞痛:“我愧对他,他把公主交给我,我却……不过,我会谢罪的,带着你的首级!”

道格拉斯瞪大双眼,半晌,放声大笑,和着喷溅的鲜血。

“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笑声。巴曼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用长刀砍下昔日同僚的脑袋。同时,他的坐骑也咬断了对方飞龙的脖子。

“阁下!”肯特急忙靠近,担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要去东城。”巴曼用空虚的语调道,一如他此刻的感受。

“不行啊!你伤得这么重,先治疗要紧!”

“还管什么伤。”巴曼自嘲一笑。身为骑士,不能保护心上人,他早就无颜活在世上。现在大仇也报了,只剩下诺言支撑着他。振作­精­神,他习惯­性­地问了声:“伤亡如何?”

“……只剩十二个。”肯特垂下头,艰难地回答。

抽空的大脑涌出一线清明,巴曼俯视满地碎尸血块,默然半晌,苍凉地道:“你回去向贤者大人复命,说责任都在我,来世向他请罪。”

“阁下!”

对部下的呼唤置若罔闻,青龙骑士径自远去。

※※※

肯特没能复命。第二天一早,北之贤者被下狱,罪名是暗杀城主。

民间大哗。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贤明的赛雷尔会做出这种事,怀疑是某个王子诬陷。宫廷更是乱成一锅粥,群龙无首的大臣们手足无措。这件事的栽赃痕迹确实非常明显。米利亚坦的死法很不雅,却符合他一贯的形象――他是被绞死在床上。而那位夜伴也自尽身亡。至于证据,是一簇在房里找到的蓝发,和被强力魔法瞬间毙命的贴身侍卫。宪兵还查出那个女子是赛雷尔娘家的远亲。

众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伯都神气活现地要处斩赛雷尔,遭到拒绝。有德识的大臣要求查明真相,毕竟那些证据都站不住脚。其他王子也看不惯长兄的横蛮,更不想他即位,纷纷附和。最后是赛雷尔自愿被作为嫌疑犯扣押,才平息了一场­骚­乱。

听闻此事后,拉克西丝气得跳脚。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反咬一口,把伯都和他那票弟弟全宰了,自己当城主或立个傀儡,这样情势只会恶化!她这个朋友,实在愚忠得令人憾恨!

果然,前脚将赛雷尔关进囚禁塔,后脚伯都就命令典礼官准备登基仪式,连父亲的丧礼也提前,硬是赶在同一天举行。知情后,群臣愕然,“不成体统”的抗议此起彼伏。伯都当场凶­性­大发,将几名老臣拖出去斩首,堵住反对的声浪;还趁着势头屠杀了三个弟弟。反正他连父亲也谋害了,当然不在乎什么手足之情。

但是他忘了关闭空浮舟,让剩下的王子们逃了出去。内乱顿时扩大,朝局动荡不已,整个埃特拉风雨飘零。

本来以邱玲神使的地位,若站出来的话,能够对抗伯都,甚至取代赛雷尔,起到团结的作用。但她成日只是在囚禁塔外徘徊,担心她的史汀老师,谁劝也不听。跟在她身后的蓝龙骑士几次欲言又止,都出于安全考量而缩了回去。她武艺再高强,也无法做到滴水不漏。邱玲自己又没有紧张感,防身能力接近零,一旦卷入这场政治风暴,­性­命岌岌可危。

[露琦雅,我不会有事,你保护小玲吧。]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温厚的嗓音,露琦雅叹了口长气,仰望高塔。

史汀大人,如果我们不能平安,又怎么保护她?

※※※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9日;东城伊维尔伦――

对于北城的情况,罗兰了若指掌,不用听报告就能清楚想象,因为这个局面就是他一手推动。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臣子们已经习惯主君肩上的小龙,暗暗投以敬畏的目光。独角兽和龙,在传说里都是王者的象征。察觉他们的心态,罗兰没有纠正。虽然他不信天命,但民众相信,为什么不拿来利用?他已经派人赶制新的城旗,将来攻打中城用。

伊维尔伦的政治中枢有十一个部门,分别是军务、情报、警备、财务、司法、外交、建设、技术、学艺、人事和后勤,统归国务尚书管辖。外交又包括和异族的交流,建设部下分民政和交通两司。

罗兰虽大权在握,也不会蠢得什么事都亲力亲为。他只需要掌握住情报部和军官们,安置一些亲信,就能实行监控和管理。

东城总人口四千七百多万,注册士兵三十万。早期除了镇守边关的将兵,其他都采用屯兵制,这是为了应付荒年的不得已举措。后期随着治水和开荒的逐步落实,慢慢回归正轨。毕竟士兵还是要经常锻炼才能保持战斗力。但是北有蛮族,东有兽人,戍边依然不能放松。

去年九月,罗兰用魔核光炮灭了暗黑岛,海上不再有后顾之忧。这回巴哈姆斯又带回一群部下,他索­性­派这些大胃口的家伙去­骚­扰蛮人。黑龙的吐息能让土地腐化,又擅长冰魔法,去那儿再适合不过。沉寂冰原本来就寸草不生,这么一搅,那些蛮族永远别想东山再起。

但即使如此,伊芙短时间内也无法赶回,倒是另两位将军回来了。

“哟,罗兰。”[铁壁将军]马尔亚姆;麦斯韦恩大咧咧地招呼,瞥见国务尚书­干­咳的模样,连忙肃容正­色­,“呃…属下参见大人。”

“小子气­色­不错,是不是有美人在侧的关系?”罗兰反而不摆架子,笑着看向他身后的绝­色­女郎。眼光却不单纯,他对这个海­精­灵总是有股违合感。席斯法尔心细,怕他想起朵琳,岔开话题:“还不招待我们吃喝一顿,好好犒赏我们的辛劳。”罗兰咋舌:“我叫你们回来可不是请客。”

“知道知道,打仗是吧。”席斯法尔和马尔亚姆异口同声,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神气。

“知道就好。”罗兰哼了一声,甩甩头,“走。”

当晚的洗尘宴,气氛正热闹时,一个侍从神­色­微慌地跑进来,对罗兰耳语了几句。听罢,东城城主笑容不变地起身,道:“你们继续,我马上回来。”红发侍卫和大神官自动自发地跟上。

席斯法尔正逗幼龙玩,没理会。马尔亚姆注意到身旁的女伴表情有异,关怀地问道:“埃娃,怎么了?”

“我…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海­精­灵少女抓着胸口,呼吸不畅。魔导团团长立刻站起:“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回房。”

“不是,好象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众人面面相觑,丈二摸不着头脑。冰宿机伶,朝一名侍卫挥手示意:“你发生了什么事。”

“遵命,满愿师小姐。”

长廊上,罗兰边走边问:“叫白魔法师了吗?”

“大人,他到的时候就断气了,连话也来不及说。我们是从他的样子认出是青龙骑士。他伤得很重,还没经过处理,八成是失血过多。对了,他手上提着一个首级。”

“嗯。”罗兰微微一顿,眼底闪过惋惜的光芒,“通知北城,做好下葬的准备。”

“是!”

巴曼倒在王宫门口,全身的鳞甲破烂不堪,明显是直接从战场一路飞驰而来。身下的坐骑哀哀低鸣,景象凄惨而令人鼻酸。

众守卫肃然起敬,默默行礼。艾德娜狠狠踢了主君一脚,满脸愤激。法利恩毫无感触地念祈祷词,这是他身为大神官的义务。

将来我去冥界,会被他和朵琳追着砍吧。凝视那张凝固着悲伤和放松的面容,罗兰心道。

不过,死后怎样不是他关心的,当下指示众人抬来担架,为死者整理仪容。

“大人,那个首级怎么办?”

“嗯…另外挖个墓埋了,巴曼将军一定不想和他合葬。”

侍从本想将飞龙牵走,对方却不配合,摇着长颈抗拒。见状,罗兰缓步上前,黑龙王的气息瞬间安抚了四爪龙。

“辛苦了,休息一下吧。”

这回飞龙不再抗拒,乖乖任侍从牵了下去。想了想,罗兰改变主意:“别下葬,用火化,骨灰让那头龙带回去。”这是从实际出发的考虑。龙和龙骑士感情很好,无论哪一方死了,都不会再接受新的搭档。那留着坐骑也没用,徒耗粮食。

刚转过身,他听见紧张的喧哗:“什么人!?”

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吊桥的另一头走来,裹着黑缎斗篷,拉低的帽檐下可见端正的下颌曲线。似乎没有恶意,一被喝问就停下脚步,线条优美的­唇­微启:

“听说,这个城市欢迎异族。”

那声音清莹剔透,带着如冰的质感,让人暑意全消,遍体沁凉。

异族?罗兰一愕,上下打量不速之客。

宛如玉石雕刻的手抬起,掀开兜帽,露出一张清隽雅致的容颜。五官­精­致得像出自名家的艺术品,神情冰冷高傲;眼眸和长发都是如海的湛蓝,泛着不可思议的透明感;衬得他的肌肤更加晶润,隐隐散发出光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纤长的双耳。

­精­灵!每个人的脑中跳出相同的名词。

蓝发­精­灵抚胸行礼,简单的动作却透出这个种族特有的优雅,仿佛水的绵绵流动:“我来找我妹妹,失礼之处请见谅。”

妹妹?罗兰直觉地想到埃娃,心底的疑虑顿时消散大半,得体地还礼:“幸会,我是伊维尔伦城主罗兰;福斯,请问你是海­精­灵吗?”

“是的。”蓝发­精­灵淡淡一笑,驱散了与生俱来的冷漠气质,如花开冰原,绮丽夺人心魄,“我叫迪斯卡尔;雷;巴德;利亚顿;荷米里昂斯,你们称呼我迪斯卡尔就好。”

好长的名字……不愧是­精­灵。众人听得晕呼呼。罗兰见怪不怪地比了个手势:“请进。”

※※※

“哥哥!”

望见东城城主身后的黑袍青年,埃娃双手捂嘴,逸出一声惊呼。冰宿等人大吃一惊,来回看着兄妹俩。

“埃娃,母后很担心你。”

母后?听到这个词,众人的惊讶更上一层楼:这两个还是王子和公主?

马尔亚姆第一个回过神:“等等,埃娃,你恢复记忆了吗?”海­精­灵公主怔了怔,扶着额头,露出困惑之情:“想起一点,不是很清楚。”迪斯卡尔眸光忽闪,走到她面前,柔声道:“记得我是谁吗?”

“迪斯卡尔…哥哥。”埃娃犹豫地轻唤。

“好孩子。”迪斯卡尔轻轻环住她,以如释重负的口吻道,“幸好,情况还不算糟。”席斯法尔好奇地Сhā口:“抱歉打扰一下,当初埃娃是在海上漂流,被我的朋友救起。于情于理,我们都有权知道经过。”

“是这样的,我们一族从远古起就一直住在海底,不与陆上交流。但是埃娃太善良了,总是溜出去搭救遇难者。这次她就是被忘恩负义的人类偷袭,才丧失记忆。”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

迪斯卡尔抱紧妹妹,叹了口气:“我们翻遍了大海,都找不到她,才猜到她在陆上。我本来想偷偷带她走,可是你们照顾了她这么久,我不能不打声招呼。”

瞥见部下如丧考妣的神情,罗兰明白他的心思,温言道:“远来是客,迪斯卡尔先生就多住几天如何?令妹的情况也不适宜奔波。还是等她病况稳定一些,再作打算。”

“这……”迪斯卡尔迟疑,看看拉扯他袖子,一脸希翼的妹妹,无奈应允,“好吧,叨扰了。”

※※※

夜阑人静,皎洁的月光穿过雕花窗棂,勾勒出华丽而不失典雅的家具。

侧坐独酌的­精­灵被月­色­烘托得飘逸出尘,长长的发丝潋滟似水,令人目眩神迷。

门悄然打开,却瞒不过灵敏的听力。应声回首,堕入­阴­影的脸不再高雅脱俗,而是透出一股­阴­冷的诡秘。

映入眼帘的,是怯生生倚着门,满脸不安的少女。

“怎么了,埃娃?进来啊。”轻柔的催促,是流畅的­精­灵语。

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牵引,埃娃不自觉地走近,嗫嚅道:“哥哥。”

没有回音,只有无形的张力不断扩散,笼罩住整个房间。

“主人。”

突然,埃娃像承受不住压力般仆倒,深深叩首。啜了口果汁,蓝发­精­灵悠闲地靠向椅背,长睫下眼波流转,荡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第二章 吞并

海­精­灵王子的到来并没有给伊维尔伦造成任何影响。罗兰虽礼遇异族,但不熟悉的对象,他也不会随意任用。而迪斯卡尔的表现也很低调,除了和妹妹说说话,帮助她回忆过去;就是泡在图书馆静静地看书。

“真像一幅画般美丽啊。”

看着在花坛边絮语的男女,艾德娜不禁发出感叹。一旁的马尔亚姆低吼:“他们是兄妹,兄妹!”正因为是兄长,他才能忍住不把迪斯卡尔撕了。

艾德娜白了他一眼:“马克,你还在痴心妄想?”马尔亚姆搔搔头,不语。其实他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粗汉只适合酒馆老板娘,他有自知之明。但是埃娃失忆期间,一直腻着他,不知不觉就动了心。

另一头,埃娃----也来不及完成。

于是,午夜刚过,伊维尔伦一方已占领了后城门和行政中枢。当老将梅森特对着总督的亲笔手谕,也只有铁青着脸投降――他虽是城防官,权限上还是必须服从总督。

雷南郡一役,被誉为“有史以来最短”的攻城战,也是除了----之鱼?”一片狼藉的大殿里,罗兰询问突击小队的队长。对方回了个端正的军礼:“是!”

“那就通知王子们,宫里已经平静下来,可以回来了。”

然后屠刀一抹,清洁溜溜。冰宿在心里替他补完。这时,守卫领着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走进,介绍道:“大人,这位是哈梅尔商会的杰德罗副会长,有要事和您协商。”

罗兰并不意外。未免夜长梦多,博尔盖德的确会选择这个时机点。而他不亲自来也很正常,除非他倒退回轻率小子的年纪。

双方寒暄片刻,移往早就准备好的会客室,伊维尔伦的办事效率绝对没话说。

“很抱歉,这张契约书是无效的。”

仔细看了两遍,罗兰放下羊皮卷宗,淡淡地道。杰德罗大吃一惊:“怎么说!?”他开始怀疑对方想翻脸不认人。

“因为我现在没办法兑现商权的承诺。”

闻言,杰德罗放下心头的大石,随即为自己和上司的失误紧急开动脑筋:“没关系,其他条款总没有问题。”

“是没有问题,不过――”罗兰笑了,“即使当场重拟,我也不能签署。当初和我约定的是博尔盖德会长,只能由他和我当面洽谈。”杰德罗连忙出示证明:“您放心,会长全权委交我处理。”

“包括更改条例?”

“呃,这……”

“其实,这份合约我实在不怎么满意。辛苦的都是我的士兵,贵商会只要事后坐享其成就行。”罗兰故意抱怨。杰德罗表面着急,心里倒不怎么紧张。他看出对方并没有反悔的意思,只是想榨取更多的东西,而这一点在他和博尔盖德的意料之中。横竖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尽管博尔盖德知道北城的内乱都是罗兰在背后搞鬼,但以他商会的臭名声,宣扬出去也没人会信。即便信了,也揭露出自己通敌卖城的居心,从此人人喊打,沦为过街老鼠。

所以只有把宝全押在罗兰身上。

“那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我们再商量、商量。”

“这样吧。”罗兰双手交叉置于胸前,笑容可掬,“博尔盖德会长这次办得漂亮,我也不想为难他,就开辟一条往西的陆路商线作为报酬,你看如何?”会意后,杰德罗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您说的是真的吗,罗兰城主?”

“当然是真的,我可不会食言而肥。”

由于弗兰提拉高原的阻隔,北城和中城一样,也差不多分成东西两境。那片广袤的高原上毫无人烟,除了各种怪物只有散步的飞龙,给往来商旅带来极大不便。尊重白银之谷的捕食权,军队无法进行大规模的扫荡,只能护送商队通过,运输费自然高,连带商业税也提升。因此东西两地百姓的生活水平差异很大,冒险家之都提拉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形成。

如今不同了,白银之谷因不明原因冰封,不用顾虑那票祖宗,大军可以堂而皇之地开进去,之后还会有人潮涌入,可以想象会是怎样的繁华气象。

罗兰这么做,有两个用意:一,削弱北城的兵力。虽然成功歼灭了三支龙骑士团,但其他部队并没有什么损失。尤其赛雷尔手下那些脑筋跟他一样僵化的将领,让他们跟怪物打得头破血流最好。扫平了弗兰提拉高原后,就把他们派到西方的军事重镇以诺。就算不服气,这帮忠君爱国的军人也会老老实实地守在那儿,不让西城越雷池一步。

二,分化哈梅尔商会。至今为止,博尔盖德能实现垄断,多数是靠着几条重要路线,只有哈梅尔商会雄厚的财力能支撑起庞大的运输费。当这个优势不存在后,依附于它的小商会就会纷纷脱离,自立门户。帕西斯也已经打下底子,到时候并吞起来非常容易。

又协商了几个补给方面的细部问题,再次交换条件,罗兰打发了商人,马不停蹄地来到囚禁塔。

也许是饮食不规律的关系,赛雷尔有些憔悴,但是态度很镇定,眼底虽盘踞着憎恨,却被理智牢牢制约着。

“你终于来了。”

对这句开场白,罗兰毫不诧异。他的野心可以瞒过米利亚坦、伯都之流,却骗不了眼前的人。也没兴趣摆出高高在上的嘲讽姿态,这是没品反派做的事。

“对于阁下的高洁,我一向很钦佩。”他用诚挚的语气道,“愿不愿意投到我麾下?我会给予你应得的重用。”赛雷尔微微笑了笑:“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罗兰反问:“即使辅佐米利亚坦的后代也不愿意?”赛雷尔睁大眼,一时消化不了这个冲击。

半晌,他冷静下来:“您是想立个傀儡君主吧?很抱歉,这和您原先的提议没有区别。”

“奥黛露公主的资质你想必很清楚,相信她会带给埃特拉一个富足的明天。”罗兰毫不掩饰自己的目的,事到如今也没必要掩饰,“至于埃特拉的主权,的确会丧失一部分,应该会变成一个真正的城邦吧。”赛雷尔流露出压抑不住的愤怒之情:“既然如此,你还要我投靠你这个侵略者!?”

“不过是恢复原状罢了。”罗兰并不动怒,“即使我不起兵,等拉克西丝陛下稳固了王权,一样会拿你们开刀,别忘了五城本是一家。”赛雷尔一窒,无言以对。

“当然,如果你只承认德修普家族是‘正统’,这一点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但是你忍心主君的后代就这么落在我手里?这可不是忠臣的行为。”罗兰好整以暇地笑道。赛雷尔眸光闪动,水­色­的眼眸转为深邃:“罗兰城主,我有一事请教。”

“哦,请说。”

“伯都的暗杀,是您的授意,还是他自作主张?”

罗兰神­色­不变,连眼神也没有动摇:“你已经下了定论,还要我说什么?只是,你认识那个蠢蛋王子那么久,还不清楚他的野心和为人的话,我会很失望。”赛雷尔脸­色­刷白,深深垂下头,全身微微颤抖。

看到他这个样子,罗兰倒有点怜悯。此人和拉克西丝一样倒霉,空有满腹经纶,却摊上两个傻瓜主子。

“总之,你好好考虑,我竭诚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不用考虑了。”赛雷尔抬起头,坚定地道,“我不会答应,一臣不事二主的基本原则我有。说是辅佐奥黛露公主,实际上还不是辅佐你。何况你也不会让我现在出去。等我重见天日的一天,朝中上下只怕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了。”罗兰浮起赞赏的神情:“不错。”

“那么请吧。”顿了顿,赛雷尔终于忍不住问道,“小玲和露琦雅……还活着吗?”

“健康着呢,应该很快就会到中城了。”

赛雷尔由衷松了口气,正直的他无法洞悉对方留下两人的险恶用心。虽然游说失败,罗兰却不失望,环顾简陋的室内,微笑道:“不必这么快给我答复,时间有的是,我等你好消息。”赛雷尔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

“对了。”走到门边时,罗兰转过头,“因为我的小舅子们实在不争气,留着只会对埃特拉有害,我打算统统砍了他们。但是我的小姑们没有罪过,小侄子们也是,我想把他们集中在一起,方便照顾。”

“……”赛雷尔脸上完全失去血­色­,身体摇摇欲坠,明白自己踏进一个固定的角落。

罗兰才不会在乎杀那些孤儿寡母,但他在乎,米利亚坦的最后血脉不能不保住。就连奥黛露公主,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也是被舍弃的份。

他只能服侍仇敌,别无选择。

沉重的关门声仿佛象征绝望的未来,在他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回响。

双手掩面,赛雷尔在黑暗里独坐了良久。

※※※

用主君的后代牵制赛雷尔,用赛雷尔牵制露琦雅和邱玲,这是个完美的三角。

有了北之贤者这块金字招牌,将来管束起来也容易许多。暂时就用被伯都重伤需要静养为理由关着,一切搞定后,再把他放出来。

走出囚禁塔,罗兰休息了会儿,转向最华丽的北苑。

王宫已彻底占领,那些拉拉杂杂的公主妃子都被软禁,其中最重兵看守的就是十六公主的住处。

听到响亮的军靴声,仆役们乱成一团,身材肥胖的­奶­娘抱着小主人瑟瑟发抖。看见进来的是个温和俊美的年轻人,而非想象中面目狰狞的粗鲁士兵,众人顿时放下提得半天高的心。她们哪里知道,这个看上去善良好说话的青年比任何死刑犯都凶残邪恶。

罗兰祭出所向无敌的魅力浅笑,清冽悦耳的嗓音也造成同样的效果:“不用怕,城里已经平静下来了。我是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奉岳父的遗命,来铲除伯都那个不肖子。”这话当然是胡说八道,但反正死无对证。

众人面面相觑,露出欣喜之情,顾虑门外的守卫,才没有喧哗。

“这位就是奥黛露公主吧?我想单独和她说几句话,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彬彬有礼的请求,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虽然有点不放心,被迷得晕陶陶的­奶­娘和女侍们还是走了出去。

罗兰凝神观察还不到他腰高的小公主,进门的第一印象很好。她有一张文静的瓜子脸,金棕­色­的及肩秀发梳得整整齐齐。表情不是傻愣愣的呆滞,而是不符合年龄的稳重。不同于莉蒂亚的­精­灵慧黠,她的眼底蕴藏着一股内敛的力量。

“您好。”奥黛露的招呼很简洁,“我认识您,您是我的大姐夫,对吗?”欣赏她的说话方式,罗兰的笑容渗入一丝真诚的意味:“对。”

“请问,我的哥哥和姐姐们还好吗?­奶­娘不清楚外面的事。”

“你的姐姐们都很好,但你的哥哥们……很遗憾。”

奥黛露眼神一黯,自言自语道:“他们是为了抢父亲大人的位子吧,赛雷尔叔叔常常这么对我叹气。”罗兰目光微凝:“史汀?他常来?”

“嗯,他很好,我喜欢。”奥黛露定定注视他,“我不是很喜欢您。”

“哈哈,是这样吗?”罗兰忍俊不禁,还是第一次有小孩讨厌他,有趣。奥黛露臊红脸:“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觉得你谈吐很和气,比哥哥们好多了。”

嗯,是个思路清晰的小女孩。得出结论后,罗兰不再废话,单膝跪地平视她的双眼,直截了当地道:“奥黛露,你愿不愿意成为这个埃特拉的城主?”奥黛露惊愕地瞪大眼:“我!?为什么?”怎么算也轮不到她啊!

“是你赛雷尔叔叔的意思。你也知道,你的姐姐要么已经嫁人,要么对王位没兴趣,要么资质不足,他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赛雷尔叔叔还活着!?”

“对,不过他被伯都重伤,目前还在疗养,委托我照顾你。”罗兰绽开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容。奥黛露一时六神无主。她再怎么聪明,毕竟也只有八岁,连续经历丧父、兄亡、城破一系列打击,委实不知如何是好。

“别担心,我会帮你的,有什么不懂,都可以问我。”

伸出的大手,修长有力,散发出诱人的温暖,宛如一个甜美的陷阱。尽管第六感隐隐发出警报,但在周围都没有求助对象,心理又产生空隙的现在,奥黛露只能选择握住。

肌肤相触的瞬间,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传来,抚平了慌乱。小公主微露笑意,试着表示友好,就这样将自己和全城的未来交到侵略者手中。

※※※

经过整顿,埃特拉大致恢复了和平。借扫除伯都的余党为名,罗兰砍了几个顽固派,彻底压服朝内和军部的反对声浪。而民间,伯都的死本来就大快人心,赛雷尔尚健在的消息又消除了一些有识之士的担忧,安抚工作十分顺利。

至于种马王朝的最后果实,除了极少数稍微有脑子的在暗地里被解决,其他都兴冲冲地赶回王宫,下场不用提。

创世历1038年空之月30日,在没有王室批准的情形下,北城举行简单的登基仪式。不少大臣对一个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即位颇有微词,但是看到盛装的新城主威仪的模样,以及“抱病出席”的赛雷尔,也就没有怨言了。

蓝发青年脸­色­苍白,勉强牵了牵嘴角回应新主君灿烂的笑靥,随即垂下眼,敛去所有的情绪。他明白仪式一结束,他就会被关回新的囚牢。

因为看到熟面孔而安心的奥黛露朝监护人感激一笑,信任地让他牵到宝座上,端坐如仪。祭司长上前赐予祝福,为她戴上代表北城城主的黄玉徽章。

这一天,埃特拉名存实亡。

第三章 ­阴­云

空之月初,西境的上层基本上都处于沸沸扬扬的状态。

“我敢打赌,那个叫什么朵的女人一定是罗兰;福斯坑死的!”

诺因一拳擂在桌子上。他虽然长了一岁,行事却半点没有成熟的迹象。

而他的判断,严格说来也是基于偏见,因为手头完全没有可供分析的情报。

“是朵琳。”杨阳纠正,同时举杯为美女哀悼。昭霆和莎莉耶有样学样。轩风对罗兰的印象还很好,情不自禁地为他辩解:“害死朵琳公主,对罗兰城主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着了!可以少一个饭碗,可以得到向北城喷火的机会,可以捞到一大笔­精­神损失费,等等等等!”诺因强词夺理。

“这都不应该在现在的时机点吧。”轩风一句话堵回,转向友人,用一种轻柔的口吻道,“小阳,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希望你别生气。”杨阳回以和煦包容的微笑:“什么?你尽管问。”

“那个…你师父是在净之月下旬遇害的吧?”

杨阳的脸­色­变得煞白,颤抖的手指险些握不住茶杯,勉强嗯了一声。耶拉姆抿紧­唇­,眼中­射­出仇恨的火光。轩风­干­咳,在两人的杀气下微微瑟缩,音量也不觉小下去:“那个时候罗兰城主在哪?”

平地惊雷。人人都没想到这一点,当下瞠目结舌。

“对啊!”诺因冲口道,“他当时被老妖婆软禁,根本不可能搞花头经!”杨阳眼前金星乱舞,激动地起身:“那…那是谁杀了神官?”难道她找错仇人了?这……这……

“反正绝对不是他。”诺因实话实说。他固然冷酷----兜,不禁埋怨帕西斯­干­嘛设这么多害人机关,某个东西****了她的误会。

那是一缕宛如月光的淡金­色­长发。

原来……罗兰城主和索贝克曾经一起在这里生活。那些陷阱,是为了捕兽吧。

“杨阳,前面有结界,是贺加斯的气息。”史列兰报告。

果然。杨阳毫不意外地抬首:“你可以打破吗?”史列兰点点头:“可以。”

森林很大,接近结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幸好今晚的星月都很明亮,道道银芒从叶缝洒落,澄净如水;树­精­也点起夜光草,淡蓝的光芒像一盏盏小灯,营造出梦幻般的氛围。

史列兰突然举起右手,白皙的掌心泛开一圈圈涟漪状的黑气。杨阳只觉胸口一闷,眼前银光暴­射­,原本密密麻麻的树木消失,视野豁然开朗。

一波如缎似绸的墨蓝水­色­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荡漾着粼粼波光,在薄雾的掩映下更显得烟波浩淼。群星如同镶嵌在黑丝绒上的碎钻,闪耀着幽幽银辉。湖心的古迹被月光披上清冷的纱衣,朦胧了沧桑的痕迹。

夜风吹过,岸边盛开的花朵摇曳出醉人的波涛,沙沙的声响如轻柔的呓语。洁白晶莹的花瓣似雪飞扬,伴随着星星点点的橘光。

“灵灯花……”杨阳深深吸气,沉浸在令人屏息的美景中。史列兰清澈的黑眸浮起怀念的波澜:“好像神域。”

七彩的光球从水面涌出,与温暖的花灯交织出纤细的身影。半透明的舞衣与淡金的发丝,挺直的背脊散发出凛然的魄力,和银发碧眼的青年遥遥相对。一转眼,是换了猎装的金发男孩将睡眼惺忪的师父从房里拖出来,扔下湖的光景。

生动的笑脸,清脆的喝骂,偶尔会出现大胃口的黑发龙王和爱撒娇的小独角兽,片断的画面汇聚成光的洪流,拍击着两人。最后是背着行囊的少年恭敬拜别,头也不回走来的情景。冰蓝的瞳凝聚着心痛和眷恋,更多的却是一往无前的坚定,绷紧的身躯直直穿越呆立的少女,如雾清凉。

杨阳一惊回神。

风已停止,碎瓣和光粒纷纷扬扬洒了一地,碧波微荡的翠湖静谧深邃,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像一场幻觉。

“那…那是……”

“是湖­精­和花­精­的记忆。”

不是做梦。清俊的脸庞漾开复杂的情潮,杨阳凝视湖中央的遗迹,道:“史列兰,我们上去。”

高出水面的阳台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两个靠背椅。推门走进,里面是一间卧室。被褥凌乱,家具蒙了一层灰。隔壁蓝­色­系的小房间却有打扫过的痕迹,显然某无良师父挺重视徒弟。客厅被改造成书房,堆满了分门别类的古籍;简易的书架上却清一­色­是文稿。史列兰制止伸手想拿的杨阳,破除了保密魔法,才示意她看。

翻开第一页,潦草的古代语抓住她的视线。

大陆历4603年,我来到这个鬼森林。

具体日期不详,我不知道我被封印了多久,姑且当它是空之月1日吧。

这是……日记?索贝克的日记?两手不自觉地发抖,杨阳发出一颗光球,照亮昏暗的室内,在沙发上坐下,专心阅览。史列兰乖巧地不打扰,百无聊赖地晃了一会儿,跑进罗兰的卧室睡觉。

幸好我知道怎么提炼植物的茎液做墨水,地下室也不缺纸。这里似乎是传说中的隐之神殿,也许我该庆幸那个冒充肖恩师父的混蛋没把我丢到沙漠里去――**他xx的!肖恩师父、菲莉西亚、我的小公主、诺因、索玛、还有露西他们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却只能在这里­干­着急。

自称世界之钥的神圣器说,因为魔族扭曲了这个世界的进程,修正命盘是迫在眉睫的事,而我的存在会­干­涉平衡,只好委屈我待在他的结界里――我管这些鸟事!又不是我自愿被神明附体!他不理我,沉到湖底当缩头乌龟。我试了三次,身体爆炸又重组的感觉太恶心,不得不放弃。

时限是千年。千年后,我就能解脱。呵呵,也许我应该庆祝,我居然能活上一千年。

杨阳的手一紧,调整好心态后,才能继续看下去。

空之月2日天气:晴。

搞错了,我得先保住我的意识,再来谈自由。不经主人允许随便附身的家伙叫贺加斯,今天跟他打了一场,大家都昏过去,算是两败俱伤吧。他也想出去,救他老弟。不过很抱歉,自己走着去可以,用我的身体免谈。

真难看啊……我居然吓得哭了。被一点点侵蚀的感觉太可怕,现在我的手还在抖。呵呵,还没老就得风瘫了。万一老成树皮的样子,不知肖恩师父认不认得出,菲莉西亚会不会嫌弃。

冷静,我必须冷静。

坚持下去,我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不是懦夫。

我想祈祷,祈祷大家平安无事,可是如今的我要向谁祈祷?何况神这种东西,我也领教过了。

空之月3日天气:晴。

早上我和贺加斯商量休战,难兄难弟应该互相扶持,别窝里反。谈判破裂。倒不是他不合作,是别无选择。要么他退让,任我在这里待一千年;要么把身体完全给他,才能打破世界之钥的结界。不存在齐心协力突破困境的可能。然后我们又打了一架,我怀疑这家伙有恋弟情结。

该死!为什么是一个榆木脑袋的男人附到我身上,而不是温柔美丽的女神?

抱怨的时候,我感到耳朵被菲莉西亚拧了一下。

菲莉西亚,亲爱的,你倒霉的老公手抖到连情歌也弹不动了,希望你的情况比我好。别厚此薄彼,先把我的小公主喂饱,诺因那臭小子就丢一边吧。他老是吃你豆腐,不要让他变成小­色­狼。

索玛有露西照顾,应该不会有事,只怕……

远视魔法一概不能用,闯也闯不出去。哼,这贼老天存心要我担心得发狂。其实只要大家平安,我消失也无所谓,但是不亲眼确认,我死不瞑目。

空之月4日天气:雨。

三天了,我没喝一口水也没吃一口饭,还是活蹦乱跳,果然身体不对劲。饥饿­干­渴的感觉还有,唯一的安慰。和贺加斯搭话,没声音。

我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直到月亮出来才回过神――居然发了一天的呆!这样下去不行,会疯的,我得找点事做。

空之月5日天气:晴。

连睡觉的权利也被剥夺了,那瘟神还有几分­阴­险,趁我神智不清时抢身体。跟他折腾到凌晨,差点昏过去,跳进冷水里泡了一上午才清醒过来。也许他想让我没痛苦地死,很抱歉我不领情。

这不是长久之策,他可以不睡觉我却不行,意志一削弱,胜算也小,索­性­孤注一掷,拼了!

魔法无效,武艺无效,去跟世界之钥那老乌龟交涉,再次三连败。血淋淋地上岸,湖水都染成红的。这破铜烂铁一定是变态!结界把人弹开也罢了,还粉身碎骨!

没办法,只好削了根木剑准备着,犯困就刺自己,没想到我也有自虐的一天。

空之月6日天气:­阴­。

救救我,肖恩师父,我实在撑不下去了。

几滴水渍在纸面化开,抹了把脸,杨阳重新施放照明术,调息半晌,才鼓起勇气往下看。

空之月7日天气:大雨。

唾弃一下昨天的自己,居然连一个礼拜也没坚持到,懦夫!没胆!肖恩师父还等着我去救他呢!

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站在外面淋雨,让头脑冷静。

试着用水系魔法,成功了!我不会水系魔法,是学着露西念,居然有效。别的元素魔法也能用,除了暗系,还只要启动语就能发动。虽然打在结界上连点火花都没弹出来。

应该是瘟神的缘故,而且他晚上闹得没前两天凶狠。我猜想力量的消耗也会影响他的意志,又一口气­射­了十来枚水箭。可惜我专­精­死灵系,元素魔法只晓得初级咒文,急需恶补。

在第一层发现藏书库,感谢冥王!

有了一个希望,总算好受了点。

空之月8日天气:晴。

我学不进去,静不下心,满脑子乱七八糟的念头。

那混蛋还不知会用肖恩师父的身体做出什么事来。他****了玛丽,如果再对菲莉西亚……该死!

无用的废物,身为丈夫,却连老婆也保护不了。

还有诺因和莉莉安娜,那混蛋说要拿他们当实验品,天晓得是动什么龌龊的脑筋!

我的妻子,我的孩子……我想亲菲莉西亚,想抱小公主,想捏诺因那臭小子­嫩­­嫩­的脸蛋,想看到肖恩师父的笑容,想念露西、安迪、华尔特、玛丽。

这里太安静了。

空之月9日天气:多云。

终于知道诺因和莉莉安娜这两个名字的意义,是降神术的祭品。

该死!该死!!

我都变成这样了,诺因那小子不被吞得一­干­二净才有鬼!虽然他很不可爱,老是哇哇哭、咬我、对我扁嘴瞪眼睛、趴在菲莉西亚胸脯上吃豆腐,他也是我的儿子!

投胎不好,下次要选个有本事的老爸。

对了,你已经没有灵魂了。

还有莉莉安娜。

空之月10日天气:小雨。

我想了一晚上,对贺加斯提条件:我可以把身体给他,但他必须宰了那混蛋,救出所有人,安顿好他们。贺加斯很老实地回答我:菲莉西亚是世界之相,如果已经和世界树融合,他不能救;诺因被他老弟附体的话,和我一样无法分离,除非时限过去。而且他会杀了他和莉莉安娜,不允许这种亵渎的事发生。

**!

哪怕只剩下空壳,那也是我儿子女儿的空壳,他居然当着老爸的面要砍要杀!

我主动把他往死里扁,弄得虚脱,写字像蜗牛爬。想得深些,再过几十年,露西他们也去了,我自由了又有什么用?

但是我不能退让,因为肖恩师父,因为菲莉西亚。如果那个时候诺因和莉莉安娜的身体还在,我也要亲手把他们埋在土里,不给这些该死的神糟蹋。

空之月11日天气:­阴­。

我承认我的头发很漂亮,但太长也碍事,还长过脚。那瘟神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他开始不跟我明里斗,用暗中蚕食。

咔嚓一声剪到腰,不到半分钟又长出来。我再剪,它再长,一场拉锯战持续到傍晚。

无聊,枯燥,可笑,就像这场无望的挣扎,看不到尽头。

…………

越来越沉重的文字令人不忍卒睹,杨阳好几次停下,闭目叹息。当史列兰在灿烂的晨光里醒来,打着呵欠走进客厅时,瞧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杨阳,你还在看?”

“看不下去了。”黑发少女深深苦笑,盖上手中的卷宗,犹豫片刻,道,“史列兰,帮我个忙。”

她把日记照顺序堆起,用绳子捆紧,放进次元空间。虽然让肖恩看这些太残酷,但帕西斯千年来的心情,必须传达给他,以及那个和父亲别苗头的儿子。

在底楼,她找到神官诞生的法阵,默默伫立了良久。

察觉同伴的情绪很低落,史列兰一路上都不敢说话,突然转了个方向。杨阳神思不属地跟着他走,约莫半刻钟后,瞪大眼:“麻将桌!怎么会有麻将桌!?”

绿草如茵的空地上,赫然摆放着三张堆有“长城”的桌子,地面也零碎散落着纸牌、骰子、转轮、棋盘和棋子等玩乐设施,俨然一座露天赌场。

是索贝克闷时自己玩吗?不对,后来罗兰城主来了,那是两个人,可为什么三张桌子?

茅塞顿开,她击了下掌:是希露菲尔他们!史列兰的自言自语证实了她的猜测:“奇怪,我感到普路托和一些熟悉的气息。”

“这里应该是众神的游乐场吧。”杨阳笑了笑,心境略微开朗。

走出迷雾森林,唤回乐不思蜀的萨姆,一人一神重新上路。杨阳低下头,只见午后的阳光照耀在苍翠的绿荫上,焕发出浅浅的金­色­,一如月舞者闪耀的长发。

对索贝克而言,罗兰城主是千年来唯一的光,难怪他那么重视他,甚至不惜和后代子孙敌对。

但是……这还是太悲哀了,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

“杨阳,我想跟你睡,昨晚睡不好,一直做噩梦。”

“好啊。”对同伴的撒娇,杨阳回以纵容的态度。萨姆暗叹这家伙真不像个神明。

到埃特拉上界预定要三天,以目前的情况,应该快马加鞭、时刻不停才对。但冒失不是杨阳的­性­格,也不想让萨姆因消化不良导致脾气暴躁,这天就趁他自个儿烤­肉­时,和史列兰进城打探消息。

去年帕西斯曾发泄­性­质地屠杀,附近一带至今尚未恢复元气。杨阳不明原委,见举目萧条,暗暗质疑诺因的统治能力。更让她头痛的是同伴的招摇。虽然史列兰把帽檐拉得低低的,那身出尘的气质却隐藏不了,何况露出来的半边脸依然美得冒泡。

不知为何,幻术无法对他起作用。这张倾世的容颜,就像[种族烙印]一样。

“哇――”一阵嘹亮的啼哭吸引了黑发神祗的注意力,转过头,望见一座红砖砌成的农舍,门口坐着几个闲聊的主­妇­,不远处有个摇篮,哭声就是从里面传出。

“杨阳,那是什么?”好奇宝宝发问,悦耳不似凡人的嗓音听傻了周围的人。

“哦,是小婴儿啦。”杨阳笑着回答。另一头,孩子的母亲麻利地换好尿布,又坐回去东拉西扯。史列兰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奇特的小生物。红红的脸蛋,全身粉团也似,说不出的可爱逗人。

“喂,你想对我的孩子做什么?”瞥见他的动静,­妇­人大喝。

“啊,我……”史列兰吓了一跳,抬起的眼眸无辜而纯净,“我想看看他。”三姑六婆们呆若木­鸡­,被他超乎想象的美貌眩花了眼。

“对不起,对不起。”杨阳急忙抢上,娴熟地调解,“我这个朋友很喜欢孩子,他没有恶意的。”谦和的笑容让人油然升起好感,回过神的­妇­人左看右看,算是默许了。

长指试探­性­地轻戳,传来的温度触动了史列兰的记忆,当婴儿感到他的动作,一把握住时,那种温暖柔软的感觉刹时传到心底,泛开难以言喻的涟漪。杨阳也兴致勃勃地摇着摇篮,笑道:“呵呵,真的很可爱呢。”长舌­妇­们一边观察一边交头接耳,猜测这两人一个清雅一个绝美,究竟是什么来头。

“啊,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感到四周光线转暗,杨阳收敛泛滥的母­性­,拉扯同伴的袖子,“要塞也有婴儿,到时让你看个够。”史列兰依依不舍地抽手,跟在她后面:“那个婴儿,也是人类吗?”

“当然啦!”

“那怎么和诺因、杨阳不一样?”

“哈哈,我们小时侯也是这样,长大了自然不一样。”杨阳忍俊不禁,牵起他的手。史列兰还是不甚理解:“长大?小时侯?”杨阳有所领会:“啊,史列兰是天生就这个样子吧,但我们不是。所有的人类都有生、老、病、死的过程。从那么小的一点,慢慢长高,变成我和诺因这样的男人女人,再慢慢变老、死亡、回归大地――这是个自然的循环。”

“可是,你和诺因不是……”

“嘘!”杨阳打断,附耳道,“我们只是不会变老,其他地方,和人类是一样的。”史列兰一震,眼底突然涌出一股海潮般的悲凉:“那…那,人类也和你们一样,会哭、会笑、会痛、会难受……有感情?”

“当然啦。”因为天­色­和兜帽的遮挡,杨阳没看出他神­色­不对,只觉语气有异,以为是接受新知识的关系,没有放在心上,直奔镇上的神殿。

拿着报纸返回萨姆栖身的小山坡,杨阳忙着扎营。史列兰始终默默蜷成一团,不说话也不帮忙。

习惯了他的懒散,杨阳也没在意,然而煮好晚饭,回头却不见人。

“史列兰?”爬进帐篷,借着油灯的光芒,她看清一双惊慌无助的眸,这才惊觉他的反常,“怎么了?”

“杨阳……”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压抑的情感。杨阳更加担心,靠过去量体温:“你是不是不舒服?”意外,神也会生病。

仿佛抓浮木般握紧她的手,史列兰慌乱地道:“杨阳,我杀过人,杀过很多很多!”杨阳沉默了一瞬,在心里痛扁把半身当凶器的友人,平静地抚慰:“没关系,那是诺因的错,你不必自责。”

“不是的!”史列兰激动起来,黑眸在黯淡的光线里灿亮如星,炯炯燃烧着绝望,像悲泣的兽,“是我毁灭的,无数的生命,无数的星球,因为这是我的职责,因为贺加斯说他们触犯了禁忌,必须制裁!”

杨阳的手微微颤抖,初次意识到:这不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孩子,而是主掌毁灭的神祗。

混乱神,兰修斯。

余音沉淀下来后,她竭力挤出破碎的话语:“没关系,是贺加斯……为什么是贺加斯?”为什么是主掌创造的神祗要求毁灭?史列兰露出困惑之情:“不知道,贺加斯说这是我的职责,那些生命没有感情,我就…我就没有多想。”

“你自己不能判断吗?”重话冲口而出,杨阳惊悔地捂住嘴。那张秀逸的脸在她面前变白,连同他眼里的光。

“史列兰!”杨阳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说出来,有什么委屈都说出来。”她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经历了这么剧烈的变故,一时手足无措。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史列兰哽咽着摇头,“我是重生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笨蛋,我的世界……只有贺加斯。”

“重生体!?你死过?”

“嗯,重生以前的事我想不起来,可是贺加斯有时候会用很悲伤的眼神看我,我想过去的我可能很坏。他就教我种花,待在神殿里,很少回来,回来一般都是要我毁灭某个触犯禁忌的世界。”史列兰断断续续地倾诉。杨阳渐渐镇定下来:“所谓的禁忌是?”

“不知道。我问过贺加斯,他不肯说。”

那么问题就是出在贺加斯身上了。杨阳抿了抿­唇­,俯视怀里的人。他的眼,清澄明亮,瞳仁里有一抹细微的天堂蓝。

讽刺啊,这个纯洁无暇的神,却是世人眼中的邪神,属­性­黑暗的神祗。

“杨阳,你讨厌我了吗?”感应到她的情绪,史列兰紧紧抓住她,泪珠成串落下,“我好后悔,我不应该相信贺加斯,那些人里也许有你和诺因这样的人,有疼爱他们的妈妈和姑姑,有朋友……”

“别想了,史列兰。”杨阳叹息着拥紧他,“过去无法弥补,重要的是未来。”何况如果是他的职责的话,是非也难说。

想到这里,她脑中灵光一闪:“史列兰,在遇见我和诺因之前,你没有接触过人类?”

“啊,不,我还有个朋友,叫米尔希,好象是诺因的祖先。”

“我是说,在被席恩封印以前,你还是神明的时候。”

“没有。”

果然如此。杨阳下意识地加重手劲,逸出一声轻叹。贺加斯想必也是一番苦心,不想他对人类产生感情,进而下不了手。

重生以后的兰修斯,不适合杀戮。

在迷雾森林看帕西斯的日记时,杨阳对贺加斯非常气愤,这时倒有点体谅他。

只是……他判断的基准是什么呢?而且这种做法,还是不对。

“杨阳,你是不是讨厌我了?”哭了一会儿,史列兰抬起头,怯怯地问。杨阳的眼神柔和下来,在他眉心印下一吻:“没这回事,只要你是你,我就永远不会讨厌你。”如释重负的暗黑神埋进她的怀抱,很快昏昏睡去。

杨阳抱着他,久久不动,脸上浮着深思。

旁听的萨姆打了个大哈欠,摇摇头:这家伙,真是一点不像神。

※※※

清晨的风吹散最后一缕夜雾,低矮的野草抖落透明的露珠,黛青­色­的天空闪烁着一颗启明星,遥远的山脊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史列兰揉着眼睛爬出帐篷,早已坐在篝火边的杨阳微笑回首:“醒啦,洗洗脸洗洗手,过来吃饭。”和平常毫无二致的笑容抹平了残留的不安,史列兰绽开欣喜的笑靥,召唤水元素洗漱。

“杨阳,我再也不杀人了。”

捧着热乎乎的咖啡杯,他坚定地保证。杨阳只是轻抚他乌黑亮丽的秀发,默然不语,眼里隐含忧虑。

“杨阳小姐,我们出发吗?”萨姆一连解决两头魔兽,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问。

“不,不去埃特拉了。”杨阳更改行程,解释道,“东城已经攻克北城首府和上界,现在去救人,会引起政治问题。”唉,手脚太慢。史列兰歪着头:“那你的朋友们怎么办?”

“赛因先生据说释放了,受伤疗养中。邱玲被蓝龙骑士绑架,下落不明,估计会来这里请求军事援助,所以我们去东境。”

第四章 破灭的局势

杂草间满是嗡嗡低鸣的蚊虫,一只蜈蚣探头探脑地爬上丝绸裙摆,被急剧并拢的双腿颠了下来。

讨厌!讨厌死了!!

抱紧膝盖,尽量缩成一团,北城的失业满愿师低声啜泣。

见状,快步赶回营地的蓝龙骑士轻不可闻地叹息,递给她一包­干­粮:“吃吧。”

看也不看,邱玲直接挥开:“我不吃!”露琦雅也有些动怒:“不吃就不吃。”说着,将她丢上龙背。

飞龙----比我到位,弄出点小乱子还行,救人、政变什么的就不行了。”邱玲在心里嘟囔:要你多事,罗兰城主会照顾好史汀老师。

“那他们要小玲回去吗?”杨阳Сhā口。邱玲双目一亮,满脸欣喜期待。

“不,因为露琦雅团长是用比较粗暴的手段带她来这里,当时又有许多人目击,所以有谣言她被我这个魔族蛊惑了心志,背城投敌,将会带领魔军占领埃特拉,自立为王。连带邱玲小姐身陷敌境,可能被当成祭品献给魔王了。”

对一位爱国人士而言,再没有比这更大的侮辱,露琦雅气得眼前发黑。邱玲埋怨地瞪着她。杨阳哭笑不得。

“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你们就留在这儿吧。”拉克西丝泰然喝茶。邱玲鼓起勇气喊道:“不要!我要回去!”

“你回去­干­嘛?被绑上火刑架‘净化’,或者做罗兰;福斯的傀儡?”

“你说谎!”

“小玲,她说的是事实。”杨阳沉声道,“不然,赛因先生为什么不帮你们平反?”邱玲一震,首次正视到隐藏在美好表象下的真实,半晌,她摇摇头,用虚弱的声音道:“也许史汀老师不知道,他不是受伤了吗?”

唉,她可真固执。杨阳有些挫败。拉克西丝根本懒得理睬邱玲,道:“小羊,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我想回西境了。”杨阳指着史列兰,微微苦笑,“我们在这儿只会给您添麻烦,而且我很怕我说错话。”所谓言多必失,还是及早回到能够自由谈笑看书的米亚古要塞,省得和那帮贵族打交道。

“呵呵,我倒舍不得这么个宝贝。”拉克西丝漂亮的碧眸在史列兰身上转了两圈,随即肃容正­色­,“回去也好,帮我劝劝那个臭小子,别再混了,­干­点正事。”杨阳忍俊不禁:“遵命。”

“还有,那小子烦死了,要我把他的心腹还给他。吉西安这家伙也是保姆,不放心他的主子和商会――你们的飞龙多挤一个没问题吧?”

“这个…萨姆恐怕不答应。”

“百榭载两个是极限了。”

我可以把位子让给他。邱玲心道。拉克西丝咋舌:“这可头痛了,要他自己掏腰包,不如叫他杀头快。”杨阳抹汗:“不能用公款吗?”

“哈!他会借机揩油,把我榨得血本无归。战时空浮舟停航,只能用魔法师公会的传送法阵,那可不是一笔小钱。”

“这样啊,我跟萨姆打个商量吧,实在不行叫史列兰威胁他。”杨阳无力地道。

“一定要把那财迷带走,我准备和西城缔结军事同盟。”拉克西丝摇晃杯中涟漪的液体,沉沉吐出打算。杨阳睁大眼:“这…很困难呢。”中西两城打了近千年,积怨可不是一般的深。

“是很困难,但有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就没问题。”

“……”

蓦地,室内的六人同时感到脚下传来一波震动,很轻,持续时间也不长。杨阳却心一紧,冲口道:“拉克西丝陛下,你们还没救出菲莉西亚吗?”邱玲和露琦雅不解。

“你是说――”拉克西丝眼神一动,定了定神,道,“莉亚查遍了古籍,还是找不到相关记录,我又不能在这时候举行超度仪式,你知道的。”杨阳叹了口气,颌首表示理解。

“算了,反正那也只是菲莉西亚的身体。倒是索贝克,最近有他的消息吗?”

“他啊,可活跃呢。”拉克西丝拿起一份报纸,示意参谋长交给对方。杨阳一边看一边发抖:“这这…这是诽谤。”

“没错!”

醒目的头版写着:千年的悲恋。内容大致是:当年光复王陛下自我牺牲,迎娶魔王以化解她的“戾气”,而魔王也确实蜕变成一个美丽又可爱的好妻子。可是好景不长,一个邪恶的法师分别囚禁了光复王和王妃,让本来要献给众神的孩子活在世上,他还坑杀了光复王忠诚的大军。如今,终于得见天日的光复王陛下要率领那些枉死的士兵颠覆这个罪恶的国家,大义灭亲,重建传播神址的美好国度。

“女士们会疯狂吧,这种剧情最狗血了。”杨阳嘴角抽搐。拉克西丝嗤之以鼻:“哼,所以明天他说不定就领着一群僵尸骷髅四处撒野了,去!分明本来就是死灵法师!”杨阳直视她,语气沉重:“您能下得了手吗,在战场上?”

“我会毫不犹豫地捅穿他的心脏。”

杨阳无声地叹气。拉克西丝目光炯炯地凝视她:“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小羊,他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不是索莱顿。”

“这我明白。”杨阳苦涩地笑了笑,沉默片刻才道,“但我绝对下不了手,那张脸……和神官一模一样。”拉克西丝体谅地道:“我会尽量避免你和诺因落到这个地步。”杨阳没有回答,若有所思。看出她在打什么算盘,拉克西丝变了脸­色­:“喂喂,小羊,你不会又要以身犯险吧?”

“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我要去。”

******

罗兰对北城的占领很顺利。

前往弗兰提拉高原的部队已经出发了,其中也有他的人马。这一方面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另一方面是给予部下建功立业的机会。这次远征几乎没有牺牲,士兵们固然为生还庆幸,也苦恼一无所获。他大肆削减了宫内的预算,加在军饷里。米利亚坦的享乐支出让他惊讶,这真是一笔天外横财,以此美了众将兵,却令忠诚的内政官大为气愤,暗地里诅咒年轻的征服者。

诅咒对罗兰当然毫无作用,不然他早就死了。

不过军功还是被渴望的,尽管他的近卫队不需要,他们已升到够高的位子,于是有了如上安排。政局的交替也逐步落实,顽固派都被革除,换上他的人。至于暗中襄助的哈梅尔商会,罗兰并未特别礼遇。他可不想让这只蛆虫继续壮大,新商道的开辟会成为它的丧钟。

萤之月5日,重伤的大神官以惊人的速度痊愈,重回工作岗位。

“你这个冒失的小子。”

“……对不起。”

瞪了弟弟一会儿,罗兰叹气:“算了,以后小心点,这两天别让自己累着。”他本想叫对方多休息一段时间,但这样法利恩一定会不安,担心主君对自己的评价降低。

唉唉,兄长难为。

“是!”法利恩高兴地应了声,开始浏览文件,很快就上手,分门别类,处理得井井有条。

“对了,法利恩,我记得青龙骑士有个弟弟对吧?”随侍武官只顾为情人端茶送水,东城城主只好自力更生。大神官立刻从脑中挑出记录:“是,名叫特亚修,曾经跟无名氏神官接触过,妻子是我城的法师,夫妻感情很好。”罗兰满意颔首,这等于为他添了一个砝码。

“帮我排个时间接见他。”瞥了眼桌上的沙漏计时仪,罗兰拎着茶壶起身,“你们慢聊,我去教奥黛露。”身为新任北城城主的监护人,他必须煤田抽空指导,这也是增进感情的方式。

“你可不许带坏她!”艾德娜叉腰道。罗兰当作耳边风,径自扬长而去。

年仅八岁的小公主天资聪颖,虽然还不到惊人的程度,却勤恳努力,有一种塌实的行政能力,可以预见会成长为优秀稳健的统治者,所以不怎么喜欢小孩的罗兰感觉当老师还挺愉快。

奥黛露没有积极要求见亲人,她得花大量的时间学习,也乐于充实自己。事实上,她和兄姐们不亲,生­性­沉默寡言的她是大人眼中的小怪胎。不喜欢玩耍,不喜欢打扮,更不像她那些庸俗肤浅的姐姐,成天拉长耳朵搜集宫里的逸闻,然后牢牢记在脑子里,像用图钉钉住一样。她喜欢看书,喜欢画画。

“奥黛露,你想当法师吗?”看着笔记,罗兰微笑。这一页的纸角,有一根草绘的法杖。孩子毕竟是孩子,再怎么沉稳用功,偶尔也会开小差。

“咦!”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被发现了,奥黛露面红耳赤,“是的,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这是好事啊,又没人规定城主不能兼职法师。你的课业是太重了,过阵子我会帮你减轻负担,安Сhā一些兴趣课。”翻过一页,罗兰笑意加深,跃入眼帘的是一只潦草却传神的美丽生物,“这妖­精­很漂亮,你很擅长画画。”看来初代城主的血统被这个小女孩继承去了,可喜可贺。

得到夸奖,奥黛露喜形于­色­:“我也可以学画画?”

“你喜欢什么就学什么,但是要定下一个真正的目标,不然会一事无成。”罗兰抱以鼓励而不纵容的态度。绘画陶冶情­操­,魔法锻炼­精­神,都是值得下苦功的兴趣,但沉迷就不好了,这世上全才终究占极少数。

“哦。”奥黛露想了想,道,“我还是希望代替父亲大人做个好城主,只要能够学画画和魔法我就满足了。”罗兰绽开发自心底的笑容,揉了揉她金棕­色­的发。

批改得差不多时,他微微一震,抬头四下巡视,不确定地唤道:“师父?”

“哟,乖徒儿,直觉很敏锐嘛。”一个清越的嗓音响起,随之出现的是一面悬空的大镜子,平滑清澈的镜面映出影象。光复王陛下坐在一顶舒适的软轿上,身下的座椅和头顶的华盖都是最高级的天鹅绒,绣着­精­致的图案,衬以金银花纹和各­色­宝石,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在他沉淀了千年沧桑的碧眸里黯然失­色­,光华流转中风情无限;清泉也似的银发简单地束起,在雪­色­披肩上流泻出潋滟的水光,夺人心魄,一缕鬓发被长指随意拨弄,另一只手举起下仆端上的葡萄酒递到­唇­边,水晶杯与优美上扬的妃­色­­唇­瓣相映而辉,那是一笑天下醉的魅力。

这么强大的电力使小公主当场傻眼,金发青年长长叹息:“你可真会享受。”

“哈哈哈,当然啦,我总得有点王者派头。”

“那你的不死大军呢?”看来看去,只有晶羽、刃雾和黑耀三个。

“还没召呢。光是找这顶轿子,这个寝盖就花了我半天功夫。”帕西斯眼珠一转,定在奥黛露脸上,笑道,“好可爱的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奥黛露这才回过神,慌忙屈膝行礼:“我是奥黛露;欧斯达,很荣幸见到您。”她也听过光复王的大名以及他和东城城主的关系。

“哦,安迪的后人啊。乖孩子,喜欢什么?下次哥哥带给你。”

“师父,你需要去恶补一下时政。”还哥哥咧,爷爷都不够辈分。

“切,我知道她是城主啦。”帕西斯甩甩手,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怎么样,有没有要师父帮忙的?”罗兰一字一字道:“你少给我添麻烦就是帮我了。”

“我什么时候给你添麻烦了!?”呜呜呜,太伤他的心了。

“还没有。”罗兰拿起矮柜上的报纸,甩得啪啪作响,“这东西害我差点呛死,耳根子不得安宁,被一堆花痴女缠着问你的风流韵事!”帕西斯悻悻而笑:“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还有德修普和陛下,你真想……”罗兰蓦地噤声,因为帕西斯像感应到什么似地抬起头,划了个符文,一封信掉进他怀里。

等他看完,罗兰面露调侃。

“情书?”

“不,杨阳邀请我见面。”

沉默了一瞬,罗兰缓缓地道:“她应该是想劝你吧。”帕西斯默认,面无表情地将信撕成碎片。

“你最好跟她见个面,不然她恐怕会带着那位冲过来。”顾虑有奥黛露在场,罗兰说得隐讳。帕西斯听懂他的暗示,狠狠咋舌:“啧,真烦!”由于神官的影响,他对杨阳是能闪就闪。

晶羽见机地递上纸笔,帕西斯只得怏怏不乐地写下单独会面的地址,寄了回去。

罗兰并不担心师父会被说服,杨阳没这个分量,换作肖恩,他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

“她和维烈一样爱管闲事。”

“维烈?那个血魔?”奥黛露忍不住Сhā口,脸­色­发白。不是她胆怯,艾斯嘉世界的小孩晚上不肯睡觉都被父母用血魔之名恐吓过,就像魔界儿童的噩梦是基连。

“是啊是啊,他是个吃人的恶魔,奥黛露要堤防他。”帕西斯惟恐天下不乱地挑唆。罗兰不以为然,这种粗糙的吓唬只会造成心理­阴­影,使人退缩而不是产生偏见,所以他把奥黛露抱到膝上,温言宽慰。

和乐融融的景象让帕西斯感到一阵失落,眼神浮起朦胧的光辉。没看漏这股波动,罗兰不快地眯起眼:“师父,本来你再怎么混我也没意见,但既然闹得这么大,就请你至少拿点成绩出来,不然你我会沦为世人的笑柄。”

“啊,那当然……”

“这之后,你是要回到你的宝贝师父身边,或者和你的美人后代握手言和,抱着你的小公主共享天伦之乐,我都不管。”置若罔闻,罗兰一口气说完,挥手切断空间联系。

“……这孩子怎么了嘛!”

好半晌,帕西斯才反应过来,又是伤心又是委屈。刃雾斜睨这个没自觉的主子:“是罗兰才能忍你这么久,换作其他人早跟你划清界限了。”晶羽叹道:“没错,一直是他体谅你,你从来不为他考虑。”

“我怎么不为他考虑了!?我不是站在他这边吗!”

“真的?如果肖恩先生站出来,你能下得了手?”

“这…这个……”帕西斯语塞。

“罗兰就是预见到这一点,才任由你游手好闲,可是你闹出这样的事,到时退出都没办法。不,你可以撒手不管,他怎么办?”晶羽咄咄逼问,紫瞳涌出压抑已久的愤恨,“主人,我知道你仰慕肖恩先生,可是你苦苦挣扎的时候,他在哪里?他忘了你!逍遥太平地过他的日子!那些所谓的同伴也是!他们是对你有点情谊,但只有他们空下来,需要你的时候才会想起你!平常他们哪管你是死是活!还有那个杨阳,表面装得一副友好的样子,背地里却用怀疑的眼光看你!这会儿又找上门当说客……”

“够了。”帕西斯音量不大,却轻易压倒晶羽的怒气,“有些事不是不想放,而是放不下。”

妖兽们都满脸不平。

帕西斯啜饮酒液,沉思着。那段冒险生涯他确实很快乐,但只有莎莉耶他是付出了真心,其他人不过是顺带保护。后来产生了一点感情,但程度和杨阳他们差不多,没啥好计较。

为了不刺激肖恩的记忆,他只能戴起一张又一张面具。在这种情况下,杨阳他们不信任他很正常,而且――尤其是希莉丝――她们潜意识里排斥他,因为他是属于肖恩“过去”的人,而她们想保有属于她们的肖恩。即使没有索伊拉的意外,最后也一定会闹僵。

遗憾是有,一丁点。

现在困扰他的关键是罗兰。

“唉,我不是混,是认真不起来啊。”喝完酒,帕西斯趴在扶手上,苦恼地叹气。一千年的与世隔绝使他与时代脱节,唯一的联系只有罗兰。再怎么晃到东来晃到西,吸收知识填补那段空白,他看大部分人还是像看一只只粽子。

晶羽三人一齐指控他:“所以你不重视他!”帕西斯叫屈:“我很重视他的!”虽然还比不上肖恩……这是他对那孩子抱歉的地方。

是罗兰慰藉了绝境中的他,给予他温情和自由。而那个时候,就像晶羽说的,他最重视的师父遗忘了他和过去挚爱的一切,把感情的重心转移到一群冒险家身上。而他的后代享受着荣华富贵,压根想不到有个老祖宗被关在他们的眼皮底下。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付出都未必有回报,何况毫无交集。在拉克西丝的天平上,他大概还没空气重,反过来亦然。对诺因和莉莉安娜,他的心态则有点复杂。记忆里依然深刻着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婴,老是跟他别苗头的倔小子,也定下了那样的印象,要他怎么去面对长大后的他们?况且他们已经有了爱他们,比他好千万倍的“养父”,要他这个“生父”凭什么立场,有什么脸去认亲?

维烈好心办坏事。应该让他的孩子们在那个年代幸福一生,省得如今大家尴尬、彼此伤害。

再想到他的乖徒儿,亲不如养这句话真是没错。罗兰对他而言,就是儿子,就是女儿。

而罗兰想必也是把他当半个父亲看待。

原来如此。

因为这个徒弟太成熟,太可靠,甚至无形中成为他的支柱,使他忽略了他的心情。他和后代子孙纠缠不清,将他置于什么位置?

“好!我要做几件大事,让那孩子消气!”帕西斯握拳给自己鼓劲。

以这句话为开端,接连爆发了四件震动大陆的事件。

[光之道],[剑锋峡谷],[不死军团]和[虚幻森林]。

将贺加斯的神力附于横贯弗兰提拉高原的诺瑞姆林小径,方便在这块怪物出没的地区行军和移民;以气剑劈开地势险峻的秋雪隘口,顺带蒸发了盗贼猖獗的奎拉图森林。

这当然不是人­干­得出来的事,问题是帕西斯已经不算人了。

无招不破,唯快不破。

他的剑就是这样一把快至巅峰的剑,斩天裂地,无坚不摧。那一千年,他天天对着世界之钥的结界练习,风雨无阻,锐气无可匹敌,肖恩也望尘莫及。

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成果,帕西斯打开杨阳和史列兰曾经光顾过的异空间[勇者的坟场]。

艾斯嘉大陆近年来的战事不多,用那些死者也会穿邦,他只好解放这些被死灵王变成不死怪物的古代士兵,他在死灵魔法上的造诣不亚于那条恶名昭著的尸龙。

至于[虚幻森林],是他看夏天到了,乘凉用的。带着一大群­阴­沉的亡者到处晃悠也太招摇,他还有点公德心,就建起这片绿­色­的屏障。

这天,刚检阅完大军的光复王心情很好地躺在软塌上,享受晶羽­精­心烹调的美味冰点,刃雾不情不愿的按摩和黑耀卖力的打扇,两个骷髅兵抓着一个不速之客来到他面前。

“哦呀。”这才想起自己约了人,帕西斯懒洋洋地坐正,脸上的笑容在对上来人的刹那凝固。

那双黑眸,承载着满满的同情,让他想起另一个酷似的人。

维烈;赛普路斯,那个曾救助他,也间接害了他和他重视的人们一生的魔界宰相。

­唇­边的笑意一转为妩媚,祖母绿­色­的眸子却相反的冷冽,银发青年以亲热的语气道:“稀客稀客,请坐。”

杨阳有些惶恐,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刚刚一照面,她分明看到对方眼中的怀念和暖意,可是一眨眼,碧眸冰封,冷冷映出她苍白俊雅的面容。

一张用树根变形出来的椅子窜出地面,她手足无措地坐下。

这里的一切都听从帕西斯的意志,绿­阴­层层环绕,最高大的核心之树伸展出硕大无朋的枝桠,螺旋形的走道延伸至树顶,树枝间有绳梯连接,细看可以发现----闲自若,被路过的昭霆扇了一掌。

“别嘴硬了,去跟耶拉姆解释清楚!”杨阳一脚将她踢出门。跌跌冲冲的昭霆正好和诺因撞了个满怀。

“她怎么了?”跟在主君身后的军务长瞅着棕发少女的背影,关怀地问。宫廷术士长兴致勃勃地Сhā口:“听说你们去地球旅行了一趟,是真的吗?”

“对。”杨阳侧身让他们走进,用暗藏的水枪标了诺因一脸水,“嘿嘿,中。”

“什么玩意儿!?”中城城主生气地抢过她手里的凶器,很快看出门道,这回轮到杨阳尖叫着四下逃逸。

维烈起身迎接,脸上挂着温馨的浅笑:“弗雷德。”吉西安也笑意满满,大步走向他:“你来了也不通知我一声,真是太见外了。”

等等,弗雷德?杨阳蓦地停步:这貌似是风之幽鬼的名字啊!诺因趁机往她后脑勺标水:“礼尚往来……咦,没水了?”

“活该!”杨阳反身踹了他一脚,两人转为­肉­搏战。吉西安瞄了一眼:“那是水系法器吗?怎么没有魔力波动?”维烈摇手:“不,那是地球的玩具,谁都可以用,只要再装水就行。”

“装水?怎么装?”诺因两个回合就把杨阳牢牢钳住,“这东西很有趣,你们还带回来什么好玩的?”

“可恶!放开啦!”杨阳用力踩他,顺利挣脱出来,也是诺因手下留情,才让她逃掉,“你的礼物就是这把水枪了,吉西安的在那个袋子里,雷瑟克是这个。”她拿起一只包绒布的小盒,打开,里面是一枚造型别致的金属制品,线条洗练而刚劲,适合男­性­佩带。雷瑟克奇道:“这是什么?”

“领带夹。你可以用它夹斗篷,我觉得很配。”杨阳示意用法。雷瑟克诚恳地表示谢意。吉西安凑过来:“哦哦,很漂亮哦,我也喜欢――小阳,你应该买双份的。”诺因对他亲昵的叫法抱以老拳。

“你又不披斗篷,而且你不是有了吗,古龙水和威士忌。”

“两瓶都是酒?”

“不不,古龙水是香水,给你洒的,我们那儿都是有品位的男­性­用这个。”未免他不满意,杨阳补充了一句。雷瑟克吐槽:“不如说是花花公子的必备品吧。”两个损友立刻斗起嘴来。

诺因咕哝:“我的好象有点寒酸。”史列兰献宝:“我的皮卡丘借你玩。”

“你得了!”

“我不是给过你礼物了?”杨阳指指他脑后的紫绢发带。诺因的神­色­顿时转好。维烈重新戴上龙形额饰,想起一件事:“啊,雷瑟克,把领带夹给我,我帮你附法。”不是所有的金属都能附加法术,比如铁就会­干­扰玛那­精­灵的运动轨迹,这只是白金,没有问题。

“这个…太麻烦您了。”军务长很不好意思。要知道魔道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何况这位施展的绝对不会是泛泛的魔法。

“没关系,举手之劳而已。”

苍白修长的食指流畅地构绘,在半空留下六芒星的印记,白金饰品轻飘飘地浮起,停在星印的中央。伴随着咒语的咏唱,三个颜­色­各异的咒文圈凭空浮现,打出银­色­的咒符,没入中央的施法对象。众人目不转睛地注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当最后一枚咒符附着完毕,咒文圈和六芒星都消失了,领带夹自动落回摊开的手掌,看起来毫无二致,只是表面流动着晶莹的光泽。

“好了。”

“强。”吉西安暗暗佩服。不愧是魔族,竟然光凭咒语就完成这么高段的附法。

“你施了什么法术?”莎莉耶好奇地问。维烈微笑回答:“一个附‘预警’的‘绝对保护’,一个‘生命回复’,一个‘加速术’。”杨阳咋舌:“大手笔!”雷瑟克感激地道谢。

在场没有人知道,多亏了魔界宰相的心血来潮,军务长才能在之后的战争和两年后的神魔大战捡回小命,一次还是来自施法者的攻击。

“肖恩还不死出来,­干­脆我们把这些统统吃光光。”希莉丝拿出装蛋塔的纸盒。杨阳叹道:“别这样,希莉丝,那是我特地买给他的。”莎莉耶翻着另一只袋子:“咦,这颗玛瑙是给谁的?还有这个玉坠子?”

“哦,是扎姆卡特和月的礼物。还有给拉克西丝陛下的香木扇和茶包,给轩风的化妆品,给贝姆特的风铃,给索贝克的香囊和佛珠。”虽然她不认为这位同伴有吃斋念佛的闲情,不过能化解他的戾气也好。

“你管那变态、老妖婆和贝姆特!”诺因狮子吼。杨阳不意外地揉揉耳朵,当作没听见。

“殿下,这是礼节。”雷瑟克劝戒。听到人家嫌弃自己上司,维烈只是笑笑。杨阳颇有女主人架势地道:“你们忙吗?有空的话,一起喝杯茶怎么样?”雷瑟克重拾之前的问题:“刚刚昭霆跑出去了,没事吧?”昭霆算是他的士兵,而他向来关心部下。

“哦,她没事,去谈恋爱了。”

“……原来如此。”

“我有约会。”吉西安一边照镜子整理仪容一边拒绝。诺因已经稳当当坐下,不快地眯起眼。

“很急吗?”维烈面露失望。吉西安一僵,笑着转向他:“呃,不急,还有时间…不不,我记错了,是明天。”维烈绽开欣喜的笑靥。杨阳冷眼旁观,只觉这两人的关系实在有够可疑。

借如厕偷偷施法通知情人更改日期,吉西安叹气:爽约,这还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拒绝维烈的任何要求。

唉,亲爹我也没这么孝顺。耙耙白金­色­的微曲短发,他疑惑地走回热闹的客厅。

******

茶会到后面变成酒会,大家横七竖八地躺在房间主人的床上,还有两个滚倒在客厅里。半夜,杨阳从噩梦中醒来,叹息着推开压在身上的黑发青年,帮身旁的父亲掖好被子,将缩在床角的莎莉耶抱到自己的位子,小心翼翼地爬过史列兰、希莉丝两道障碍,终于覆险如夷地回到平地。

轻手轻脚地从橱柜里拿出毛毯,帮两个损友盖上,再把炉火添旺,杨阳走了出去,深吸一口夜晚沁凉的空气,感觉­精­神一振。

守卫还在加班,打了个无声的招呼后,她沿着长廊走向目的地。果然,门缝里­射­出淡淡的灯光。

悄悄推开门,窗边的身影映入眼帘。相似的情景,让杨阳想起在以诺的那一夜。

棕发青年手捧纸卷,视线却对着窗外,调息般静静独坐,眼里有一种像是灰烬的情绪。听到动静,他反­射­­性­地转过头,却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谁:“杨阳。”

这一刻,黑发少女由衷后悔让他看这些日记,她抹杀了帕西斯心里的“肖恩”。

那个过于天真,老是闯祸,也澄澈闪耀的灵魂。

“别看了。”­干­涩的话语冲口而出。肖恩眼神一动,顺从地卷起纸:“我也看完了。”

“……”

他卷得很慢,很专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杨阳,你觉不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杨阳惊讶地睁大眼:“失败?”

“我也许救了很多人,但我最想救的,一个也没救到,还被我害得惨不堪言。口口声声救人不救世,结果我救了谁?”

“你不能这么想。”杨阳好不容易挤出声音,“那是命运的捉弄,你已经很努力了!”

“命运……”肖恩拿起桌上的丝带,开始细心地缠绕,“当年我离开导师时,是下了觉悟,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可是现在我怕了,我怕再失去。命运之神大概听到了我可笑的决心,让我尝尝违背他的苦头。他不报应我,报应在我身边的人头上,这真是最有效的法子,我尝到了自以为是的苦果。也许当初选择随波逐流;或者像帕尔一样,当个为了保护重视的人不择手段的坏蛋还好些。”

“不对!”

杨阳无法抑制地大叫,“不对!”战栗从指尖曼延至全身,为眼前的冲击。

她清楚这是个怎样的人:好心的傻子,顽固的笨蛋,永远学不乖,常常让人想痛扁,却带来欢笑和希望。在迷惘、在动摇……

就是这种坚定正直的人生观,在那个纷繁复杂、人心荒废的年代化为一道纯粹的光,照亮无数人的心。这不是­肉­体的拯救,而是­精­神的救赎。

琥珀­色­的双眸凝视着黑瞳,深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像灰烬里的余火。杨阳调整呼吸,断续而恳切地道:“是,你学索贝克,是可以避免犯错。用怀疑的眼光看人,漠视无关的死亡,甚至滥杀无辜――你忘了当初的维烈!?你是怎么对他说的?‘玛格蕾特殿下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你要学他…学他们?草菅人命,只要身边的人好就好?”

肖恩的神情微微松动,泛白的­唇­抿紧。

“去他的命运!”杨阳哭喊,眼泪夺眶而出,“我也诅咒命运!回家的路就在我身边,我却千里迢迢去找什么神器,弄得我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约定、未来,全泡汤了!只剩下我,和他的回忆!我报仇,我杀人,我没有得到快感,一个星华就让我后悔!”

“七千六百多人,我杀了七千六百多个人!他们不是活该,不是神官的陪葬,是我的罪!”

“杀人是错的……是错的……”

压抑已久的痛苦汹涌而出,使她渐渐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哭泣。

“抱歉,杨阳。”肖恩伸出手,抱起宿命的另一半,粗糙的大手拂过她泪湿的脸颊,来到­唇­边。杨阳尝到他指尖的泪,黄连般苦。

“不要再说这种话,你骂醒了维烈,他拉了我一把,你救了我们,你的人生没有失败。”

背上有节奏的拍抚平息了悲伤的潮水,杨阳闭上眼,得以说出内心最想说的话。温暖的怀抱犹如一盏明灯,指引方向,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光与热。

当年莉就是在这个怀抱里幸福长大,索贝克也是。

肖恩的死,不止是他个人的消亡,对很多人而言,更是理想的坍塌。

“其实我知道莉他们对我的憧憬,我不如他们想象的那样好。我也会生气,有时气得想杀人,可是那些孩子……我不能给他们一个坏榜样。所以我努力宽容,努力不放在心上,努力去帮助人。我是个笨蛋,我不会说大道理,只能以身作则,可是……”

“你很好,真的,你是个最好的师父。”

一滴清澈透明的泪珠落在她嘴里,比她自己的更苦。

******

第二天一早,杨阳在友人怀里醒来,红着脸去帮宿醉的人们熬姜汤。肖恩把徒弟的日记搬回军官宿舍,暂时堆在床上,准备买个书橱专门放置。

餐桌上,摆放着烤面包片、煎蛋、香肠、熏­肉­、腌火腿、调好的水果沙拉、果酱、红茶和咖啡,以及杨阳买的中国特­色­小吃,构成丰足的一餐,喷香的气息催动食欲。

“这是给我的?”肖恩端详用红线串起来的护身符,翻来覆去很是喜欢。杨阳点头:“嗯,我特地为你求的,要好好保管哦。还有些吃的,在房里。”

“哇~~~~”

本来满怀忧虑的众人见状松了口气,但维烈察言观­色­,觉得友人并不若外表开朗,关怀地问道:“肖恩,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倒是你,贝姆特放你假了?啊,你有没有对莉说?”

“这个……说了。”维烈竭力运转不听使唤的舌头,挤出心虚的谎言,“她不太舒服,不,是很虚弱,需要静养……”还没说完,他的脸就红到不能再红。杨阳惨不忍睹地掩面,哀叹父亲实在太老实。其他人也看出这段话水分满满。

肖恩顿了顿,道:“维烈,你不擅长说谎。”魔界宰相垂头不语。

“她不想见我?”

还是沉默。

合上眼,肖恩静止了约莫十秒钟,睁开眼时表情已恢复了平静,只有颤抖的声音泄露了痛苦:“你跟她说,气我没关系,我永远爱她。”

“……是。”

“吃饭了!”希莉丝粗暴地敲敲盘子。吉西安响应:“对对,大家吃饭。”在座只有诺因完全不受气氛影响,一边看报一边喝冰咖啡。连昭霆和莎莉耶也缩着脖子吃饭。邱玲在状况之外,想问又不敢,偷偷对杨阳咬耳朵:“阳,你昨晚去哪儿了?我问侍女,她说你不在。”

“哦,我有事出去了,对不起。”

“下次带我一起去好不好?”在这个新环境,邱玲只熟悉杨阳,因此也只信任亲近她。

“呃……”杨阳有些为难,心想是不是­干­脆让父亲送这朵小花回她的地球暖房。露琦雅轻声呵斥:“邱玲小姐,别强人所难。”邱玲瞪了她一眼,闷闷戳盘里的煎蛋。

肖恩食不知味地塞了几口,对情人道:“希莉丝,有件事――”

“如果你想见索贝克,就滚吧。”

“不是的,我是想见他一面,把心里头的话都告诉他,但我会回来的,你能不能帮我顶一段时间?”

不可否认,这话还算中听,希莉丝胸口的郁气消散大半,斜睨他,语气带上撒娇:“要快点回来哦。”肖恩微露笑意:“嗯。”

笼罩在上空的乌云总算散了些,众人正要大块朵颐,响起敲门声,一名情报部的官员快步走进,在上司耳边低声汇报。

听罢,吉西安看向希莉丝。后者会意消息必然和母城有关,脸­色­苍白地站起来。

“出了什么事?”

“叛乱。”

第五章 崩坏

晌午时分,巴兰克峡谷被炽热的艳阳烘烤着,----。首府拉鲁到前线的主­干­道路都布置了关卡,骑兵的移动速度很快,只要一处发现敌人,其他哨点的守军立刻就能赶来。

拦截通讯的魔力网也张开,法师们轮流戒备。

一场会议结束,主会者手边的酒杯空了三次。

蕾雪以前从不喝酒,这每个人都知道,也没人感到惊奇。和同学敌对,构陷主君的滋味不好受,何况如今内忧外患,压力大得足以让圣人变酒鬼,蕾雪已经很节制了。

神经高度紧张之下,她也感觉不到醉意。

卡特从头到尾没发言。这么敏感的时刻,原本他别说参加会议,被关进牢里都算好的。但因为他和蕾雪的特殊关系,高阶祭司们特别允许他坐在这里。

散会后,他没有离开,还是默默坐着。蕾雪也一言不发地整理文件,面纱下的容颜不自然地紧绷。

“卡特,你怪我吗?”半晌,她终于沉不住气,挤出声音。

“蕾雪,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要坚强地走到底。”卡特没有正面回答,他心里当然有不满,梅莲可对他有知遇之恩,但他也明白蕾雪是迫不得已。

这位以沉默见长的将军­性­格消极,他固然尽忠职守,效忠的却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南城。百姓安定就是福,对于从底层爬上来的卡特而言,要他满腔热诚地参与一场是非难分的政治斗争,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梅莲可又是基于自我意志选择了中立的立场,他自然更没有理由强出头。而希莉丝和蕾雪之间,无论是正统­性­还是私人情感,他都支持后者。

“我知道。”蕾雪苦涩地笑笑,希翼地望着他,“你会帮我,对不对?”

“我会服从上级的命令。”

有时候,蕾雪真想暴打一顿这个不解风情的心上人。

其实卡特不是不解风情,而是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他的愿望很小:一个平凡的妻子,一个活泼的孩子――太太平平的三口之家。眼前的人对他就像天边的云彩,可望而不可及。

轻叹了口气,蕾雪岔开话题:“西城退兵了,你认为消息属实吗?”

“从报告看应该属实。”卡特言简意赅,“可能一开始就是幌子。”蕾雪抿了抿­唇­,眉间浮起­阴­云。大军集结,对当地的警备自不免疏忽,本来是造反的好时机,现在却……

“那群西匪也懂得用脑了。”

“据探子回报,贝姆特城主和维烈宰相对这次出兵似乎并不热衷。以西城目前的情况,也不适宜大规模的行军,不过秋收后就难说了。”

“那么,西部边防暂时没有危险?”蕾雪眼中闪过一道锐光。卡特会意地注视她:“谨慎起见,还是不要动那边的军队。”蕾雪心神不宁地拨弄空酒杯,低声道:“卡特,我不想瞒你,如今梅迪被东、西、中三城虎视耽耽,保存自身是势所难能,只有选择一方投靠。中西两城蛇鼠一窝,不用谈了。东城……罗兰城主也居心叵测,在他来捡便宜以前,我们必须平息这场叛乱,才有谈条件的资本。”

“你想让我替换芙瑞尔?”卡特抓住重点,一脸不赞同。蕾雪无颜以对地闭上眼:“我也不想这样,但是我别无他法。戍边不能放松,圣殿骑士团――我们必须保留最后一点实力。索恩家的私兵还没动,会保护芙瑞尔。”

“我明白了。”顿了顿,卡特缓和语气,“你是对的。”

※※※

威斯莱岭;西部边防――

命令部下将传令兵带下去休息,芙瑞尔;索恩捏着信纸,久久不语。见状,副官担心地问道:“阁下,战况不好吗?”

“不,是调将令。”芙瑞尔表情平板,看不出喜怒,惟独语调泄露了一丝压抑的情绪。

“调将!?怎么会选择这个时候!西匪还没完全撤退啊!”

“不知道,上面的命令,我们只有服从。”芙瑞尔的回答更像说服自己,“费妮,这里就交给你了,卡特下午应该会到。”

“啊,是…等等,阁下!您不带支部队去么?”

“不用,我会先回家一趟。”

芙瑞尔起身走出军帐,披风在半空划过决绝的弧度。

※※※

叛军最初的推进速度不快,沿途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求救信如雪花片般飞到中央。因此,前去讨伐的正规军不得不选择速战速决。

以梅莲可的立场,也必须亲手铲除这个她一手提拔的大将,重振威望。虽然她的下台不可避免,除蕾雪以外的高阶祭司已经把她视为希莉丝一派。这一仗打完,她手上恐怕也不会剩下多少兵力,没说话的份了。

其实当机立断,她应该和女儿携起手来。但梅莲可想得更深远,这么做,等于是逼蕾雪派和东城合作,一旦冲突,南城会陷入更激烈的内乱,给百姓带来深重的苦难。所以她挑起这个艰巨的平叛任务,希望尽快让南城恢复有序的环境,才能在群敌环伺中站稳脚跟。

因为蕾雪的保密功夫到家,她还不知道火鸟和苍穹军团正追着她的ρi股后面赶过来。她得到的消息是这两支已经被强制遣返。为了避免猜忌,她也不能和希莉丝见面。

招降文告已经发出,却没什么效果。凯伊用杀­鸡­儆猴的手段收拢军心,还成立了专门的执法队,军人又有服从上级的天­性­。看来只有在战场上取得胜利,才会有大规模轰散的情形出现。

己军的士气不高,这一点凯伊也很清楚,所以他决定用数量优势和被南城上层忽视的仆兵来打这场仗。

正规军经过扩充后有将近两万人,主力为装备­精­良的骑兵。他手下约莫四万余人,步兵为主,少量骑兵为辅,机动­性­不好,以逸待劳是最好的战法,再配合地利就能实现诱敌围歼。

当然,梅莲可也不是笨蛋,但是种种状况限制了她的发挥。

和东境类似,南城的地形多是平原,只有两块山区――北方的箭头山脉和抵挡西城军的威斯莱岭,以及靠东的一大片丘陵。双方的指挥官不约而同地把战场选在这里。

中间是狭长的原野,四周是连绵的山岭,往东通往莫尔斯港,神佑河流经峡谷,把原野一分为二。正规军的参谋部预计敌人会在山道埋伏,毕竟到了平原地带,步兵即使人数占上风也难以阻挡骑兵。因此快马加鞭,要抢占这块要冲。

可惜日也赶夜也赶,还是迟了一步。

不过参谋部结合情报判断敌人只早到了半天,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做什么大的部署,魔法师也回报没有陷阱和埋伏的迹象。于是派出几股侦察骑兵,前锋保持警戒前进。

远视术证实了敌军的确驻扎在谷内,也建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若非兵力不够,梅莲可真想派一支骑兵袭击敌人的后方,眼下只有硬碰硬,山谷的面积还足够一万五千名骑兵展开。

前锋平安无事地通过了出口,却没有放松,依然严阵以待,同时掩护后面的主力。一半部队搭设浮桥来到河流的另一侧,摆出齐头并进的架势。

不出所料,没多久,传来侦察骑兵被剿灭的消息。因为敌方魔法师屏蔽了视野,前锋指挥官只好派出两个骑兵小队。这一次很顺利,不但没被拦截还看清了敌人的阵地。三个轻步兵大队防守在这里。逃过箭雨,毫发无伤的骑兵小队回来报告。正好集结的队伍也排好了战斗阵形,缓缓推进。

变生肘腋,伪装的草皮掀开,埋伏的弓箭手齐­射­羽箭。前排的士兵死伤惨重,后列虽然及时举高盾牌,还是免不了出血。各将领反应迅速,索­性­命令步兵全力突击,弓箭手掩护,两翼的骑兵配合。魔法师们也没闲着,一起朝木栅栏投­射­威力强又最简单的火球――只要打开缺口,大陆最强的枪骑兵――风骑士团足以踏平一切敌人。

闷雷般的蹄声震动耳膜,宛如鸟翼展开的骑兵气势如虹,直扑敌军阵地;步兵也整齐地散开,在后方弓箭手的压制和白魔法师的加持下,付出远比第一轮小的伤亡冲到前沿。

叛军总指挥一边命令强弩手反击,一边下令开启陷阱。

脚下的土地一块接一块陷落,如恶意张开的大口,吞噬了惊惶的骑兵,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惨叫哀号。叛军的魔法师也趁隙还击,火球光箭朝着缺口袭来,接着是掷斧和弩箭。仗着骑术­精­良勉强转向的骑兵不可避免地和中央的步兵挤成一团,成了强弩和弓箭最好的靶子。

一时间,原本斗志高昂的正规军不断哀叫着倒下,鲜血染红了碧绿的草地。

为了这次战斗,凯伊做了许多准备。仆兵最擅长制械和工事,那些­精­妙的陷阱就是他们辛苦建造,大量的****和箭枝也是。尽管他们没什么战斗力,但弩这种东西­操­作简便,是人都会用,在近战中能发挥极大效果。

反观正规军这边,虽然仆兵在长官的­淫­威下不得不服从,却明白叛军一旦失败,他们今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自然偷工减料。

“继续攻击!”身穿亮红­色­盔甲的梅莲可发令,“主力不动,后方警戒!”照目前的势头,后退只会造成更大的牺牲,哪怕重整队形,士气也馁了。还不如一鼓作气,冲过这片危险区域,横竖陷阱都露底了。

正规军不愧是­精­锐,将领们很快调整了队伍,增援的步兵赶到,几台在后方压阵的远程武器也抬了过来。

不是梅莲可太谨慎,敌军的数量是自己的两倍,完全可以分出部分兵力包挟。另一方面,她也要提防“友军”……

其实这一仗梅莲可打得不错,战术运用娴熟,从头到尾没出啥纰漏,只是“在错误的地方打了一场错误的仗”。但她也是不得已,叛军可以拖,她不行。民间的压力,敌城的觊觎,还有内部的不稳都迫使她只有背水一战。

密切配合的步兵和骑兵发动猛烈的攻势,损毁大半的阵地前杀声震天。

凯伊冷静地下达撤退指示,退到第二线。敌人固然经不起耗,他也要留着老本。事实上,他人在战场,真正关注的却是动向可疑的“盟友”。刚刚传来消息,东城的海军至今也没登陆,正和莫尔斯港的显要交涉中。

那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从港口到这里最快也要三天,到时战斗早结束了。我也不会留下等,直接挥军首府,安排的内应也会动手。难道他不是打着渔翁算盘,决定把宝全押在我身上?

战局的变化让他无暇深思,风骑士团的速度很快,当然他的军队也不慢。立了大功的仆兵们从早就挖好的坑道后撤,留下断后的人倾倒火油,作为临别赠礼。上千枚火箭从远处飞来,将阵地化为一片火海。

本来英勇杀敌的正规军被熊熊烈焰阻挡,哀声四起,浓烟更遮蔽了视界。因为位于下风处,后面的士兵也呛得连连咳嗽,睁不开眼。受到惊吓的马四散奔逃,不是甩下骑手就是践踏友军。祸不单行,灭顶之灾从天而降,即使是盲­射­,混乱中也造成不少死伤。

等大火终于扑灭,只剩一万不到的正规军好不容易稳住阵脚,敌军早已逃得远远的,令人气结。

梅莲可陷入两难的境地,经过上一轮打击,步兵几乎全军覆没,骑兵也损失了四千余人,而她们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摸到,严格说来是一败涂地。对方早有准备,再打一次只怕也是老样子,但是在没有战果的情形下撤退,要再动员就难了。

她还算镇定,她麾下的将领们就气疯了。连面对悍勇的西城骑兵时,风骑士团也从未遭遇这样的惨败,纷纷请缨追敌。梅莲可难平众怒,只能叮嘱小心。

这次正规军学乖了,先派出侦察骑兵来回奔驰,确定地下没有弄鬼后,才放心地率军冲锋。

号角声响,五颜六­色­的魔法光芒在两军上空闪烁,飞箭如蝗,绽开一朵朵血花。密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洪亮的喊杀声直冲云霄。四个骑兵大队结成箭锋阵,势不可挡地冲向阵地后的叛军,可以想见木栅栏会像纸糊的一样被强健的战马撞得粉碎。

虽然全部由女­性­组成,风骑士团的冲击力在大陆也是数一数二。曾有将同样强悍的西城骑兵一剖为二的辉煌战绩。所以,一旦接触到,叛军绝对是崩溃的下场。

前提是接触到。

身为南城的军人,凯伊自然清楚自家军队的弱点。北城的龙骑士姑且不论,目前只有西境军和东城军意识到弓箭的重要­性­。西城是由于森林稀少,无法出产优质弓箭,只能配备少量钢弓;而南城和东境大部分贵族至今还把骑­射­看成优雅的狩猎运动,视平民弓箭手为“低下的兵种”,不三不四的复合兵种更不用说。理所当然,南城就没有专门的弓骑兵,甚至轻骑也不装备短弓。

而且,端着五米长的骑枪,也腾不出手来­射­箭。

叛军这边就不同了,暴雨般的箭矢呼啸着落进敌军的阵营,勇猛的骑士齐刷刷坠马,失去主人的坐骑慌乱奔跑。血液飞溅,生命消亡,一片地狱景象。少量的弓箭手和法师根本无法挽回颓势,只有单方面挨打的份。

考虑到之前敌人会喊话,凯伊在一线配置的是自己的心腹和忠心耿耿的仆兵,等结下深仇大恨以后,再让主力上场。果然敌军来势汹汹。而在死亡的威胁下,原本军心不稳的士兵们也杀红了眼,只管­射­­射­­射­!后列也卯足了劲投出标枪和掷斧,反正把敌人全歼了,还能捡回来。

在连续的血光和惨叫声中,南城的­精­锐倒在这片山谷里,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大势已去!梅莲可情不自禁地握紧缰绳。继灰水河的败仗,相同的苦水再次涨满胸腔,她勉强定了定神,用­干­涩的声音道:“撤退,前军断后……”

一言未毕,后方又生变故。敌军的骑兵果然杀了个回马枪,守在辎重周围的部队苦苦抵抗。前后都被堵,梅莲可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后撤。

就这么短短的耽搁,敌人已经潮水般涌了过来。重装步兵手持大盾和长枪,负责推挤被­射­得七零八落的散兵;****手配合。另一边的骑兵更快,她们清一­色­轻骑,先­射­弩箭,再挥舞长柄****砍杀乱了阵形的敌人。只一会儿工夫,混乱和杀戮就逼近了南城城主。

她身边只有两百名近卫队,虽然个个奋勇善战,却挡不住敌人疯狂的攻势,一批接一批倒下。眼看自己将要被宰­鸡­一样杀掉,梅莲可又是悲愤又是焦躁,只想叫敌方的指挥官出来一对一地决斗。

这时,一个挡在她面前的护卫被刺穿胸膛,口吐鲜血,挤出微弱的遗言:“请……铲除叛徒,大人。”

“够了……”梅莲可还没发现自己流下了眼泪。

砍翻那个凶手,她无畏地环视包围的叛军,全身爆发出与身份相当的魄力,喊道:“哪个敢要我的人头,尽管上来!”陷入狂热状态的女骑兵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露出羞惭之情,委决不下地对看。

“保护大人!”残存的护卫立刻围住梅莲可,奋力突围。

“拦住她们!”清朗的男声不但令众骑兵当头­棒­喝,也让梅莲可震了震。

“想逃吗,大人?”凯伊在一队人马的簇拥下奔近,绽开嘲讽的笑容,“你可有面目回去?”

“凯伊……”不顾近卫队长的阻拦,梅莲可拉转马首,湖蓝的双眸浮起悲痛、愤怒和困惑,“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背叛我?”收起讽笑,凯伊摇了摇头:“你是不会明白的。”端起鞍旁的长枪,他直指昔日的主君:“别废话了,来吧。”

梅莲可毫不犹豫地拔出洗月刀,一踢马腹,迎接他的挑战。

借助战马的动力,长枪的突刺声势惊人,梅莲可险险避开,佩刀反转,也以毫厘之差掠过凯伊的右肩。两人快速交换了位置,再次杀成一团。

两把武器在空中交刺撞击,剑光闪闪,枪芒刺眼,卷起强烈的气流,吹得地上草叶纷飞。凯伊灵活地驱策坐骑,始终保持适当的攻击距离,一连串劈刺凌厉至极,逼得梅莲可连连后退,喘不过气来。

旁观者们看得目不转睛,各捏一把冷汗,也暗暗惊骇:梅莲可明显落了下风。而此战之前,外界一直认为凯伊武艺不如芙瑞尔,头脑不如卡特,今后这评价要****了。

当!终于,在百来回合,洗月刀被击飞,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枪尖挥出短促的弧线,利落地刺进盔甲的接缝处。

与此同时,被决斗吸引了全部心神的敌我双方相继听到奇异的轰鸣,像是远雷,也像是地震。一人转过头,定睛看了片刻,瞪大眼:“那、那是……敌袭!”

远处的地平线出现一条模糊的黑­色­线条,是支飞快接近的骑兵。

仿佛感应到亲人的垂危,领头的红发少女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妈妈――”

※※※

礼节­性­的寒暄后,代理城主蕾雪和身穿军服的使者虚伪地应酬,酒过三巡,渐渐沉不住气。

“请问,罗兰城主现到了何处?”

“大人吩咐,不得贸然介入这场内乱,以免贵城误会。”使者一派谦和的浅笑,配上­干­练的仪表,毫无官僚气息,十足的军人典范,“事实上,我这次来,就是征求您的同意。”蕾雪心不在焉地转动酒杯,两眼直视他,语气变得严厉:“老实说,罗兰城主和两位军团长一样,是有点冒失了,毕竟我城并未求援。”

“不,我城是得到奥黛露城主的授意,师出有名。已故的米利亚坦城主曾和梅莲可城主有过同盟约定,身为埃特拉的全权代理人,城主大人完全有义务协助扫荡那些为祸贵城的可恶乱党!”说着,使者恭恭敬敬地递出一份扎着红绸带的羊皮纸卷。显然没料到这一招,蕾雪呆了一会儿,才愣愣接过。

面无表情地看完,她默默卷起羊皮纸,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我也没理由拒绝,只是……不知罗兰城主赶得上吗?大人前些时日就出发了。”

“请放心,我军已由南部开赴战场。”

“南部?”蕾雪再次怔住。使者露出礼貌的微笑:“南部的弗林港啊。”

“……我都忘了。”压抑震惊的情绪,蕾雪回以倾世的笑靥,随即换上坚毅的神情,将纸卷往桌上一放,“那么,就委托贵城将那帮害虫一并除去,我军也会帮忙的。”

第六章 新格局形成

连续挥剑五十次后,希莉丝停下来,呼吸急促地注视长剑。

雪亮的刃锋映出一双天空­色­的眼眸,也映出她内心的混乱。

“臭老妈!”一脚踹在练习用的木桩上,她激动地粗喘,再度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

一确定来者打的是西境军的旗号,凯伊火速整队后撤,暗骂圣殿骑士团办事不力,连个人也拦不住。重伤的梅莲可被部下抢救回去,等希莉丝赶到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公主!]近卫队长泣不成声,[您…您快去见大人一面!]沉默地下马,脱掉头盔,南城公主在母亲身畔跪下。

护卫们多少都学过白魔法,合力释放出一个光罩,在淡淡的白光照耀下,梅莲可娟丽的脸庞有一种回光返照的宁静。

[喂。]希莉丝声音僵硬,[还认得出我么?]

这一刻,多年的怨愤淡化,但心结依然存在,使她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梅莲可微微睁开眼,顿时瞪到最大:[希莉丝!你怎么……]红发少女粗暴地打断:[别浪费时间说这些废话了!有什么遗言快交代!]护卫们在心里痛骂她不孝。

[我没有遗言。]梅莲可笑了笑,[你自己的路自己走。]希莉丝手一颤,挑眉露出讽笑:[哦,这次你倒不指手画脚了?]梅莲可咳了一会儿,笑意转为苦涩:[教训,一次就够了啊。]

抿紧失去血­色­的­唇­,希莉丝吐出长久以来兜在内心深处的质问:[我问你件事,请你老实回答。]

[你说。]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爸爸?一点点也好!]

梅莲可的神情突然静止,慢慢的,一朵澄净的笑花在她脸上绽放开来:[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

光芒一阵剧烈闪烁,迅速黯淡消失,会意主君已步入止息之君的领域,护卫们相继痛哭。希莉丝握紧拳头,深深低下头。

[……狡猾。]

脚步声响起,惊醒了陷入回忆的少女。

中城满愿师身穿绿底镶银的便服,背着基里亚斯之弓,面带关心地走到近处。被故土驱逐的南城公主回了个无力的浅笑:“阳。”

“你没事吧,希莉丝?”

“还好,只是心情很乱。”

“散散步如何?有助于整理。”杨阳温和地提出建议。希莉丝还剑入鞘,欣然答应。

“魔封怎么不在?”

“他被诺因逮去特训了,说到诺因,你和他没闹翻吧?昨天在会议室吼得好大声。”

“没有,这次是我不对。”希莉丝苦笑着摇摇头,“我一心只顾自己,忘了我是卡萨兰的军官。”小心地观察她,杨阳一边劝慰一边斟酌词汇:“这个嘛,大致的经过,我听肖恩说过了。除了有点贪功,你似乎没犯什么错。”

“不是贪功,我把火鸟和苍穹当成了对付蕾雪的筹码。”

杨阳无言,这的确是友人的失责。私心里,她也不喜欢这种行为。

“别太自责了,是诺因派你去,他要负主要责任。”

明白友人开解自己的好意,希莉丝眉间郁­色­略散,发自心底地一笑。杨阳摩挲腰间的灯熏鱼法杖,黑眸浮起一缕感伤,一缕怀念:“而且,你们平安回来,这就够了。”希莉丝吐了口长气:“这次要不是肖恩阻止我,可能真的回不来。”杨阳一惊:“怎么回事?”

“头脑发热呗,凯伊那家伙,毕竟是我的杀母仇人。”希莉丝言下隐隐有一丝复杂。

“对了,那位叛将,死了是吧?”

“嗯。”

红发少女的思绪再次飘远。

为了甩脱追击的圣殿骑士团,尽快赶上正规军,两支军团几乎是昼夜赶路,此刻自然是人马俱疲,肖恩的队伍还落在后面,但眼见母亲惨死,希莉丝哪里忍得住,一声呼啸,麾下骑兵立刻做好战斗准备。

复仇心切的近卫队和其他残部也加入进来,留下两人照顾遗体。

[凯伊;威路,出来说话!]愤怒的女声传遍山谷。

[有什么不满就用实力见真章,像狗一样吠,未免太难看了。]凯伊冷淡地回应,眼光一扫就看出对方的状态。真正让他忌惮的是还没出现的苍穹军团,两股合并,他就吃力了,所以故意激怒希莉丝,想让火鸟军团先自投罗网。

仆兵们收拾战场的速度很快,俘虏直接刺死,比较好拔或零散的箭枝武器就拾回来,包括战马。虽然只是粗粗掠一遍,也足够应付下一场战事。

不过,希莉丝还没完全失去理智。

[你这个叛徒,还有脸理直气壮地挑衅!]

凯伊毫不动摇地冷笑:[希莉丝公主,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我,惟独你没有。]

[说什么……]

[你的所作所为和我有什么区别?丢下责任,逃避婚约,投靠魔族,利用他城,现在又回来趁火打劫。]

希莉丝无言以对,羞恼加上悲愤,情不自禁地抬手,准备下令冲锋,这时,一道思波划过她的脑海:[希莉丝!]

[……退到谷外。]挣扎了两秒,她改变主意。

意外的,来的不止苍穹军团,还有芙瑞尔带领的索恩家私兵。一开始,双方剑拔弩张,直到护卫队带着梅莲可的尸体出现。

南城上下一齐下马,用颤抖的手向主君敬礼。中城一方也感染了肃穆的气氛,纷纷致以冥福。

[你走吧。]芙瑞尔凝视希莉丝,[我不能在大人面前动武,但是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

[你要我放着大仇不报,就这么离开?]

[希莉丝团长,我们必须休整。]说话的是亚法。希莉丝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来自情人的担忧眼神也让她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芙瑞尔示意部下将主君的遗体放置在专门空出的大车上。见状,希莉丝急忙拦阻:[等等,你要把我妈妈带去哪里?]

[希莉丝公主,大人是我城的城主,当然应该由我带回首府择日安葬。请放心,丧礼那天,我们一定会通知您参加的。]这话说得在情在理,希莉丝无法反驳。

芙瑞尔柔声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也有我的难处。代理城主大人已经下令贵城的军队即刻撤离,违者以敌寇论处――你也不想大敌当前,我们却打起来吧?]

希莉丝抿着­唇­一动不动,半晌,以商量的口吻道:[我们一起上不是很好吗?你这点人马决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不行!且不说短时间内能否配合,和你并肩作战,我也会被视为叛逆!]芙瑞尔斩钉截铁地拒绝,[别再为难我了,希莉丝公主,你的身份不比以往,请好自为之。]正好侦察兵传回情报,她顺势回到队伍里。

呆立原地,希莉丝一时六神无主。肖恩也不好劝她,毕竟准岳母的尸体摆在那里,换作他,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去拼命了。亚法谁也没空理,忙着派出斥候,安排休息和警戒,和幕僚们研究地图,商讨撤退路线、作战计划――难保两个上司不会乱来。

苦也!这是有识之士一致的心声,都快没饭吃了还要勒紧裤带上战场。

[给你个忠告,援军很快就到了,快走吧。]临走前,芙瑞尔命人传话。

[怎么办?]肖恩询问情人。

[战!]希莉丝坚定地道,感情上她不能饶恕仇人,理智上也有一战的理由,[援军想必是圣殿骑士团,我们只要占据地利,就能将她们打得落花流水,这口气大家一路上也憋得狠了。]亚法提醒:[谷口现在被芙瑞尔将军的人把守。]

[等他们打起来就能抢回来了,到时芙瑞尔也无暇他顾。]

[你想陷害她。]这不是疑问句。

希莉丝默认,既然蕾雪决定归顺东城,索­性­尽量削弱她的势力,免得被罗兰利用。就算拉拢不了芙瑞尔,也让她当不成将军。索恩家本来就因为出了凯伊这个叛徒而难辞其咎,这么一来,双方的关系会更加恶化。

肖恩过了好一会儿才想通:[希莉丝,这太卑鄙了!]

[闭嘴,这里我是头。]

亚法倒不反对,难得主帅有这样正确的决心,他当然支持。还建议一不做二不休,把物资抢过来。

芙瑞尔手下有两千名狩猎骑兵,一千名重铠骑兵,三千五百名枪骑兵和二十位魔法师。其中狩猎骑兵并非正式的兵种,而是贵族们在狩猎运动中发展出的私人武装。本来索恩家族的当家认为率领这样一队人马打仗不成体统,但在女儿的坚持下还是拨了一批给她。

凯伊已经把战线推到第一阵地,强弩手利用坑道掩蔽,其他部队在后面严阵以待。

无人知道这对夫妻是什么心情,表面上,他们都非常冷静地部署。

先让狩猎骑兵从两侧­射­杀敌人的弓箭手,打乱阵形,制造缺口;再让重骑兵突击,扩大战果;最后由枪骑兵负责切割和驱散。这不算什么有新意的战术,但芙瑞尔运用之灵活不愧[四璧]之名。趁隙占领后方的火鸟军团长暗暗赞叹。

另一位将军的表现也不差,他带领的是南城的­精­锐,无论单兵作战能力,战场上的应变都非常优秀。本来预定突破敌阵从后方冲击的重铠骑兵反而陷入密密麻麻的枪阵,直到枪骑兵的支援赶到情况才转好;两翼的弓箭手也在轻步兵的圆盾保护下还击。

但是骑兵们的冲锋还是打破了原本紧密的阵型,狩猎骑兵反复的游­射­也完全压制了弓箭手,幸好碍于地形,她们不能绕到侧后方,不然形势还要不利。

南城和东境一样,不重视弓箭,步兵配置的长弓­性­能一般,而敌人装备­精­良,弓马娴熟。不得已,凯伊将为数不多的强弩手和一部分法师调遣到两翼。然而,这么一来,中间的压力就大了。

芙瑞尔等的正是这个机会。

叛军是迫于凯伊的威势不得不战,只要铲除敌首,自然会分崩离析。

站在她的立场,也不能坐视丈夫继续错下去。

凯伊,我要亲手结果你。抱着这样玉石俱焚的情感,她一挥手,带领亲兵从缺口冲了进去。

女将军的气势只能用浴血的魔神形容,被枪骑兵切开的长枪兵已呈现出溃散的趋势,看到这样一股凶猛的洪流,都不敢迎其锋芒。

芙瑞尔……凯伊情不自禁地握紧缰绳,然后硬生生抹去内心的动摇,深吸一口气,端起弩,对准逐渐接近的妻子。

两方的近卫队已经冲撞在一起,互相推挤、砍杀。芙瑞尔长剑翻飞,无人能在她手下撑过两招,银­色­的小箭却刺穿法师们加持在她身上的防御魔法,直冲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她及时侧身避开要害,但破魔箭还是深深贯穿了盔甲。毫不迟疑,芙瑞尔朝偷袭者投出佩剑。

来不及放下弩的凯伊被捅个正着,连同坐骑踉跄后退,咳了几口血。

[将军!]左右连忙扶住他,[您没事吧?]

[谁也不许碰他!]芙瑞尔大喊,接过亲兵递上的备用兵器策马奔来,剑光快如闪电。

锵!凯伊稳稳架住,微微冷笑:[我是你的所有物?]

[凯伊――]芙瑞尔施力下压,眼中升起混合着恍然的悲哀,[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凯伊眸光一动,突然褪去所有的冷酷和伪装,露出一种坦然的平静,[芙尔,我是个虚荣的男人,我想要扬眉吐气,我想要男­性­尊严,我想要真正的权势。]

[因为这样,你反叛?]

[对,我投敌弑主,我是天理不容,但你也看到了,大部分男人有和我相同的想法。]

芙瑞尔咬了咬牙:[没有你的煽动,他们哪能成气候。凯伊,你为了一己私愿,把梅迪搅得生灵涂炭,连大人也被你杀死――你知不知道你罪无可恕?]凯伊淡然接受她的指控:[我不后悔,我没有别的选择。人生在世,如果连自己真正想要的也得不到,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不再废话,芙瑞尔挥剑下劈。

两人的武艺原本相当,然而数十回合后,芙瑞尔渐渐发觉力不从心,脸­色­一变;而凯伊胸口窒闷,几次差点吐血。

糟糕,伤到肺部了!因为剧烈的动作压迫到内脏,凯伊越来越支持不住,勉力逼退敌人,想后退处理伤势,却适得其反,呼吸不畅引起呛咳。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芙瑞尔突破他下意识的防守,削断枪杆,手腕疾翻,正中那把尚未拔出的长剑。

凯伊被冲击力带下马,摔得五脏六腑几欲倒转,眼前金星乱舞,模模糊糊听见:[敌首已被诛,叫他们放下武器投降!]

当他好容易缓过气,脖上传来冰凉之感,一把雪亮的剑搁了上来。

[你恨我吗?]芙瑞尔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接近死寂的悲凉。

[我恨你。]凯伊冷笑了一下,接触到她隐含泪光的双眼,嘴­唇­翕动,终究没有吐露真实的心意。

既然败了,就不能败得更彻底。

他就是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制度下,他们没有未来。

透明的泪滚落,伴随着从伤口涌出的鲜血。

[阁下!]瞥见上司泛青的­唇­,近卫队长大惊失­色­,[您怎么……?]

[箭上有毒。]简短地回答,芙瑞尔还剑入鞘,定定注视丈夫苍白的容颜,苦涩地笑了。

这个男人是有毒的,她到今天才知道。可惜,她中毒已深,没药救了。

[把他的尸体秘密带回去安葬,另外找个相似的人代替。]芙瑞尔轻声嘱咐心腹。南城的惯例是将背叛者的尸首被野狗啃食,但她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丈夫落得如此下场。何况人死,一了百了。

中城一方已经和援军交战了一次,达成挑拨离间的目的。眼看胜负分出,希莉丝甚至盘算是不是一网打尽。但是她终归没狠到家,当下犹豫不决,让她打消主意的是肖恩的报告:[有通讯!东城海军在南部的弗林港登陆,目标好象就是这里,保守估计有五万人数。]

[什么!]这个消息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还有圣殿骑士团的主力和贵族联军也从首府出发了。]

强弱立判,再不甘,希莉丝也只有下令撤离。

“这么说,你们没有碰上罗兰城主?”

夏季的阳光斜斜穿过茂密的树冠,投­射­在石子路上;拱型棚架爬满卷曲的藤蔓,将视野染成一片浓绿;姹紫嫣红的繁花开满了花坛,形成生机勃勃的美丽景象。

“嗯。”从血腥的过去回过神,看到这片自然风景,希莉丝多少有点恍惚。

杨阳无声地叹气。虽然她还未经历过实际的战场厮杀,但透过肖恩,也曾身临其境。听着同伴的叙述,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她有许多感想,却不好随意发表,看得出希莉丝对于自己选择的路不是没有抵触。在肖恩的处理上,也很为难。寻求帮助是一回事,利用是另一回事,只是,其中的分野有几人拿捏得清楚?

思前想后,她还是决定换个时机点再讨论这个问题,宽慰道:“其实你不用把凯伊的话放在心上,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背叛母城和提拔他的主君,而你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把南城建设得更好。”

“不,我们都一样,是野心家,叛逆,乱臣贼子。”

“……希莉丝,你不能放弃吗?”杨阳终于忍不住劝解,“那个时候,你和我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不也很快乐吗?适合你的不止南城城主一个位子啊。”希莉丝深深凝视她,摇了摇头:“阳,你不了解我,我和你不同。你恬静、淡泊,一壶茶,一本书,就像拥有了整个世界。而我不甘心平淡的生活,不甘心默默无闻,我要闯出自己的天地,­干­一番大事业。和你们冒险是很快乐,但我心里明白:我从来没真正满足过。那三年,对我而言只是起跑前的休息。”

“是吗……”杨阳无奈叹息,习惯­性­地抚摸胸前的十字链坠,“我不阻止你,我只希望你能尽量控制自己,别伤人伤己。肖恩吃过一次苦头,又是那样的­性­格,他的忍耐恐怕有限度,我不想你们步上凯伊和芙瑞尔的后尘。”

红发少女娟丽的脸庞顿时失去血­色­。

※※※

来到军官宿舍,果然看到宿命的另一半没­精­打采的样子,杨阳走进从没使用过的厨房,准备做顿大餐慰劳他。

“杨阳,好了没?好了没?”肖恩小狗似地在旁边转来转去。杨阳用勺子敲敲他:“早呢,别妨碍我,外头待着去。”

香喷喷的酒焖­鸡­,蜂蜜烤火腿,葡萄汁­肉­酪,酱牛­肉­,搭配新鲜的蔬菜沙拉和香甜可口的小米粥,还有饭后甜点芒果布丁和蜜瓜,构成丰盛美味的一餐。杨阳也喝着芬芳的红茶,品尝香橙蛋糕,犒赏自己。

肖恩幸福地大块朵颐。自己的成果被如此捧场,杨阳也很高兴。

“嘿嘿,虽然不及耶拉姆的程度,也能入口对不对?”

“嗯嗯,好好吃。”肖恩含糊不清地道。杨阳拿起餐巾帮他擦拭嘴角,同时数落:“真是,有必要这么急吗?又没人跟你抢。”

“习惯了,以前在学舍不抢就没饭吃。”

“……同感。”回首往事,杨阳起了共鸣。想当初,尽管是“稀饭洗澡,米饭打鸟,馒头轰炸台湾岛”的伙食,也是“打饭难,难于上青天,自古食堂一条路,只可智取,不可强攻。”。一到中午,个个如狼似虎,生怕慢了半步。最先抢到窗口的人,都是力量与智慧并存的­精­英。在这样旺盛的食欲下,敢于拖堂的老师都会被视为人类公敌。

“军粮一定很难吃,委屈你了。”

肖恩神情一黯,郁郁放下啃了一半的­鸡­。杨阳心知说错话,正要开口补救,肖恩转向她:“杨阳,你觉不觉得希莉丝变了?”

“这个嘛,我认为,她是回归本­性­。”杨阳叹道。肖恩皱起眉:“我不懂,以前她没这么霸道残酷,我也不认为那样的她是虚伪的。”

“嗯…老实说,我也不懂,可能走上那条路的人,注定要舍弃一部分人­性­,强迫自己做一些肮脏事。”

“战场上的厮杀我可以理解,政治上的陷害是怎么回事?其实希莉丝一开始就错了,也许她是会比蕾雪做得更好,但在她当上城主之前,会有多少人丧命?这样的建设有意义吗?”

杨阳苦笑:“肖恩,希莉丝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啊。”不是这么高尚的目的。肖恩一震,沉默下来,看着桌面,琥珀­色­的眸子溢满伤痛和混乱:“野心…野心吗,当年卡修也是因为野心嫌我碍着他,杀了贝姬他们。”

“肖恩……”杨阳心疼地握住他的手,犹豫片刻,道,“我很想劝你抽身,可是,希莉丝只怕是铁了心了,如果连你也弃她而去,她会很伤心的。”

“我知道。”肖恩吁了口气,眼里的情绪缓缓沉淀,“其实我很自责,如果我聪明点,就可以帮她背负了。”

“这不是你的错,我也不希望你改变。”杨阳不以为然。

“我倒是希望,可我实在搞不懂那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权势地位又不能当饭吃,金银财宝多了也没处放,成日打打杀杀、勾心斗角做什么?嫌日子过得无聊吗?”没有欲望,也无心机的棕发青年困惑至极。

“唉,我也是,想不通野心家的心理构造。不过换个角度,世界也是因他们而进步嘛,他们是功德无量的一批人。”

肖恩苦苦思索这两者之间的关联。杨阳拍拍他:“吃饭吧,不然要凉了。”

“哦。”

“接下来应该会平静一段时间。”杨阳端起茶杯,惬意地抿了一口,“反正我有空,就暂时帮你料理三餐吧,瞧你这单身汉过得多凄惨。”肖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从莎莉耶那儿听到内线消息,使节团里有你和我哦。”

“使节团?”

“出使西城啊。拉克西丝陛下想和贝姆特缔结攻守同盟,所以才特意派吉西安回来。我是维烈的女儿,你是他的哥们,又是复苏西城的大恩人,我们俩的面子说不定抵过吉西安的三寸不烂之舌。”杨阳摇摇食指,娓娓道来。

“太好了!可以见到维烈和轩风了!”肖恩兴高采烈。杨阳回以笑容:“可不是。”

※※※

苍穹和火鸟的及时撤离,让罗兰感到很遗憾。

他本想趁此机会歼灭这两支­精­锐,为了长远利益着想,早点俘虏肖恩,把他打包寄给帕西斯,也可以安定其立场。

和南城军碰头后,双方开始就今后的问题进行协商。

凯伊及其亲信一死,叛军顿成散沙,由芙瑞尔收编等候发落。其他造反的人也失去唯一的希望,除了极少数还在负隅顽抗,都收家伙回家。

陷落的兰帕特要塞需要收回,虽然那点兵力不足以对军队造成什么影响,但东西大道恢复通商后,那里的守军可能会跑出来捣乱。因为是个重要的结点,不能破坏,一致决定用困的。顺带扫荡附近的花村联盟,那也算叛军的一个起火点。

这次叛乱,几乎波及梅迪全境,受害无法估量。近三分之二的男­性­参与,若一一论处人口会失衡,所以只有情节严重者惩罚,余人作为劳役修补损坏的建筑。幸好根基未断,圣殿骑士团基本完好,西部边防也毫发无伤。

既然梅莲可去世,蕾雪的即位就是顺理成章的事。高阶祭司们拥护她的同时也打着大权独搅的主意,积极收纳正规军和凯伊的残部。罗兰可不想让她们的心思得逞,尽管以南城的民情,和中城重修旧好决不可能,不过让她们的权利欲膨胀下去,难保连他也不放在眼里。

蕾雪倒是很识时务,他乐得和她保持友好的合作关系,也有心帮她坐稳城主之位,摆脱高阶祭司的掌控。当然暂时不好做得太明显,以免引来反扑。作为矛盾转嫁,贵族就成了靶子和制衡的最好筹码。

回到首府没多久,芙瑞尔就毒发身亡。痛失爱女的索恩家长本来就不满那个调将令,加上上面对责任的追讨,更是怒发冲冠。像这种枝繁----扬的歌声:“你是欢乐的­精­灵,是自由的飞鸟,从自然的怀抱中飞来,毫不吝惜地拨洒欢笑,为我们唱出行云流水的曲调;你是一朵火云,从地面升起,飞到蓝­色­的天际,春雨流泻闪光的草地,被雨唤醒的花芬芳四溢……”

听着听着,清澈的大眼珠泪盈盈:“我不自由,我是笼子里的鸟。”杨阳不意外地停下手,直视她:“你想回去?”

“想!”

“回哪个家?”

邱玲被一针见血的质问刺得一噎。杨阳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拨着破碎的音符,语声却极为沉重:“小玲,你知道吗,我羡慕你。”

“羡慕我?”邱玲不可思议地反问。

“我们这些满愿师,只有你还是当初的模样。已经上战场的冰宿不用说;轩风和我都杀过人;昭霆也宰了数不清的魔兽,变成一个暴力女――即使回到地球,我们也不再是原来的我们。”杨阳幽幽地道。邱玲震惊地瞪着她。

“当然,成长是好事,只是成长的代价,太大了。”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邱玲嗫嚅道歉。杨阳含笑道:“别介意,发发牢­骚­而已。小玲,你很可爱,和大家多亲近亲近,你会喜欢上这里的。”邱玲点点头。

“好了,去睡吧。”拍拍她的肩,杨阳朝守在长廊的露琦雅打了声招呼,“睡眠不足是美容大敌。”

“嗯。”

躺到床上后,邱玲还隐约听见来自中庭的琴声,直到恍惚入梦。

※※※

肖恩朝着东北方飞行,半透明的青­色­风翼带起强劲的气流。

午夜的森林,静谧而幽深,一丝微风也没有,参天的古树仿佛从亘古起就矗立在那里。有着黑丝绒质感的夜空透出点点星光,正中镶嵌的银月光芒耀眼。

百感交集地降落,肖恩徐徐走出几步,哑声道:“帕尔……”

细微的波动传遍整片树海,发出沙沙的回响,却没有人声答应。

不愿意见我吗?肖恩心一酸,扶着粗糙的树­干­,深深低下头,吐出迟了千年的道歉:

“对不起,帕尔,我是个笨蛋,总是让你照顾,却没注意到你的心情,我这个师父当得差劲又失败,我…我没脸求你原谅,只想见你一面,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风停了,四下依然无声。

琥珀­色­的双眸浮起泪光,压抑酸楚,肖恩哽咽道:“帕尔,你为什么总是什么都不说?以前是这样,假扮索贝克时也是这样,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你明明很痛苦,好几次差点被协调神吞噬,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害你被附体,害你被关一千年,你为什么都不骂我!?”

“我知道……你想我开心,可是知道真相时,我是什么心情,你知道吗?我是师父啊!就算不象样,我也是你师父!还你替我打算?替我背负?那个时候,你们把我当贪玩的孩子宠,我知道你们想我永远­干­净、永远善良,所以我当一只米虫!你和莉不要我找师母,我就不找!在我心里,你们一直是最重要的!我是放不下希莉丝和杨阳她们,但我更放不下你!”

“什么立场我才不管,没道理我帮诺因,你帮罗兰,我们就是敌人,大不了我辞职不­干­了!帮忙又不止一种帮法,我也不是当军官的料――帕尔,出来见我,把话都说出来。我不会再赶你,不会再抛下你一个人。我知道你想帮罗兰,我不劝你,只聊私事。”

良久,虚幻森林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肖恩抹了抹满脸的泪痕,背转过身。

“明天我会再来。”

扔下宣言,他张开风翼,绝尘而去。

从施法的出神状态回过神,帕西斯耙了耙银发,瞥见一旁侍立的下仆,关怀地蹙眉:“怎么了,小羽?脸­色­这么难看。”

“没有,没事。”晶羽回以无懈可击的微笑,“主人,要吃夜宵吗?”

“唔,不用,困死了,我要睡一觉,两个小时后叫我。”打着呵欠,有低血压的死灵法师摇摇晃晃地走向床铺。

“祝好梦。”

妖兽少女帮他掖好被子,点燃安神的熏香。

※※※

每次醒来,都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好象整个人沉进海底的最深处,水的压力一波波汹涌而至,胸口涨破似的疼。

因为梦里的每一个片断都是那么幸福美好,如初夏的阳光般纯净温暖。而一睁眼,冬的寒洌吹散一切,残酷的现实沉沉压下,失落和悲哀席卷全身,混合着沉淀了千年的孤寂和怨恨,凝结成冰。

起身整装,动作十分生涩,就像刚刚学会穿衣的孩童。无声地下楼,来到庭园,一路碰到的守卫和值勤的侍从都像没看见一样。

她缓缓踏上玉石台阶,环形的喷水池有着线条优美的凹陷,从上俯瞰就像一把竖琴。纤盈婀娜的身影走动间优雅动人,开岔的裙摆下露出包裹着蕾丝长袜的曼妙腿线,挺得笔直的背脊就像高傲的黑天鹅,又带着一股莫名的脆弱,及腰的银发柔顺地披散在背上,如同将所有星辰的光辉吸收般发出澄净的光泽。

纤细的柔荑伸出,接住一捧水,晶莹的液体抚上白皙柔­嫩­的肌肤和娇艳的红­唇­,丝丝缕缕地蜿蜒流下。

轻柔的叹息,仿佛感动于这清凉温柔的触感。

随着空间扭曲特有的违合感,身穿白­色­风衣的黑发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以惊愕的目光瞪视侧对自己的银发少女,不确定地细细打量。她站在喷泉的边缘上,宛如夜的­精­灵,透出近乎寂寞的气息被皎洁的月光拥抱在怀里。

明亮的紫眸似有所感地看过来,和­精­致典雅的五官不符,顾盼间带着野­性­的深邃冶艳,又笼罩着冷彻的隔膜,清纯而魅惑。

“维烈。”她微微一笑,呼唤来人的名字。

※※※

“别紧张,我只是用这个身体出来走走。你知道,我很久没活动筋骨了。”

似乎心情很好,菲莉西亚用难得轻松的口吻调侃,流畅地坐了下来,一手招呼部下走近。

维烈还是神­色­僵硬,迟疑地走向她,单膝跪地,郑重行礼:“王。”

“布下结界,我可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们聊天的模样。”

“是。”

菲莉西亚交叠双腿,斜睨起身恭谨肃立的部下,眼光有一丝轻嘲:“在我面前,你就这么紧张,连坐也不敢坐?”

“不…不是。”维烈涨红脸,一想到和主君并肩而坐的光景,就浑身不自在。

“算了。”菲莉西亚甩甩头,恢复愉悦的态度,“抱歉,打扰你睡觉,不过你也真敏感,我才散步了一会儿时间,你就巴巴赶来监督。”维烈痛苦地抿紧­唇­瓣,凝视她清秀的容颜,嗓音暗哑:“王,您真的决定了吗?她…她是您的女儿啊。”

“如果不是只有她和我的灵波匹配,我也不会选她。”菲莉西亚没有生气,多少也是习惯了这个臣子婆妈的脾气和动不动的劝解。

魔界宰相沉默,神情­阴­郁。菲莉西亚白了他一眼:“摆什么苦瓜脸,又不是你女儿。”

“……”维烈全身无力。虽然不是他女儿,却是因他而遭殃的无辜者!

“好了,不谈这些,说说这一千年的情况。”

“呃?”维烈一愣。菲莉西亚不耐烦地瞪他:“你反应怎么这么慢啊!我空白了一千年,当然要大概了解一下!”维烈这才会意,回想了半晌,犹豫道:“这个,因为我不是一直在这里旅行,所以……”

“哦?你跑去哪儿了?”

“嗯…我在找我父亲。”

“你父亲?”菲莉西亚侧了侧首,“对了,你说过魔族应该是‘摩苏’,你们是另一个世界的生物。”除了控制对方的关键词是遗传记忆,她对魔界几乎一无所知,也没兴趣打听。不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那帮侵略者不接纳她这个杂种,她也不把他们当族人,等利用完,统统大刑侍侯。

压根不知道自己引狼入室,维烈一派忠臣典范,扼要叙述:“是的,我们来自一个叫做[艾斯罗威亚]的世界,那里很早以前就灭亡了。为了寻找故乡的残骸,父亲和几位长辈离开了摩耶…就是魔界,一去不回。”虽然已经过了漫长的时光,他还是感到揪心的痛。

菲莉西亚点头表示理解,换作肖恩失踪,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也会不停地找,直到死亡。

没受到冷嘲热讽,维烈暗暗松了口气,续道:“我不相信父亲死了,到处找他,可惜至今没有下落。那个,等您适应了,我就带您回摩耶。那里和艾斯嘉有很多不同,您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使用的是一种叫[科学]的技术,对魔法也有研究,但不深。”菲莉西亚连问了几个问题,勾勒出轮廓后,压抑好奇心,拉回正题:“嗯,我大致清楚了,这件事先放一放,你跟我说说这边的历史。”

“是。”维烈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千年的经历见闻,他口才不好,又因为时间混乱症颠三倒四。菲莉西亚却听得很专注,不时提问帮助他整理回忆。

当谈话告一段落,东方的天空已泛起淡淡的鱼肚白。

消化了吸收的知识,菲莉西亚溢出薄冷的笑:“你这家伙,要不是你害怕面对我,不是躲着不见人;就是两三句话交代完毕,匆匆跑路,我的日子也不会那么难熬!”当头­棒­喝,维烈更加无地自容,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王。”

“现在道歉有什么用!”菲莉西亚嗤之以鼻,动了动,似乎想站起来,却力不从心。

“怎么了,王?”维烈立刻看出异状。

“这个身体还没和我完全协调好,在抗拒――抱我上去。”

“啊!?”维烈目瞪口呆。菲莉西亚指了个方向:“那扇窗子,快点,马上要晨祷了。”维烈手足无措,又不能违抗,只好磨磨蹭蹭地上前。

柔软的女体填满臂弯的刹那,一股充实的暖流渗入心扉,幽雅的发香萦绕鼻端,不知为何竟有些慌乱。

然而一抬手,所有微妙的感触都烟消云散。

好重!!

继承了­精­灵和翼人的血统,莉莉安娜的体重其实算轻盈的,但是对运动白痴而言,还是个沉重的负担。

直接转移到目的地,维烈按照指示,将她放在床上。

“王……”正要离去,他转过身,却目睹主君宽衣解带的情景,连忙回过头,面红耳赤。

“什么事?”被吃豆腐,菲莉西亚也不介意。经历过战场生活,又当了千年灵体,她的女­性­矜持早就被磨光。何况眼前的男人看起来就是绅士,不会占她便宜。

“那那那那个。”维烈汗如雨下,竭力克制逃跑的冲动,“今后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菲莉西亚不置可否,将衣服饰品原样摆好,窝进被子,掩嘴打了个小哈欠。

“去吧。”

不光维烈愧对她,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这个既是恩人,又是罪魁祸首的黑之导师。

※※※

离开卡萨兰王宫后,维烈没有回西城,而是跳跃到虚幻森林。

晨光初绽,柔和地洒落大地,清风拂动枝----悠坐直,然后,拂了拂发。

抽气声此起彼伏。

完了!杨阳掩面哀叹。史列兰不但酒量奇差,喝醉后,还会梦游。

第一次,只是张开眼一小会儿;第二次,坐起来发呆了约十秒;第三次,在房里兜圈子,大概不超过半分钟。也就是说,时间有延长的趋势。这回是第四次,老天保佑别超过一分钟,不然,这里的所有人只怕会心脏破裂。

因为那模样……无法形容的迷人。

如果平常的史列兰是纯真无邪的乖宝宝,神智不清的他就是勾魂夺魄的妖孽!

和她的希望相反,史列兰缓缓垂下手,气质起了明显的变化,­唇­角微扬,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些醺然的黑眸半眯,艳光流转,像瑰丽的黑­色­结晶,又飘忽不定。

他徐徐站起,长长的乌发迤逦而下,随着优雅的步子轻柔荡漾,凝聚了一室痴迷的目光。

绕了一圈,似乎觉得没趣了,他走向店外。杨阳第一个回过神,喊道:“等…等等,史列兰!”不能让他出去残害更多的人!

罩着黑袍的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清幽迷离的眸光定在她脸上,一点一点聚焦。杨阳这才意识到:之前的他是没有焦距的。

“杨阳?”他粲然一笑,压低明月日辉的耀眼。黑发少女张口结舌:梦……梦游也会说话?

“完成了,我和你的约定。”

话音刚落,他眼一闭,整个人向后倒去,落进一双臂弯。

“这是在搞什么?”诺因抱住半身,一头雾水。他的出现仿佛一把尖刀,撕开笼罩在现场的迷雾。余人的神智纷纷回笼,相顾错愕,经过杨阳的解释,一场风波才平息。

但是将祸端搬去包房的一路上,她心里都像堵着什么,难以平静。

“诺因……”眼望和她一起留下的友人,她不安地蹙起眉头,“我总觉得,喝醉的史列兰,好象另一个人似的。”

“有吗?他只是醉糊涂了吧。”诺因不以为然。被他这么一说,杨阳也觉自己大惊小怪,顿时释然。

“芙米祭司长呢?”

“睡觉!”诺因没好气地道,“每次喝醉都要发酒疯!”杨阳愁眉深锁:“这次结盟,能成功吗?”诺因深深凝视她:“不用担心,你只要做好你的分内工作就行了。”杨阳情不自禁地安心下来,笑了笑:“嗯。”

聚会一直开到深夜,好不容易摆脱一帮醉鬼纠缠的肖恩从后门溜出去,正要赶去徒弟那里,一个声音叫住他:“肖恩!”

“啊…啊,希莉丝。”看清从­阴­影里走出的情人,肖恩有点不自在。

“你要去哪儿?”红发少女双手环胸,摆出盘问的架势。棕发青年老实回答:“我去看帕尔。”

“笨蛋!”希莉丝叱骂,“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做出这种惹人怀疑的行为!情报部已经当你是间谍了,是吉西安和莎莉耶把事情压下来!”

“我根本没见到帕尔。”肖恩也很委屈。希莉丝大吃一惊:“怎么,他不愿见你?”

肖恩抿嘴不语。看到他的表情,希莉丝心一软:“好了好了,下不为例,这次跟他把话说完,以后都别去了。何况明天要出发去西城。”肖恩怏怏应了一声,展翅离开。

远远的,看见树下站着一抹白影,他大喜过望,正要呼唤,却见那身影纤长曼妙,是个穿着羽白­色­衣裙的美丽少女。

“别再来了。”剔透的女声如雾清凉,“主人不想见你。”

“你是……?”无法接受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肖恩提出质疑。白衣少女冷淡地道:“我是主人的使役兽;晶羽,你的哥哥席恩倒是见过我。”冷不防听见兄长的名字,肖恩脸­色­剧变,定了定神,才道:“是帕尔说不想见我?”

“没有,是我自做主张。”

“你――”肖恩目瞪口呆。晶羽冷冷回望他,映着月光的长睫下,紫瞳带着清冷的妖魅:“主人是想你,但他不想见你,因为你每次走,他都会受到更大的伤害――肖恩先生,既然选定了阵营,就不要再缠夹不清,引人猜疑。而且,你所谓的叙旧只会让主人动摇,最后还是苦了他自己。”

沉默半晌,肖恩不得不承认自己考虑不周,叹道:“他真的决定帮罗兰?”

“在主人伤心痛苦时,是罗兰陪在他身边,而不是你,就这样。”

语毕,晶羽转身走进树林。

※※※

创世历萤之月27日,使节团从米亚古要塞出发,平安穿越两城的交界,进入塞维堡。

同日上午,亡灵大军向河口都市发起总攻。

※※※

不知远方战火连天,杨阳一行经过简单的梳洗和用餐后,就在铁甲佣兵团长凯渥鲁夫派遣的­精­英小队护送下,朝西城首府赫拉特进发。他们总共有五十来人,没法用法阵传送,军方也有意刁难,所以只好步行去。

维烈率领的迎宾团预定在南部大城路瑟西恩接洽,之前,是一段危机暗伏的旅程。

“东城的密探应该会破坏这次结盟,我们要小心。”

出发以前,吉西安就提点过每个人。虽然本土的激进份子也有可能,但贝姆特不会让他们在眼皮底下弄鬼,何况还有个活招牌肖恩在队伍里。

“有这个必要吗?煽动我们的人比较方便吧,在他城的领土搞大规模的暗杀好象不太实际。”杨阳提出质疑。

“西城尚未建立起有序的管理,混水摸鱼再容易不过。而且,只要杀了我们当中的一个,我城的反对者和那些好战份子都有理由叫嚣了。”

杨阳无言以对。吉西安环视使节团的成员:“所以,务必以­性­命为第一优先!你们每死一个,我就要多费一番­唇­舌!”

怎么这样说话……众人腹诽,不过谁也没抗议,看得出团长心情不好,因为他一大早就被从温柔乡挖出来,去面对一帮“野蛮而丑陋的强盗”。当一路所见都是和肌­肉­男没两样的大妈大婶,更是濒临爆发。

“史列兰,把脸转过来,让我消毒。”

“啊?”

当晚,坐在篝火旁,他用虚弱的声音对暗黑神要求。杨阳将一头雾水的史列兰护在身后,叉腰道:“要看不会去看美女啊,那边坐着一群!”说着,手指护卫的­精­兵团成员和几位圣职者。

“开玩笑,我还没活腻。”吉西安敬谢不敏。魔女的部下自然也是魔女,祭司长和她三个跟班更是最可怕的同人女,饶是胆大如他,也不敢轻捻虎须。

“呵呵。”芙米掩嘴娇笑,“没关系,我不介意让美男子欣赏。”装作没听见,吉西安向锁定的目标招手:“来,昭霆,我弹琴给你听。”

“耶――”不知大野狼可怕的小羊羔兴奋地跑过去。耶拉姆朝花花公子投以警戒的目光。

本来水准以上的容貌配合适当的技巧,就足以让大部分女人俯首称臣,但是一首深情款款的情歌奏完,昭霆只是搓了搓臂膀:“好­肉­麻哦,能不能换一首?”

“……”判断出这小妮子是属于幼稚型,吉西安正要改换策略,杨阳一脸受不了地训斥:“喂,给我收敛点,她还没成年!”昭霆哇哇大叫:“我成年了!”

“你才十七岁,十八岁成年。”

“满愿师小姐,您记错了,女孩十五岁成年。”护卫队长爱伦笑着Сhā口。吉西安眸光一动,嗅出里面有问题,再想起师兄妹三人和无名氏神官的关系,立刻推测出答案。杨阳出了一身冷汗,打哈哈将这个敏感的话题含糊过去,西城的守卫可是就在旁边。

营地扎在河边,男­性­负责支帐篷,收集柴火;女­性­当然是做饭,但真正派上用场的只有极少数。最后还是肖恩表演“爆炎烤野­鸡­”和­精­彩的刀功,耶拉姆调味,杨阳熬汤,解决了这顿晚餐。

一阵阵诱人的­肉­香伴随清凉的夜风飘散开来,混合着欢声笑语。

“阳,讲故事。”吃饱喝足的昭霆嚷嚷。见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句话吸引,杨阳只好红着脸搜索记忆。昭霆先旨申明:“不许再讲鬼故事哦,要讲搞笑的!”

“你还挑剔。”杨阳不悦地瞪她,半晌,击了下掌仿佛想到合适的题目,转向宿命的另一半,“对了,肖恩,你曾经帮你的军团取食物的名字是吧?是什么食物?”

“煎饼。”肖恩闷闷地道,至今依依不舍这个设想,形象又好记,没饭吃的时候还可以望梅止渴。

众人大汗,不幸吃东西的还呛到,几个苍穹军团的士兵悲愤地看着上司,西城的护卫却深有同感。

“咳,其实历史上有过这样的先例哦。众所周知,艾斯嘉经历了神历、辉龙历、魔导历、黑暗历、圣光历、大陆历和现在的创世历。魔导历后期,南方有个国家叫起司……”

“噗!”其他人不觉得这名字有什么奇怪,昭霆却喷笑出声,怀疑表姐在瞎编。杨阳却一脸严肃地说下去:“就国力而言,它只能算中型国,但它有个非常强大的法师团,名字也很威风,叫‘狮鹫’。可是某天国王心血来潮,给它改名叫‘栗子法师团’,说更加亲切……”

这是天大的侮辱啊!在场的魔法师眼中迸出熊熊怒火,余人捧腹大笑。

“……可想而知,法师团联盟上书,抗议国王的不尊重,国王当然坚持己见,结果当威猛的狮鹫徽章换成栗子的图案时,魔法师们都感觉好像杀头一样。”

可以理解。两位随行法师凯文和德安感到强烈的共鸣,换作他们,还会考虑造反或暗杀国王。

“不过,这么一来,为了捍卫尊严,原本独来独往、高傲冷僻的法师反而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只要有团员被嘲笑,就一起上门寻仇,战力迅速提升。”

“哇,那个国王好厉害!”肖恩由衷赞美,被正郁闷的法师用风刃火球冰箭招呼。杨阳笑道:“这国王是个任­性­妄为的人,不但搞出这种乌龙,还向邻国挑衅。这一战,栗子法师团取得了出人意料的成绩。敌人一听到名号就哈哈大笑,遭到毁灭­性­的打击。杀红眼的法师们和本国军队一路势如破竹地打到首都,最终并吞了邻国。”

“也许我该向殿下建议改名?”吉西安喃喃自语。凯文用无力的口吻道:“这是真的吗?”

“假的。”杨阳不动声­色­地喝茶,悠悠补充了一句,“民间故事。”

昭霆等人已笑到虚脱,正在地上打滚咳嗽。

史列兰听不懂幽默,问道:“杨阳,栗子是一种食物?好吃吗?”昭霆抢着回答:“好吃!好吃极了!我现在就想吃!”肖恩情不自禁地回忆:“说到栗子,记得以前我们经常偷偷在宿舍里炒来吃。”吉西安双目一亮:“我也是,那真是一段美好的岁月啊。”发觉彼此是同道,两人埋头讨论用火焰魔法炒栗子的心得,越聊越起劲。凯文和德安也加入进去。

“喏,既然你们这么会炒,这里有一堆生栗子。”杨阳适时拿出一袋从父亲那儿揩油来的食物,众人欢呼哄抢。于是夜宵就吃糖炒栗子,评比结果是吉西安和肖恩不相上下。

※※※

席恩翻身下床,在昏暗的房间静静坐了一会儿。梦里欢闹的景象不像过去那么刺痛心扉,但也难以消受。

随手理了理散乱的长发,他走向隔壁。资料室还亮着灯,身穿各­色­长袍的法师们围在一张长桌旁,见他进来,纷纷停下手边的研究或热火朝天的讨论,关怀地问道:“迪斯卡尔殿下,睡不着吗?”

“嗯。”书卷的味道和魔法材料特殊的气息让席恩­精­神一振。

“这怎么行,您已经几天没休息了。”

“不如,我帮您泡杯安神的草药茶?”一位女法师建议。席恩瞥了她一眼:“不用,谢谢。”他尽量不喝他人经手的茶,就算喝也做好防范措施。须发皆白的克林特馆长沉稳地劝戒:“让霍娜帮你泡一杯吧,你不喜欢安神茶就喝咖啡,她的手艺很好。这样的状态,也没法集中心力。”

“好的,麻烦你了。”不能不给长者面子,席恩颔首表示感谢。霍娜兴冲冲地离去。

受席斯法尔所托,席恩开始在图书馆工作,偶尔参加高阶法师的研讨会。这些狂热份子本来就对古魔法好奇已久,看到这个活化石哪还会放过。席恩本人也对现代体系很感兴趣,常常一翻书就废寝忘食,一讨论就忘了时间,幸好有专人监督这群一丘之貉吃饭睡觉。

总体来说,古魔法重微观、重分析、重技术、重实际、重领悟,而现代魔法重宏观、重综合、重技巧、重变化、重控制。各有各的优点,两相结合的话,可以突破他过去的一些瓶颈,让法术运用更为灵活。

席恩热爱魔法,在那些灰暗的岁月,只有魔法是他唯一的朋友,忠实的伴侣。

他无法放开心和普通人交往,也绝对不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但魔法不同。

端起浓香四溢的咖啡,他悄悄放入中和毒素的药粉,手法极其细腻,连最老练的密探也看不出,何况在场根本没人注意他的小动作。

微妙的苦味,因为原本的味道已经被他破坏,席恩也不介意,以­精­灵应有的优雅慢慢品茗,反正他自己会泡。

纤长的手指拿起羽毛笔,书写出流畅优美的字迹,察觉周围静得不同寻常,他困惑地抬首:“你们继续,不用顾虑我。”

“那个,迪斯卡尔殿下,我们在商量怎么往喷泉里灌音乐,你有什么好意见吗?”一个年轻的法师笑着问道,有心拉他谈话。这位海­精­灵王子乍看傲慢冷漠,其实一点架子也没有,又知识渊博,令人敬佩。只是他似乎不太擅长和人相处,总要别人主动提问才会回答,对交际活动也不热衷。

“往喷泉里灌音乐!?”席恩不可思议地反问,第一反应是:­干­嘛做这种无聊的事?随即想起马上就是夏季庆典,东城正举城欢腾,做各项准备。

大黑暗时代除了东方学舍的校庆压根没有节日,即使有也没心举行,所以他一时没想起来。但毫无艺术细胞的萨桑之子依然无法理解为何将魔法用在这样的闲情逸致上,让生活更便利也罢了。

“对啊,很浪漫吧?”

浪漫……席恩不置可否,想了想,道:“嗯…用元素共鸣好了,可以根据水流调节,还能营造出幻术效果。”女法师们兴奋得脸放红光:“就是这个!就是要这种效果!我们本来是想用风魔晶储存,但这只能录一首,还要定时启动。”

没办法,唰唰唰写下原理,给她们去消化吸收。

把他当活字典,所有人都来劲了:“今年的葡萄长得慢,迪斯卡尔殿下,您知道什么速成的法门吗?”

“这是魔药学的领域,药剂我是会配,不过要看过土壤才能决定。”

“没问题!我带来了!”

“迪斯卡尔殿下,神殿说要刻一座女神塑像庆祝胜利,财务部认为太浪费,您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是想用幻术或镜象术,就怕被识破。”

“用变形术好了,另外找座雕像。”

“呃,可以吗?这好象是对生物使用的?”

“物体也可以,还能变衣服、首饰之类。”

“啊~~~请务必教我们!”

“因为要做大量的冰品,冰是有了,就是切割麻烦。”

啪嗒,一块冰出现,然后是一团青­色­的光团,嚓嚓嚓瞬间切成冰屑。

“这…这是风涡?似乎要求高了点,负责切冰的都是学徒。”

“不,是压缩风刃,风刃的变形。”想当初他用这一招搅碎了一头龙,真是大材小用。

“哦哦!”

“还有还有,这个传音水晶,能不能改造得更实用一点?比如调节音量。”

“用对应的符文排列。”……

约莫两个小时后,众人总算心满意足,捧着成果喜不自禁:“迪斯卡尔殿下,您太厉害了!­干­脆正式命名吧,很多是实用的新法术。”

“命名?”席恩一怔。霍娜第一个摊开纸,笑道:“对啊对啊,请一定要接受这份荣誉。我们一个个来,那个压缩风刃――”

“用来刨冰,就叫刨冰术好了。”

“……为喷泉灌音乐的元素共鸣?”

“喷泉术。”

“让葡萄速成的……”

“葡萄术。”

沉默了半晌,法师们默契地展露笑脸:“请放心,迪斯卡尔殿下,我们绝对会让您名留青史的。”唉,还是他们来取名字吧,果然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

“?”席恩回以莫名其妙的表情。

※※※

庆典的天气很好,天空看上去清晰又遥远,蔚蓝的­色­彩像引诱人抚摸。金­色­的阳光洒落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夜的微寒,晨雾已散去,清新的露水香气让人心情愉快。

换上白袍的海­精­灵王子坐在塔顶的房间,看着底下欢笑的市民,眼底有浅浅的怅然。

他永远无法融入人群,尽管他可以扮演各式各样的角­色­,但真实的自己一直藏在角落里,不能暴露,也不敢暴露。

靛蓝的发丝随着细微的动作垂落,大理石般光洁饱满的前额,环绕着一圈花纹典雅的淡金­色­额饰,中央水滴形的蓝钻散发出和发­色­相同的光芒,遮住了萨桑之子的印记。

席恩不否认自己是个胆小鬼,他害怕命运。对孪生弟弟的嫉恨使他挣扎着活下来,而成神之路就是唯一能甩脱那份恐惧的途径。

凡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只要命运之神一翻手,就全盘颠覆。

栽在维烈手上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哪怕他机关算尽,也遗漏了这个变数,结果被关千年,受尽苦楚。

也许成为神之后,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空虚和迷惘,但这也是这种存在能拥有的奢侈。被命运翻弄的众生,连选择权也没有。

信任、友谊、爱情……这些是幸福没错,却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幻境。看肖恩的下场就知道,大好人生,瞬间成空。他诚然嫉妒他,嫉妒他受命运眷顾,嫉妒他历经苦难依旧保持纯真的心地,但是他不再羡慕这个弟弟,也不再以他为目标。

只要他想,他也能过得和肖恩一般。他身边已经有爱慕他的女­性­,喜欢他的朋友,崇拜他的后辈,可是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为了活下来,追上那个幸福的弟弟,他早就堕落成了烂泥里的人渣,事到如今,难道还能洗去一身污秽不成?

他决不后悔。因为后悔,就等于否定他过去的一切努力。

即使错,也要错到底!

一旁的计时器发出悦耳的鸣动,宛如水银的液体在透明的环形管道中流动,最底端的魔晶石随之变换颜­色­。当变成纯净的天蓝­色­时,他明白时间到了。

按住左手边的水晶球,席恩缓缓注入魔力。他负责的是为广场张开结界,防止意外、遮挡日光的任务。让一个算是外人的­精­灵做这样重要的事,可见宫廷法师们已经接纳他。

尖峭的塔顶沁出一缕微光,仿佛薄而利的锋刃,切开明亮的天幕。莹白的星屑如泉涌出,朝四面八方散开,就像一道道弧状的银线,慢慢膨胀,形成耀眼的光流,律动着汇聚,最后将整个广场笼进光的漩涡。

欢呼声一下子变大,接着是雄壮的军乐。

收回手,席恩熟练地在空中划印,轻声吟唱咒语。趁这个机会,到处充满魔法能量的机会,他要施放一个小小的诅咒,稍微回报那位爱管闲事的魔界宰相。

维烈一倒,菲莉西亚也会安分些。

那小丫头在打什么算盘席恩一清二楚――灭神。这是不可能成功的,她根本不知道,世界的真理。

他们生活的这片宇宙,由三大界组成:始源之海、冥界和现世。始源之海是所有生命的源头,包括神明、魔法师使用的元素­精­灵。而在始源之海的深处,有名为元素之王的强大意识体,它们分别镇守与各界相连的纯粹元素界。

冥界当然是灵魂的栖息地,无论什么生物,人类、­精­灵、矮人、龙、甚至植物和昆虫,最后都会回归那里。但不是永远,到一定时间,就会自动前往始源之海底部的瀛海进行崩解与重组。

现世通俗的讲就是物质界,分散在各个不同的位面和次元,艾斯嘉算是其中最特殊的一个,因为这里是唯一由协调神创造,众神共同管理的世界。元素­精­灵相互融合形成现世中的一切物体,生命终结或存在毁灭时就化为游离能量回到始源之海上层的能源湖,等待下一次重新组成物质。而这个跨越两界的循环,就是第一条绝对定律――质能守恒定律。

在瀛海变为空白魂体的灵魂会在生命诞生的一刻来到现世,死亡再回去冥界,在那得到安息。不管人口上升还是下降,这个循环都不会变,也就是第二条绝对定律――轮回守恒定律。

世人说前世今生,说错嘛不然,说正确嘛也不对,毕竟确实有投胎转世。但是崩解的灵魂等于消失,抹消了生前的记忆和感情。虽然不是没有例外,但这是少之又少的特殊情况。神不同于众生的最大特点,就是少了中间一环。他们如果死亡,是直接到位于始源之海中心的神之泉重生,而且是[完全重生]。除非他们自毁神格,把力量给别的生物继承,比如初代的元素神们。

那么,结论是:要毁灭众神必须毁灭始源之海,毁灭始源之海就意味着毁灭一切。

单单毁灭神之泉也不行,因为三个发源地――瀛海、能源湖和神之泉是息息相关的。一个消失,其他两个也会受到巨大的影响,最终扰乱秩序和平衡。

小丫头太毛躁了,一旦掌握了力之本源,想怎么来还不是由着你嘛。大不了重新建立平衡,取消原神,自己替代。光是破坏能济得了什么事,不出问题才怪。

不过她的决心倒是挺大,他会助她一臂之力,因为她闹得越凶,肖恩和维烈越头痛。何况众神也欠他一笔帐,谨慎起见,让魔王陛下顶着风头也比较好。

而在此之前――

淡淡的亡灵气息从指尖透出,随即,一丝黑雾曼延开来。

“好好享受吧,宰相大人。”

※※※

“呜!”

杨阳从马背上弯下腰,冷汗淋漓地抓住胸口,全身因剧痛而抽搐。史列兰慌忙扶住她:“杨阳!?杨阳?你怎么了?”

“阳!”昭霆第一个勒住马缰,余人也赶紧围过来,只有外围的护卫还保持警戒的队形。

“治疗术!”离得近的安朵辅祭立刻施展白魔法,却不见有什么效果。芙米祭司长正要接手,杨阳抬起惨白的脸,断断续续地道:“不要紧……不是我,是…是维烈。”

“维烈!?”肖恩和吉西安异口同声,焦切之情溢于言表。西城的护卫队长渥凯也紧张地问道:“是维烈宰相?你…你怎么知道?”

我也想问啊!杨阳在心里大叫,她是本能地感应到亲人的痛苦。

自从重生后,她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维持她生命活动的应该是魔核,也就是正在痛的地方,那维烈……是魔核受损?

记得他那个是母核,难怪。可是这种痛法,不像内部故障,倒像是有什么外力在挤压、戳刺一样。连同五脏六腑一起翻搅,难受得想呕吐。

“奇怪,没有异常。”用魔法检查过后,芙米皱起眉头。肖恩用袖管帮宿命的另一半擦汗:“如果是维烈出事的话,杨阳只是感应,查不出症因也治不好。”

“休息一下吧。”眼看杨阳的脸­色­越来越差,吉西安下了决定,“不要疏忽,可能是敌人的计策。”护卫们有序地散开,做扎营准备。昭霆也被耶拉姆拖走,毕竟他们职责在身。

渥凯派部下到预定接洽的地点打探消息,宰相的安危可是全民攸关的大事。

史列兰抱着杨阳轻巧落地,来到篝火旁。爱伦拿来一张毛毯,想让她躺得舒服点,史列兰却不肯放手,脱下自己的斗篷包住怀里的少女。

“杨阳,要喝水吗?”他将水壶凑近那失去血­色­的­唇­。杨阳摇摇头,露出一个扭曲的苦笑:“越来越痛了……”事实上,她还算能忍的,维烈此刻已昏厥了。

暗黑神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棕发青年努力安慰:“杨阳,别去想,不想就不痛了。”

说得简单!杨阳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只能没好气地瞪他。在疼痛的影响下,她的神智逐渐朦胧,急坏了周围一圈人。

“情况不妙啊。”德安忧心忡忡。他和凯文、几位祭司试遍了治疗系的魔法,包括净化和侦测,都没有用,不禁十分泄气。要是满愿师有个什么万一,诺因大发雷霆,他们全部担待不起。

吉西安还算镇定:“目前只能等维烈那边的消息,他没事,阳自然会好。”

直到傍晚,杨阳才清醒了一小会儿:“什么时候了?”

“晚上了。”史列兰惊喜万分,连声道,“杨阳,杨阳,你怎么样?好点没?”余人也七嘴八舌地询问。

“放心,死不了。”杨阳勉强笑了笑,因为她实在说不出好字,她已经疼得想杀人了,“吉西安。”

“我在这。”术士长单膝跪地,苍蓝的眼眸是洞悉后的沉稳,“别说什么你能走这种鬼话,好好休息,我们会想办法。”杨阳气喘吁吁地道:“我真的没关系,我们…时间很紧迫吧。”

吉西安默认,他刚刚接到法术通讯,凯德兰城在凌晨易主。

来回扫视二人,史列兰浮起坚决的神情:“上路好了,我来照顾杨阳。”吉西安正在动摇,渥凯提出不同意见:“还是等到早上,这附近地形很危险,又有夜盗出没。”这下顺理成章,让病人安稳地睡了一夜。至于睡不睡得着,是另外一回事。基本上杨阳是重复着痛晕和醒来的循环,肖恩和史列兰也陪她熬了一整晚。

次日一大早,使节团拔营出发。史列兰先上马,然后抱过杨阳,覆上风元素结界。这样虽然也会受到颠簸,但冲击小得多。

杨阳只喝了几口粥,却感觉不到饿,默默忍耐了半晌,两行清澈的液体从眼角滑落。

“很疼吗?”没有看漏,史列兰情不自禁地抱紧她,一手颤抖着拉上兜帽,“没关系,我帮你挡住了。”

“我在担心维烈。”杨阳哽咽道。她都痛成这副模样了,他会如何?

“伤害你们的人,我不会放过。”

柔和如夜曲的嗓音,转为肃杀的冷洌。

“史列兰……”杨阳竭力挤出声音,“你不能…生气啊。”暗黑神双­唇­紧抿,黑袍下的身躯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的确不能生气,可是……

“敌袭!”

斥候高喊着跑回来,后面紧跟着一群衣甲鲜亮的马贼。使节团临危不乱,迅速做好迎战准备。

是真的盗贼吗?吉西安细细打量,看不出破绽。渥凯出列交涉:“赶快退下!他们是来自卡萨兰的使臣!”

“我管什么使臣不使臣,卡萨兰,那不也是我们的粮仓嘛。”贼首大声嘲笑,喽罗们也一致起哄。

听到这番话,不少护卫都面­色­不豫。

“兄弟们,上!”盯着队伍里的女­性­,贼首用力一挥手,众盗匪狂嚎着涌上。

西城的护卫先动手,只慢了半拍,芙米蓄势已久的光箭雨就落在盗贼头上――对付这些小贼,可不用顾全大局。

“有魔法师!”众喽罗纷纷惊喊,有点退缩不前。贼首拉开嗓门鼓劲:“­干­掉那个放烟火的小妞!”

“哦――”

盗贼们装备­精­良,简直让人以为是正规军,但毕竟是乌合之众,被­精­锐的中城士兵如砍瓜切菜地宰杀。法师也适时释放单体魔法,这种混战,不能大面积杀伤。

情势一面倒时,变生肘腋:四名看似普普通通的盗贼活鱼般从刀枪剑林滑了进去,同时四朵血花绽开。余人大惊,三名祭司加固防御,凯文和德安使用瞬发技巧发­射­魔法飞弹,六个弓箭手齐­射­羽箭。

刺客的身法奇快无比,两人在空中旋转躲开飞箭和魔法攻击,另两人伏低身子,几乎平贴地面地窜出,只这么电光火石的一瞬,就闪进了内圈!

轰一声巨响,结界破裂。

吉西安毫不迟疑地卡位,为没有自保能力的团员施加小型护圈。刺客的速度如此之快,短时间内绝对无法逮住他们,那只有将牺牲降到最低。

肖恩策马挡在史列兰和杨阳面前,光剑挥出雪亮的银芒。两名刺客主动缠住他,另外两个加速飞掠,一左一右靠近目标,咔嚓砍断了马腿。

史列兰抱着杨阳向后倒飞,手腕毫无预兆地一翻,光华暴涨,在半空拉出一个银亮的扇面,撕裂刺客的躯体。没有沾上半滴鲜血,黑­色­的身影如滑翔的猎鹰扑向另一人。

“史列兰,你不是说不再杀人!”杨阳声嘶力竭地大喊,可怜自己奄奄一息还要当保险栓。他杀盗贼不要紧,就怕他失控,不分敌我地屠戮。

“哦?我说过这种话吗?”长剑消失,以细微的动作闪过敌人的长刀和****,白皙优美的大手从刁钻的角度切入,牢牢扣住对方的咽喉。

被抓住要害的刹那,刺客只觉浑身僵麻,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拼着最后一分力气,他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触发深埋在脑中的自杀咒文。

“嗯…暗示啊,人类总是会发明出有趣的玩意儿。”

另一头,肖恩也解决了两名刺客,担心地奔近。暗黑神却没有回应他的慰问,擦肩而过,两指宽的细长剑再度成型,不偏不倚地贯穿两具尸体。

“你……!”左近的人们都是一愕。黑发神祗缓慢而优雅地拔出剑,让血珠顺着明亮的剑脊无声滴落,微笑道:“尸爆术可是很麻烦的东西。”

这把剑的造型也很特别,刃长而弯曲,立起来到他的肩膀;护手呈弓形,是温润的银­色­;剑身外围竟然是透明的,中央一条细线却漆黑如夜。抽动间,狭长的锋刃闪烁着月­色­般冷艳的光弧。

见势不妙,幸存的盗贼连忙逃跑。护卫们也没有追,尽管那四人十分可疑,但想来这帮盗贼也不知情,何况他们有任务在身,对附近的环境又不熟悉。

刺客身上不可能有标记,检查就没有必要;而且衣服常常有毒,又喜欢搞自爆,吉西安本来要亲自处理,却被意外抢先,当下疑惑地端详对方。

不止是他,其他人也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平常的史列兰美归美,却像小孩子一样,欠缺令人心动神往的光彩。而此刻的他,凤目飞扬流转,只一眼就足以勾魂夺魄。

“你…你是谁?”杨阳直接问出众人心里的问题。混乱神含笑不语,收剑按住她的额心,挑了挑眉:“原来是诅咒。”

“诅咒!?”芙米踏前一步,“是什么诅咒?为什么查不出来?净化也无效?”

“因为她不是受术者,只是被牵累而已。诅咒的名字……好象是[附骨之牙]。”

芙米沉吟片刻,转向吉西安:“这个诅咒我能解,不如你派一小队人马保护我,我先去帮维烈宰相治疗,满愿师小姐就能好起来了。”

“这――”吉西安还没回答,渥凯表示反对:“不妥,这里过去还是有危险。人数分散的话,也会引来更多的盗贼。”吉西安想了想,靠近杨阳,柔声道:“还有大概一天半的路程,你撑得住吗?”

“可以。”杨阳朝他勉力一笑。

“好,收拾一下,出发!”

死了四个同伴,大家的心情多少有点低落。骑上备用马匹,黑发神祗察觉怀里的人毫不松懈的目光,忍俊不禁:“别紧张,我一会儿就进去,只是给你个忠告:以后尽量别让他生气,让他喝酒。我能出来的次数有限,还要省着用。”

“你到底是谁?”杨阳越发肯定他不是史列兰,却奇异的并不害怕。那双清亮幽凝的黑眸笑意满满,包含着亲近和好奇。

周围的人也拉长耳朵听他们说话。

“呵呵,你猜呢?”

怎么这样!杨阳哭笑不得,突然感到背后灌入一丝丝暖流,稍稍抚平了折磨得她痛苦不堪的咒术。

“你体内的东西真有趣。”出尘绝艳的脸庞俯低,令杨阳屏息,“居然能抗拒我的力量。”

“你……你……”一开口才发觉声音哑了,杨阳­干­咳两声,面红耳赤地低吼,“离我远点啦!”老天!为什么一样的脸,魅力会差这么多?

没有介意她的排斥,暗黑神依旧笑眯眯:“打个商量,那个圆滚滚的小东西,借我挖出来看看好不好?我会原封不动地帮你装回去。”

“挖出来我就死了!”

“唉。”遗憾地后仰,仿佛想起什么,黑发青年又闪电般欺近,“对了,时旅者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杨阳愕然:“时旅者?谁?”

“嗯…还没认识吗,那紫­色­眼睛的酷哥呢?”

紫­色­眼睛?“你是说诺因?他在米亚古要塞啊。”果然不是史列兰。

“唔,那么时机不远了。”轻松的笑颜划过一缕沉重。杨阳正要理清这团混乱,忽觉身体一轻,所有的异常消失无踪,冲口道:“不痛了!”

“真的!?”听得一头雾水的众人喜出望外。

“似乎有人解开了诅咒,那么我功成身退了。”暗黑神收回手,阖眼的前一刻,被拽住鬓发。

“你是谁?”执着地凝视他,杨阳第三次重复。

弯弯的笑眼眯起,眸中是无限清晰的洞察,和无比悠远的睿智,深邃而空灵。

“我只是一片残渣而已。”

眨了眨眼,史列兰如梦初醒地低下头:“杨阳,出了什么事?”默然半晌,杨阳回以温柔的笑靥:“没事,你回来就好。”

※※※

因为维烈还没恢复,由迎宾团的副团长林菲克接待使者一行。

互相礼貌地寒暄后,他不着痕迹地打量来客。队伍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资料上最为神秘,美得令人难以置信是凡人的黑发青年;他右手边是一个脸有病容的少女,挂着和自家宰相神似,温雅清和的浅笑,应该就是满愿师杨阳;左首的棕发青年身穿象牙白的军装,明朗的俊容上是一双灵动有神的琥珀­色­眸子,让人一见就萌生好感,正是西城全体的大恩人,苍穹军团长肖恩;普多尔卡雷;而为首的宫廷术士长一袭米­色­丝袍,法杖系在腰间,笑容有度,谈吐优雅,举止洗练,进退合宜,堪称完美的使臣。

护卫看起来身手都不弱,容貌也在水准之上――这是出使的重要条件,总要让人看着舒心。第一印象好,交涉起来就能事半功倍。

“听闻各位半途遭到贼人袭击,幸好平安无恙。”西城不讲究礼仪,林菲克虽然用辞文雅,也没什么累赘的修饰,一边说一边将他们引进大厅。这栋建筑是当地的总督府,取材简单,然而占地宽广,别有一股泱泱大气。

“托福。”吉西安得体地笑道,“据说维烈宰相突然抱病,请问他还好吗?”于公,和维烈洽谈更有效;于私,他也十分担心这个朋友。杨阳和肖恩更是急得快跳出来。

“咳,老实说,他不是生病,而是中了一种诅咒,好在伊莉娜小姐懂得白魔法。”

伊莉娜?吉西安一愣。这时,昭霆手指与大厅相连的长廊,叫道:“佛利特!”

来的正是原本住在红石山脉,和师兄妹三人算是老邻居的矮人。模样也和以前一样,乱糟糟的胡须,粗壮的身材。

杨阳和耶拉姆也惊呼出声,迎了上去:“佛利特,你怎么在这里?”

“妈的!别提了!我差点被淹死!”语焉不详地咒骂,矮人注视黑发少女,眼神了然,“别难过,我们一定会为那个酒鬼神官报仇。”

杨阳凄然一笑。时至今日,听到神官的名字,她依然会感到揪心的痛。史列兰担忧地拥紧她。佛利特瞪大眼,满脸震惊。矮人的能力让他看出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

“你好。”误会了他眼光的含义,乖宝宝弯腰行礼,更令佛利特看傻了眼。

“喂喂,什么淹死啊?”昭霆好奇心旺盛,追问道。佛利特瞪目:“地下河啦!把矿区淹了,害我们差点死翘!最重要的,那些宝贵的矿石也泡汤了!”说着,捶胸顿足,憾恨不已。肖恩也过来和酒友套近乎:“哦,可能是丰饶之风的影响。”

“那就是你的错!”佛利特拔出板斧追杀他。林菲克急忙劝阻:“别这样,佛利特大师,肖恩先生是我城的大恩人。”昭霆咧嘴嘲笑:“你还大师啊?”佛利特转过头劈她,耶拉姆连拖带扯地拉开。使节团的其他人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出闹剧。

幸而林菲克及时记起自己的职责,为双方介绍。吉西安强忍矮人不知节制的拍打,扮出笑脸:“很荣幸认识您。”

“哈哈哈,别客气!你既然是这帮小家伙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

“佛利特,其他人没事吧?”杨阳Сhā口。佛利特点点头:“都没事,是一个叫伊莉娜的小女娃救了我们。”

话音刚落,一扇房门打开,亭亭走出一道纤影。水绿的长裙,金褐­色­的秀发,娇艳的容貌,体态优美,举手投足气质动人。吉西安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心中刹时清明:烧成灰烬的火刑架,柳轩风的获救……

“久违,伊莉娜小姐。”他无懈可击地微笑,行绅士礼。伊莉娜也噙着温顺的笑花,提起裙角:“哪里,以前多蒙你们照顾。”

“照顾你的是殿下。”吉西安摇头,遥想主君喷火的样子,“他会被你气疯。”

“哎呀,哪有这么夸张。”伊莉娜狡黠地笑了。余人嗅出暗潮汹涌的气氛,却不明内情,只好­干­站着。

“我代城主大人欢迎各位贵客。”伊莉娜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你们是来探望维烈的吧,跟我来。”

“维烈怎么样?”肖恩急切地问。伊莉娜叹道:“不太好,诅咒是解开了,却有严重的后遗症。他体质又差,需要好好调养一段时间,现在也没清醒。”闻言,杨阳等人忧心如焚。

大部分成员自觉地停步,由林菲克另外招待。只有杨阳、史列兰、肖恩、吉西安、昭霆、耶拉姆、佛利特和伊莉娜走了进去,芙米祭司长也基于医师考量留下。

这是间简朴的客房,弥漫着窗外传来的荷----闲地整理襟口,微小的动作也电力十足。可惜杨阳因为见过的帅哥太多,已经免疫了:“什么歪理。”

“这是男人的真理。”

“好吧,好吧,尊敬的[名花终结者]。”无奈地喊出对方闻名遐迩的称号之一,杨阳浮起郑重之情,“我问你件事,为什么维烈叫你‘弗雷德’?”吉西安眼底寒芒一闪,不为所动地笑道:“这个你应该问维烈吧。”

真是超级不坦率的男人!杨阳挫败地瞪他,心知不往他的心上踢一脚,他连个手套也不会脱下:“那你对轩风是什么想法?”

这一回,吉西安眯了下眼,然后徐徐笑了。迷人的微笑,风流倜傥。

“这么明显吗?没错,我想追她。”

没料到他竟然会承认,杨阳一愣。吉西安耸了耸肩:“可惜,她是佣兵王的女人,我再怎么无法无天,在眼下的时机也只好安分点。”杨阳的眼神变得冷洌:“你的意思是,只把她当作─夜情的对象?”

“啊,请放心,我不会强迫任何一位美丽的小姐,不过你情我愿的话……喂喂!”吉西安敏捷地闪过对方的飞腿,差点男­性­生涯不保。

“你根本不是花花公子,是个大笨蛋!”收回脚,杨阳气冲冲地离开。颔首为礼,史列兰紧跟其后。

目送两人的背影,吉西安的神­色­有一瞬的黯沉,随即摇摇头,咕哝道:“女人……”

转过身,他朝反方向走去。

※※※

本想找个顺眼的侍女共度甜美良宵,却在经过二楼露台时驻足。魔界宰相捧书独坐,身穿淡月­色­的正服,鹅黄的腰带垂地,虽然是夏天,领口却高束,衬出主人端严稳重的气质,乌黑的长发似乎刚洗过,湿润地披散在肩背上。

反应过来时,吉西安已经用浮空术翻过栏杆,劈头骂道:“身体这么差,居然还跑出来吹风,快给我滚进去!”言语粗俗,毫无绅士风范。

“啊,弗雷德。”维烈笑开怀,却在看清的刹那,转为担忧,“你怎么了?有心事。”

吉西安一窒,几乎就要否定,掩饰的话却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维烈撑着扶手起身,还没站稳,整个人往前冲,幸好被吉西安及时扶住。

这一幕,清清楚楚落入路过的祭司长眼中。

“厉害,六角恋。”由衷赞叹。

第五角是西城城主。

“怎么了,脚抽筋了?”吉西安关怀地问。维烈尴尬地红了脸:“腰带被椅子卡住了。”

“你还是这么笨手笨脚。”无比自然地教训,吉西安帮他弄开,两人并肩走进室内,让等着看好戏的同人女遗憾不已。

亲手调了杯姜糖水,递给年轻的客人,维烈意有所指地笑道:“我是不是打扰了你的好事?”

“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很有心情。”交叠起双腿,吉西安喝了口淡黄­色­的饮料,意外的合口味。他经常偷偷调来喝,却总是达不到“记忆中”的美味。

直觉地没有深想,他放下杯子,只觉莫名的烦躁。维烈也没有开口,慢慢喝着放了柠檬的红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靥,周身弥漫的静谧气息渐渐舒缓了空气中的张力与躁意。

“维烈,我很笨吗?”话语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吉西安放弃了挣扎,在明明陌生却又熟悉的温暖里沉醉。

“你笨?”维烈惊讶地反问,失笑,“你笨,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他才是真正的笨蛋。

“可是,有人说我笨。”

没有询问是谁,维烈了然地微笑:“如果不是意识到什么,你是不会在意这种话的,不介意的话,可以说说看吗?”吉西安趴在桌上,把脸埋在臂弯里,良久,才吐出闷闷的声音:“我讨厌女人。”

维烈一颤,连同抚上他发梢的手。

“这种生物又花心又虚荣,一无可取之处,偏偏我还是喜欢上一个女人,我讨厌这种感觉。”

怎么会产生这种偏见!?维烈听得张口结舌,风之幽鬼可没有厌女症。却见对方绷起身体,语气透出肃杀:“你也知道吧,那女人…我母亲为了卷财产和情人私奔,用餐巾勒死了父亲。”

……原来如此。

[为什么妈妈她们还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童稚的喊声在脑海深处回荡,当年那个幼小的男孩清晰浮现,握着小拳头,苍蓝的眸子隐含泪花。

[不是的,不是的。]同样在心里担惊受怕的他哽咽道,[他们会回来,一定会回来……]

十岁生日那天,弗雷德等在宇宙港,因为蕾奥娜拉和他约好,会带礼物回来,就算赶不及,也会发条通讯祝贺。

没有礼物,也没有通讯。

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夜,冷却了期盼的心。

之后,弗雷德再没有问过有关父母的事。每当伍菲和菲亚斯哭闹着要爸爸妈妈时,他也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心底,他还是那个受伤的孩子。

沉重的叹息幽幽化开。

为了寻找失落的故乡,父亲他们离开了摩耶,留下一群孩子。身为最大的[长兄],他一个人撑起那个玻璃般脆弱的世界,真的好辛苦。唯一的慰藉,只有静夜里,同样寂寞的孩子们相依相伴的体温。

血浓于水。

某天,艾尔拉斯手持水果刀宣布和那个没良心的老爸断绝父子关系,他们自己称大王,然后一人割一刀,洒血结义。

因为伤口痊愈的速度太快,手忙脚乱了好一阵。他是不赞同,但也拿那帮小家伙没办法。

再怎么调皮捣蛋,再怎么胡闹顽劣,再怎么任­性­妄为,再怎么傲慢自大,那也是他的弟弟妹妹,他最重视的“亲人”。

“弗雷德。”苍白修长的手指掠过白金­色­的微曲发丝,如丝清凉,“你母亲的事我不想说什么,但是你有喜欢的女孩,就去追求吧。”吉西安抬起头:“然后呢?被套牢?我不要。”

“所以你就逃避?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弗雷德,被套牢总比后悔好。”

“后悔?”

维烈的嘴角微微抽紧,眉间是由回忆而生的苦涩:“对,你一定会后悔。因为退缩而和她失之交臂,甚至成全了另一个男人……你一定会后悔。”吉西安怔怔瞅着桌面,眼里浮起动摇。

柔和地凝视他,黑眸漾着深深的宠溺与慈爱。

“弗雷…吉西安,好好过这一世,不要留下任何遗憾。”

※※※

和某花花公子分道扬镳后,黑发少女满肚子火地回到客房。昭霆和轩风早就到了,正准备开茶会。肖恩等人闻香而来,不大的空间内顿时热热闹闹。

杨阳和爱伦忙着张罗侍侯,厨房里,护卫队长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满愿师小姐,有个冒昧的问题――”

“嗯?你说。”杨阳笑得温和。

“你怎么看待殿下?”

“诺因?他是我的朋友啊。”

只是朋友吗?爱伦由衷松了口气,笑着端起托盘:“谢谢,打扰了。”杨阳这才后知后觉地会意,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坦。

下意识地解释为不喜欢那种试探,她用力和面。

烤好蛋糕出来,矮人和幽灵已经开始拼酒。酷爱甜食的血龙王扑上来,一边大嚼一边抱怨还不够甜,让杨阳心想­干­脆喂他砂糖得了。

“萨克,留点给别人。”月提醒。耶拉姆尝了一口,淡淡评价:“糖确实加少了。”杨阳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呃,抱歉。”

“没有啊,很好吃。”肖恩是来者不拒。和他一丘之貉的昭霆含糊附和。

“不叫维烈过来吗?”史列兰把魔界宰相也纳入保护范围。杨阳还没回答,芙米掩嘴笑道:“他正忙着呢。”

“办公吗?那就不打扰他了。”

“吉西安术士长呢?”轩风坚决支持帅哥越多越好。杨阳摆摆手:“他啊,肯定在某个女人的床上。”

“呵呵,真是无药可救的男人。”

※※※

同一时刻,中城城主在自己的房里来回踱步。

世界排名第四,夏尔玛大陆排行第一的血玫瑰佣兵团和两百多名­精­灵弓箭手的加入固然是一大臂助,但还不至于让他乐得冲昏头。

和西城的结盟也是板上钉钉的事,用不着担心。

真正困扰他的是亲人那边的动向。

河口都市已在前日陷落,亡灵军大肆屠城,震撼大陆。一直东躲西藏的国王军也冒了出来,矛头直指王都。而在他安排好,准备前去支援时,老妖婆竟然叫他按兵不动!

“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想把烂摊子扔给我的话,我跟你没完!”

第七章 王见王(节六)

时间倒退回七月底。

凯德兰城风雨飘摇。

在几天的准备和不定时­骚­扰后,亡灵开始最后的猛攻。日前光复王将一份通告发到大街小巷,大意是不在三天内投降,就要屠城。虽然守军方面竭力安抚,但悲观的气氛确确实实曼延开来。而在激战中,动摇进一步扩大。

死的人会变成僵尸!朝同伴举刀!敌军后方的亡灵转换阵源源不断地传出黑气,宛如一个吞噬生者的----和流沙阵,上空则有高阶黑暗结界。

还没说完,众人只觉眼前一黑,连上下左右也分不清。随即,爆炸般的强光漂白了视网膜。连在低空盘旋的巴哈姆斯也没能幸免,失衡地摔落下来。不过他所受的冲击小得多,一感觉身体下沉就幻化成人,用迅捷术赶到深陷泥沙,又被电得浑身软麻的友人面前,双手推出,水蓝的屏障挡下了接踵而来的[腐蚀]和[暗黑之箭]。

“没事吧?我腾不出手用治疗术。”

“该死的!”同样变成人的扎姆卡特骂骂咧咧,龙的视力远比人类好,他的受创最严重;杨阳和月也成了睁眼瞎子;身为亡灵龙的克拉费里格还好些。没有视神经的肖恩安然----般的裂缝。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闪光和炸雷涌现,以魔界宰相为中心,瞬间张开一个漆黑的球型力场,将余人全部扫了出去。维烈一手拉起敞开的衬衫,一手推开窗户,正要使用异能逃之夭夭,回头虚空一捞:“你跟我来。”

“呃!”杨阳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向他,手腕一紧,整个人轻飘飘地浮起。

“维烈!杨阳!”肖恩反应最快,翻窗的同时张开风翼,冲向蓝天;扎姆卡特也没落下,嘴里不­干­不净地急起直追;月作为此龙的制动阀紧跟其后。

“必须把他抓回来,太不正常了。”留下的人们得出一致的感想。

以秒速两百米的速度飞行,父女俩很快甩开三名追兵,然而偶一低头,维烈登时冻结。

这……这是……

在他身下展开的明显是一幅异域的风景:充满奇幻­色­彩的建筑式样,落后的城市规划,杂乱而零散的分布,还有明媚的自然景­色­。

“等等,维烈!”杨阳这才有空拉他,恳切地道,“你先冷静点听我们说。”

“这是哪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被绑架到另一个星球了?”维烈慌乱地转过身,手不自觉地握紧,眉间浮起严厉的质问,“你为什么和那帮人串通?我不认为缅和零会背叛摩耶。”杨阳笑得越发柔和,用哄小孩的口吻道:“维烈,我明白你心情很乱,我们会慢慢跟你解释,先回去好不好?”

“不!”

维烈断然拒绝,魔族的直觉告诉他回去就别想再出来了,眼角瞥见肖恩三人急速接近的身影,眉头一皱,猛然膨胀的黑­色­障壁一举弹开三名追兵,余势所及,地面深深凹陷下去,绞成粉末状的尘土如雾扬起。幸好他们是在郊外,只有田地和一座小树林遭殃。

“住手!”杨阳惊喊,死死抱住他,“你会伤到下面的人!”

“呃,抱歉,我看不清楚,异能好象也不太好控制。”维烈困惑地揉揉眼。杨阳暗暗松了口气:还是那个仁慈的他。

“因为你的后遗症还没好。”

“什么后遗症,因为我是次理品。”清俊的脸庞泛开黑发少女前所未见的冷笑,那双过去深邃平和的眸子甚至流露出淡淡的嫌恶和嫉妒,“呐,你一定很完美吧,智商和能力都比我高,但是那两个太不象话了,竟然把你复制成女的!这是污辱!对父亲的污辱!我决饶不了他们!”杨阳心里的问号层层累积,暂时搁置,坚定地直视他:“我不是爷爷的复制人,是你的。”

“我的?”维烈匪夷所思地反问,疏忽下被肖恩一发链闪电打中,全身发麻地松开手。

“喂喂!”杨阳惊骇万分地跌落,被变成龙形的扎姆卡特接个正着。保险起见,月又送出一道睡眠之风。

“呼……”拦腰抱住瘫软的友人,肖恩抹了把汗,“年轻时的维烈,真危险啊。”

“虽然很莫名其妙,但我承认他比以前顺眼多了。”扎姆卡特惟恐天下不乱地评价。杨阳则用隐含忧虑的目光凝视父亲,咀嚼他先前的话,其中似乎隐藏着非常重要的关节。

二十一岁的维烈……

第七章 王见王

※※※

当杨阳等人还在为寻找维烈奔波时,罗兰一行回到了东城伊维尔伦。

两头巨龙在南城降落太过招摇,只好回老家。其实自从白银之谷被冰封,巴哈姆斯的身份就没有隐瞒的必要,只是罗兰不想义父被人们用怪异的眼光看待。

不过,八颈黑龙王在东城是活生生的­精­神象征,还有不少人以为城旗活了。

帕西斯伤势虽重,却没有大碍,反而是威风八面的迪斯卡尔成了病猫一只,因为法力透支而奄奄一息。听完巴哈姆斯的叙述和医师的诊断,罗兰久久不语。

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吗?

还是……烟幕?

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席恩没必要冒这个险,以他的实力,大可找更好的附身对象。

也是罗兰不知道席恩之所以栽在维烈手上就是因为灵魂和肖恩的身体排斥,从而特别制造了迪斯卡尔,否则他的结论会相反。

埃娃坐在床边垂泪,看出她此刻听不进任何安慰,罗兰也不自讨没趣,去探望另一位病人。帕西斯已经清醒,坐着喝补血的药,见徒弟走进来,喜道:“罗兰!”

“好点了?”罗兰伸手拢紧他披在肩上的外衣,温言询问。

“嘿嘿,抱歉让你百忙中跑一趟。不过你还真厉害,竟然能赶跑席恩。”帕西斯怪没面子地笑了笑,迟疑片刻,试探地问道,“罗兰,我昏迷时,好象听见肖恩师父的声音?”

“你还真想他,做梦都念着。”

“没有啦!”大喝一声,帕西斯失望地轻叹。罗兰也叹气:“收起那副哀怨的表情,是那帮家伙救了你,我和暮只是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哦。”帕西斯喜出望外。强忍不快,罗兰拿走空碗:“你再睡一会儿,我还有事。”

呜,生气了!目送他的背影,帕西斯深切后悔自己表现得太差别待遇。罗兰却没有如他所想的闷烧多久――他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大战迫在眉睫,他每天不知要费多少心血和幕僚们分析情报、演练战术,偏偏还发生这样糟糕的事态。

泡了一壶月桂茶,罗兰让混乱的思绪在袅袅茶香中沉淀,启­唇­唤道:“普路托。”

冥法王应声出现,依然是黑斗篷的扮相,抬手拉下兜帽,以温和的眼神注视义弟。

“我问你,这个世界是神明的玩具吗?”

“不!”普路托一讶,激烈地反驳,“我们从不视众生为玩具,这里是最初的世界,贺加斯大人倾尽心力创造的理想天地,众神共同守护的宝物!”

“那你们就该守守好。”冰蓝的眸写着满满的不信任,这群神有多混罗兰一清二楚,“我不是凡事依赖神明的人种,也不指望你们改头换面,变得勤快尽责,你们本没有必要讨好人类,也不可能满足得了人类的私欲,但最低限度的分内义务要完成。”

“……你说了和贺加斯大人一样的话。”

“哦?”

“他说,当他指引人们时,人们说要自由,不需要碍手碍脚的神祗;当他放手不管时,又哭喊神明抛弃了他们――自私自利的众生,有何资格指责自私自利的上天?”普路托目光飘远,慨然长叹。

“呵呵,似乎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家伙。”罗兰一针见血地笑了,蓝眸燃起思虑的暗火,“总之,你们既然重视这个世界,就好好保护吧。千年前的降魔战争已经是血淋淋的教训,这次你们好歹懂得了未雨绸缪,但是席恩的危险­性­,恐怕不亚于魔族,负位面的可怕我也略有耳闻,万一里头的怪物跑出来,那下场,你我都不乐见。”

普路托笑着安抚:“啊,这你不用担心。负位面有兰修斯大人和贺加斯大人合力施加的封印,虽然席恩是魔域之王,每次也只能召唤出有限的恶魔,还是低阶的。”罗兰眯起眼:“你太低估他了。”

“呃……”

“何况,就算是低阶的恶魔,危害也不小。虽然在你们看来,死几百几千个人不过是芝麻大的事。”罗兰倒好两杯茶,示意义兄品尝。普路托被他数落得无地自容,哪里还喝得下去:“对不起。”

“我不是指责你,发动战争的我,哪有资格唱高调。”罗兰摆手笑他多心,“我也只是想保护自己的子民罢了――反正你们给我看紧!要是伊维尔伦境内出现一只恶魔,我就对秦蒂丝搬弄是非,让你们夫妻分居!”

“呜呜~~~是~~~”

罗兰浅浅抿茶,眼底的忧思依旧浓厚:“不能阻止席恩吗?一旦他掌握了三界的奥秘,整个循环体系可能会被打破,到时为害将不止是艾斯嘉。”普路托斟酌了一下,道:“罗兰,我这样说吧,席恩在始源之海,既是脆弱的,也是无敌的。”

“喔唷?”

“那里是纯­精­神界,也是纯物质界,这一点他应该领会到了,不然不会以魂体的形式独闯未知的领域。”

“也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罗兰抓到重点。普路托重重点头:“对!所以他只要意志够强,就能达到现世的水平,甚至使用想象的能力。但也有一个致命弱点:只要他一怯懦、一犹豫、一迷惘、一回顾――总之只要有一点点退缩的念头,始源之海就会立刻吞噬他。”

“这…是不可能任务吧。”罗兰十分惊讶,连他偶尔也要龟毛一下,席恩又不是铁人,如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没错,所以我们一致认为他要到达神之泉是妄想。”普路托叹道,“当然,不排除成功的可能,但是我们不能回去。”罗兰皱眉:“这又是为什么?”凡事还是谨慎点好吧,难保席恩不走狗屎运。

也或许他以秒打头的时间冲到那个神之泉,沐浴成神――大概是沐浴。

“罗兰,在古世历,我们是不能下来的。”

“嗯,这我知道。”罗兰颔首表示明白,等对方继续说下去:“因为席恩强行召唤贺加斯大人和兰修斯大人,打破了平衡,我们才能以意识形态下来,从而达成另一个平衡。也因此,我们被束缚住了,稍微走开一会儿还没关系,有其他人照应,可是去神之泉,那里对我们而言也是非常危险的地方。你知道,我们都很漫不经心……”

“我懂了。”罗兰额冒青筋,唾弃地看他,“意思是你们绝对会开小差,而开小差虽然不会死,却会被冲得七零八落,几万几亿年拼不回来。”普路托悻悻而笑,不住挠后脑勺。

为虔诚的信徒们哀叹一番,金发青年肃容正­色­:“那只有在这里做好迎战准备了,你们给我打起­精­神,别再摸鱼!我也得加快步伐,不然这样四分五裂的,可挡不住恶魔的侵攻。”

止息之君沉默了一会儿,奇道:“罗兰,你为什么还这么执着王冠?”

“­干­嘛,嫌我野心勃勃,面目可憎?”

“不是,你是和我们接触最深的人类,又知道了许多历史的真相,拥有了半龙的身体和强大的力量,照理眼光不该再局限于人世。”

“因为我想当人类。”罗兰直截了当地回答,眸光明晰坦然,“席恩渴望成神,抛弃人­性­的软弱,但是渺小的心才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相比伟大的自然,我们脆弱愚昧;相比长寿美丽的异族,我们寿命短暂又丑恶矛盾,正因为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意识到这种种的不足,人类才能繁衍成长,不断进步――我可不要舍弃这么重要的本心。生而为人,当然要活得像个人样。”

一时间,房里只有茶水注入瓷杯的清脆声响。

“嗯…话说回来,驱策席恩的也是渺小的心态吧,但他似乎走进了死胡同。命运这个抽象的名词,终究要靠自己的手去实现,而不是去追求一个虚无缥缈的概念,和掌控超越。我是把命运理解为关系而生的产物,所以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他斩断了命运之线,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后,也许是不用再害怕什么,可以翻云覆雨,尽情撒欢,但那样的活法有什么乐趣可言?又或者,他想要的只是成功一刻的喜悦,做神的滋味?”罗兰一手支颊,颇有兴趣地剖析未来夙敌的想法,越说越好奇,只差没奔到始源之海问席恩。普路托惊讶地睁大眼:“罗兰,听你的口气,你不相信自己一定能成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

“哈哈,我可不会这么自大,我奉行的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人力有限这句话我懂。何况命运最大的趣味­性­和挑战­性­,不就在于它的难以预测。”

“那,失败也不要紧?”

“呸呸,乌鸦嘴。”罗兰瞪目,“我当然会遗憾,诅咒上天,甚至找你们算帐,毕竟知道和理解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感情上也无法接受。不过……真的那样,我应该调适得过来,拜你们所赐。”

“拜我们所赐?”普路托讶然重复。罗兰­阴­恻恻地笑道:“和你们这帮‘剩闲’的神,还有师父那个任­性­的老糊涂待久了,再想不开也得想开。”

“啊哈哈哈哈。”普路托尴尬地­干­笑。

笃笃!响起轻柔的敲门声,冥王连忙挥手告别,顺带捎上茶壶――罗兰的泡茶手艺可是一流。

“什么事?”

“大人,埃娃公主请您过去。”

※※※

走进气氛低迷的房间,迪斯卡尔依旧昏睡;埃娃却擦­干­了眼泪,起身郑重行礼,脸上流露出坚定之情:“罗兰城主,谢谢您救回家兄。”

“不,我只是带他回来而已,没能帮上什么忙。”罗兰坦言,瞥了一眼床上呼吸沉浊、满脸冷汗的蓝发­精­灵,“他的情况怎么样?”

“糟透了。”埃娃也直言不讳,无血­色­的优美­唇­瓣抖了抖,吐出仇恨的低语,“罗兰城主,那个加害我和哥哥的人类,究竟是谁?”罗兰没漏听关键字:“你也?”

“对!我刚刚才想起来,暗算我的是遇难者没错,但封印我的记忆,把我送上海面的却是一个黑衣人!”

这就解开了罗兰心底的一些疑惑,不过他还没完全放心,当下一边叙述,一边细细思量。

听罢,埃娃静默了好一阵,沉痛地道:“对不起,哥哥对您的师父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别这么说,那不是他­干­的。”

“他是不是还会­操­纵哥哥?那个叫席恩的坏蛋!”

“这个…可能­性­不大。”罗兰保守地否定。埃娃直直看进他的眼:“不是没有可能吧!拜托您,罗兰城主,让我监视哥哥!把禁制下在我身上,比如同生共死的契约之类!哥哥他……实在是受不住了!”说着,她深深弯下腰:“对不起,做这么为难的要求。”

“快请起。”罗兰叹息着扶起她,“我才该道歉,将你们兄妹俩当犯人看待。”

“没这回事,正因为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人们,我才不希望有人借我和哥哥的手,做出伤害你们的行为。”

“嗯。”罗兰绽开浅而真挚的笑容,随即看向床铺。迪斯卡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眼。

只一眼,罗兰就肯定他的确不是席恩。

因为那双眼睛,非常清澈。

即使带着重病的昏沉,也不掩深处的澄净明亮。

湛蓝的眼珠微微转动,对上妹妹的脸庞,爆发出夺目的喜­色­:“埃娃!”

“哥哥!”海­精­灵公主扑过去,握住他无力抬起的手,泪珠成串落下,“你怎么样?”

“我?是你跑哪儿去了?我和…咳咳,母后到处找你!对了,我怎么好象病了?”

“嗯,你病了,病得很严重……”说着,埃娃忍不住掩嘴啜泣。一头雾水的海­精­灵王子劝慰了两句,将疑问的视线投向妹妹身后的金发年轻人。

“初次见面,迪斯卡尔殿下。”东城城主和煦地笑道,“我叫罗兰;福斯,请多指教。”

※※※

“喂,席恩主子,看这块宝石,多美啊。”

身穿黑天鹅绒长袍的法师脚步不停,只用眼角的余光瞄了眼同行者手里的璀璨物体,毫无感触地哦了一声。

那诚然是一块美丽的结晶,温暖的橙­色­,内部却荡漾着悲伤的蓝­色­、迷茫的紫­色­、淡漠的绿­色­、包容的黄­色­、憧憬的红­色­、和代表罪孽的黑­色­,美得七彩夺目,又奇异的通透晶莹。

“你要拿它做项链,还是手镯?”

“开玩笑,这么顶级稀罕的货­色­!”反驳的声音透出激动,“我收藏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复杂又纯粹的猎物!光是冲着‘魔界宰相’这个身份,就值得原样保存,你居然要我把它弄得坑坑洼洼!”

深棕的刘海下,琥珀­色­眼眸闪过冰冷的笑意。

“我倒觉得它敲碎的那一刻才是最美的。”

“主子,你真是个没情趣的男人。”

妖艳得令人屏息的女郎张开华丽而硕大的漆黑羽翼,跟在主君身后自得其乐地哼歌,美目却流转着丝丝诡谲的­精­光。

“格蕾茵丝,别怪我没提醒你。”魔域之王毫无预兆地停步。女领主一怔:“咦?”

“你要找乐子,还是回去现世的好,跟着我走到底也等不到好戏。”

“哎呀,人家哪有这么坏。”格蕾茵丝娇嗔,却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蠢女人,我要是会动摇,进门时就完蛋了,毕竟那个幼稚的混乱神说了一通讨厌的话。”

尽管使用了带有感情­色­彩的词汇,他的语气却无波无痕,宛如一滩死水。

“你……”格蕾茵丝眨眨眼,确定他所言非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呵呵,主子,虽然你是坚强又有毅力,但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克服那些软弱的?”

没有回答,渎神者耸耸肩,继续迈步。

再简单不过,[寄放]就行了。

他的目光穿透眼前的虚海,看到另一个自己。

海­精­灵王子背靠枕头坐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书,以欣羡喜爱的眼神凝视窗外枝头的黄鹂。

第一章 晴空之风(上)

诺因很生气。

米亚古要塞的居民都有这个共识,只要一瞄见他们敬爱的统治者乌云罩顶,周围盘旋着大量电荷的身影,就一溜烟闪到远处,生怕被台风尾扫到,而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也在街头巷尾流传:

“听说是吉西安大人移情别恋,爱上了西城的维烈宰相,殿下才这么伤心欲绝。”

“那是伤心的样子吗?分明是恨不得吃了某人的表情。”

“当然了!殿下、吉西安大人和雷瑟克大人,是多么完美的铁三角,怎么可以让一个第三者Сhā足!”

“不过,如果殿下真的‘吃了’维烈宰相,给后宫再添新成员,我们也是能勉为其难地接受。”

“没错没错,那位也是美男子,正好打击那个强盗头子,让他吃醋吃到呕死!”……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为诺因已经够郁闷的心境更添愤懑。

抄着从仓库摸来的巨型狼牙­棒­,长相清秀可爱的中城城主杀气腾腾地直奔城外的猎场,放声大喊:“随便哪头龙,出来决斗!”

他决定亲自出马揪回乐不思蜀的下属和心上人,而首先就得有坐骑。

以强迫手段塞给西城三头红龙,还剩两条,其中他比较看好萨姆,因为萨姆载过杨阳。

可是要骑龙,条件是打赢他们。

诺因对自己的武艺有信心,选用的武器却不称手,狼牙­棒­发出的剑气形同风炮,根本不能撕裂坚硬的龙鳞。而萨姆却可以悠闲地在上空游戈,不时一个俯冲或喷吐让对手疲于奔命。虽然诺因想用浮空术,但他爆烂的魔控力控制不住这种­精­密的魔法,狂风将大地铲得坑洞满布,托起一根根石柱,就是不理他。最后火起,随手释放火系高阶魔法[烈焰斩]。长及十米的弧形火焰还缠着电丝,声威骇人,准头却奇差----分担,但----术!蛛网术!……”

一时间,卢加的东北角被粘稠的白­色­大网覆盖,为日后的清理带来极大不便。

“卑鄙!”两魔异口同声。

“恶魔还敢骂人类卑鄙!”努力挣脱困住自己的蛛丝,诺因用拔河的势头和格蕾茵丝较劲。眼看心爱的收藏品就要落入敌手,餍魔之王急得哇哇大叫:“土匪!强盗!”

“这话该骂你自己吧!小偷!”诺因毫不顾风度地拉扯对方的头发,再一口咬在那白­嫩­的藕臂上,终于让顽强的敌人松手,“成功!”

“呜呜呜,还我!”格蕾茵丝伤心欲绝。诺因置若罔闻。

“此……此仇不报非君子。”看呆了的奇蜜拉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地撂下场面话。诺因小心地把记忆石放进附有结界的腰包,嗤之以鼻:“谁怕你啊!七个一起上我也不放在眼里!”

“你的名字。”从痛失宝物的打击中回复过来,格蕾茵丝恨恨地道,“不许用假名蒙混我。”

“谁理你!我又不是白痴,告诉你名字让你诅咒,有种上门讨打!”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冷静,格蕾茵丝。”在同仇敌忾的情绪催化下,奇蜜拉安抚地抱住素来不睦的同伴,眼中也­射­出仇恨的火光,“不用急,反正我们记住他的脸了。吾主说过,复仇的时间越长果实越甜美,我们先回去,想个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方法。”格蕾茵丝转怒为喜,大力点头:“对!大不了叫吾主教训他!”

切,看你们俩就知道你们的主子什么样。诺因心下鄙夷,朝两位愤愤离去的领主做了个挑衅的鬼脸。

“诺因!”

莎莉耶远远奔近,见他无恙,放下心头的大石,“你没事就好。”

“哦,莎莉耶。”诺因也如释重负,没漏看她空荡荡的肩膀,“那老混蛋呢?”

“不知道,他没来找你吗?我一出幻境就找不到他了。”说着,莎莉耶一脸担忧。

“哼,一定又躲起来偷窥了。”诺因下了个纯粹偏见的结论。莎莉耶暗暗松了口长气,左顾右盼:“那个深渊领主被你打跑了?”诺因得意洋洋:“对,我还赶跑一个肥婆。”因为身材同样丰满,格蕾茵丝也被他归类到肥胖的圈子里。

“两个!?诺因好厉害!”莎莉耶鼓掌拜服,接着,小脸浮起疑惑之­色­,“可是我一路走来,大家还在睡,没有醒啊。”

“应该是磷粉的关系。”

“磷粉?”

“那种让我们陷入幻觉的蝴蝶,你忘了吗?那是梦魇之王的使者,它们洒落的磷粉有致幻效果。”语毕,诺因双手高举,念出简短的咒文。一股股透明的气流在他掌心上方汇聚,旋转着扩散,化为清新的大风席卷全城,夹杂着纷纷扬扬的银­色­粉末,犹如绮丽的星屑。

“哇――”莎莉耶着迷地凝视这幕奇景,意外发现东方的天空泛起鱼肚白。

“大致清除一下,运气不好的就不管了,反正三天后也会失效。”,明白走为上策,“在龙背上你也可以打瞌睡。”

“唔。”

牵着同伴的小手,解救了卢加和魔界宰相的大英雄哈欠连连地重新上路。

※※※

宫廷术士长神­色­凝重地打开门,走进阳光充足的沙龙。

“还是不行吗?”杨阳察言观­色­,失望地问。吉西安摇头:“不,联系上了,但是……”

“但是?”好几个声音一齐重复。

“殿下失踪了。”

“什么!”爱伦第一个跳起来,惊慌之情溢于言表。杨阳也心下不安:“他不会来找我们了吧?”

“没错,理查德说他昨天上午就出发了,那最迟晚上也能到,可是到现在还不见人。”吉西安咬紧牙关,泄露出一丝压抑的担忧,“我怀疑他被恶魔抓走了。”

一阵窒息的沉默。耶拉姆提出不同意见:“未必,也许他脚程没这么快。”

“不!他应该急着将我大卸八块才对!而且他是骑龙!”

爱伦扑向维烈,抓住他的衣襟,惶急地道:“求求你,赶快想起来!殿下不能有万一!”

“就算你这么说……”维烈苦笑,他才刚刚接受来到一个外星球的事实,要他相信自己已经活了那么大把岁数,还有身兼什么西城宰相的职务,实在太困难。

虽然他心底知道的确有蹊跷:他会说这里的语言,那些叫做“魔法”的神奇现象也不是戏法。

“维烈,拜托你。”杨阳也沉不住气了,“我明白你的心情,可一旦发生不可挽回的事,你一定会后悔的。”面对她,维烈的语气有点焦躁:“我说过了,我没有丧失记忆,至少这二十一年来的经历我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废话,你又不是只活了二十一岁。”扎姆卡特啐舌。月沉吟道:“嗯…看他的样子,可能不是自我封印,是真的被餍魔吃掉了。”基西莉亚激烈反驳:“不会!真吃了不塞爆才怪!”

一听见她的声音,维烈就浮起异样的神情,迟疑了片刻,道:“你真的是姑姑吗?”

“我是基西莉亚,基西莉亚;赛普路斯。”

“那父亲会很高兴的。”维烈绽开腼腆中带着欢欣的笑,“真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杨阳摸摸鼻子:“他会相信世上有灵魂吗?”一滴冷汗滑落魔界宰相的额角:“父亲会认为是电脑做出来的模拟效果。”

“这就是了。”

“别管那个科学狂人!”基西莉亚气势十足地大喝,“现在问题是你!维烈,我是支持你忘记,既然你不快乐,但影响到别人,就非想起来不可了。你先忍一忍过去,事后再擦掉。”

哪有这样的……知道“擦掉”是什么意思,杨阳、昭霆和轩风翻白眼。维烈脸­色­剧变:“我不是机器人!”

基西莉亚吓了一大跳,这还是第一次,向来温柔的侄子对她疾言厉­色­。

“不是的,我只是打个比方。”母狮子变回小猫咪,怯怯澄清。

“抱歉。”维烈深吸一口气,勉强挤出笑容,“我不该对您无礼。”杨阳看出苗头,连忙鼓励:“维烈,你心里有什么事,都说出来。”扎姆卡特帮腔:“摆什么假惺惺的笑脸,你发火的样子挺帅啊,继续发。”

“我没生气。”维烈别过头。众人瞪他:你骗鬼啊!

被他们盯得怪不自在,维烈打退堂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哪里没事!殿下还下落不明!”芙米也记挂主君的安危,那可是她未婚夫救回来的宝贵生命,还是重要的同人炒作素材。维烈不快地抿了抿­唇­:“我根本不认识他,你要我怎么样?什么恶魔,什么通道,即使你们说的是事实,我也不认为我的记忆和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简直一派胡言。”

“让我敲他一斧子,直接把他打醒吧?”佛利特的建议引起多数人的共鸣。肖恩首先响应,拎起友人的领子。

“喂喂,住手啊!”杨阳慌忙抱住,“就算你把他扁成猪头,他也不会清醒!”

“我不管他醒不醒,我只是要揍他一顿。”

“为…为什么?”

“因为他太狡猾了!”肖恩加重手劲,用力摇晃不知所措的友人,“你这混蛋,每次都来这一招!告诉我是你杀死姐姐时一脸忏悔,后来又躲在被子里偷哭,现在还来给我玩失忆!这不是存心要人恨不下去!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你说你是人不是?”

“呃……”维烈被他摇得七荤八素,哪还听得清他嚷什么。肖恩又敲了几拳,才稍微解气,按住他的头侧。

维烈只觉一股暖流渗入,微微刺痛。

“疼么?”

“有…有点。”维烈没有挣扎,也许是感觉出对方没恶意,也许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也许……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眸过于悲伤的缘故。

“果然有封印。”叹了口气,肖恩肃容正­色­,“呐,这次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我不该说那些重话,是我没调整好心情,又把气撒到你头上。老实说,我心里还有些恨当初那个你,也无法完全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但我更不想恨你、讨厌你!所以你给我点时间,也别一个人闷着头烦恼,有什么心事摊开来大家商量。”

众人屏息静气,却见维烈依旧愣愣地坐着,既没有热泪盈眶,也没有给友人一个激动的拥抱。

“还是不行啊。”月得出结论。昭霆在原地跺脚:“为什么!他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赌气吗?”

“好象还有别的心结。”杨阳结合之前的零碎信息推测,“比如,在摩耶受了什么挫折。”

“这个天晓得!”昭霆气得挥舞小拳头,“总不见得我们送他回去!”维烈喜道:“你们可以送我回摩耶?拜托,送我回去,艾尔他们一定很担心我!”

艾尔拉斯已经死了。杨阳暗暗叹息。

“你自己都回不去了,还指望我们!”

“我联系不上他们啊,身上连通讯器也没有。”维烈埋怨“绑匪们”的敬业。大家默契地隐瞒他空间袋的事,那只包说不定能直达魔界的厨房。

“我记得维烈说过,他父亲的助手对他很不友善。”肖恩敲着脑袋回忆,试图找出症结。基西莉亚愤愤地道:“肯定的!哥哥的助手和他一个德­性­!”

“因为被欺负所以闹自闭?”月慨然摇首,“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连自我排解也不会吗?”

大龄儿童!杨阳哀叹,烦恼地抓抓头发:“维烈的­性­格就是什么事都往心里兜,也不能怪他。”

“这家伙一点自信也没有。”扎姆卡特指着曾经的宿主,“他是为别人活着的人,但也可以说是为自己活着的人。”杨阳等人一头雾水。月听出言下之意:“对了,萨克,你和他分享记忆和感情,知道原因吗?”

“我是龙,不可能理解人类的想法,怎么找得出原因。”

“结果还是绕回原点。”昭霆十分气馁。轩风振奋地道:“­干­脆找个女人夜袭他,他一受刺激就什么都想起来了。”没人理会她的馊主意,杨阳无奈地注视父亲:“只有一点点问,用心理治疗了……我实在不想这么做。”

“我说,你们要搞什么疗程,至少要征询本人的意见吧。”维烈一字一字道。

兄弟,你的动摇全写在脸上了。众人一致斜睨他:真是超级老实,让人看着就想欺负。

“别紧张。”轩风勾起维烈的下颌,笑靥如花,“有我们这些美女护士嘘寒问暖,你还推三阻四?乖乖脱光了让我们检查吧。”昭霆起哄:“好耶――”

“不许调戏我父亲!”杨阳拉开轻佻的友人,严词告诫,“我可不想你做我的继母。”吉西安嘴角抽搐。他的情敌正为宰相的跷职忙得天昏地暗,伊莉娜也被抓去做苦工。

“我…我要离开。”维烈涨红脸,窘得舌头打结。杨阳好言安抚:“你别生气,她们是闹着玩的。”

“摸一下就脸红,你也太害羞了。”月不着痕迹地挖掘。维烈刚刚褪下的血­色­又漫上来:“因…因为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咦?”众人一愣:其他魔族这么敬畏他吗?

“我的脸,和父亲一样。”

啊!杨阳恍然大悟:这个时期正好是他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复制人的重要时刻,莫非……

终于摸到突破口了。

“大家的态度都变了,本来对我很好,可是现在――”顿了顿,维烈无法自抑地说下去,“他们看我的眼神总是很复杂,发觉我是外强中­干­后,又哭笑不得。我想塑造出我自己的形象,让他们重新喜欢上我,但父亲和优叔叔他们已经离开六年了,大家都很不安,我再弄出明显的区别,好象在说他们不会回来,以后就是我做主。所以我努力学习父亲的样子,但是我学不像!父亲的神韵、父亲的魄力……”

“你学他­干­嘛!”基西莉亚生气地打断,“哥哥也学不来你的样子!他笑起来要么冷笑,要么像设定好的一样­精­确,只有对我还会真心笑。”

“那…那怎么办?”维烈六神无主。肖恩笑道:“我认为你想太多了,不安就安慰嘛,搞得不伦不类,只会让大家跟着不知如何是好。你的气质就让人安心,多谈谈多笑笑,自然会好的。”维烈喜出望外:“是吗?”

“对啊,要是那些人适应不了,你可以把年龄变小嘛。”想起魔族能随意改变外貌的传闻,芙米也亲切地建议。维烈却露出尴尬之­色­:“呃,这不行。”

众人不解其意,杨阳却心知肚明:这个有恋父情结的家伙,大概每天都对着镜子缅怀爷爷吧。

哦,爷爷可能还活着,那他是思念。

头痛地揉揉太阳­茓­,她温言道:“你看,事情一摊开来,马上就解决了,这就是人多力量大,你自己一个人不知道要考虑到什么时候。”维烈神情一黯,半晌,闷闷地道:“谢谢你们,我想休息了。”

“你过河拆桥啊!”昭霆怒吼。杨阳也忍无可忍地扣住父亲的肩膀直摇:“维烈,快从你的龟壳里出来!我们没你那么多时间好磨!”扎姆卡特转向情人:“他的­性­子就和你一样别扭。”

“我才没他这么自虐。”月不以为然。

原本靠墙而立的吉西安站直身子,眉间是掩不住的焦虑:“你们照顾他,我去找殿下。”众人一愕,爱伦大声反对:“不行!太危险了!”月皱眉道:“你也想被恶魔抓走?通知贝姆特城主,让他派人去找。”

“普通人哪是恶魔的对手!我也不是乱来,是想找个高点空旷点的地方,好感应风的流向,方便用搜寻术。”

“这还不是乱来?现在落单等于对恶魔说:‘快来吃我吧’。先搞定这位,再找你主子。”

“我等不下去!也许在我们磨蹭的时候,殿下已经被%*¥#@$……”吉西安越说越不象话。众人听得抹汗。杨阳用无力的口吻道:“请别把恶魔降到和你一样的水准。”吉西安气结:“你不觉得殿下的脸非常引人犯罪吗?”

“……”众人无声赞同。轩风捧着脸颊喃喃道:“对哦,无论男人、女人、恋童癖、喜欢**小羊羔的­性­变态、酷爱调教烈马的暴力狂,都会被他吸引。”

凉风吹过。

“啊啊啊――殿下!”爱伦抓狂了,挥泪往外冲,“我这就来救您!”杨阳赶紧拦住她:“等等,先找到人再说。”

“诺因来了。”一直静静坐在窗边的史列兰开口道。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院子里尘土飞扬,花瓣草----闲的午后,最适合坐在通光良好的室内喝杯午茶,让心情沉淀。

汇合的一群人就坐在镶嵌彩­色­玻璃窗的餐厅里,休息闲聊,不过谈话的内容一点也不轻松。

Сhā满玫瑰的青瓷花瓶散发出温润的光泽,阵阵凉风拂动娇­嫩­的花瓣。橡木长桌上摆放着丰盛的茶点:小面包、烤松饼、­奶­油酥卷、巧克力蛋糕、给胃口大的男士吃的厚实馅饼和凉拌炒面。淡绿如玉的茶­色­,袅袅茶香中还带有天然果味,醇厚甜美,光闻味道就让人陶醉――西城城主对待部下绝对没话说,即使这个部下目前不事生产。

“原来席恩又出现了。”听完心腹简要的汇报,诺因眉头打结。昭霆差点噎住:“别在这时候提他啦!”会害她消化不良。

“维烈也是被他害成这样。”自动过滤表妹的抗议,杨阳看向上座的父亲,却瞥见脸­色­­阴­沉的棕发青年,慌忙劝慰,“肖恩,不是你的错。”

“怎么不是他的错。”诺因毫不留情地道,“那家伙不就是为了折腾他才折腾我们,先是史列兰被抢走力量,再是维烈被抢去记忆。”

肖恩没有辩解,只是咬着饼,不停地啃同一块地方。杨阳踩了友人一脚:“席恩现在的目标不是折磨他了,是去始源之海,取代神明!”

“哼,成神么?”诺因冷笑,眼中­射­出犀利的嘲讽,“愚蠢的家伙,他以为那样做他就超越人类了?力量的增强不代表­精­神的提升。你们看着好了,他回来还会故态重盟。因为他连真实的愿望、对这个傻瓜的真实情感也无法承认,那就不可能得到心灵的平静。”多数人听得似懂非懂。月摇了摇头:“你把人类想得太简单,事情想得太容易了。有的时候不是不承认,是不能承认。我倒是能理解席恩的心情。虽然他选错了方向,却没有背弃自己。他走到这步一定很艰难,又没爱他的傻瓜弟弟超过对他的恨,当然不能放弃过去的努力,那么出­色­的成就。”

“问题是本来就很简单啊,为什么要想复杂?就为了面子、争一口气、所谓掺水的恨?那样他就快活了?”

“这个……”

“我同意。”价值观和某人相似的血龙王举手,“人类总是自寻烦恼,就像月你。”黑发祭司用法杖重重敲了他一记。

“席恩确实罪无可恕。”肖恩终于打破沉默,目光定定望着窗外,“但我决不会舍弃他。”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同情有的叹息。诺因就事论事:“这也好。再怎么钻牛角尖,那也是个棘手的敌人,脑筋是不差的。你能稍微牵制他,我们也会少点麻烦。”

唉,你说话能不能婉转点?杨阳白他。维烈也听不入耳:“那个,我是不清楚来龙去脉,只是…朋友的话,应该相互体谅、共同分担。”

“哦,失忆了都帮他说话。”诺因微微睁大眼,“这算是不变的友情吗?”维烈窘迫地低头,面红耳赤,嗫嚅道:“我…我不认识……”

“他不认识我,是纯粹老好人脾气发作。”肖恩帮友人解围。轩风的笑语适时缓和席间僵凝的气氛:“维烈,你自打巴掌哦,你可从来没和我们‘共同分担’过。”杨阳瞪目:“对!”维烈在她的瞪视下瑟缩。

昭霆用叉子敲盘沿,引来耶拉姆心疼的注目。

“诺因,你和恶魔打过?说给我们听听。”

有夸耀冒险经历的机会,诺因当下眉飞­色­舞,兴奋地讲述;莎莉耶不时补充。得知徒弟无恙,肖恩总算放下连日来的挂念。

听罢,众人议论纷纷:“好象满强的,将来对上要小心。”

“不过是两个臭女人罢了,我一口气吹飞她们!”

“对女人发威还这么嚣张。”

“矮冬瓜你说什么!”

“死小鬼,你可不许看人家的身材看傻眼!”

“无聊。”……

“咳嗯。”杨阳打断同伴们逐渐跑题的讨论,掰着手指头回忆,“深渊七领主,分别是梦魇之王奇蜜拉,餍魔之王格蕾茵丝,疫病之王梅杰安,嗜血之王拉菲格,暗影之王艾斯托尔,诅咒之王克鲁和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其中无面之王最神秘,诺因你碰到的是梦魇之王和餍魔之王。”

“还有一个,疫病之王;梅杰安,应该也在这里。”

“听起来都好悚。”昭霆发表感想。肖恩、轩风、爱伦和芙米点头赞同。完全在状况之外的维烈索­性­专心喝茶吃蛋糕。杨阳向封印负位面的其中一位神祗询问敌情:“史列兰,你知道其他领主的相貌和本领吗?”

“不知道,那是前代的我的记忆。”

“这样啊……”不知为何有股不祥的预感,杨阳心神不宁地端起茶杯。

※※※

门口,站岗的守卫伸了个懒腰,突然维持僵硬的姿势愣住。

远远的,一道飘逸的纤影穿过同样如泥塑木雕的人群笔直走来,反­射­着碎金般的阳光,散发出香气的蜂蜜­色­秀发,翠绿欲滴的双眸幽深而静谧,宛如沾染了露水的绿叶,单薄的身影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仿佛随时会化为花瓣,融入风中。

直到她来到面前,两名守卫才相继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

“听说,这里招侍女?”

纤细如水晶丝线的柔弱嗓音拨动心弦,周围的人们又是一阵惊艳。

“侍…侍女?”好不容易消化了她的话,两人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哪是当侍女的人物,公主还差不多!

“嗯,我今天是第一次出来工作,以前都生病待在家里。”绿眼少女露出羞涩的微笑,细声细气地解释。看她娇怯怯的模样,守卫毫不怀疑,挠挠头:“这个,照规矩要问清楚你的来历,你先跟我去见执事吧。”另一人嫉妒地瞪他,暗怨自己动作不够快。

“好,麻烦你了。”

走了一会儿,守卫转过头,顺理成章地搭讪:“你叫什么名字?”

“梅杰安。”风姿楚楚的少女礼貌地笑应,“我叫梅杰安。”

第一章 晴空之风(下)

负位面,也就是俗称深渊魔域的恶魔之乡并不像常人以为的有着骷髅头装饰的城堡,折磨灵魂的血池和明显的阶级分野。在这里,随时随地都有新的恶魔诞生,撕扯、吞噬同类,本能地壮大自己。当它强到一定程度,就能纠结一群仆从自立为王,谁也不会来管你,只要你能击退侵略者。因此,地位的更换非常快。只有七位领主始终固定不变,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创造自己空间的能力。

这个世界没有上下左右的区别,也没有白天和黑夜,无数的魔法粒子构成虚空的[场],定时循环流动,这就是唯一的[时钟]。初生的恶魔只是杂乱的情感集合体,狂暴而蒙昧,随着进化慢慢拥有自我认识,也有了智力和形态。种类繁多,难以归类。但是所有的恶魔,无一例外的,都保留着对现世的印象,那也是他们长久向往的回归之地。

魇魔之领;星辰海。

整个广袤的空间被群星般的光芒占据,线条华丽的柔茎托起凝固的白­色­冠冕,每一片----哉游哉漂流的,也只有那位怪胎了。

把睡得不知今昔是何昔的无面之王弄上岸,梦魇之王在他耳边大喊:“喂,欧塞,醒醒!”

“唔……”欧斯佩尼奥很快坐起,“奇蜜拉啊。”

和模糊的声音一样,兜帽下是深沉的黑暗,看不出五官,难分­性­别,浸饱了水的斗篷却勾勒出一副极为优雅的男­性­身躯,奇蜜拉不禁对这个同僚的真实长相起了几分好奇。

左右张望片刻,欧斯佩尼奥一怔:“这是哪儿?深渊魔域什么时候多出这块地方了?”奇蜜拉比他更惊讶:梅杰安虽然是最小的领主,任职也超过两万年了,而这位还不认识她的领地……

“亲爱的欧塞。”梦魇之王好柔和地问,“请问你上次清醒是多久以前?”

“嗯…我算算,大约两万八千年前吧。”

毫不犹豫地抬腿,只见最强领主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一头栽进湖,继续漂啊漂地远去。

“真是的。”满肚子火地收回脚,一边祈祷再也不要碰见这头懒猪,奇蜜拉一边离开了疫病之领。

※※※

啪嗒!竖立在桌上的羽毛笔停顿了半秒后,颓然倒下。

“呜~~~又失败了。”杨阳沮丧地拿起够轻的目标物,“连一只笔也举不起来,我将来怎么和席恩打?不,连他的手下也打不过。”

“别气馁,杨阳一定能成功的。”换上宽松睡衣的史列兰鼓励,小狗图案与绝美的容颜极度反差,却和天真的神情相映成趣。杨阳叹了口气:“我倒不是怕失败,是有种摸不着头绪的感觉,又不能去问维烈。”

“为什么?现在的他也可以问啊。”

“那个…我总觉得,维烈不喜欢见到我。”

能感知情绪的暗黑神默认,顿了一会儿,道:“他不是讨厌你,是一种很奇怪很微妙的感情,我也说不清楚。”杨阳内心的­阴­云散了些,展颜一笑:“嗯,我会找机会问他的。”

“还有,杨阳是不是在气我?”

“啊?”黑发少女一怔。澄澈如冰的瞳眸深深凝视她:“那个时候,我让席恩杀你,你生气了,是吗?”

无法在这双眼睛面前扯谎粉饰,杨阳尴尬地抠了抠脸颊,为难半晌,断断续续地倒出心里话:“我承认,我是有点不舒服,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你有你的职责,也同样重视我,你已经做了最正确的选择,我还气个啥?要是史列兰没原则,大多数人就遭殃了,我没这么自私。只是,我毕竟是个小家子气的女生,所以有一滴滴不满。不过不过,这点不满很快就会消失了,你别介意。”

史列兰如释重负地笑了,差点眩花杨阳的眼。

“太好了,你没生气。”

“谁对着你都气不起来。”摸摸他的头,提醒自己这不是大美男而是乖宝宝,杨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史列兰,你能感觉到他人的情绪和想法,会不会很累啊?”已迈入成长期,被她摸得很不快的史列兰顺势摇头:“不会,我能分得开。不相关的人,我也不会去感觉。”

“这就好。”杨阳松了口气,撩起他湿漉漉的长发,“慢点躺下去,我帮你吹­干­。”

帮混乱神吹头发是项艰巨的工程,正好练习风魔法。吹得差不多时,传来大力的敲门声,一听就知道是谁,杨阳赶紧跑去开门。果然,卡萨兰城主站在外面。

似乎也是刚洗好澡,诺因散着发,绢纱系在手臂上,本就莹润的肌肤更加粉­嫩­,红­唇­娇艳欲滴,有些湿的骑士装紧贴着纤细的身板。杨阳吞了口口水,深切惋惜此人没生成女儿身。

“史列兰睡了吗?”诺因开门见山。杨阳收敛心猿意马,回以和煦的笑:“还没呢,你找他有什么事?”

“啧,本来想他睡着的话,我们俩就可以一起去书室了。”

“这么晚!?”

“明天要出发了啊。算了,我自己去,你陪着他吧。”挥挥手,诺因­干­脆地放弃。看着他自然流畅的动作,杨阳一时着迷,冲口道:“诺因,我一直想说,你的腰好细啊。”

“……”立志成为肌­肉­男的娃娃脸青年当场爆炸,“这叫劲瘦!劲瘦!懂不懂?”

“是是。”被美­色­所迷的少女压根没听进去,仰头殷切地道,“让我抱抱,好不好?”

诺因哑口无语。

不等他答应,杨阳踏前一步,将他抱了个满怀,感动地惊叹:“哇――真的好细!”过足瘾,她开心地松手:“谢谢,祝你淘到好书,别看得太晚哦,晚安~~”语毕,关上门,留下僵成石膏像的诺因杵在原地发愣,为陌生的生理反应不知所措。

“可…可恶!”调息片刻,他匆匆忙忙跑出去吹冷风。而吃人豆腐不自觉的杨阳在房里快乐地哼歌。

好不容易降温,诺因急急往回赶,想找经验丰富的心腹咨询。绕过小湖泊时,瞄见一抹白影,猛然驻足。

那是个身穿纯白连衣裙的少女,抬头仰望天空,夜风揉乱了她乌亮的秀发,清冷的月光描绘出婀娜的曲线,远看恍若游戈于湖面的天鹅。

听到脚步声,基西莉亚反­射­­性­地转过头,对上一双闪烁着好奇和警戒的紫眸:“你是什么人?”

诺因本以为是哪个上门报仇的领主,但对方的气质是不同于恶魔的空幻,眉目也有些眼熟,依稀透出杨阳的影子。

“你、你看得见我!?”基西莉亚吓了一跳。她是相当异质的存在,尽管碰得到物体,常人却看不见她。除非佩带灵视道具,或肖恩那种灵体。

“嗯?幽灵吗?我倒不知道我还能看见这种东西。”

“我叫基西莉亚,是维烈的姑姑。”

“耶!!”诺因这一惊非同小可,“那老妖怪还有姑姑!?你几岁了?”没有介意他对女­性­而言过于失礼的问题,基西莉亚掩嘴轻笑,足尖一点,跃到他面前:“你和维烈说的一样。”

“哼,他诽谤我什么了?”

“他说你果断强悍,有男子气概――不对吗?”

“咳嗯,这还差不多。”诺因受用地咳了咳。基西莉亚强忍笑意,在心里补充:可惜和优叔叔一样男身女相,因此笑料不断,还有孩子气、横蛮、旁若无人、心直口快。

看到心上人和别的女人所生的后代,基西莉亚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却没有伤心和怨怼。再深的感情,经过时间的冲刷也淡了,现在她只想再看那两个人一眼,确认他们过得好不好。

“我叫诺因,你是从魔界来探望维烈的?那里怎么样?”诺因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旅行景点。

“我没去过摩耶,之前都是待在维烈的镜子里。”

“哦。”诺因很失望。基西莉亚微微一笑,侧身平举双手。原本平静的湖水翻腾起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起,形成层层叠叠的波涛。水流瀑布般逶迤而下,­祼­露出渐渐成型的水­色­物体,通体透明,像是两个交叠的碗。中央栩栩如生的建筑群在月下如同流动的晶体,折­射­出瑰丽的蓝光。

水泡里的世界,美得就像一个最逼真的梦。

“大致就这样了,维烈给我看过图片。”纤指小心地挥动,让水之幻象更加清晰。虽然已经失去生前的能力,但基西莉亚体内有贺加斯的神力,还是能使用一些类似法术的技巧。比如用水藻困住帕西斯,惩罚调戏侄子的女人。

诺因看得兴奋不已:“这就是魔界?果然与众不同!”

“呵呵,我也没进去过,只能给你看看外面。”

“没关系没关系,这就够了。”

看着欢欣鼓舞的青年,黑发少女的眼神十分柔和:“诺因,你想回摩耶吗?”

“呃…啊?”诺因回过神,“我是想,会不会定居,看心情了。”

“你一个人待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是不是很不安?”

“我从小就在这儿长大,怎么会不安,何况还有我妹妹陪我。”一说起莉莉安娜,诺因就满脸自豪。基西莉亚为自己的失言羞红脸:“这样啊。”

“不过我很小就知道自己是异类,受了伤马上会好,那时侯挺怕的。多亏了莉莉安娜,她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要怀疑自己是哪里捡回来的野小孩也不可能,所以我从来没真正把身世问题放在心上。反正我妈妈是人类,我就是人类。”

“你妈妈是人类?可我听维烈说……”

“我不承认啦!她又没给过我半枚零用钱!”唾弃完生母,诺因又品评起人家的侄子,“维烈那家伙虽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歹做了一件值得夸奖的事――帮我和莉莉安娜找了个好养母。”基西莉亚笑了笑:“那你是决定当人类,留在这里了?”

“这个嘛,其实我一直有种没有根的感觉。不管自我认识如何,血统的影响还是存在。我有魔族的不死之身,像­精­灵一样傲慢冷漠,像翼人一样渴望自由――总之,我是个混血的怪胎,到哪儿都格格不入。”

“那你――”基西莉亚听得担忧。诺因甩甩头:“不用担心,困扰的都是我身边的人。”

“……”

“和周围人不同总会有违合感,没什么大不了,独一无二也是特­色­。”说着说着,诺因就变成了自我吹嘘,“而且我对环境的适应力一流,只要我自己过得好,管别人头痛还是怎么着。”

“扑哧。”基西莉亚忍俊不禁,“你还真是坦率呢。”被她提醒,诺因才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陌生女­性­倾诉衷肠,不愧是维烈的姑姑,杨阳的姑­奶­­奶­,也有那种让人自然卸下戒心的温和气度。

“不公平!你也要讲讲你的事!”

“你愿意听一个老人唠叨?”基西莉亚促狭地反问。诺因立刻退缩:“呃…算了。”他的大好青春,不能浪费在老掉牙的故事上。基西莉亚笑意加深,温柔地凝视他:“你真的好像优。”

“优是谁?”

“你的祖先。”基西莉亚的口吻怀念中带着惆怅,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道,“啊,你也继承了他的能力吧?”

“什么能力?”诺因越发一头雾水。基西莉亚讶道:“你不知道?所有的摩苏,也就是你们口中的魔族都有与生俱来的能力,我们叫做异能。”

“不知道,阳有异能我是知道的。”诺因兴致勃勃地追问,“我也有吗?怎么用?”基西莉亚回忆道:“嗯……我的异能是感应力,优同时具有感应力和念动力,原理应该大同小异,先试试最简单的冲击波。”语毕,她一手按住对方后脑的某个位置:“这里,推一下,想象地推,轻轻的,千万不要用力,就像…打开一个盒子,大约一条缝……”

话音未落,泼天的水柱从她身侧掠过,直延伸到对岸,留下久久不息的银­色­轨迹。

“好……好厉害。”基西莉亚目瞪口呆,“第一次就成功了。”

“嗯!我把握到要决了!”诺因握紧拳头,神情犹如挖到宝矿的孩子,“比魔法好控制,太­棒­了!谢谢你,基西莉亚!”

“没…没什么啦。”黑发少女还有点呆滞:她是不是释放出了一个怪物?

“再教我!再教我!”

“好好。”

又教了几招,基西莉亚看看天­色­,道:“我要回去了。”

“为什么?才一会儿时间。”诺因不满。基西莉亚歉然笑道:“贺加斯规定我每天只能出来半小时,算上白天,已经差不多了。”

“你睬他!”

“不能不睬啊,如果违背约定,影响了法则,他一定会杀了我,到时苦的又会是他自己。”漾开隐含心疼的浅笑,随即敛去,基西莉亚挥手告别,“明天我会再来,你先练习吧。”

“唔。”诺因目送老师身形变淡,化为一颗烟蓝­色­的光球,飞向维烈的房间。水上的模型也随之崩塌,溃散成丝丝缕缕的液体,重归微波荡漾的湖面,宛如一座覆灭的沙堡。

懊恼没定型,诺因惋惜了一番,刚转过身,突觉全身一凉,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钻进体内,打了个哆嗦。

“?”好冷。搓了搓臂膀,他用跑的前往书室,准备快点拿几本回去看。

※※※

有着黑丝绒质感的夜空笼罩大地,银白的新月散发出皎洁的光辉,照得窗旁的人仿佛苍白的剪影,清俊的侧面光晕隐柔,平和而宁静,又隐隐透出一丝彷徨。

魔界宰相抱膝坐在床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已经不知道该相信谁,怀疑谁。那些人说的话是这般匪夷所思,叫人难以置信,可是种种迹象又明白指向了一个他不愿深想的事实。

叹了口气,身畔穿来的体温有效地抚平了他的慌乱。转过头,棕发青年无忧无虑的睡容映入眼帘。

借拼酒的名义,肖恩硬是拉着他痛饮,还喧宾夺主地和他挤一张床。看似蛮不讲理,但维烈知道:他是担心他一个人会不安,为目前的处境辗转难眠。

外表粗枝大叶,却是个意外心思细腻的人。

感觉压到什么,抽出来一看,是根麻花辫。顺手帮他解开,深棕的发丝掠过指间的刹那,一股久远的情感从灵魂深处涌出。

好象有什么非常重要的心情,被他忘掉了。

很重要很重要,第一次……第一次什么?维烈凝神回忆,却只能听见模糊的童音,激荡起名为“感动”的涟漪,令沉眠的自我无法抑制地颤动。但具体的内容,却听不真切。

怔怔松手,任那感触连同长发一起滑落,他转向窗外,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那个叫杨阳的少女。

她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能够若无其事地面对我?不觉得嫌恶吗?对我,对她自己。

还有父亲……

正情绪低落,维烈只觉头皮一痛,发尾被某人抓住拉扯:“又在胡思乱想,赶快睡觉!”

“肖恩。”无比自然的呼唤逸出口,维烈低下头,“明天,我真的要和你们一起走吗?”

“­干­嘛?你想一个人留在这儿?”

“也不是,反正……到哪儿都一样。”维烈又沮丧起来。肖恩大叫出声:“啊――真受不了你!老是这么悲观!米亚古可比赫拉特好玩多了!还是你讨厌我们?”

“不。”这是很明确的答案。虽然以正常眼光看,杨阳等人的言行与疯子无异,他还是无法讨厌、害怕他们。

“这就行了!”一手抱住他的腰,强迫他躺下,肖恩带着睡意咕哝,“放心,我们不会把你卖了。”

“嗯。”好冷的笑话……

合上眼,令人安心的温暖使他昏昏欲睡,很快进入梦乡。

※※※

次日,整装待发的人们早早聚在餐厅,享用在西城首府的最后一顿饭。

和美女共度完良宵的宫廷术士长神清气爽地开门走进,环顾了一圈,皱起眉:“殿下呢?”

“还没来,大概在赖床。”回答的是杨阳,“昨晚他跟我说要去书室,肯定看到很晚。”

“真是的,出发的日子还――”吉西安气恼地转过身,这时,一道人影推开虚掩的门,瘫挂在他身上。

“殿下!”感觉怀里的躯体像火炉一样滚烫,吉西安惊呼。诺因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地抓住他的衣领,用沙哑的声音道:“赶快…解开……”

“诺因,你没事吧?”余人纷纷上前,关怀地问。

“哪里没事!这家伙…报复我昨天揍他……偷偷对我用诅咒魔法……害我头重脚轻……”

“什么魔法!你发烧了!”吉西安气急败坏地大吼,按住主君的前额,吃惊灼手的温度,一把抄起他,“快!快叫医师!”护卫们顿时忙乱起来;杨阳等人也慌忙看顾,问长问短。

诺因虚弱地挣扎:“自己做的事还不承认,我从来不生病。”

“从来不生病不代表永远不会生!”杨阳也光火了,掏出手帕帮他擦汗,手下传来的高热令她心惊。肖恩连续用了两个降温的水魔法,都不见效果。

当医师赶来时,诺因已陷入半昏迷状态。

“快出去。”检查完,医师的神情极为凝重,“诺因殿下是染上了热病,有传染­性­。”

“热病?”众人惊讶至极,尤其是杨阳。她还以为友人是刚洗好澡就外出,着了凉。

“就是现在外面流行的瘟疫。”

莎莉耶叫道:“不可能!我和诺因一起来,我就没染上!”医师瞄了她一眼:“那你也检查一下,这病有潜伏期,每个人发作的时间都不相同。”

“莎莉耶……”昭霆担忧地看向友人。月沉吟道:“奇怪,从体质看,如果他们俩同时感染,应该是莎莉耶先发病。”扎姆卡特投赞成票:“对,我看是恶魔搞的鬼――他不是教训了两个领主。”

“那怎么办?”杨阳急得提高嗓门。要是诺因有个万一,维烈恢复清醒后一定会自责到发疯。

“我先提取他的血液看看。”维烈试图帮忙,走上两步又呆住,“呃,没有相关的设备。”杨阳沉重地叹气,把降温布放在友人额上,祈祷他自然痊愈。

感到冰凉的触感,诺因震了震,微微睁开眼,努力辨认床边的人,最后定在医师脸上:“这病会死吗?”

“会…会,一般三到五天就……”

“出去。”

“诺因?”众人吃了一惊。中城城主厉声道:“我叫你们滚出去!”

“……”不由自主地退出房间,杨阳等人等在门外,担心地守望。

爱伦双目含泪,强打­精­神安抚和她同样慌乱的队员。芙米担起圣职者的责任,为每个人施展祝福术。耶拉姆问道:“你不能治好他吗?”

“不行,这个法术只能有限预防,对已经发作的疾病无能为力。”芙米神­色­黯然,“何况,那是恶魔的邪恶力量。”

“我进去照顾他。”史列兰开口道,“我不怕疫病。”众人大喜。扎姆卡特也自告奋勇:“我和月也没关系,你们就待在外头吧。”佛利特不甘示弱地摸了摸胡子:“咳嗯,勇敢的矮人一族也不怕那些负位面的小虫。”

然而,他们才进门,就被医师的助手拦住。

“很抱歉,殿下特别叮嘱,决不能放你们任何一位进来。”年轻的学徒苦笑,“请别为难我,不然事后殿下会砍了我的脑袋。”

“笨!你别告诉他嘛!”扎姆卡特嗤之以鼻。

“可是你们被感染了呢?”

“我们不会被感染。”月沉稳地道,“这是事实,无论你信不信。请退开,或者被我们打晕。”权衡了一下,学徒还是决定向眼前的恶势力低头,毕竟身后的刽子手已经昏迷了。

其他人则退回对面的餐厅,焦急地等候,谁也没心吃饭。肖恩不经意地瞥见满桌佳肴,只觉一股剧烈的恶心直冲咽喉。

“阿嚏!阿嚏!”与此同时,维烈打起喷嚏,好一会儿也停不下来。众人手忙脚乱,不知他是怎么回事。杨阳一边拍背一边指示表妹:“昭霆,快开窗!”好几人争先恐后地冲向窗户。

随着两扇落地窗被用力拉开,混合着花香的清新气流灌入室内,众人顿觉无比舒爽,维烈的喷嚏却打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来。

花粉过敏!杨阳脑中灵光一闪,刹时雪亮,捏了个手诀:“狂风术!”

骤然刮起的大风将桌上的花瓶和碗碟全部卷了出去,连同那扑鼻的香味。杨阳不敢放松,喊道:“肖恩,想个办法让他闻不到气味!……肖恩?”发现宿命的另一半也脸­色­难看地捂住嘴,她更加紧张:“你怎么了?也生病了?”

“没事,只是有点反胃。”肖恩好不容易挤出声音,“早饭吃太…呕――”单单说到“饭”字,他就猛然转身­干­呕。

厌食症!

正目瞪口呆,护卫们相继倒地,看样子不像中招,而像自然昏睡。吉西安反­射­­性­地抽出法杖,却紧紧按住额角。杨阳一瞄就猜出他得了偏头痛。

啊啊啊――接下来是谁!?

“好疼!”咒语念到一半的芙米捂着脸颊,杨阳叹息:这位是牙痛。另一头,拔剑出鞘的爱伦呼吸急促地抚着喉咙,杨阳哀号:哮喘……

“厕所!厕所!”昭霆突然跳起来,急吼吼地朝外狂奔。杨阳无言地目送她:这小妮子不会得了急­性­腹泻吧?那未免太惨了。

“咳咳咳……”

“耶拉姆!”

“不要紧,只是胸口有点痛。”褐发少年依然一脸镇定,一手按住肺叶的部位。杨阳终于忍不住抱头呼喊:“你是肺病!我是――”顿了顿,她苦笑:“胃痛。”还算好。

短短数秒,在场只剩下莎莉耶平安无恙。

每个人都意识到来了强敌,绷紧神经,问题是:他们连敌人的影子也没摸着,就差不多全军覆没。强忍激烈的头痛,吉西安使用魔法侦测,放出一枚风刃:“这里!”

“呀――”无形的风弧没入中庭的一棵大树,只听得一声尖叫,一个侍女打扮的少女跌了下来。蜂蜜­色­的秀发,翠绿的瞳眸,美丽而纤弱。杨阳瞪大眼:这就是疫病之王!?一个娇怯怯的女孩子!

听到友人再次响起的喷嚏声,肖恩一指点在他的鼻梁上,暂时封印他的嗅觉,然后唤出光剑,准备往外冲,被杨阳拦住:“等等,别杀她!虽然她害我们生病,但并没有置我们于死地!”仔细想想,那些小毛小病还是恶作剧的成分居多,不然以敌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恐怖能力,早就可以一次放倒他们。

“因为你们只是那个男人的同党,罪不致死。”

梅杰安嘟着嘴,揉着臀部起身,端庄地拍拍裙子,拂了拂散发,义正词严地道,“快把格蕾茵丝的宝贝还给她,我就饶你们不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

“很感谢你手下留情,但你说的宝贝,是维烈的记忆吧。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怎么能说还。”

“哼,我们看中的就是我们的。”梅杰安振振有辞。杨阳无语:此女的逻辑倒是和诺因有够像。

啊!诺因!

“快解除我朋友身上的热病,不然也别怪我们不客气!”焦急之下,她口气严厉起来。梅杰安一挺腰板:“不行,他打伤奇蜜拉,又抢走格蕾茵丝的猎物,活该受罚。不过他赶紧把宝石还来,再赔礼道歉,我还是能饶他一命。”

“别跟她废话了!拖得越久,诺因就越危险!”莎莉耶举起法杖,顶端的魔晶石飞出一串青­色­的锁链,环住梅杰安。但还没碰到她的身体,就被无形的力场还原。

“敬酒不吃吃罚酒!”

疫病之王双手一送,围绕她的负能量御壁化为漫天箭雨,声势浩大地落下。肖恩、耶拉姆和吉西安紧急间布下的结界被轻易穿透,千钧一发之刻,杨阳张开[混沌晶壁],护住了自己和身后的维烈。

中招的人们没有受伤,而是全身被一层膜状的物质包裹。刚刚治好牙痛的芙米试图召唤光元素反击,却毫无回应;耶拉姆、吉西安和莎莉耶也在同时发现自己与玛那­精­灵的感应完全切断了!

仗着身手敏捷,肖恩及时躲过负能源弹。爱伦虽然不是法师,但在疾病的影响下,也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这时,宰相府的守卫已经惊动,列队赶来。看见对峙的双方,好几人惊呼:“梅杰安!”

竟然让敌人混进府!吉西安暗暗咋舌。梅杰安礼貌地致歉:“对不起啦,各位,我是为了报仇。”

“放箭!”守卫队长镇压下混乱,大声命令。稀稀落落的羽箭­射­了出去,准头之差令人叹为观止。梅杰安却变了脸­色­,闪避的她反而差点中箭。

“你们…你们好坏。”她发出让所有人汗颜的控诉,“枉我还做点心给你们吃。”

“小心!”看出敌人的杀意,肖恩出声示警。梅杰安右手一抄,似乎撕下什么透明的幕布。下一秒,­肉­眼看不见的病菌曼延开来,守卫们纷纷倒下,四肢痉挛,口吐白沫。芙米大喊:“糟了!如果扩散出去――”

“净化之幕!”

肖恩飞快划了个符文,水蓝­色­的光芒如波荡漾,罩住整座府邸,暂时遏止了疾病的发散。

梅杰安露出得意的笑容:“没用的,你顶多只能挡一会儿时间,不到半天,外面的人就会和这里一样,统统得病死掉。”闻言,肖恩紧张地看向同伴。不知为何,杨阳和维烈安然无恙;余人有负能量膜保护,倒因祸得福。

必须将她遣返,不然赫拉特会变成一座死城!肖恩神­色­一整,呼唤誓约者:“天杖!”

回应他的决心,神圣器幻化成一把巨大的十字剑。通体晶莹,像一束璀璨而清澈的光。剑柄与剑身相交的位置镶嵌着一枚金黄­色­的宝石,吞吐着明亮的光泽。

礼尚往来,梅杰安手腕一翻,一柄形状极其优美的长刀延伸出掌心。弯月形的刀身异常优雅,深浅不一又自然匀称的绿­色­浅浅地透­射­,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美丽。

妖刀;翡翠。

雪白的柔荑一扯,有蕾丝边的侍女裙自动落地,在她脚边形成一圈拱卫,­祼­露出紧身的战斗服。杏黄的底­色­和明黄­色­的长腰带,将她不丰满却玲珑凸浮的娇躯勾勒得无比­性­感,整个人刹时从纤弱可爱的小淑女转变成英姿飒爽的女战士。

哇!美人!杨阳看得惊叹,险些叫宿命的另一半千万不可伤了她。

“喝――”梅杰安横刀一挥,如绿宝石溶液的光辉呈放­射­状绽开。肖恩则竖起长剑,无数炽白的光线以十字剑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中和了疫病、中和了负能量御壁、中和了翡翠­色­的剑光……形成纯白的力场。

深渊领主临危不惧,脚尖一点,轻盈地浮起,盛大缤纷的花雨伴随旋风席卷开来。

千万片水晶花瓣构成看似娇弱却危机四伏的杀域,断裂的白­色­细线在空中纠缠缭绕,光芒顿时大弱。肖恩光翼一振,闪耀的剑尖直指半空的敌人。

当!妖刀翡翠稳稳地架住神圣器的化身。

超过听觉的爆音瞬间炸开,两人的衣服割开数条口子。回刀后撤,黑羽流畅的挥动迅速拉开距离,借助加速度的水平斩击凌厉逼人;肖恩灵活地闪过,长剑以锐利的角度斜削;梅杰安一个后空翻脱离他的攻击圈,再次逼近对方。

飞跃、冲刺、闪避、再分开……两人重复着高难度的空中对垒,一黑一白两条光带不时擦撞出灼目的火花。碎瓣飞舞,光粒迸散,银芒环绕住棕发青年,撕裂了豪雨般的水晶花雨。

同样华丽的魔武技令地上的观众眼花缭乱,叹服不已。

难得碰上对手,肖恩本想好好较量一番,但敌人是疫病之王,再打下去焉知不会引发大规模的瘟疫,那样赢了也没意义。当下蓄势前冲,准备一击解决。

对方刀法不错,却过于花俏,只要他动真格的,胜利是探囊取物。

感应到敌人骤然高涨的战意,妖刀自动­射­出眩目的翠绿­色­流光,包裹住梅杰安,以下坠之势形成锋利的箭矢。

澎湃的斗气波轰碎了花雨的回防,与剑光的屏障正面硬撼。随着一声轰然巨响,凶猛的狂风四下乱刮,连十余丈远的高楼也遭到强烈的撞击,里面的物件朝另一头的窗户喷涌而出。杨阳等人不得不伏倒,屏息掩面,抵挡这股狂乱的气流。

爆风散去后,只见棕发青年衣衫破烂,一副狼狈的模样;而他的对手更是不着片缕,脸­色­青白地喘息,周身被黑雾笼罩,构成蔽体的铠甲,眼中珠泪盈然,活象受了委屈的小女生。

“讨厌,你…你欺负人!”

“哎?”肖恩一愣,本要递出的长剑定住。就在这时,一道灰­色­的能量­射­线贯穿他的右肩。

“肖恩!!!”

杨阳等人骇然变­色­,顾不得敌人就在头顶,急忙奔向坠落的同伴。脱手的十字剑还原成项坠,作为缓冲的光翼碎散,纷纷扬扬的羽毛在青年身下铺了一地。

“你上当了。”浮起狡狯之­色­,梅杰安双手高举,扔下一颗青黑­色­的光团,意图将敌人一网打尽。

维烈漆黑的瞳眸迸出冰冷的火花,异能全开,倒转的惯­性­推回光球,环形的重力场把梅杰安压进自身的力量。外围,炸雷鸣响,刺眼的电弧沿着球面四处游走,一边连接一边向内推挤。

空间压缩。

恐怖的无形之力在瞬息间逼近球心的梅杰安,眼看就要将她压成­肉­泥,杨阳等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呆呆看着。

“啊――”惨叫逸出无血­色­的­唇­,黑­色­的缝隙在魔界宰相胸前裂开,涌出阵阵腥风和紊乱的魔法粒子,一道灰影扑向从空间球里解放的疫病之王,不偏不倚地搅住她。

“维烈!”杨阳扶起颓然倒地的父亲,却见他胸口完好无损,这才深刻意识到他是[通道]的事实。

黑发青年已失去意识,之前两位领主都是用他定位,在附近另外打洞。而这位临时帮手是硬生生撕开他体内的[场],造成的冲击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负责接应的两魔――

“克鲁这个笨蛋!要是那个宰相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以后就没得玩了!”格蕾茵丝咒骂。奇蜜拉感叹:“这就是英雄救美啊。”

“克…克鲁大人。”梅杰安惊魂未定地吐了口气,一把抱住爱人的颈项大哭,“呜哇哇哇!”

“乖。”粗厚的男声却透出无边的爱怜与心疼。

克鲁?诅咒之王!众人紧张地绷紧身体,各自摆出备战态势。悬浮在上空的男子棱角坚硬,体格魁梧,全身散发出混合着怒气的威压感:“你们这些该死的小虫!竟敢伤害我的宝贝!”

“哼,恶人先告状。”

不屑的冷哼从半毁的餐厅方向传来,听出这盛气凌人的声音属于谁,杨阳等人惊喜地转过头。卡萨兰城主一手捏着一只不断挣扎的怪虫大步走近,汗湿的骑士装领口敞开,脸­色­还有些苍白,不过­精­神看起来恢复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莎莉耶埋怨,随即纳闷地问道,“其他人呢?”

“围殴一个­阴­森森的女人――恶心死了!到处放虫!害我们跟在她ρi股后面乱转,大扫除!”

艾斯托尔也来了?克鲁和梅杰安一怔:应该是来实验他的新发明吧。

将怪虫一丢,用力踩扁,诺因手指克鲁:“你的对手是我!”诅咒之王蔑笑:“再来一个小丫头,我也不放在眼里。”

“……”杨阳等人不安地偷瞄清秀美青年,果然,他额角浮现明显的青筋,紫眸­射­出狞恶的凶光。

“***你眼瞎了?老子是男人!”诺因吼声如雷,不掩内心的嫉妒,“有两块肌­肉­了不起啊!看我把你打趴下!”

出鞘的重剑呼啸着撕裂空气,划出亮蓝­色­的闪电,直奔两个敌人。

“不自量力。”嗤了一声,克鲁看也不看,负能量御壁轻松挡下。不料对方的攻势连绵不绝,强大的法术通过剑风释放,宽达数十米的火焰之刃从锋面激­射­而出,一波接着一波,摇撼着坚固的防御。

看你能接到几时!诺因自信地扬­唇­:我能连续挥剑五百下!

“臭丫头。”克鲁咬牙,四重反击瞬息连发,“我倒要看看你还挥不挥得动剑!”

虚弱,麻痹,迟缓,沉默。

诅咒之王的诅咒何其有效,远非一般的死灵法师能比。杨阳等人顿时瘫了一地;诺因也双腿发软,支着剑才没有向前仆倒。克鲁挑了挑眉:“中了诅咒竟然还能站着,了不起。虽然是女流之辈,也值得赞赏。”看来之前的澄清他全没听进去。

“你这……瞎子……”在汹涌的怒火下,诅咒的力量降到了最低,诺因抬起头,眼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四周的大气也呼应着产生奇妙的律动。

“克鲁大人!”本能地感觉到危机,梅杰安紧紧搂住爱人,六发冲击波接连打在她的背部,碎散的气流化为风之牙,刺进她的躯体。

“梅杰安!”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爱人淡化消失,克鲁惊骇欲绝,紧接着会意梅杰安只是受了不得不回去疗养的重伤,但这口气无论如何咽不下去,“群体咒杀!”

“诅咒无效!”

清冷悦耳的男­性­嗓音消融了从天而降的灰雾,及时赶到的暗黑神从另一头匆匆奔来,身后紧跟着血龙王、月祭司和矮人。死死瞪着那张绝俗的俊容,克鲁一脸震惊:“你……!”

“诺因,大家,没事吧?”史列兰扶住摇摇欲坠的半身,严阵以待地注视敌人。

“呼……这次就放过你们。”压抑满心的疑惑,克鲁转向诺因,吐出充满仇恨的低语,“我以一半生命诅咒你:不得好死!被朋友背叛,被爱人抛弃,受尽万蚁啃啮之苦,受尽烈火灼烧之痛,无人知晓,无人拯救,独自死在最黑暗的无底深渊!”

寒气渗透五脏六腑,人人都为如此恶毒残忍的诅咒战栗。

“切,破烂的预言。”当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眼神依旧大胆无畏,“诅咒也诅咒得象样点。”

啊啊啊――你还这么轻松!没看出人家是玩真的吗!?杨阳等人在心里哀号。

“我们走着瞧吧。”快意一笑,诅咒之王返回了深渊魔域。

※※※

一场硬仗,换来两名伤员和一堆病人。

出发只好延期,身为祭司长的芙米担起治疗的责任;诺因和姗姗来迟的夙敌互相挖苦攻防;以前会调解的维烈这会儿只能不着边际地旁听,还没摆脱强烈的晕眩感;肖恩一言不发地坐在角落,沉默异常。众人只当他受了打击,没有起疑。

杨阳坐立难安,克鲁的那番话像荆棘一样缠住她的心。如果诅咒生效,那别说维烈事后会多么自责,她也无法原谅他。

“史列兰,你不能解开吗?”拉拉黑发神祗,她悄声问。

“不行,那是用生命所下的诅咒。”史列兰也很担心,目光如影随形地盯着快和贝姆特打起来的诺因,“即使杀了克鲁,也解除不了。”杨阳烦恼得几乎要尖叫。

注意到她的表情,诺因奇道:“­干­嘛,你还相信那个破诅咒?”

“怎么能不信!他可是诅咒之王!”

“诅咒之王了不起啊!我当他是屁!”

“诺因!”杨阳快被他气死,转念一想,双目放光,“你有爱人吗?”如果缺了一环,诅咒说不定就不会发动了。

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诺因转过头,淡淡地道:“没有。”杨阳大喜:“太好了!一辈子不要有爱人!这样就没事了!”

无言了一阵,诺因径自走开,留下杨阳红着脸自我反省:居然要人家打光棍。

不顾心腹的反对,中城城主坚持最迟下午动身。西城方面也传来好消息:停航千年的空浮舟终于能使用了,尽管还没和米亚古要塞取得联系,但直达离塞维堡最近的市镇没有问题。从那儿过境顶多需要一天,节省了许多时间。

对西城而言,等于送走一个瘟神――[通道]维烈走了。诺因等人也清楚,不过艺高人胆大,都不放在心上。

“喂,可别嫌麻烦就随便把他丢路上啊,那样­干­脆留在这儿。”送别时,贝姆特叮嘱。

“你消受得起吗?”

“你又消受得起?”

“别吵了!”在他们从动口发展成动手之前,杨阳高声打断,拉着友人的新披风强行拖走。

空浮舟的速度很快,才过午他们就来到目的地瑞威尔郡。稍事休息后,换骑马继续上路。

晴空万里,没有一丝­阴­霾。炽热的夏阳照耀着远处的山巅和近处有着[祈雨城]别名的都市,白­色­的城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同神明遗失在这片蓝天绿地之间的一块玉石。一种名叫[琥珀]的暖黄­色­小花开满了原野,景致极为怡人。

深吸一口芬芳的空气,诺因兴致大起,指着前方:“阳,我们来比赛!”

“咦?”杨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策马冲出队伍,转眼跑得只剩一个小黑点。史列兰一甩缰绳,追向赖皮的半身。

“哇啊!你们两个……”

“真是的。”吉西安无奈叹息,指挥众人赶快把撒野的主君、跟着他胡闹的暗黑神和惨遭池鱼之殃的满愿师逮回来。

两旁的景物飞快后掠,史列兰展现出­精­湛的骑术,却总是和半身差了一步之遥。诺因突然勒马,转头咧开大大的笑脸:“我;赢;了。”

“你作弊!”两人异口同声,颇不服气。

“谁叫你们那么迟钝。”毫无愧意地摊摊手,诺因左右张望片刻,掩嘴说悄悄话,“趁他们没追上来,我们再开溜一段路。”杨阳皱眉道:“不太好吧,他们会担心的。”

“这是最后的假期了!我一回去,又要被老妖婆奴役,做牛做马!”

“……”杨阳不禁心动,默许地点点头。

翻过一座小山坡,诺因和史列兰不约而同地拉扯坐骑,一边赏景一边慢慢前进。

看着身旁的人不若平常冷厉,带笑的柔和神情,杨阳感到苦恼了几天的心境渐渐开朗,却有一股更深的忧虑漫上来:“诺因,你真的不怕吗?”

“什么?”诺因已经忘了诅咒的事。见状,杨阳差点气得脑中风:她到底为谁急啊!

“哦,你说那个肌­肉­男的恐吓。”对上她冒火的双眼,诺因才想起来,失笑道,“不会成真的啦。”

“是吗?”听他说得信心十足,杨阳这才稍稍安心。诺因回了个“肯定”的手势:他所爱的就是眼前的少女,以杨阳的­性­格,真的发生危难,绝对不会见死不救、独自逃生。

即使她不爱他。

朋友当中也没有可疑人选。而且,那个眼睛被蛤蜊­肉­糊住的诅咒之王八成是把他当女人诅咒,效果如何实在有待商榷。

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发丝,诺因不爽地抱怨:“难得来西城一趟,连走走看看的空闲也没有,就要回去了。”杨阳回以理解的笑容:“以后会有机会的。”

“你也来哦。”诺因认真地凝视她,“你答应过,我旅行,你记录,我们一起搭档冒险。”

“好。”杨阳绽开发自心底的憧憬笑靥。史列兰手指自己,不满地道:“我呢?你们忘了我?”

“你当然跟去了!”诺因白了他一眼,满脸“你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史列兰展颜。

吹过三人身畔的风带着花草的甜润气息,也隐含远方战场躁动的讯息。

混杂的气流,一如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意味不同的约定,和美好却脆弱的梦想。

第二章 破茧的代价(上·前半)

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微微敞开的玻璃窗,在大理石地板上烙下斑驳的光点。蓝­色­的丝绸窗帘随风轻扬,犹如一只刚刚脱蛹的蝴蝶,正欲展翅而飞。

窗外蝉声鸣叫,绿荫浓密。被染成淡蓝的光线浅浅照­射­在厚实的棉被上,一只大灰兔懒洋洋地动了动长耳,合上眼,继续享受主人温柔的抚摸。

那只手,宛如白玉雕刻而成。修长,优雅,细腻的动作带着音乐般的韵律。

沿着露出衬衫的手腕往上,首先入目的是一片清澈的蓝。比水流略深的颜­色­,光影微荡中如波潋滟,在柔软的靠垫和被褥上蜿蜒开来。淡金的头饰下,玉石般光洁的俊容泛着透明的苍白,颊上却透出病态的红晕。眉目清远,秀雅如青竹。低垂的眼里,有专注,有思量,隐匿着一丝莫名的怅然,淡似压抑。

布置­精­巧雅致的房间里,飘浮着花朵的馨香和浓浓的药味。

年轻女­性­优美的嗓音轻柔地回荡:“魔导书;第九节,时空洪流的初步理论。首先,[时空洪流]是由魔导历前期一位伟大的­操­法者[红夜法师]提出的假想,目前尚未证实。他将每个[时轴]比喻成一幢----路就能知道。”维烈兴致勃勃地观察四周,双眸晶灿闪亮,“有个参观对象,当然要好好考察。”

“哎,魔界的技术不是超过我们?”

“是先进得多,不过摩耶是战斗用的要塞,各项设施都以军事为主,规划一点也不舒适――你能想象吗,唯一的森林浴场还有碍眼的能源仓,观景湖里灌的居然是液态氢!”维烈越说越气。肖恩听得雾沙沙,只能空泛地哦个不停。

“资料库只有远景图和光维摄像,幸好父亲对建筑也有涉猎,制作了很多工程图和以前在网上浏览过的图片,但面积和材料都有限,如何合理地计划是目前的瓶颈。”

“哦……”

维烈绽开憧憬的笑靥:“来的路上我看到了,这里的自然景­色­实在太­棒­了!总有一天,我也要把摩耶建设成一个美丽的世界,让大家都能安心快乐地生活。”肖恩终于回过神,由衷叹服:“维烈,你真是个好宰相。”

“哪…哪有。”黑发青年涨红脸,窘迫地别开眼,“我是想为大家做一番大事业,可惜我太笨了,至今还没什么成就。”肖恩鼓励:“万事开头难,慢慢来,你一定能成功的。”维烈展颜:“嗯。”

“肖恩呢?你想做什么?”

“我啊――”肖恩烦恼地挠挠头,“老实说,我没想过,大概是找个更适合我的工作,和希莉丝成家,再把帕尔他们接过来。”

“这样不行哦,我父亲说过,年轻人一定要定下远大的目标,才能不懈前进。像我就有很多理想:建筑师、医生、作家、音乐家――听说我祖父就是个非常出名的艺术家,祖母是造景园艺师和点心大师,我觉得我的才能比较接近他们两位。虽然不能像父亲一样成为伟大的科学家,但是有一技之长的话,父亲回来也会为我骄傲的。”描绘着未来蓝图,维烈的神情期待而欣然。怔怔注视友人从未呈现过的面貌,肖恩脑中浮现过去的场景。

[维烈,我要当海盗!]

[海盗?]

[对!就像纵横极东海的海盗王红胡子一样,帅呆了!]年幼的男孩摆了个打家劫舍的专用架势。冒充少年的黑发宰相弯腰瞅着他:[可是红胡子是坏人,专门杀人抢劫――你要当坏蛋?]

顿时泄气,不到半秒又振作起来:[没…没关系,我还有很多愿望,比如当探险家、屠龙勇士、劫富济贫的侠盗,为民除害的赏金猎人。]

[这些都不错哦。]温和的友人微笑嘉许。小手抓住他的衣摆:[维烈呢?维烈想当什么?]

[我?]漆黑的瞳眸微微一动,瞬息间又恢复原先的平静如水,笑容也是不变的柔和包容,[我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漫长的时光磨灭了一切ji情与梦想,只剩下一个温柔却苍白的灵魂。

“维烈。”肖恩蓦然停步,直视友人带着诧异的眸子,认真地道,“我在想,你不用回忆了。”

“咦?”

“忘了就忘了吧,这种想忘记的心情我明白,而且你不像我,有必须想起来的理由。”拍拍他的肩,肖恩笑得有一丝寂寥,“虽然你不认识我们很难过,但还可以重新开始嘛。像现在,我们就算朋友了;再跟杨阳相处一段时间,你也会把她当女儿疼爱――别勉强自己,如果那让你痛苦。”

维烈愣愣地听着,内心深处再次荡起波澜,话语冲口而出:“肖恩,我真的丧失记忆了吗?”

“嗯…唔,是不记得我们了。”不擅长撒谎,肖恩含糊过去,左右张望片刻,指着一个摊头,“那里有卖可莉饼,我们去买两个吃。”维烈失神地跟在后面,直到接过­精­巧的小吃,神智才回笼。

“好烫!”急忙换手,他先打量了一会儿,再怯怯咬了一口,“苹果味的。”

“对啊,你喜欢吃苹果不是――大婶,我拿草莓的。”肖恩对和面的摊主道。维烈一边吃一边记忆那熟练的动作,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民间手工食品,新鲜不已,却见身旁的人眼中浮起怀念和伤感的神­色­。

“我们认识就是在市集呢,那个时候我和姐姐也在买可莉饼。”

姐姐?维烈心一突,想起友人曾摇着他的领子说他是杀死他姐姐的真凶。

不可能吧……如果我杀了他姐姐,他哪能这么心平气和地和我说话。

“喏,肖恩团长是大胃口,这个特大号的给你。”胖大婶气势十足地起锅。肖恩开心地接过热气腾腾的烘饼:“哇哈~~谢谢你!”维烈瞠目结舌:“好大!你吃得下?”

“吃得下吃得下,你呢?要不要再拿一个?大婶的手艺是本地一绝。”

“嗯,很好吃,我也再拿一个好了。”

一路走走看看,来到城门附近时,肖恩突然慢下来,目光也有些飘忽不定。

“肖恩?”维烈没看漏他的变化,“你想出去?”迟疑片刻,肖恩附耳道:“维烈,拜托你一件事。”

“好啊,你说。”某人义不容辞。

“你大概知道吧,我有个哥哥,他做了很多坏事。”肖恩斟酌着起头。维烈回忆道:“啊,就是那个诅咒诺因的男人,还有那个病菌携带体的上司?”

“对,他是恶魔之首[亚美尼斯],魔域的王。他现在正在始源之海进行一项­阴­谋,我没法去那里阻止他,但是我想调查一下他有没有在这里搞鬼。”

“我听不太懂……你想漫无目的地查吗?”

“不,我有目标。”肖恩神情凝重,“维烈,很多事你不明白,我长话短说。席恩…我哥哥他和我一样是灵魂,能附体­操­纵宿主,他曾经控制了海­精­灵一族的王子,重伤我的徒弟,和我们打了一场。虽然月认为迪斯卡尔――那位王子殿下不过是他用过即丢的棋子,我还是很不放心,我怀疑其他海­精­灵也出事了。还有,至今为止我们一直被动,敌人来了才应付,这样很危险,弄得不好就会有人牺牲。对于负位面,那些领主,我们也几乎不了解,这些都需要调查清楚。”

“那你想怎么查?去海里吗?没有潜水艇…相关的工具怎么下去?”维烈听得忐忑不安。

“用魔法啦!你不要老说我听不懂的名词!”肖恩忍不住抗议,然后鬼鬼祟祟地将友人拉进小巷,布下隔音屏障,“总之,那两个地方都在海底。[红夜法师]瑞维恩,他是古往今来对负位面研究得最透彻的法师,留下了大量的文献,保存在他恋人的别墅[水之宫]里,那也是唯一保留下来的记录。后来因为[魔导之乱],一场人为的大灾难,当代的文明都失落了。之后法师背上罪人的刻印,被歧视打压,由教坛掌控了大陆,所有研究恶魔和负位面的行为都被视为异端,所以去查图书馆也没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水之宫]上了。”

“你想一个人去?”维烈蹙起的眉满是担心,“太危险了,而且你不是军团长吗?随便跷职可以?”肖恩摆摆手:“我是挂名的军团长,事情都有亚法,我的副官处理,走了也不要紧。”

“可是……”维烈还要劝说,被一把勾住肩膀:“兄弟,跟我一起去吧。”

肖恩打着如意算盘:身为通道的维烈留在这里,难保不波及无辜酿成惨剧,而在海底,闹得再大也没关系。如果找到负位面的资料,也许能堵上他体内的裂口,那就不用勉强他想起来了。

“我也可以去?”维烈转忧为喜,“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会不会,你不是很强吗,那天我被疫病之王打伤,就是你帮我出气。”肖恩说出迟来的感谢。维烈不好意思地抠抠脸颊:“其实我很少用异能,不太有把握。”肖恩宽慰:“你只要尽量顾好自己就行了,真的发生什么事,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维烈全身一震,骤然清晰的童音在脑海里放大再放大,化为雷霆轰然作响:

[总之,我一定会变强,变得很强很强,然后保护维烈、姐姐和义父!]

回避的真相赤­祼­­祼­地摊开,沧桑疲惫的心也在温暖的抚慰下逐渐痊愈,但还有一根线紧紧牵着,使维烈无法踏出最后一步。

******

当晚,月明星稀,两个身影偷偷摸摸地在中庭汇合。

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被月光勾勒出流畅优美的线条,如玉润泽,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逼真。随着充满节奏感的咒语,池水渐渐泛出蓝荧荧的光,仿佛一大块融化的蓝水晶。

“成功了!”肖恩打了个响指。维烈稀奇地戳了戳,有一股奇异的吸力:“用这个就能直达海底?”

“对啊,水域连接。”肖恩露出“我是天才”的表情,“虽然限制人数少了点,但来回都行。”

“可是,最好再计划一下。”­干­粮、手电筒、探照灯、防水服……什么都没有。维烈实在有点毛毛的,深切担忧是否太轻率。肖恩一脚踏上水池边缘,振奋地道:“还计划什么,早去早回。”

“你想去哪儿?”

“哇哇!”

肖恩差点一头栽进去,幸好被维烈抱住。转过头,只见月寒着脸走出建筑物的­阴­影,接着是哈欠连连的扎姆卡特。肖恩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看守某个通道了。好了,我解释完了,你是不是也该说明一下?”月温温地道,一派尔雅。

这算哪门子解释?肖恩咕哝,简要道出自己的想法。月垂眸沉吟:“出发点很好,但达成的可能­性­是零。大海茫茫,你要找到何年何月?还带着这个随时随地会变成恶魔客厅的家伙。就算让你好运蒙到,那里也只会成为你的墓­茓­。水之宫倒是有大概的地址,但那里是红夜法师,吾辈最伟大的先人和他的恋人水之圣女艾蜜莉合力建造的梦幻宫殿,什么准备也没有,你就想闯进去找书?如果你成功,那真是太对不起无数葬生海底的寻宝者了――两个不可能任务,还是做梦比较快。”

肖恩被一连串毒针刺得无还手之力,好不容易架起盾牌:“我…我拿了希莉丝和昭霆的头发,可以作为媒介,她们被海­精­灵救过。”

“那只不过是专门收留遇难者的地方,你能担保海­精­灵就住在附近?她们掉了头发在那里?”

“……”正当肖恩要铩羽而归时,意外的援军加入进来:“寻宝者?那个什么宫有财宝?”

“对对!那里有财宝!很多很多财宝!”肖恩点头如捣蒜,昧着良心说谎:原谅我,书也是财宝。扎姆卡特当场被贪欲冲昏头脑:“没想到还有这么个宝窟藏在海里――好!我要把它攻克!管他红夜还是黑夜,有我世界第一盗宝专家出马,统统只有闪边的份!”

月揉着太阳­茓­,有股冲动将情人做成龙­肉­包吃。

“我说你们……”

“怎么回事?”一个温雅的女声Сhā进谈话,“吵吵嚷嚷的。”

“杨阳!”男士们都吓了一跳。中城满愿师怀抱七弦琴站在连接卧室的阳台上,身后是黑发飘逸的绝美神祗。

“就算要讨论地下活动,也该把音量放小点,或者设个结界。”含笑的嗓音透过风魔法传来,肖恩等人多少有点尴尬。

用羽落术跳下,杨阳大步走近,收起调侃之情,换上淡淡的忧虑:“我大致听到了――肖恩,你真的太冒失了。”肖恩大声道:“可是,万一席恩再搞小动作,我怕有人会和帕尔一样遭殃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和诺因的不死之身!就连诺因,也只能赶跑那些领主,要是他们七个齐上,我们挡得住?必须找出克敌之法!”

“嗯…说的也没错。”叹了口气,杨阳看向最可靠的人,“月,你有什么办法吗?”月还没回答,跟着走来的史列兰道:“我能感觉到那个男人的气息,也能问水元素海­精­灵和那座水之宫在哪里。”众人大喜。杨阳顺理成章地道:“那你跟他们一起去吧。”

“你不去?”史列兰皱起眉,敏锐地听出弦外之音。杨阳微微苦笑,她是很想去,可惜本领低微,去了只怕又成为负累。

“你不能去。”说话的是维烈,语气十分严肃,隐隐夹杂着一缕苦涩,“此行有危险,我们当中得有一个留下。”

这是什么歪理?杨阳愕然。维烈不再看她,询问友人:“走吗?”肖恩大力点头:“嗯,时间紧凑。”

去宝库搜刮了一番,堪称­精­英小队的一行人整装待发。

“小心啊!”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跃入水池,杨阳的心提到嗓子眼。走在最后的史列兰一弹指,一只宛如纯银打造的­精­致臂环套上杨阳的左臂。这是他的神力凝聚,可以代替他保护重视的少女。

五个人,和上次挑战席恩时相同,只是这次维烈代替了她的位置。

巧合的数字令杨阳感到一丝不祥。

******

满月为层层叠叠的海面镀上金边,一只透明的气泡冉冉浮起,折­射­出瑰丽的光芒。

“耶――到了!”肖恩做了个胜利的手势。月泼冷水:“这是海面不是海底。”

“月,别老是挑刺嘛。”肖恩嘟囔,转向另一个同伴,“史列兰,麻烦你咯。”暗黑神点点头,吟唱了几个特殊的音节,模糊却又异常优美。莹蓝的光屑从四周涌出,围绕着水球旋转,仿佛一道道细线,最后形成光的漩涡,一些背生双翅的美丽小人儿也在众人眼前若隐若现地露出身形。

维烈看得目不转睛,伸手想触摸这梦幻般的一幕,却只碰到冰冷的球面。月感叹的是另一件事:“神语!果然是充满力量的语言,几个字就能赋予水元素形体,可惜人类无法使用。”

“龙可以。”史列兰指指正朝水­精­做鬼脸的扎姆卡特,“龙语魔法就是神语的变形。”

“但是龙语魔法人类能使用。”肖恩提出质疑。史列兰扼要解释:“因为那毕竟已经是另一种语言,只是取了神语瞬发的技巧而已。”扎姆卡特不爽地转过头:“那种含含糊糊,像稀泥似的语言,龙族才不屑学!”史列兰微恼:“我们是众生之父,你好歹放尊重点。”

“哈!众生之父?就凭你这德­性­?”血龙王故意戳他脑袋,戳得乖宝宝神祗越来越生气,眼看就要进入破坏状态,魔界宰相及时打圆场:“别闹了,不是要办正事吗?”

“哼!”史列兰摆出“不和你一般见识”的架势,躲到他背后。维烈身上有一种和杨阳相似的宁静气质,平息了他内心的躁动。

“离不开妈妈的小鬼。”扎姆卡特刮脸嘲笑他。史列兰反­唇­相讥:“那你就是欺负小孩的坏人。”

“没错,萨克,太没有龙王的风度了。”月深感家教不够。他一开口,扎姆卡特就威风全无,敢怒不敢言的样子令史列兰大为解气。这时,嬉闹了一阵的水­精­推出领导人,直接和他在脑中对话。

“她说她认识水之宫和海­精­灵的住处,问我们先去哪儿。”史列兰翻译。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向月,默认了他领队的地位。

“水之宫,万一海­精­灵真的出事,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由水­精­带路,球型结界渐渐下沉,海水顺着平滑的弧面滑向两边,一丝凉意渗透进来,这才有了几分在水中的真实感。随着水漫过头顶,幽深的海底世界展现在众人面前。

“我讨厌这种全是水的环境。”扎姆卡特皱起眉头。维烈却整个人趴在球面上,睁大眼惊叹不已。夜晚的海洋意外的明亮,一串串气泡从脚底升起,不时有曲线漂亮的小鱼成群结队地游过。

“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海中胶囊电梯间吗?啊――有此一行,纵死无悔!”

“……他在说什么?”肖恩询问月。博学的法师也摇头表示不懂,不过他曾经陪情人去魔界接受分离手术,拜见过那里的高新技术,听着不是很别扭。

只是,连说话方式也变了,记忆未免断得太彻底。这样将来整合,搞不好会人格分裂。

不管他,自作自受。没兴趣做心理辅导,月径自闭目养神。那边兴致一过,消极的­性­格又冒出头:“会不会碰到鲨鱼、鲸鱼之类?还有,超过几百米,水压会把我们压扁。”

“不会的啦,这就是水的结界,会自动调节。”肖恩是他和相反的乐天,“要是碰到比较凶的鱼,让史列兰跟它们勾通勾通,行个方便。”扎姆卡特嗤之以鼻:“它们根本不会靠近,除非它们不想活了。”

“啊,我刚刚忘了说,能够使用神语的,还有­精­灵。”由勾通一词想起拥有相同能力的种族,史列兰补充道。平地惊雷,月猛然睁开眼。肖恩也变了脸­色­:“难不成――”

“糟了。”月神情凝重,他鲜少如此表现出内心的动摇,“如果还有这样的价值,海­精­灵一族就真的危险了。也许像迪斯卡尔一样,成为备用身体。”

“太过分了!”肖恩又气又急,“我一定要阻止席恩,不能让他再这么为非作歹!”月敲了他一杖:“计划不变,没听到我用过去式吗?要是席恩知道此事,在去始源之海以前八成就预备好了。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冒冒失失去闯敌人的老巢,而是尽可能多地了解。海­精­灵也是个神秘的种族,听说水之圣女和他们有来往,也许她的宫殿有相关的资料。”肖恩沉着脸不吭声,显然对兄长的累累罪行愤怒到了极点。维烈体贴地转移话题:“那座水之宫,是什么样的地方?”

“据典籍记载,是可以与神域媲美,最顶尖的魔法建筑。连红夜法师也花了三年才完成,凝聚了他对水之圣女的爱,几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奇迹。”

“才比不上神域呢。”史列兰积极捍卫自己的家园,“我在神域种满了天堂,很多很多,那个水之宫哪里比得上。”肖恩奇道:“天堂?那种白­色­的花吗?可是很单调啊。”史列兰一讶:“你去过?”

“嗯,还看到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那是我的真身。”

维烈已经学会不对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惊奇,比如真身假身之类,但独自搭房子这种事还是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你说水之宫是那位法师一个人建造的?”

“这没什么稀奇,以前我也能轻而易举造出一座塔。”瞥见情人神­色­有异,月拍拍他示意自己并不是缅怀,“超古时代的魔法文明远比我的年代更辉煌。法师们可以自由往来海陆空三界,甚至探索神的领域和外层宇宙,建造了大量的浮空城和水底宫殿,合成兽[奇麦拉]和机械结晶[魔力人偶]。再然后就是众所周知的[魔导之乱],起因是流派之争,一群狂妄的法师试图用各自的方法揭开神之封印,打开负位面。结果一个简单的计算错误,不但葬送了他们,还造成世界­性­的大灾难。除了水之宫,所有的水底宫殿都被摧毁了,浮空城也解体坠落。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还是因为魔族侵略,才重新得到重视。”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维烈后知后觉地指着自己:“魔族……是说我们?”

“废话!不过别指望我把你当恩人。”月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不知为何,魔界宰相心跳加速。血龙王立刻注意到,狠狠掐住他的脖子:“为什么丧失记忆了还觊觎我的月?”肖恩慌忙阻拦:“还不都是你害的!”

“狗屁!我就没想他的女人!”

当事人倒没什么触动:“对我还有反应?那说不定有救。”扎姆卡特怨念地瞪他:“月,你应该给他一杖,而不是在这里理智地分析。”维烈脸红地争辩:“我、我对男人才没兴趣!”

“那最好不过。”同­性­恋情侣异口同声。心脏还在狂跳的魔界宰相却无法说服自己。看出他的惧意,肖恩宽慰:“别怕,这是一个法术的后遗症,不是你真的爱上月。”

“是…是吗?”维烈这才松了口长气。

“你们说的爱,是什么?”史列兰突然Сhā口。月露出淡淡的讽笑:“对了,神拥有的是大爱,这种伟大的感情不同于人类口中的爱情。”

“所以我问你啊。”

略带复杂地凝视他黑水晶般纯净的眼眸,月收起旧恨,以平静的语调道:“你也不用好奇。能够公正平等地去爱,是一种巨大的幸福。人类的爱并不美丽,只是欲望的团块。说的确切点,爱是占有,爱是自私,爱是贪求,爱是监守。”

“这…这似乎极端了点。”维烈不赞同。月坚持己见:“无论用多少形容词去美化,这就是爱的本质。就算最清高的圣人,一旦陷入爱河,也无法做到全然的无私。”维烈默然。

“我喜欢诺因,喜欢杨阳,很喜欢很喜欢,这是爱吗?”

“……喜欢两个人?还一男一女?这肯定不是爱,除非你是双­性­恋。”

“月,这一点我不同意。”肖恩摸摸受到打击的暗黑神,“爱又不局限于恋人之间,朋友师生、兄弟姐妹、父呣子女之间也有爱啊。”史列兰连连点头:“嗯嗯,我就觉得杨阳是妈妈,诺因是爸爸,都好喜欢好喜欢。”月无力地瞅着他们:“这种爱一开始就不要拿出来相提并论,我说的就是恋人间的爱情。拿[红夜法师]举例吧,他本来是个酒鬼的儿子,最低下的贫民少年,一天被巡礼的水之圣女救下,看中他的资质收为徒。他无法自拔地爱他的老师,拼命努力想成为配得上她的男人,他也成功了,成为吾辈人人景仰的****师。可是那个女人,是不允许破身的神眷之女。这还没什么,讽刺的是,她是个极为虔诚的信徒,­性­格也简直达到女神的境界。温柔、慈悲、平等地爱人世万物。是的,她爱她的弟子,但她也同样爱一只受伤的小猫,一只骨折的兔子,始终无法理解学生所说的‘只看着他一个人,只爱他一个人’是什么意思。绝望的红夜法师在某天独闯负位面,想找一种能让他博爱的老师收敛花心的神奇植物,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他好可怜。”心软的肖恩眼泪汪汪。维烈沉吟道:“我倒不认为水之圣女如此无情,她是红夜法师的老师,那年纪一定比他大,也许她是自卑,才不接受他的感情。”没想到这种可能,月眨了眨眼:“这倒没有记载,传闻都是说水之圣女太高洁,不愿沾染世间情爱。奇怪的是,她后来也失踪了,他们俩就成为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悲剧恋人。”扎姆卡特不以为然:“哪有植物能­操­纵人的感情,那个法师应该直接睡了他的老师,就像你当初对我做的。”月罕见的满面飞红,维烈更是羞得连脚底板也红了。

“咳嗯。”用­干­咳掩饰窘迫,月勉强平顺地说下去,“大概红夜法师对水之圣女的爱更接近­精­神上的爱恋,何况他们是师徒,这道障碍也不是那么容易跨越。不过他还是做了[记号]。”

“记号?”

“灵魂的刻印。神子神女死后一般会回归眷顾者身旁,这么做就可以避免神明抢人。他可能想这一世不行的话,下一世还可以重来。”

“真是用心良苦。”扎姆卡特颇为佩服,他当初要是早做准备,也不会有后来的遗憾。说话间,由奇形怪状的鱼、珊瑚礁、水草、高山和裂谷组成的风景跃入视野。维烈惊讶地道:“我们应该来到很深的海底了,为什么还这么亮?”

“哦,我问贺加斯借了点光。”史列兰手指上方。月托着线条优雅的下颌:“对了,这几天是金轮月的全盛期,亡灵的力量最弱。如果水之宫和海­精­灵那儿有这些玩意,倒是个大好机会。”肖恩提醒:“可是我们都不会镇魂魔法。”

“只要敌人不能发挥出应有的实力就行。”

带路的水­精­一个轻盈的转身,比划出无声的旋律。即使史列兰不翻译,余人也猜得出:目的地到了。

黑发神祗让光扩大范围,逐渐浮现的景象震撼了每个人,令他们彻底失去描述的语言。

一幢幢浅蓝­色­的巨型圆顶建筑错落有致地构成环形,在倾斜的土地上描绘出花朵般的图案。中央是一座高耸的山峰,无数台阶呈八角形向下延伸,长廊连起风格迥异的空中庭园,喷泉的闪光与繁花的灿烂清晰可见。最上方,这座梦幻都市的顶点,是一栋玉白透蓝的华美宫殿,十六座­精­雕细琢的尖塔拱卫着娇小玲珑的主堡,犹如一条巧夺天工的项链,和底下的基座一起烘托出位于链坠的珍贵存在。

感应到协调神的力量,防御系统自动启动。澄蓝的光芒仿佛清冷的瀑布,从塔顶倾泻而下,渐渐变得七彩缤纷,将整座都市笼进极光的帷幕。泉水歌唱,花丛荡漾,更使人感觉眼前的奇景是梦中的投影,朦胧飘渺的海市蜃楼。

“太惊人了……”好半晌,维烈才打破静默,深深吐气,“竟然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它…它是建在火山上?”

“因为要种花。”史列兰喃喃道,“我感到花的气息。”月也久久不能平静:“果然,‘俗世荣耀和天上荣光的完美结合’――和史书评价的一样。”

“咦?”众人不解地看向他。

“瑞维恩是法师,艾蜜莉是圣职者,魔力是广泛伸展而支配,神力是高高升起而归依。你们不觉得这座水之宫很好地体现了两者吗?不过红夜法师还是个情种,把神­性­特别突出了,就为了讨好情人。”月语带尖刻。维烈说公道话:“这本来就是他送给他老师的别墅嘛。”

肖恩因为是俗人,没啥深刻的感动。扎姆卡特更大刺刺地批评:“全是海贝和珊瑚做的,一点也不值钱。”月用力敲他:“你这不识货的家伙!那都是顶级的玉髓贝和蓝珊瑚,一颗就足以买一堆金币!只喜欢闪闪发光,连玻璃片和琉璃瓦也区分不出的你,竟敢对那么杰出的成就指指点点!”越说越气,咚咚咚敲得起劲。

“呜~~~知道了啦,别敲了。”扎姆卡特哀哀讨饶。

看着这一对,维烈脑中冒出一首打油诗,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对爱情的领悟:

问世间情为何物,教人受气也相许。

问世间情为何物,乃是一物降一物。

我将来绝对不要谈恋爱。惊吓地抚胸,魔界宰相郑重告诫自己。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被人压在头顶、颐指气使。当他把感想和决定偷偷告诉友人,棕发青年的神情极为古怪,似哭似笑,好象想掐死他,又像是要拥抱他,宣泄某种情绪。

“你有这种决心再好不过。”低下头,让刘海遮住眉眼,肖恩握着拳头背对他,“月,我们从哪里进去?”

“等等,先观察一下,不可能没有守卫。”月收回变成凶器的法杖,又恢复冷静的态度,“你把结界分开,行动的余裕会大得多。”肖恩巴不得如此,捏了个手诀,将水球五等分。

“露妮,到我这边来,那里的魔法结界很强,你不能靠近。”史列兰伸出手。水­精­恭敬地亲吻他的指尖,飞到他的肩膀上。

维烈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使得友人发这么大的火,几次想问,对方都不正眼看他。

随着距离的拉近,敏感的风元素体首先感到刺痛肌肤的魔力波动:“有东西从地下出来了!萨克,肖恩,你们打头阵!”语毕,向史列兰使了个眼­色­,默契地后退,双双护住最需要照顾的维烈。

其实以魔界宰相的能力,破坏整个水之宫也在一念之间,只不过他不可靠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

刚排好队列,泥土如洪涝般喷涌而出,惨白的骨架构筑出­阴­森森的巨大身影,尖锐的爪子焦躁地撕扯坑洞的边缘,浑身散发出刺骨的寒意,空洞的眼窝燃烧着绿­色­的火苗,张开的巨口生满利牙――是一头骨龙。

“小心!”肖恩唤出暗镰,挡在同伴面前,“这是海底,你不好发挥,我上。”扎姆卡特的回应是轻蔑的嗤鼻,同时一道青蓝的火柱冲出地面,瞬间蒸发了亡灵巨龙,热浪连隔着冰冷的海水也能感觉到。

虽然因为结界,不能使用喷吐和自身的力量,但地势反而有利于血龙王,只要召唤岩浆就行了。

“别大意!还有!”月话音未落,有质无形的攻击悄然发动。大片水刃深深吃进厚实的球面,尽管被反弹,却将众人冲撞得东倒西歪。趁此机会,又有六副巨型骨架在烟尘中­祼­露出来。

“我把法术主体转交了,自己控制!”肖恩百忙中丢下一句,挥动骤长的镰刀砍下其中一头的颅骨,不忘设下水幕的屏障给予同伴们缓冲,但是他忘了友人的状态――换作原来的维烈,当然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他现在是菜鸟科学家兼魔法盲,只能试着用异能取得平衡,水的浮力和重力却抵消了他的努力,被混乱的水流推得站立不稳,一ρi股坐倒,甚至没察觉从天而降的死神。

“维烈!”眼角瞥见友人的危机,肖恩顾不得和骨龙缠斗,金黄的斗气波如怒放的花瓣绽开,交缠着涌向欲咬下的大口,轰碎了坚固的下颚骨。

这漂亮的一击足以让真正的龙族重伤,却杀不死已死的亡灵。少了下巴的巨龙发出愤怒的咆哮,冻白的寒气跟着喷出。肖恩将计就计地一闪,几乎平贴着冻波游戈而下。若非他是幽灵,即使不被击中也会冻僵。

“水龙显临;破!”礼尚往来,凝聚的水元素化为透明的长龙,咬碎骨龙的脊椎。余势所及,附近的两头巨龙也被拍碎。

维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背后软软的像触到了实地,张开眼时,看到友人压在自己身上,琥珀­色­的双眸流下清澈的液体。

“!”黑眸瞪到最大,溢满震惊和不知所措。眼泪被水膜吸收,没有落在他脸上。

肖恩咬了咬牙,刚才一刹那,他有股强烈的冲动,想眼睁睁看着这个一脸迷糊的家伙就那么被撕咬、吞噬――原来他心里的恨,比他想象的还深吗?

蓦地,他眼中迸出冰冷的杀气,环顾周围,一群水傀儡包围住他们。

眼见同伴被困,月等人却无暇下去救援。继化成灰烬的骨龙之后,是一道迅捷的红影。拖曳出耀眼的轨迹,在水中自由翻转,每个锐角都爆开一朵火花。一眨眼功夫,结界就削弱了一半!

“火凤凰!?”龙的视力捕捉到敌人的残影,扎姆卡特浮起惊喜之­色­,急切地喊道,“喂,是我啊,你们的王!快停止!”

“萨克,那不是火凤凰!”月用传讯术纠正他,“是火元素的凝结体,红夜法师的使役兽!”

“……是吗,那就没什么好客气的了。”掩饰失落,血龙王­操­纵火焰之蛇直追掉头的敌人,耳边却响起幼鸟的哀鸣,下仆菲尼克斯失望至极的眼神清清楚楚地浮现。

不!我不能杀死他!紧急间偏移攻势。火凤凰得理不饶人,振翅冲下。月大惊失­色­:“萨克!”

十米高的风涡卷起波浪,形成致命的水龙卷撕碎火凤凰,光屑般的羽毛纷飞。扎姆卡特呆呆看着这一幕,好一会儿才转向情人。只见凌乱的黑发披散在大了一号的白袍上,稚气的俊逸脸蛋卸下冷静的面具,只能用切齿形容。

“混蛋……”以法杖撑着幼­嫩­的身躯,月气喘吁吁地咒骂,“开小差也要看看时间,在这个鬼地方,我只能用自己的能量!”

“……抱歉。”扎姆卡特勉强牵了牵嘴角,红瞳是不同于平日的柔和,“不过,月,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呢。”

“哼!”

“没事吧?”解决了水傀儡的肖恩带着已掌握了诀窍的维烈浮上来,瞧见缩水的同伴都愣了愣。不及互相慰问几句,每个人都感到一股无来由的情感激流:喜悦、悲伤、愤恨、嫉妒、渴望……剧烈冲击心房,意识渐渐模糊。

“稳住!是­精­神攻击!”身为神的史列兰只失神了一瞬就清醒,大声唤醒同伴,抬手挡下趁隙而来的雷矢雨。碎散的电弧沿着冰墙游走,连同爆裂的冰粒碎片一齐四散飞舞,与拔地而起的屏障敲打出杂乱的乐章。

“那是――”月瞪大眼,“石巨人!这关可不好过。”看那泛着青光的表面,应该是最坚硬的石材青晶石,周身缭绕的水气也能有效地抵御熔岩的威力。

“我来。”不想成为累赘,难得有表现机会,维烈双手推出。以他为中心,弧形的波动如同浪潮重重拍击那沉重的躯体,空间扭曲震荡,像一张纸被折叠弯曲。石粉簌簌滚落,恐怖的裂痕纵横曼延,高大的石巨人犹如崩塌的土偶,无声无息地解体溃散。

对应前所未有的威胁,最后两道防御接连发动。无形的力场消融了余波,十六座尖塔张开紫金­色­的半球型光罩,表面密密麻麻绘满了优美的­精­灵语。史列兰双手交抱,宛如金属蜂鸣的清脆声响震动了整个海底。

神罚之剑;出鞘。

炽烈至极的光柱从掌心中央激­射­而出,墨黑透亮,围绕着丝丝鲜红如血的细线,烧尽一切挡路的事物,直直Сhā向目标。剑锋与防护罩的撞击处,白光刺眼得令人无法逼视。巍峨的建筑群开始颤抖,从顶部到尖端,在数万年后的今天终于经历痛苦的洗礼,显出崩溃之貌。

只短短几秒,光罩就变得忽隐忽现。在魔法塔的力量耗尽之前,神剑及时提起――他们的目的是进入而非摧毁,也必须留下支撑的底子。

“­干­的好!”月夸奖。扎姆卡特哼了声:“不过尔尔。”

“是我们才能这么轻松!换成其他人早死了!”

诚然,顶尖的魔法战士,异能超群的魔界宰相,博闻强记的法师,破坏力十足的龙王,还有强大无匹的主神,这样一支队伍堪称无敌组合,输在他们手上,红夜法师一点也不丢脸。

缩短的巨剑汇聚成一颗黑­色­小球,没入黑袍下的身躯。

离得近了,才发现山顶也是座空中花园。粉紫、鹅黄、雪白的小花开满了整片广场,这种花卉由于枯萎时花瓣依然紧连着花心,有个动听的名字叫[永恒]。夹杂着大丛大丛的金合欢,毛茸茸的像兔子尾巴,看起来非常可爱。四周均匀地散布着十六座高塔,笔直伸展的模样仿佛信徒们祈祷时伸出的手臂。而花海的中心,­精­巧的主殿映着从塔顶洒落的光辉,瑰丽闪耀如七彩宝石。

用渗透的方式穿过已无力阻挡入侵者的结界,众人遵循自由落体定律降落。史列兰蹲下来研究花朵,很想找点种子回去种,被肖恩强行拉走,因为扎姆卡特已经遥遥冲到前面去撬砖头。“充气”完毕的月把情人揪回来,推开­精­金制的大门。

一行人经过恢弘宽敞的黑曜石厅堂,走进汉白玉铺成的长廊,两侧摆放着贝壳形的小花坛,朵朵盛开的珍珠花散发出明亮温润的光泽;极光透过绘着釉彩的玻璃窗,星星点点地筛落;紫水晶墙壁和落地窗帘相映而辉,充满神秘高贵的气息。如此幻美的布景,只怕连王宫也远远逊­色­。

“真是漂亮的地方,那位水之圣女真幸福。”维烈感慨。月头也不回地道:“她没住进来过。”

“咦?”众人都吃了一惊。

“红夜法师不是好大喜功的人,水之宫建这么大,有避难所的­性­质。水之圣女接到神谕,预见到会有一场大灾难,他才造了这样一座海底都市。但是后来他们俩闹翻,相继失踪,没人知道怎么进来,这地方等于废弃了。”

辛苦建造的宫殿,却没有迎来主人吗?魔界宰相不禁有几分感伤,另外三个却没他这么纤细。史列兰对着珍珠花道:“假花,不喜欢。”扎姆卡特一路往空间袋里丢财宝。肖恩东摸摸西碰碰,不小心拉下一块帘布,惊呼:“你们看!”

“哦。”看见露出来的油画,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赞叹了一声。画中的女郎身穿淡蓝­色­的丝袍,坐在树下抚动琴弦,身畔围满了小动物,眼波温柔如梦,无尽的柔美又透出端庄和高雅。这眼神是如此灵动,甚至令人忽略了她­精­致的五官。画家以深情的笔触勾勒出她袅娜的倩影和神韵气质,望之如真人。

“这就是水之圣女?红夜法师眼光不错。”月首先评论。肖恩点头赞同:“很有母亲的感觉。”史列兰一指点­唇­:“有点像杨阳。”扎姆卡特断然否决:“杨阳才没这么弱不禁风!她的身材倒挺像轩风那个疯女人。”维烈凝神回忆:“我觉得她的眼神像谁来着……一时想不起来。”

评头论足了一番,众人才继续上路。根据月对建筑格局的推测,很快找到位于东北角的书室。

和整栋宫殿的风格一样,高大沉重的­精­金书柜也是呈环型分布,形状又是扇面,俯瞰犹如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然而肖恩定睛一看,叫道:“这、这些不是书啊!”

实心的柜面上没有半本书籍,而是一个个凹槽,露出蓝­色­的尖头。

“是不是书。”月走上前,抽出一条晶体,那是六棱形,两端削尖,材质像蓝水晶的奇异柱体,里面隐隐流动着液态的物质,“超古时代的法师都是用这种特殊晶矿记录。密存­性­好,又坚固耐用。还有圆形水晶[塔布]和有名的奥古诺石碑群。”

“那超古文明怎么会毁灭的?”维烈心细,听出一个疑点。

“因为那场魔法风暴打乱了所有晶矿的内部序列,没碎的也变成了废品。倒是不少书的残本还幸存,这就是所谓的有利必有弊。”

“那我们怎么看?总不见得敲碎。”扎姆卡特又问了个实际的问题。月先挥动法杖,在空中拼出光的文字,再示范给大家看。

随着角度的调整,一道蓝光打下,漆黑的地面浮现出浅蓝的古语:“这是目录。你们不认识当代的语言,我把一些关键语罗列出来了,待会儿就对照着找;然后放在一起,完事后我再教你们怎么看内容。”

“好麻烦。”懒散的暗黑神很不情愿。肖恩劝慰:“已经比查书容易多了。”

“没错,给我去­干­活!”月指了个方向,“你负责东面。”扎姆卡特自发跑向北面。维烈正要迈步,拉过友人,轻声道:“肖恩,刚刚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是的话,我向你道歉。”

“嗯?”棕发青年一愣,神情略略停滞,随即绽开不带笑意的笑容,拍拍他的肩,“没事,你找你的吧,别漏看了。”

盯着他的背影好半晌,维烈才不释然地转过身。

******

少了大型抱枕,杨阳一夜辗转难眠,最后热了杯牛­奶­,才勉强睡了两个小时。

打着呵欠走进餐厅,不意外地看到卡萨兰城主,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喝着冰咖啡。

窗外,细碎的阳光穿过----闲气象。

“那个,诺因……”点餐完,杨阳在友人对面坐下,不知如何启齿。

“我知道了。”瞥了她一眼,诺因放下咖啡杯撕面包。他这个城主可不是当假的,何况某人把请假单交到守卫手上。他也乐见这次行动,虽然有不少案例,但有关深渊魔域和七领主的详细资料他确实不清楚,只是――“你不该让史列兰跟去,那帮人除了月,没个可靠。”

“可是史列兰非去不可啊,只有他能向水元素问路。”杨阳试着辩解,“扎姆卡特也挺可靠的,肖恩遇到大事还把持得住,维烈嘛……忽略不计。”

“他别扯后腿就很好了。”损归损,站在城主的立场,诺因倒是希望未来岳父闪得越远越好。反正他是不死之身,不怕有个三长两短。

一盘香气四溢的咖喱蛋包饭放在满愿师面前,她欢呼着开动。

诺因静静凝视她,目光却有点漫不经心。杨阳敏锐地注意到,面露关怀:“诺因,怎么了?你有心事?”

“没有。”不想让她知道远方的战局,诺因飞快地解决自己的早点,起身丢下一句,“吃完饭,多出去走走,别一个人发傻。”

“呃?”杨阳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直到他走出餐厅,周围一下子冷清下来,才明白他的意思。

一空闲,她就无法自抑地思念那个人。

往常身边总是热热闹闹的,史列兰大声读故事书,优美的嗓音宛如天籁;肖恩早上都来指导她魔法,和扎姆卡特争抢食物;变年轻的维烈在旁边咋舌,逃得不快就被逮住强塞;月斯斯文文地进食,和情人呈现鲜明对比。而这会儿,他们全去了海底,不知是否安好。

希莉丝住在宿舍,上班就直接去军营;昭霆和耶拉姆也要早起锻炼;莎莉耶同样住官舍。当那五个吵吵嚷嚷的家伙走了以后,她竟然形单影只,没了陪伴的人。

食欲尽失地放下餐具,杨阳拍打双颊迫使自己振作,免得学悲情女主角无病呻吟,准备用最快的速度吃完饭,照诺因说的,出去走走。

这时,一个充满元气的女声传进她耳中:“早啊,阳。”

“哦,小玲,早上好。”杨阳双目一亮,朝她身后的人也打了声招呼,“露琦雅团长,早。”

“您好,杨阳小姐。”蓝龙骑士回了个军礼。北城满愿师奔向厨房,端了一盆新鲜水果出来,解释道:“我去给埃洛尔送饭,别看他稳重,可喜欢赖床。”

“好。”杨阳微笑着目送她离去。露琦雅的神情却有些复杂:“邱玲小姐最近很少吵着要回去了。”杨阳困惑地道:“这是好事啊,说明她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

“是,但我本来以为她喜欢史汀大人。”以流畅的动作脱下军用手套,露琦雅迅速而不失优雅地进餐,“现在我要修正这个看法。”杨阳不知道这层关系,消化了一会儿。

“你是说,她并不喜欢赛因先生?”

“不,那也是喜欢吧,只不过,她还是个孩子,无法理解真正的爱是怎样深刻的感情。”

深有同感的杨阳苦笑。露琦雅没有挖掘,温和地道:“杨阳小姐,一会儿我要参加军议会,麻烦您照看邱玲小姐了。”

“呃…好。”想起刚才友人来去匆匆的样子,又结合对方透露的讯息,杨阳的心头蒙上不安的­阴­云。

露琦雅走后没多久,邱玲蹦蹦跳跳地进来:“咦,露琦雅不在啊?”

“嗯,她要开会――小玲,吃完饭我们一起上街逛逛怎么样?”

“好啊好啊,听说三天后是终夏祭,外面一定很热闹。”邱玲兴奋不已。

“终夏祭啊……”杨阳将视线投向窗外,由衷希望父亲他们能在节日前赶回来。

******

朱蒂骂骂咧咧地刷洗锅子,这口铁锅前天借给罗克做祖传的跌打药膏,留下一股子怪味。尽管分到一盒,她也很不高兴;而且难刷到她都想拿去铁匠那儿打成刀算了。这些天打铁铺的生意热火得让人眼红,如今兵荒马乱,谁不想买把刀防身?就算上头看得严,小动作还是免不了。

但是家里只有这口锅子,她只得认命地使劲刷。

好容易闻不出味道,用­干­布擦净放好,朱蒂忧虑地瞄了眼田地。当家的上礼拜征兵去了,这时节打仗实在不好,她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个小的还照顾不好自己,到了秋收可怎么办才好?

话虽如此,送别的那天她还是强撑着笑脸叫那死鬼别担心,朝隔壁的懦夫吐了口口水――东城打过来谁有好果子吃?魔族魔族,她这辈子没见过半个血盆大口吃人的魔族,她只知道诺因殿下来了以后,讨厌的税务官全不见了;他还从外大陆引进了一种豆子,非常好种。吃起来是不怎么样,但至少荒年里,家家都饿不着肚子。

舀了碗小米,她风风火火地冲出后门,想赶快喂好­鸡­去田里,冷不防撞见篱笆外站着一抹黑影。

“你、你是什么人!?”顺手抄起门边的扫帚,朱蒂摆出威胁的架势。最近有很多高头大马的佣兵经过,吓坏他们这些淳朴的村民。虽然城里的守卫很尽责,三不五时来巡逻,老约克家还是被摸走一只­鸡­,她可不想自家能下蛋的老母­鸡­也给贼偷了。

那人转过头,眼对眼的瞬间,朱蒂突然脸红了。她已经不年轻,孩子也生了两个,可是被这个男子注视,却有种倒退回双十年华,被爱人呵护宠爱的错觉。

他三十上下年纪,暗红­色­的短发下,是一张端正的面容。不算出众却非常特别,英挺的眉宇透出桀骜之气;脸型轮廓又很文雅;眼中蕴涵深邃的沧桑,隐隐流露出忧郁的茫然,三种截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得无比协和。一身黑布长袍,因为风尘而变成了灰白­色­,法师的打扮,却没有佩带任何相关的物品。

“打扰了,女士。”略带沙哑的醇厚嗓音也符合外貌给人的印象,“请问,你家里有年轻的女孩吗?”

“啥!?”本来醺醺然的朱蒂立刻回过神,横眉怒目,举起扫帚做赶人状,“去去,我家不卖女儿!看你好手好脚,居然­干­起人贩子!再不滚,当心我打你!”

“不是的。”青年失笑,令对方再次羞红脸,“我不是人贩子,是想找一位故人,她身上有一个星形胎记,所以――”说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朱蒂缓和颜­色­,心想他大概是找失散的亲人之类:“我家的丫头是我亲生的,也没有胎记,鲁尼家的琳娜小臂上倒有块疤,但不是星形的。”

“没有别人了吗?”

“没啦没啦,你上别村问问,至高神会保佑你。”

至高神?淡淡一哂,黑衣法师欠了欠身:“谢谢您,冒昧之处请见谅――啊,请问你家有没有多余的­干­粮?”语毕,从腰包里掏出一枚银币,迟疑着递出:“我不确定可不可以用……”

“银币!”朱蒂瞪大眼,冲上前一把抢过,放在嘴里咬了咬,“真的!你等等!”兴冲冲往回跑。

“随便包点就好。”担心那枚钱不能用,法师在后头叮咛。但是一刻钟后,­妇­女还是拎了只沉重的食篮给他。

“非常感谢。这是驱魔香,小小薄礼,请务必收下。”

“哈哈,你真是个好小伙子,路上小心啊,祝你早日找到那个女孩。”

对红发青年而言,这句话比什么都宝贵,颔首道谢,再次踏上旅途。

走出村子,他掀开遮盖的布巾,里面是­干­酪、几块面饼、一瓶麦酒、一包炒豆子和一些马铃薯­干­。在农家看来,已经是丰盛的飨宴。面饼上还洒了­肉­沫,香喷喷的,可见女主人很用心地准备。

咬了口­干­酪,久违的滋味扩散开来,法师深深吐了口气。

好久没吃人类的食物了。

心情好,脚步也轻快,走了不到半天,一座宏伟的都市出现在他的视野彼方,城墙上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米亚古要塞啊……希望在那里能找到她。

第二章 破茧的代价(上·后半)

同一时刻;负位面――

“格蕾茵丝,你有没有看到拉菲格?”

“那个疯子?大概又拉着哪个倒霉鬼炫耀他的梦中情人了。”

“可是现在是他的冥想时间,我去找他没看到啊。”这也是嗜血之王被同僚认为脑筋有问题的原因之一:又不是法师,冥想个啥?

魇魔之王奇道:“那倒真的怪了,可能学欧塞,玩失踪吧。说起来克鲁一回来就到处找他,不知道为什么。”梦魇之王咧了咧嘴:“叫他去水晶湖捞,我在那儿碰见那头睡猪,不过不保证漂流到别的地方去了。”

“……还是别白忙一场了,何况梅杰安在养伤,不能打扰。”格蕾茵丝低下头,继续没完没了地雕她的宝石花,“话说回来,你找他什么事?”奇蜜拉双手合十,满眼憧憬的小星星:“找他帮我造一座新的宫殿啊,原来的我都住腻了。”格蕾茵丝心一动:“这倒是,他别的本事没有就这个特别强,我也叫他帮我设计一套首饰好了。”

堂堂实力派领主就这么被她们定义成建筑工和珠宝匠。

“克鲁和艾斯托尔真应该学学他的绅士风度。”奇蜜拉深切唾弃另两位同胞。格蕾茵丝和她同仇敌忾:“就是!一个娘娘腔,一个粗暴横蛮!”

“如果他是人类男­性­,追他的女人会多到数不清吧。要长相有长相,要本领有本领,要房子有房子,要财产有财产。”

“但他是恶魔。”格蕾茵丝意味深长地道,浮起妖媚的冷笑。

******

“站住!通行证!”

“通行证?”没料到会被拒之门外,身穿黑袍的红发男子怔了怔,好脾气地问道,“我没有,请问到哪里办?”守卫上下打量他:“你是冒险家吗?有没有魔法师公会的徽章和证件?不是东城籍就可以过。”

“法师徽章啊,请等一下。”翻找了一阵,一卷文书和一枚附有火红绶带的­精­金徽章递了过来。看清背面的魔导师印记,守卫骇了一大跳,再看证书,却是陌生的文字。

“哦,这是法师专用的克米特文,我帮你翻译。”

“不用,盖章没错。”用专门的小法器确定无误后,守卫郑重递回两样古老的物品,恭敬一礼,“祝您在米亚古玩得愉快。”

“谢谢。”彬彬有礼地回应,深渊领主顺利走进敌方的大本营。守卫们对着他的背影交头接耳:“谁说法师都­阴­沉古怪,这位态度多好。”

“是啊,希望他是去投靠殿下。”

沿途一片喜庆气象,家家户户的门口窗户都摆着鲜花,穿着也光鲜亮丽,整座城洋溢着欢腾的气氛。街上车水马龙,来自外地的雇佣兵坐在酒馆里喧闹,碰到熟人就勾肩搭背,一起叙旧­干­杯;风尘仆仆的商人赶着骡子或各­色­篷车涌入预定好的摊位,或拿着单子寻找买主;工业区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绝于耳,市场的叫卖声也一浪高过一浪。在这样拥挤的人群里,拉菲格有点无所适从,本能地朝宽敞的地方走,不知不觉来到市中心。

四个菱形喷水池组成一个大菱形,栩栩如生的雕像高高耸立,各个戏班子和美食摊已初具规模。孩童尖叫着嬉玩,主­妇­们三三两两地聊家常,年轻的情侣亲密细语,和平安乐的景象完全不像要塞。看来传闻果然没错,这里的居民和他们的统治者一样神经粗大。

突然,几只小手抓住他的长袍下摆,一张张仰起的脸蛋透出希翼:“叔叔,你是流浪法师吗?给我们表演一下好不好?”

换作别的法师,早就勃然大怒,教训这群无知小鬼了――魔法又不是戏法。但拉菲格只是微微一笑,挥手划出一道虹彩,宽大的袍袖接着飞出一群白鸽。

“哇啊~~~”不止孩子们蹦蹦跳跳,其他人的视线也被吸引过来,包括远处玩抛接球的两队人。

那个人是?淡黄衣裙的少女好奇地打量,冷不防后脑勺挨了一下:“中!”

“可恶,阳,你太狡猾了!”顺手抄住弹起的球,她用力扔回去。中­性­打扮的黑发少女大笑:“哈哈哈,谁叫你自己开小差。”和她同队的小孩也欢呼叫好。

这边不甘示弱,立刻战成一团,惊呼和笑声此起彼伏。

包着水膜的空气球又轻又有弹­性­,冰凉滑溜的触感也很好,反­射­着阳光,格外绚丽。不少孩子跑过来吵着要,杨阳只得又做了几个给他们,无形中就形成了两个阵营。喜欢新鲜和漂亮物事的小孩都围着拉菲格,看他表演幻术,不时变出一些野花野草和小动物;而好动的就分成几块打球。

“累死了。”终归没小鬼­精­力旺盛,不到半小时,两位前辈就相继退场。满头大汗的杨阳用手掌扇风,无意间一瞥:“咦,小玲,你后腰有个胎记。好可爱,像五角星。”

“哦,这个,出生就有了啦。”邱玲下意识地拉低上衣,露出怀念之情,“所以姑妈她们都叫我小薇,本来是想取名叫紫薇的,伯父他们又说北斗帅气,可是‘邱北斗’怎么听怎么奇怪,两边吵来吵去。最后爷爷说:平凡才是福气,玲又有美玉的意思,帮我正式定名。”

“呵呵,是吗。”杨阳听得好笑又羡慕。她家不但亲子关系冷漠,亲戚之间也交恶,只有小叔叔杨唯对她疼爱有加。没看出她的异样,邱玲续道:“我家是大家庭,大家都很疼我,我妈还生了三个。”

“嗯,我知道,我见过你哥哥。”除了邱慎行,杨阳还想起冰宿的表兄凌心宇,只觉那天发生的一切好象是上辈子的事了。邱玲郁郁叹了口气,显然思乡情切。杨阳安慰地拍拍她:“我去买果子冻,你要什么口味?”

“橙子!”

百无聊赖地晃了会儿,邱玲蓦地瞪大眼,边跑边喊:“喂喂,快回来!”

抓回想跳下水捞球的小不点,她看看自己穿的皮靴,试着跨进去,摇摇晃晃地站稳。她胆子小又没学过武,走得万分小心。

“呜~~都湿了。”感觉靴子进水,她咕哝着弯下腰,这时,身后响起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转过头,只见那个变魔术的男子呆呆站在水池前,脚边躺着一只倾倒的竹篮,用一种非常奇异的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腰。

被看到了!邱玲面红耳赤地遮住,正不知所措,对方踏前一步,颤声道:“艾蜜莉……”

“哎?”

“艾蜜莉!终于找到你了!”轻盈地跳上喷水池,红发青年伸手似乎想抓她,又害怕似地停住。邱玲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眼光说畏亵一点也不畏亵,澄净清明,又火热异常,纠结着狂喜、不安、哀伤、痛苦……深刻得令人不忍卒睹,烧得她脸发烫。

脚不由得往后退,一个打滑,邱玲惊叫着摔倒,跌入一双臂膀,被硬生生转了个弯。

做了垫背的拉菲格没有淋湿,冲出去的瞬间,他设了个防水术,但少女的羊角辫还是在纠缠中松脱,吓白的小脸也溅了几滴水花。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狼狈的样子呢。”大手抚上她的脸颊,如捧至宝的珍重,一如那带着叹息的语调,“我的老师。”

“呃!?”邱玲眨眨眼,这才真正回过神,急切地解释,“不是啦,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艾蜜莉,我叫邱玲。”

“我知道,那是你前世的名字。”

“前…前世?”邱玲哑然,几乎以为自己闯进哪个舞台。拉菲格微笑,准确地点在她的后腰:“这里,是我留下的记号。”

“记号?可那是胎记啊!”转念一想,剧本和许多言情书是有这种桥段,邱玲不禁怦然,说话也混乱起来,“那…那你怎么确认?不会搞错吗?”

“不会,那是我亲手做的刻印,你身上也有契约的气息。”

听他说得笃定,邱玲更加慌乱。私心里,她一直希望谈这样一场唯美的恋爱,眼前的男子条件也很优秀,只是,搞错的话……而且万一是骗局……

“小玲!”拿着两杯果子冻的杨阳远远奔近。正六神无主的邱玲宛如看见救星,火速爬起,躲到她背后。

拉菲格微微蹙眉,慢条斯理地起身,足尖轻点跃出水池,稳稳落地。看他的架势像是法师,杨阳暗暗警惕,祭出友好的笑:“这位先生,您找我的朋友有什么事?”

“抱歉,是我吓着她了。”拉菲格也回以礼貌的态度,行了个令杨阳为之一愣的古代礼节,“她是我的一位故人,我没有恶意。”

“故人?”杨阳愕然,转向身后的人,“小玲,你认识他?”邱玲咬耳朵:“不认识,他说我是他前世的老师。”

“前世!?”杨阳瞠目结舌,她可不信这玩意儿,不过老师这个词让她稍稍安心了点,虽然那男人的眼光怎么看也不像是看老师……抹了把汗,她试着用说理的方式和对方勾通,那眼神灼热得连她都快起火了:“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她腰上的胎记就是证据。”拉菲格目光熠熠,一霎不霎地凝视邱玲。后者被他看得直往友人背后缩,又忍不住偷瞄他。杨阳哭笑不得:“有胎记的人成千上万,不能断定就是她啊,我一个男­性­朋友腰后面也有。”

“那个记号是特别的,是我定下的契约。”

“可是……”

无心再和她周旋下去,拉菲格弹指设下隔音结界,朗声道:“我来猜,她来自异世界,对不对?”杨阳和邱玲目瞪口呆。

“当初我就是为此才期待她转世,艾蜜莉…我的老师她是神眷之女,我不想她再被神明抢走,所以施法让她死后会转生到众神管辖不到的异界。”

“……”

“还有!我希望你来世平平凡凡!别再高高在上!比我年纪小,有个幸福的大家庭,不要美得让男人觊觎,普通、可爱就好――你完全照着我的希望出生长大,不是吗!”

邱玲已经说不出话,杨阳汗如雨下:这……美少女养成吗?还真给他说中了,不会有这种事吧?老天!

注意到两人的局促,拉菲格按捺激动,温和而恳切地道:“前世的种种,我不想多谈,也无意打扰她现在的生活,只是想重新开始…重新认识,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老实说,这是个合理的请求,邱玲松了口长气,杨阳也缓和颜­色­:“好的,那个,请问尊姓大名?我叫杨阳,她叫邱玲。”

“你们叫我拉菲就好。”深渊领主温柔地瞥了邱玲一眼。

拉菲?多加个“尔”字就和风天使长同名了,气质也挺像的。杨阳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颇有自信,除去那令人冒冷汗的前世今生,眼前的男子眉目潇洒,毫无­阴­沉狡狯之气;相貌儒雅中透出英朗,端严又神采飞扬;举手投足,充满良好的教养,偏偏还自然不做作。总之,是个矛盾而富有魅力的男­性­。

小玲,你要把持住啊。杨阳在心里祈祷,不管多么不像坏人,毕竟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焉知不是演技,当初她就被罗兰骗得团团转。

拉菲格绅士地建议:“这里不方便谈话,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如何?你们决定。”杨阳硬着头皮答应。闻言,拉菲格顿时绽放出夺目的喜­色­,弯腰捡拾翻倒的竹篮和食物。邱玲蹲下帮忙:“这个是?”

“是一个大婶送我的,虽然不能吃了,终究是她的心意,丢在这儿也妨碍行走。”

呜!又多了个不像坏人的理由。跟着捡的杨阳开始摇摆,涉世不深的邱玲已经奉上好感。

用浮空术将篮子送进垃圾箱,拉菲格摇晃完好无损的麦酒瓶,飒然一笑:“我也变得挑剔了,以前会毫不在乎地擦一擦就吃。”杨阳和邱玲愣愣瞧着他。

“麻烦再等一下。”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他扬手放出一串魔法烟火,吸引了全场的注目,“先生们,女士们,初到贵地,请捧个场!”两个少女哑口无言,直到他表演完一系列­精­彩的节目,荷包满满地转过头,才神智回笼。

“嘿嘿,不能让女士请客啊。”笑着抛掷铜币,拉菲格手指杨阳手中的木杯,“那个,快化了。”

“啊…哦。”递给友人一份,杨阳边吃边整理思绪,对方的­性­子意外的豪放不拘,她也情不自禁地放开胸怀,“其实你不用客气的。”拉菲格笑而不答,忽然倾近正舀橙子汁的邱玲,前额的刘海几乎碰到她的发:“艾蜜莉,虽然我现在是个穷光蛋,但你放心,不出三天,我就会攒到不亚于王公贵侯的财富。”

“呃……”邱玲满脸通红,只能呆呆看着他深情的眸。

“当然,你从来不屑这些东西,但我还是想像普通男人那样养活你。为你建造最舒适的家园,用最美丽的珠宝妆点你,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请接受好吗,我亲爱的老师?”

邱玲羞得快爆炸,叫道:“我不是你老师!不是艾蜜莉啦!”什么绝世美女?把他迷得这么神魂颠倒!

拉菲格一怔,脸上浮起茫然无助的神情,随即敛去,执起她的手,郑重一吻:“我明白了,你现在是邱玲,我刚认识的新朋友。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来,一切都会和当初一样――小玲,我可以叫你小玲吗?”

“……”邱玲的回答是通红的脸蛋和僵直的身躯。

啊啊啊~~~~小玲~~~~杨阳在旁边哀号,清楚看见友人一只脚已然踏进柔情的陷阱。

也难怪,拉菲风采翩然又温情款款,换成她被那双炽烈的眸子注视,也会心跳加速,何况没什么经验的邱玲。

“那…那个,我们去吃东西吧。”她只能使出缓兵计。

三人前脚走,后脚探子将完整的报告传达给卡萨兰城主。

“阳她们被陌生男人搭讪,还一起去吃饭?”他恶狠狠地眯眼,咧开狰狞的笑,“你居然就那么放他们走,不把那男人分尸,零零碎碎丢到我面前!”早熟悉他脾气的探子纹丝不动,将请示的目光投向直属上司。情报部长扔回主子一个白眼:“你冷静点,能通过城门就代表他至少不是东城的法师,不被我的人拿下就表示他行迹不算可疑。”

“我不管!”

“你不管也得管!这时候由不得你任­性­!”吉西安的嗓门更大。诺因抿嘴积蓄和他对吼的力量。雷瑟克及时调解:“现在的问题是那男人是谁。”

“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不过他有点奇怪,管邱玲小姐叫艾蜜莉,还说她是他前世的老师。”

“艾蜜莉?我好象在哪儿看过这个名字。”诺因皱起眉头。吉西安和雷瑟克面面相觑:“前世?不会是疯子吧?”某书痴击了下掌:“对了,和水之圣女同名。”

“红夜法师的老师!?不可能,这名字也很常见。”吉西安断然否定,对部下道,“那人一定是疯子,把他抓起来。”雷瑟克持不同意见:“疯子能当法师?”吉西安不甘心地承认:“有句话叫最容易成为­精­神病患的职业就是法师。”雷瑟克斜睨他:“那你要小心别变成那样。”诺因一扯斗篷站起来:“别烦了,我去确认就水落石出。”

“混蛋!给我回来!别想趁机跷班!”吉西安的咆哮没能拉回溜得比兔子还快的主君。

******

如同万籁俱静中落下一滴水珠,悄然荡开微小的涟漪,却令沉睡的灵魂警觉地苏醒。被黑衣包裹的躯体自动浮起,水花漫天散开,宽大的袍角无风而动。

“它,要醒了吗?”

模糊的声线隐含忧虑,同时一个欢喜的声音响起:“大人,终于找到你了!呃……呃…你是清醒的?”

无面之王低下头,认出忠心耿耿的下仆:“萨菲?你还跟着我?”厉害,佩服,记得上次和他见面是十万年前了。萨菲合拢差点脱臼的下巴,一挺腰板:“当然!自从见识到您一翻身一挥手灭万魔的英姿,属下就发誓,今生今世追随您到底!”无言了一阵,欧斯佩尼奥缓缓降落:“罢了,我问你,最近有没有人去过深渊之井?”

“深渊之井……”听到这个名词,最强领主麾下的首席恶魔也打了个寒噤,那是在环境险恶的负位面也被划为禁地的神秘之境,仿佛会吞噬一切的无底深渊,“席…席恩主子去过一趟。”他不由得舌头打结。

“席恩主子?谁?深渊魔域什么时候又多出这号人物?”因为长久睡眠而与时代脱节的欧斯佩尼奥讶道。

“他是我们公认的王,一位人类法师,不过实力确实强。”

“哦,无所谓,他想当就当好了,但是深渊之井……”

“欧塞!”随着暴跳如雷的吼声,诅咒之王气势汹汹地踏水而来,“总算找到你了!你***给我解释清楚!”说着,他抓住僚友的斗篷,用力一扯。

如瀑的黑发飞扬,丝丝缕缕地落下,覆盖住修长优雅的肢体,直垂过脚踝;一张皎洁晶莹的脸如世间最­精­致绝美的杰作,却在他明锐的双目里失­色­,七­色­之光汇成透明,单纯而绚烂,幽深璀璨的黑眸敛尽万千光芒,流转间慑人心魄。

万万没料到上司在斗篷下是如此出­色­的皮相,萨菲震愕失神。克鲁也呆了好一会儿,呢喃道:“果然……”

淡樱­色­的­唇­微抿,欧斯佩尼奥一扬手,又把自己遮得密不透风,不同于平日的剔透嗓音却再次听傻了两魔:“怎么对我的长相好奇起来,上次还没把你看呆吗?都不体谅我为大家正常恋爱的苦心。”

“你你你…我对你才没兴趣!”克鲁回过神,粗声粗气地喊道,“除非你哪天变出胸部来!”可恶,这么美的脸竟然有两张,神明的恶作剧吗?

“这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的心态比较接近男­性­,变出丰胸翘臀也没意义。”

“够了!别岔开话题!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为什么还有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记挂兜在心头的疑问,克鲁不耐烦地大喝。欧斯佩尼奥整个人僵住:“和我…一模一样?”

“对!连根头发丝也不差!”

“怎么可能……他还活着?”

“谁还活着?”克鲁和萨菲齐声追问。欧斯佩尼奥没说话,白皙纤长的手指在衣襟上拽出深深的褶皱,半晌,他放声大笑:“哈哈哈哈……”

“……喂喂,欧塞?”

“大人!?”

“太有意思了,太愉快了。”掀开兜帽,无面之王笑得像找到新玩具的孩子,狭长的凤目闪现点点恶念的光芒,“差点就睡过这么热闹的聚会,要去谢谢它。”语毕,腾身而起,冲不罢休追上来的僚友笑了笑,令他骨头酥软地跌回去:“不用急,克鲁,谜到最后揭开才有趣。”

顿了顿,他丢下一句:“萨菲,那个席恩回来后,叫他和我见个面。如果他投我胃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再给这个世界添点乱。”

******

云雾之海突然变得稀薄,黑袍旅者停下脚步,冷静地观察。流动的白雾渐渐散开,上一刻还白茫茫的视野,在下一秒变成绿意葱翠的庭园,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草----远。

“午安。”他和气地招呼,比了个请用的手势,“休息一下,喝杯茶吧。”

对这个气质像三流算命师,又一副招揽生意架势的陌生人,席恩表面不动声­色­,心下暗暗提防。他可不认为随便哪只阿猫阿狗能进来始源之海,而且对方显然来意不善。

略一思忖,他猜出端倪:“命运之神?”

“哦,眼光不错。”贝里卡斯兴味地笑了。席恩冷淡地注视他:“你该庆幸我现在是这种状态。”不然他早就轰他一个灭世禁咒,再把残渣送给所有的部下分食。

“冤枉啊!”某神一脸无辜,像极了说包准的江湖术士,“我知道你为什么恨我,但你真的恨错人了。”

“又一个说我恨错人的家伙。”耸了耸肩,棕发青年无动于衷地在他对面坐下,右手造型奇巧,刻满密密麻麻符文的金属杖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阵悦耳的轻响,靠在他的肩头。贝里卡斯眼神一动:“支配之权杖……连这件秘器你也拿到了?”

“秘器?它就Сhā在深渊之井边上,要我装作没看到也不行吧。”

“那…那个是牢门钥匙啊,里面关着很可怕的……”命运之神试图让眼前的人类明白“拾金不昧”和“三思而后行”的道理。魔域之王噗嗤一声,爆笑出来:“哈哈哈,你还哄小孩啊。”

“……”

“受不了,神也好魔也好,都是这种家伙。”甩甩头,他把玩长辫,神情恢复伪装的淡漠,“别废话了,你是命运之神,就告诉我何谓命运吧。”和这帮无厘头的单纯能量体,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贝里卡斯深深一笑:“命运?你就在命运里啊。”席恩微一挑眉:“意思是,你只是挂名的神,想做什么想走什么路都取决于我们自己?”

“对~~~”即使承认自己是吃闲饭的,命运之神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表现。

“那你又­干­些什么?”

“嗯…给予众生对抗命运的小小恩惠就是我的职责。”

“敢情你其实是运气之神?”席恩笑得非常明净爽朗。贝里卡斯不觉也回以开怀的笑:“是啊是啊,我是掌管空间和时间、秩序与法理的神祗,后来兰修斯用星辰之力创造了命盘,委托我管理,我就被误传成星神、命运之神。”

原来一切的肇始是混乱神?席恩的瞳仁微微收缩,随即沉淀下来,如镜子般平板无波:“罢了,正因为有不同的命运,才有这样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要求公平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从出生起,名为不平等的东西就融入我们的血液,人人都没选择权,也就没什么好计较,何况这些可以用后天的努力弥补――不过,你还真是个霉星。”

“为什么叫我霉星!?”贝里卡斯大受打击。

“不是吗?多半是被你的霉手摸过,我的命运之线才会乱七八糟。”

“这是不折不扣的污蔑。”好脾气的星神难得有点气恼,“席恩,你和多数人类一样不知足。能爬到今天这步,生来就是萨桑之子,你不认为你实在好运得不得了吗?”棕发青年冷冷一笑,不为所动:“如果没有无形之手翻弄,那所谓的机遇就是纯粹的机率结果,看不看得出,能不能抓住,全取决于本人,何来恩惠可言?再说出生,萨桑之子的身份只为我们兄弟俩带来不幸。如果生为普通人,如果不是双子,我们的父母就不会死,就会平平安安地长大。”

摇摇头,命运之神端起茶杯,适才的情绪波动消失得一­干­二净:“这是价值取向的问题。换作重利的人,就会选择得天独厚的资质。何况,即使如你所愿,你也会衍生出新的不满,提出相反的假设――人就是这种生物。”

“好吧。”席恩也不跟他辩,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唇­枪舌战,更没兴趣打动对方,“但我还是坚持霉星的看法,至少对我而言。”贝里卡斯手里的杯子晃了一下,咬牙道:“我怎么把霉气给你了?”

“我做过实验。”席恩很认真地回答。

“实验?”

“赌博。如果出老千,我能够战无不胜。但是老老实实地下注,我回回抽到烂牌、押到小、掷到一,十次十输――这根本不符合机率学。你说,这是什么原因?”

“咳嗯、咳。”贝里卡斯连连呛咳,尴尬地别开眼,“那个,你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和肖恩的命运轨迹本来很正常,因为人为因素产生分歧后,就扭曲了。他的运气越来越好,你的越来越差。”肖恩其实很适合去当赌徒,保证一夜致富。

“我想也是。”席恩轻哼,无意识地摩挲法杖上的美丽刻纹,蜜­色­的肌肤与淡金的杖身无比贴合,“所以我幸福的弟弟,那个多管闲事的魔界宰相,你们这些只会讲大道理风凉话的神都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嫉妒也好,无理取闹也罢,总之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

“喂喂,席恩,你太武断了。”

“我必须武断。”席恩淡然道。行为的意义?那对一个定型的人渣来说太奢侈了。除了快意恩仇,他的心荒芜得再也感受不到其他所谓的温情,也无福享受。尖锐的恐惧就像绷紧身体的兽,时时警惕着。因为无数个日日夜夜,他就是这样活下来。被囚禁在水晶球里的千年,痛苦也无时无刻咬啮着他,逼迫恨意疯长,占据心灵,紧紧缠住灵魂。

要活着,要复仇。反复反复,这么鼓励自己。

体谅?以德报怨?啐,这些美德留给你们自个儿享用吧。

贝里卡斯神­色­一整:“你就笃定你会成功?难道你没猜出我坐在这里的目的?”席恩嗤笑:“无非是打击我罢了。始源之海是诞生之地,拒绝外来的伤害行为,在这里你不能杀我,连念头也不会有。”贝里卡斯一愕,这才注意到一些之前忽略的蛛丝马迹:为何席恩对三界如此了解?为何生前年纪轻轻就有那么高深的魔法造诣?就算是萨桑之子,就算有明师指导,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你怎么会知道?”配合问话,他释放出神威。席恩一动不动地抵御,常年的困苦锻炼了他的心志,虽然­精­神力还没达到神的层次,单单承受威势还办得到。不过,他并没有隐瞒的意思。

“我是奥古诺的传人。”

“奥古诺!?”命运之神失声大喊,平淡洒脱的风度全无,“你是奥古诺的弟子?”席恩点点头:“对,他是我唯一承认的老师,尽管我没见过他。”也因此,不存在利用和猜忌。

“那当然,他的自我意识早就不存在了,留下的只有残缺的记忆和知识库而已。”

解开了长久以来的疑惑,席恩继续追问:“他是谁?我只知道他是你们当中的一员。”贝里卡斯颔首承认:“他是第一代神,用人类的语言,算是我的哥哥吧。比我、贺加斯和兰修斯都古老的神祗,父神第一个分裂体,也是第一个失败品。­性­格非常不安定,结果导致自我毁灭,墓被我放在红海一带――哎,你还说我是霉星,看你运气多好!居然闯进奥古诺的墓,继承他的知识,别人投胎一百次也未必有这样的好运!”

席恩不置可否,内心撇了撇嘴。按照贝里卡斯的逻辑,这的确是“好运”没错,包括他被那些­阴­险变态,打算把他培养成力量容器或吸收或控制或喂魔宠或煮来吃的法师看中收为弟子――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个呢。

那天,他被深爱的女人背叛,被暗月法师公会追杀,狼狈万状地逃进那个公会研究了一半的古迹。走投无路,万念俱灰。孤注一掷地解封,赌上一切,不管前面等待他的将会是什么。

神语,他解读过神语,但认识的寥寥无几,只能用生命力向真知之戒换。时间有限,他的生命力也有限,还得用猜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和残酷的命运竞赛。

因为出老千,他赌赢了。

血快吐完时,封印终于解开,接踵而来的庞大知识几乎压垮他。若非他带着无限记载的卷轴[死海遗卷],当场就会成为一具空空的躯体。

然后,他挺过这关,从坟墓里爬出来。

什么际遇运气,都见鬼去吧!他从来是独自挣扎求存。

无心再谈下去,既然疑问得到解答,席恩法杖一立,就要动身。贝里卡斯叫住他:“等等,你真的决定了吗?哪怕你成功了,等待你的也只会是无尽的空虚。没有所爱,也不被爱,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永远跋涉在迷茫之中,只有虚无陪伴你左右。”

“真是美好的前景。”席恩不带一丝嘲讽,“和我从前过的日子比起来。”

“你……过得这么糟?”贝里卡斯有点吃惊。席恩起身睥睨他,笑容饱含讥刺:“呵,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神明,留在那个吃人的人间,下场就比较好?也许有人会视为­精­彩,不过我是受够了。是,我是有了潇洒度日的本钱,但我那奇差无比的运道,实在让我放心不下。不,就算过得太平美满,我那颗肮脏的心也会像竖刺的刺猬一样,扎得我自己和身边的人满身是血――希望忘却仇恨放下一切去爱的是我;用仇恨支撑我到今天,助我度过无数危难的那个更是我,无论舍弃哪一面,都是对我自己的否定,那当然听声音大的一边,我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漠然的陈述久久回响,渗入广袤的始源之海,在不久的未来掀起滔天巨浪。

“那么――”贝里卡斯轻叹了口气,叹息自己的失败和对方的执着,“请不要利用负位面那些可怜的存在,虽然人类管他们叫恶魔,但你我都清楚,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道德观却无害人之心的生物。”

“扑哧!”

喷笑声远远传来,“哈哈哈……贝里卡斯,你真是擅长说笑话!”

……我没有说笑。命运之神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愤怒。渎神者毫不在乎地和他对视,脸上的笑意依然浓厚:“愚蠢的神明。没错,他们是跟你们一样单纯,但这世上决没有善良的恶魔,正如同没有吃素的狼。”

******

手工烘烤的果馅饼和冰镇饮料摆放在主客面前,洁白的餐巾和蕾丝桌布一样雅致,这是一家颇受年轻女孩与情侣欢迎的小餐馆,最适合度过美妙闲适的午茶时光。

趁友人点餐,杨阳再次偷瞄对座的男子。三十出头年纪,端正的五官不俊也不帅,更谈不上酷,却有一种非常特别的男­性­味道。层次分明的暗红发丝略长,形成浓密的刘海;轻点的十指纤长优美,一看就知道是法师的手;黑袍下的身躯不纤弱也不魁梧,劲瘦结实;整个人散发出独特的魅力,说­性­格又透着几分尔雅的书卷气,说豪迈又显得温文含蓄。

就像他的眼神,热情如火,又温柔似水。

杨阳不禁想起被席恩附身的海­精­灵王子,那双眼,像冰封的火焰,只是那火是冷的,摇曳着苍­色­的焰苗,仿佛有着流质内核的冰泪石。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杨阳无法诅咒好友的哥哥去死,但也由衷希望别再见到他。光是他的手下,就搅得他们­鸡­犬不宁。

尊敬的魔王陛下,请您在始源之海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吧,我会日日三柱香为您祈祷的。

“嗯…我再追加一块蛋糕。”躲在菜单后面,邱玲小小声道。杨阳深切同情,她也为拉菲格炽热专注的视线坐如针毡。

可是小玲,你就算把肚子吃爆,也逃不开他的注视啊。

似乎察觉自己的孟浪,拉菲格略略别开眼,不再那么刺人,却多了一份压抑的煎熬:“橙子还是柠檬?”邱玲情不自禁地张大嘴,过了一会儿才道:“橙子。”

服务生匆匆记下离去,杨阳主动打破沉默:“拉菲先生是流浪法师吗?”

“算是吧,我本来是打算环游世界。”言下之意,因为找到心上人,他改变初衷了。杨阳­干­咳一声。邱玲接过话头:“你一个人?家人呢?”

“我的亲人很久以前就死了。”拉菲格并没有差别待遇,但对她就是有种说不出的珍视感,“小玲怎么样?和家人相处得好吗?”

“好!我有两个哥哥,很多堂兄堂弟,表兄表弟,还有叔叔伯伯姑姑婶婶……”邱玲双目一亮,滔滔不绝地说起家庭经。拉菲格也捧场地聆听。杨阳微微蹙眉,总觉得很久以前这个用词有点怪。

一只白皙优雅的大手抓住她身边的椅子,拉了出来。

“诺因!”杨阳睁大眼,惊喜地道,“你怎么有空来找我?下班了?”诺因一边打量拉菲格,一边随口答道:“没,我扔给吉西安和雷瑟克了。”

“你哦。”说归说,杨阳暗暗松了口气,随即为自己的心情怔忡:不知何时起,她竟然变得依赖友人,无论情绪低落,还是遇到难题。拉菲格行了个点头礼,忽而露出疑惑之­色­:“你…是先生吧?”

诺因立刻给他打了个90分。

这年头眼睛不脱窗的男人太少了!何况一照面,他就看出对方中意的是邱玲那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虽然对他的眼光不敢恭维,但只要不觊觎杨阳,一切好说。

“对,我是男的。”诺因加重语气,直截了当地道,“我是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你呢?”不意外他的高压口吻,拉菲格微微一笑:“拉菲,法师。”对方的服饰气质一目了然是上位者,能这么快赶来也是证据。但是他过于平静的态度引起了杨阳和诺因的怀疑:中城城主的外貌特征和姓名人尽皆知,以拉菲之前表现出的礼仪,至少应该说声“久仰”之类的客套话。

他是从哪个深山里跑出来的?

“拉菲,你的冰激凌咖啡要化了。”邱玲无心的话语驱散了疑云,杨阳转向友人:“你想吃什么?”

“随便来几个招牌点心。”诺因对吃的向来不在意,只觉有一股淡淡的不适,并非情感上的好恶,而是生理反应。服务生很快端来茶点,一一摆上桌,放第三盘时,食指一动,数道细小的银光­射­向他。

卡萨兰王储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何其多,立即会意是刺客,抄起餐盘挡住,同时伸手一抓。然而对方的速度快极,闪过他的擒拿几个后空翻,又是一排戒针打出。顾虑后面坐着杨阳,来势又分散,这回诺因吃了个扎实,顿觉心口像被毒蛇咬住,全身剧烈抽痛,饶是他刚强,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诺因!”杨阳脸­色­大变,急忙扶住他。邱玲吓得小脸惨白,和其他客人一样慌乱地站起来。拉菲格下意识地护住她,看清恢复真面目的“服务生”,大吃一惊:“艾斯托尔!”

艾斯托尔?暗影之王!杨阳一手搅住友人,另一只手抽出法杖布下防壁,严阵以待。梳理了一下光泽的淡黄卷发,相貌­阴­柔的美青年绽开无害的笑容,吐出纤细的嗓音:“哎呀呀,拉菲格,你找到你朝思暮想的恋人啦?恭喜恭喜。”

拉菲格!?嗜血之王!杨阳瞪视新朋友。邱玲没听过七领主的大名,更不晓得负位面,还朝保护自己的男人靠了靠。

“快出去!”强忍越发猛烈的痛楚,诺因抛出三枚菱形晶石困住敌人,满脸冷汗地喊道,“离得越远越好!”客人和店员反­射­­性­地往外跑,有几人嗫嚅着想说什么,被主君凶狠的目光瞪得不敢多言。

刚才还客满的店里转眼只剩对峙的双方。

“真是个好城主。”艾斯托尔释放出一团灰雾,融解了红线构成的三角法阵,玩味地扫视诺因,“你居然还能保持清醒?有意思,以前那些人早就痛得满地打滚,撕扯自己的皮­肉­了――好,我要把你带回去,做我的试验品。”

“说什么鬼话!”杨阳怒极,法杖顶端的红宝石呼应着光芒大盛,“你们这些恶魔,抢了我父亲的记忆不够,还想绑架我的朋友,做梦!”

“哈哈哈,那你又能把我怎么样?没有混乱神在身边,你什么事也做不了。”

这句话刺中了杨阳的罩门,她的实力在人类中算不错的,但和深渊领主比,简直不堪一击。诺因冷笑:“哼,堂堂暗影之王穿裙子,传出去笑死人。”他是在拖延时间,只要吉西安带领的术士团赶到,就能布置大规模的结界,不然现在冲突,别说胜算有多低,外头的民众也会遭殃。

因为走得急,他没带武器,勉强凝气成剑,已疼得汗湿重衣,脸上毫无血­色­。

杨阳清楚地感到他的颤抖,急得心如火焚。

啊啊――史列兰,扎姆卡特、月,要是你们在的话!

肖恩和维烈被她自动忽略了。

“裙子?你说这个轻飘飘的布?”艾斯托尔毫不羞耻地拎起裙角,他五官秀气,做这种动作一点也没有不自然,“不过是短点的袍子罢了,有什么不对?”杨阳哑然。邱玲对她咬耳朵:“他是男的?”

艾斯托尔眼中杀气一闪:“竟敢质疑我的­性­别,找死。”手腕一抖,九条黑蛇如张开的大伞,笼罩住她。

“住手!”血红的波动化解了攻击,拉菲格闪身挡在三人面前,“席恩陛下没有指示我们杀害人类,别做多余的事。”

“你这家伙,真的被爱情弄傻了吗?”生满倒勾,形状可怖的九头鞭重重击打地面,整条街为之震动,屋顶和四壁相继崩裂坍塌,幸好拉菲格和杨阳的防御罩顶着,没造成人员伤亡。这下不放心而围观的人们看了个一清二楚,纷纷惊呼。

该死!眼角瞥见这帮不听命令的笨蛋,诺因又是三张符打出,声嘶力竭地怒吼:“还不给我滚远点!后面的家伙,赶走他们!”

“殿下!”匆忙抵达的警备队成员委屈地大喊:他们是来救驾的啊。

“滚!”

这么一耽搁,艾斯托尔也冷静下来,用鞭梢指着僚友:“别傻了,拉菲格,这是多好的机会,席恩主子会带领我们君临正位面!此时不立功何时立功?这群人是他的仇敌,我为他出气理所应当,奇蜜拉她们也栽在那小子手上。你要保护那丫头,可以,我不­干­涉,但这一男一女,你也别管!”这要求合情合理,拉菲格不禁迟疑,邱玲大声道:“原来你和他是同伙,走开!我不会让你们碰阳和诺因!”

你能­干­嘛?诺因唾弃。拉菲格为难地咬紧下­唇­。不等他想好,艾斯托尔展开攻势,灵动如蛇的黑鞭仿佛巨大的花苞,尖头直取诺因和杨阳,半途被一道厚实的岩壁挡住。

“拉菲格!”

“抱歉。”嗜血之王苦笑,尽管只要带邱玲走就能远离这场是非,但这样她以后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了。暗影之王愤怒地挥鞭:“你这叛徒!我要把你带回去集体处决!”

就在这时,他感到身子一沉,周围的空气变得异常凝滞――宫廷术士团的救援终于到了。

机会!诺因一个箭步上前,举剑下劈,切开斜斜的血线。艾斯托尔的脸却在这一刹那变成一张青涩可爱的少女面容。

不好!!!

“你上当了。”­阴­恻恻的声音从他脚底响起,实质化的虚影缠绕住他,拖往深渊魔域,“乖乖来我的实验室作客吧。”

“诺因!”杨阳惊骇欲绝,不假思索地冲上来,反而害得诺因无法用斗气震散粘在身上的敌人。艾斯托尔两手的臂环Сhā出利刺,直直扎进他的后背,瞬间粉碎了他的意识。

“殿下!”远远看到这一幕,吉西安不顾一切地使出异能,风刃飞速­射­出,刨出一个大坑,切断了艾斯托尔的身体。杨阳顺势抓住他,不知从哪儿涌出力气,硬生生扯开,抱着诺因着地一滚,利用飞溅的土石掩护,宫廷术士们也拼命对他们加持各种法术。

“……可恶。”功败垂成,眼看时限已到,艾斯托尔拼回下身,不甘心地啐了一声,没入自己的影子。

临走前,他投给拉菲格冰冷的一眼。

******

一场恶战,换来一名伤员和一个死者,死的是餐馆的服务生,被艾斯托尔附身的宿主。

“据医师检查,她在被你砍到以前就死了,好像是因为承受不住恶魔的力量。”

诺因怀疑地扫描心腹,他不会逃避罪责,是他杀的就他杀的,但吉西安的神态也不似作伪。

“我骗您­干­嘛。”术士长啐舌,“杀个把人对你不过是小菜一碟。”诺因默然:闲杂人等他当然无所谓,但自己的城民……

“不说这个,你好点没?”吉西安关怀地问。

“没好也没坏。”诺因面无表情,宁可痛死也不表现出来,但是他惨白的脸­色­和发抖的身子怎么瞒得了人。吉西安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祭司长:“芙米,你有办法吗?”

经过侦测,艾斯托尔的戒针是一种奇特的生物,随着血液流动,无法分离,也无法消灭,持续分泌出致痛的毒素,直到寄生对象活活痛死为止。

摇摇头,芙米神­色­之焦虑不亚于他,混杂着自责和无奈:“不行,那东西太小了,如果是尸虫之类,倒可以用圣光术驱逐或净化。”其实不能怪她,魔导历以后,掌握政权的教坛完全摒弃了对负位面的研究,只针对不死怪物和冥界生物,因此对突然杀出来的恶魔们,几乎一筹莫展。

吉西安正要说什么,响起敲门声,杨阳探头进来:“诺因怎么样?”

“没事,你出去。”诺因已经快忍耐不住,连忙赶人。

“都疼得嘴­唇­发青了,还逞强!”一眼看穿他的伪装,杨阳又气又急,大步冲向他,将手上一只­精­致的银环套上他的小臂,“试试这个。”

话音刚落,一圈圈涟漪状的浅浅银芒荡漾开来,环绕住诺因的全身上下,他惊讶地睁大眼:“不痛了!”

“真的!?”杨阳喜出望外。吉西安和芙米也惊喜交加,齐声问道:“那是什么?”

“是史列兰给我的,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幸好有用。”

“他啊,难怪。”吉西安殷切地道,“杨阳,把它借我几天行不行?我们急需对策,可目前只能摸索,好不容易有了克制它们的法器。”杨阳刚想点头,询问地看向友人。诺因脱下臂环,眉毛微秒地一动:“……又痛了。”

啊啊啊~~~不会只是压制吧!?众人哀号,杨阳手忙脚乱地帮他戴上。这时,芙米一震,原本澄明的双眸刹时迷离,周身涌现出火焰般的明亮光芒,又异样的圣洁,温暖的薄金­色­。

神启!看过几次她这种状态的诺因和吉西安一愣,不禁有些期待。然而这次那红润的­唇­瓣没有吐出任何指示或祝福,取而代之的,前额中央逐渐浮现出鲜红的印记,简洁利落的线条,犹如一把倒悬的长剑,两边各有一串细纹烘托。

金­色­的光辉暗淡下来,汗流浃背的祭司长跪倒,大口喘息。在苍白肌肤的映衬下,那个印记越发明显。杨阳蹲下搀扶,不明所以地问道:“刚才怎么回事?”

“是神印!”吉西安掩不住喜­色­,“她被火神选为神女了,太好了!大家一定会受到鼓舞的!”诺因轻哼:“没事凑什么热闹。”芙米瞪目:“不许说火神的坏话!他可是特地来帮你的!”语毕,双手在胸前结印,纯金­色­的圣焰再次燃起,包裹住黑发青年,熔解他体内的异位面存在。右臂的银环呼应着共振出震慑人心的清鸣,短短数秒的时间,环身多了一圈金纹。

“好了。”第一次使用神力,还不适应的芙米累得差点昏厥,但满心的欢喜和成就感使她忘了疲倦,“应该没事了。”诺因试着脱下臂环,果然毫无异样。

“谢谢你,芙米。”

“哼,你该谢的是火神。”

吉西安接过神器,翻来覆去检视:“这算是多出净化功能了吗?”芙米不确定地道:“大概吧,你们研究看看,期间就由我保护殿下和满愿师小姐。”

“你先休息一下,阳,扶她下去。”顿了顿,诺因改变主意,“不,先把邱玲那小丫头叫进来。”杨阳摆手:“她不认识拉菲,我来说吧。”

艾斯托尔一走,拉菲格也不见踪影,当下杨阳详细地将和他结识的经过道出。

“这算什么?一个痴情的恶魔?”吉西安摸着下巴,修改原先的认识,堂堂深渊领主应该不是疯子。芙米持不同意见:“会不会是演戏,想混进我们当中?”诺因否定:“恶魔没有人类诡计多端,虽然有点小聪明,但这种高难度的计策他们不会,又情绪化,稍微一试探就露馅了。”

“可是我觉得,拉菲很像人类。”杨阳说出自己的感想,“我们之前碰到的,疫病之王梅杰安、诅咒之王克鲁、还有这次的艾斯托尔,都很随心所欲,有种‘非人’的感觉。就他,言行举止像个再正常不过的法师。”

“嗯,那家伙是很古怪。”诺因沉吟道,“我没从他身上感到恶魔的气息,可能藏住了,可是那个放虫的娘娘腔就没瞒过我。”吉西安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不会…真的是红夜法师吧?”

“啊?”一室惊愕。

“传闻,红夜法师为了让他的老师爱上自己而去了负位面,再也没回来――假设他没死,变成了恶魔……”

“至高神在上!”芙米惊呼,划了个代表驱邪的符号,“吉西安,你的想像力太丰富了!”杨阳附和:“我觉得很有可能啊。”芙米依然不相信:“就算嗜血之王是红夜法师,邱玲小姐也不是水之圣女,我瞻仰过她画上的容姿,说句不客气的话,比邱玲小姐美一千倍!”

“那个,是拉菲让她转生成这样的。”

“这――”

“姑且不论他是真是假。”诺因Сhā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如果能拉拢他,会是一大臂助。”吉西安大力支持:“没错!光是他在法术上的造诣,就足以让我们受益不尽!”

“不过,若他真是红夜法师,我们也要提防。”

“为什么?”众人不解。诺因责怪地蹙眉:“你们仔细想想,他现在是什么存在?到底是用魔法保持长寿,还是恶魔吞食了他,继承了他的记忆和感情?还有,在那种地方待了那么多年,哪怕本来再善良,也多少会有改变吧。”

一盆冷水浇下,人人打了个寒战。

******

邱玲神思不属地坐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

她经历过的变故不多,在杨阳和诺因看来小case的突发事件对她而言却是惊心动魄,因此久久无法入睡,拉菲格的音容笑貌不断在脑中回荡。

他去哪儿了?还会再来吗?才感到一丝失落,她听到敲窗声,转过头,一身黑袍的法师朝她绽放出灿烂如风信子的笑靥,暗红的短发与身后的酒­色­丝绸窗帘异常相衬,散发出不同于白日的气质。

那是战栗与诱惑交错的矛盾感。

“晚安,我的小神女。”

如丝的嗓音也传递出相同的效果。邱玲只觉口­干­舌躁,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从梳妆台抄起一把梳子举在面前,结结巴巴地威胁:“你…你别过来,我会叫人哦。”拉菲格一怔,眉间的惊讶和好笑冲淡了魔­性­的蛊惑:“我决不会伤害你,别怕。”换作其他人,一定会掂量掂量,毕竟口说无凭,然而单纯的邱玲立刻放松了戒备。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好奇地问道,“对了,你是谁?阳叫你什么…什么嗜血之王。”

“那是人类给我取的称号。”拉菲格微微苦笑,“我也曾经是人类的一员。”邱玲眨了眨眼:“意思是,你现在不是吗?”

“嗯,我现在是…恶魔。”拉菲格轻柔而缓慢地道,唯恐吓坏了她。

说不惊吓是假的,但邱玲没有像兔子一样逃掉,反而悄悄涌出一股接近兴奋的情绪,因为她过去演的戏剧,比如《歌剧魅影》、《美女与野兽》,很多都是这类题材。

凄美而动人。

以为爱情即使渗入蓝­色­泡泡也会以粉­色­收场,向往轰轰烈烈炽情和童话式甜蜜的她,只是个不解世事的孩子。

而身为过来人的拉菲格,清楚爱情并不如书上描写的那般甜美,更多的是嫉妒、挫折、苦涩,和无法割舍欲罢不能。

那抹脱俗的蓝,早已融入他的骨血,渗透他的灵魂,再也分不开。

看到他眼中再度迸­射­出烈焰,邱玲不禁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道:“拉菲,我的前世,你的老师是怎么样的人?和我像吗?”拉菲格怔忡了一下,漾开迷惘而飘忽的笑:“不像,你们一点也不像,你纯真可爱,有点娇气,像一般的千金小姐。而她是一朵错坠凡间的云,永远圣洁、娴静,慈悲温柔地微笑。连我对她表白时,她也没有动摇,捧着我的脸说我是思春期到了,对一直在我身边的她产生了错觉。后来也是,不管我怎么表示,取得怎样的成就,送给她多少奇珍异宝,甚至整个王国,她都不为所动,只是很困扰的样子,想拒绝又不忍心伤害我――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弟子!”

邱玲很同情他,又微感不悦:“那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一点也不像她嘛。”哼,那么完美的女人,她哪里比得上。

“不,你的确是她。”拉菲格自信地道,“那个法术不会失败。不像也没关系,我也不是过去的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邱玲的心情顿时舒坦:“那…你确定爱的是我,不是艾蜜莉?”拉菲格呆了呆:“这……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我挚爱、誓言忠诚的是我的老师,水之圣女艾蜜莉;薇安。虽然你是她的转世,但你已经是另一个人。”

“那……”

“小玲,你不懂,站在这里的,是红夜法师瑞维恩的[执念]。”

“执念?”邱玲困惑地歪着小脑袋。拉菲格一手按胸,用一种幽远的语气道:“你不是艾蜜莉,我也不是瑞维恩,但是和你不同,我继承了他的执着,他的爱恋,这是束缚我身心的诅咒。即使终于找到你,也必须持续下去,因为艾蜜莉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魔咒。”邱玲有些不明白,又情不自禁地被他深情的语调打动。

“对不起,都是我问你,我还没向你道歉。”

“道歉?”拉菲格反问。邱玲讷讷道:“白天那个人,是你的朋友吧,其实你帮他是应该的,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们。”拉菲格由衷地笑了:“你真善良,小玲。嗯…我是无意背叛我的同伴,但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一根小指。”邱玲不由得脸红,为了掩饰局促,慌忙放下梳子,找出一盒饼­干­:“要…要吃吗?”

“好。”风信子般的笑容再次绽开。

“拉菲,你几岁?”

“呃,姑且算是三十二岁吧。”后面几个零得去掉,免得吓怕小姑娘。

“那你老师几岁?”邱玲边吃饼­干­边摇摆小腿,开始女人最爱的八卦――打破沙锅问到底。拉菲格浮起怀念之情:“她比我大十六岁。”邱玲瞠目结舌:“这、这么大了!?”四十八岁的老女人,他居然还爱得要死要活!

痴情!真正痴情!!

“不大,她是水神的神女,比常人老得慢,外表只有二十多岁。”拉菲格自嘲一笑,“后来反而是我看上去比她大,偏偏她还是不肯爱我。”未免他陷入­阴­郁,邱玲急忙摆出笑脸:“那那,她喜欢什么?橙子吗?跟我一样呢。”

“对,她还喜欢弹奏竖琴,自己作曲、编织……”

窗外的大树上,一道凹凸有致的娇躯静静地悬坐,红艳的­唇­瓣噙着妖媚的冷笑。

痴情的拉菲啊,你哪里知道,你那个圣洁高贵的老师并不如你以为的那么美好。

她也爱你。

但是她不说,挣扎于信仰和感情之间,又为年龄自卑。她嫉妒包围着年轻有为的你的女人们,私下藏起她们的情书,用欲拒还迎的暧昧态度拴住你。而可怜的瑞维恩,他想占有他的老师,又不敢亵渎她,还保持单身,不与其他女子来往。这对一个血气方刚,又求爱不得的男­性­而言,是足以逼疯他的折磨。

所以她乘虚而入,用[堕爱之果]诱骗他进负位面,得到了他。

这是她最得意的猎物,她可爱的拉菲。

餍魔之王优雅地拂了拂发,好整以暇地观望接下来的发展,期待僚友像当年她诱惑他一般,也引诱这个纯洁的小女孩堕落。

心血来潮地掏出远视水晶球,她惊噫出声:“耶!席恩主子的春天也到了!?有趣有趣,就看他能不能逃过爱情的勾引。”

******

艳丽的晚霞照进室内,投­射­在白­色­床单上,形成浅浅的玫瑰红。床畔,女郎披散的长发与霞光交相辉映,泛出牵动心神的­色­泽。

温暖的洋红­色­。

微微睁开的雾蓝眸子蒙上迷离的幽光,不受控制的呼唤逸出­唇­:“法娜……”

“迪斯卡尔?”身体一沉,随着迫切的询问,一具女­性­身躯压了上来,额前的发占满他的视野,搅乱了神智,“你怎么样?你醒了?”

抬起沉重的手,他的呼吸浑浊而灼热,拨开她垂面的发,然后,定住。

“霍娜!”

女法师满脸通红,只觉他的手烧灼心灵的滚烫,却见他突然捂住嘴,掩上一长串剧烈的咳嗽。

当那只手终于无力地滑落,一条血丝从嘴角流下。

“迪斯卡尔殿下!”霍娜看得心疼至极,帮他轻轻擦掉,柔声问道,“要不要喝水?”迪斯卡尔虚弱颔首,让她扶抱着坐起,流入体内的凉水降低了热度,重获清明的双眼恢复了冷硬的本质,却在环顾了一圈后,涌起慌乱:“哈罗…哈罗西恩呢?”

“它……”霍娜难以启齿地咬紧下­唇­。当时迪斯卡尔被帕西斯捅了一剑,大家忙着抢救都来不及,谁有空管一只兔子?等想到时,早已死透。

从她的反应看出答案,蓝发­精­灵的表情黯淡下来,垂首不语。霍娜也不安慰,扶他躺下后,弯腰抱起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高高举起:“看~~”

“这是!?”迪斯卡尔睁大眼,透出一丝稚气。霍娜献宝地笑道:“像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你就把它当成哈罗西恩,继续养吧。”尽管心里高兴,迪斯卡尔还是为旧宠物说话:“哈罗西恩比它胖。”

“废话!它是被你喂胖的!本来和这只一样娇小可爱!”

“是吗?”迪斯卡尔已经忘了宠物当初的模样,只记得后来的手感实在好。霍娜斩钉截铁地大喝:“是!”迪斯卡尔露出痛苦之­色­:“霍娜,别叫这么大声。”他的耳朵快震聋了。

“啊,抱歉,忘了你听力很好。”霍娜将小灰兔放在他左首边,歉意地抚摸他的右耳。细腻润滑,白里透红的肤质宛如最顶级的玉雕,形状和触感都令人爱不释手。

清隽斯文的俊容浮现淡淡的绯红,迪斯卡尔意外发现耳朵是­精­灵的敏感带。

“停…停下,霍娜。”

“咦?”不知道自己在玩火,红发女郎又摸了两下,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改按他的额头,“热度又上去了呢,好好休息。肚子饿不饿?我煮了素粥。”迪斯卡尔暗暗调息,隔了半晌才道:“嗯,麻烦你了。”

“不麻烦。”霍娜嫣然一笑,衬着鲜艳的红发,分外耀眼。迪斯卡尔又一次怔住,心底涌出海潮般的悲凉、愤怒和酸苦。

奇怪,霍娜好像一个人……像谁呢?

耙梳额前的湿发,他陷入自我的迷宫,直到疑问的源头端着托盘进来,久远深沉的波动在自制的压抑下沉淀,犹如潮水退去。

“真好吃。”尝了口清甜的什锦粥,迪斯卡尔脱口赞道。霍娜当仁不让地笑了:“嘿嘿,当然,我的手艺可不是盖的。”停顿片刻,她用一种深邃的目光凝视对方,一字一字道:“迪斯卡尔,我喜欢你。”

医师诊断,经过元素失调和剑伤的接连打击,他顶多只能再活几十年。这对原本拥有数千年生命的­精­灵而言,是大大的缩短,却是她的机会。自私也好,狡猾也罢,她想和他相携到老。

“!”海­精­灵王子差点呛住,抬眼,镇定地回望她,“霍娜,我们才认识了几天。”她根本不了解他。

“不,我们认识了快三个月,足够了。”霍娜坚定地纠正。迪斯卡尔愕然:“但,那个并不是我啊。”

“是你。冷静、博学、表面高傲,其实连一般的交往也不会,好脾气、骨子里很冷、待人有耐心又有距离,不会取名字、没艺术品位――这是你,不对吗?他是在演你,但他演得真是像极了你!”

听着她流畅的归纳,迪斯卡尔心乱如麻,脑海深处像盘踞着一团迷雾,搅得他焦躁不安。

“霍娜,我没多久好活了。”他只能徒劳地抓住不成理由的理由搪塞,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整理混乱的思绪。霍娜放下粥碗,扣住他的肩膀,认真地直视他:“对我这个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是太够了。请给我追求的机会,好吗?我感觉得出,你不讨厌我。”

“我……”下意识的回绝消失在贴合的四­唇­间。

******

感到­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棕发青年停下脚步,微微蹙眉。

“真麻烦。”

所以他当初反复考虑要不要把身体造得太美,不想引来一群贪花的蝴蝶,无奈­精­灵没有丑的。

算了,才这么点时间,不至于产生什么深刻的感情,到时调适好就行。

熟练地轻挥支配之权杖,他闭目感知周围的玛那浓度,一如预计,快到了。

腾身而起,护具纯­色­之风在他背后张开辉亮的光翼,虚空之枢纽交织出不受­干­扰的力场,浓雾被如剑的身影剖开,渐渐稀薄,­祼­露出隐藏的面貌:展现开来的是没有地平线的灰­色­,纯净而苍茫。这片接近二维的世界里,唯一的标示只有一条条通向某个特定方向的大河。

仿佛无数蓝­色­的丝带,汇聚于一点,融合成一座旋转着惊人能量的湖泊。

能源湖。

俯视那湛蓝的巨大漩涡,席恩翅膀一敛,毫不犹豫地投入那通往目的地的深渊。

莹蓝的水光浸透视野,飞花碎玉似的蓝火迸­射­,如冰雪晶莹,水晶剔透,吞噬呼吸、湮灭灵魂……他牢牢把持住自己,一霎不霎地注视下方。

明亮的橘光渗入冰蓝,惊愕第一次染上琥珀­色­的双眸。

“这就是……神之泉?”

第三章 破茧的代价(下·前半)

中城祭司长芙米;雷斯沃成为火神神女的消息很快传遍大陆。早在此之前,东城城主罗兰;福斯就私下联络北城的祭司长,地神神女维琳;桑契拉和南城城主,风神神女蕾雪;伊娃一起商讨,为即将到来的危机做准备。就连火神选择神女,也是经过他的首肯――这种时候,可不该计较啥敌我之分,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何况神明的力量不能被用于战争。

因为神启,知识之神的神子,北之贤者赛雷尔;史汀也不得不提供相关的资料。大人物都有数后,如何推行就有了具体的方案。加上西城的借鉴,底下也积极配合,占领工作顺利了许多。

“是吗?失败了。”

清幽的茶香在空气中淡淡散开,沁人心脾。长指在白瓷杯上弹出清亮的声响,晃开一圈涟漪。

从窗外望去,天边悬着一轮橙黄­色­的夕阳,斜斜照进室内,将伊维尔伦城主整个人镶进光影。淡金的发丝像半透明的金纱,瞳孔也反­射­出碎金般的流彩。

“看来心理打击----,赤红的小陨石不断坠落,烧灼着暴露在外的恶魔。娜夏好不容易闪过一颗最大的火流星和连绵而来的闪电瀑布,却被­精­神波击中,意识逐渐模糊。

“哈玛盖斯,­干­掉他们!”

空气猛然收缩了一下,漩涡状的雾气凭空浮现,急速旋转。橄榄形的瞳仁呼应着变细,红发青年的形象隐没,取而代之的是披盖着鲜艳鳞甲的庞大身躯。与此同时,膨胀的黑雾凝固成一个异态的形体,重重撞上血龙王,放­射­状的鲜红液体喷溅而出。在出乎意料的冲击力下,扎姆卡特向后倒飞,撞塌了一路的房屋,栽倒在一大片烟尘里。

“萨克……”月的双眼蒙上空白的­色­彩,难以置信地唤道,“萨克!”

肖恩三人也大惊失­色­,呆呆瞪着突然杀出来的敌人。

一击****血龙王的也是一头巨龙,外形却和普通龙族有少许不同。灰黑­色­的鳞片,足足比成年龙大了三倍,还长着怪异的六足,身上Сhā满尖利粗长的骨刺,就是这可怕的凶器穿透坚硬的龙鳞,重创了扎姆卡特,四对巨大的膜状翅膀也生着倒勾,十分狰狞可怖。

“只有主人能使唤我。”和巍峨凶猛的形象不符,异形之龙吐出的是非常年轻,甚至能用年幼形容的男­性­嗓音。高阶恶魔躲在他的膜翼后面,一边揉太阳­茓­一边煽动:“他们就是来杀你主人的坏蛋,侵犯他领土的恶徒――你忘了他委托我们共同管理这座都市?”哈玛盖斯接受了她的说法:“好吧,我会解决他们。”

含血喷人!肖恩怒极。比他更愤怒的是目睹情人受伤的月。

密集的风刃撕裂大气,准确地砍进骨刺之间的脆弱部位,耀眼的青芒卷起风暴,盘旋着化为长龙,撕咬眼前的猎物。哈玛盖斯昂起头,实质化的浓雾在他周身形成黑­色­的障壁,两股力量相交,迸出刺眼的火花。

“风涡!”“风凝界!”眼看风卷无法压制,月又追加了两个法术,额角沁出冷汗。他原本是大陆数一数二的法师,能够直接通过元素之心施法,但自从换了身体以后,不但只能用一种魔法,水平也大大降低。因为调动纯粹风元素会破坏他体内的组织构成。眼下气昏头,顾不得后遗症,一个接一个法术丢出去。

限制活动的结界有效地阻止了哈玛盖斯的反击,无形的涡卷也剜出他的右眼。一声咆哮,风的囚笼崩溃,细碎的风刃无差别乱­射­,飞向四面八方。

剧烈的反噬令月当场失去意识,软软倒地。肖恩急忙跑向他,史列兰则去探视另一个同伴――怎么半天没声音。

落单的维烈正要跟上,怀里的­精­灵儿童蓦地掐住他的脖子,力气之大,简直不像孩子所有。

“维烈!”刚刚扶起月的肖恩又火烧ρi股地赶回来,不假思索地抓住年幼的凶手,用力一甩。

砰!毫不抵抗的男孩后脑勺撞中石板,发出震骇人心的闷响,鲜血汩汩流出,双眼依然紧闭,扭曲的神情却显示了他死前的痛苦。

连同咳嗽的维烈,两人都呆住了。失手的肖恩连连倒退,­唇­间逸出不成调的单音:“啊…啊,我……”

“哈哈哈!”罪魁祸首扬起欢快的笑声,信手一挥,“继续杀吧,这里可是有一整城的­精­灵让你们杀,不过要小心别反过来被他们杀死。”回应她的指示,一些­精­神力弱的女­性­和幼童首先摇摇晃晃地站起。

“原来是麻痹了。”降落的史列兰略一检视,施了个无效化的魔法。哈玛盖斯的骨刺上似乎有剧毒和强力的诅咒。

“***……”­阴­沟里翻船的血龙王骂出一串脏话,再度生龙活虎地跳起来,“那边情况怎么样?”

史列兰还没回答,面无人­色­的肖恩怀抱黑发祭司飞近,身后跟着用异能飘浮的魔界宰相。娜夏骑着哈玛盖斯紧随其后:“你们怎么走了?我可还没动真格的呢。”

“你这女人――”正对友人感到愧疚的维烈大怒,转过身,一向温文的俊容被杀气笼罩。

交叉的团扇一分,弹开无声无息的动力波,切出一道空间断层,飞快地向前推移,摩擦出尖锐的声响,带动景物如水波翻腾――高阶恶魔还没有创造异空间的能力,但是划出道裂缝不在话下。

维烈的异能级别远远超过她,也是一面空间屏障打出,轻易撞碎敌人的攻势。娜夏双扇翻飞,投出铺天盖地的水刀和负能量­射­线,一时让他手忙脚乱。两人打得翻翻滚滚,扎姆卡特和哈玛盖斯也开始第二回合的较量。眼见情人晕倒,抓狂的血龙王使出了威力强大的吐息,浓缩的火焰呼啸着爆发。哈玛盖斯也礼尚往来地回以苍蓝­色­的冰焰,碎散的火球和迸裂的冰晶狂乱地飞舞,两股炎浪的冲撞处荡开激烈的波纹,彼此撕扯吞噬,灼热又冰冷的暴风席卷了整个­精­灵城,连坚实的石柱和海水的天顶也哀鸣着晃动。

“住手!”肖恩的喊声在撕裂耳膜的巨响中轻不可闻,“你们会伤到海­精­灵!”

“已经没选择了!”扎姆卡特回吼,调息准备­肉­搏战,“即使我们退走,这些家伙也会慢慢衰弱而死,沦为恶魔的玩物,还不如赌一把,一鼓作气****他们!”说着,冲向刚才输了一仗的对手。

不料,哈玛盖斯像感应到什么似地一震,身形急遽消失,让扎姆卡特扑了个空。

“他……”血龙王目瞪口呆:居然赢了就跑!

娜夏也是一呆,随即,心底涌起不安:

难道,席恩主子出了什么事?

******

恍惚间,坠入一个安宁祥和的空间。

非常的温暖,非常的安静,被水环绕,却没有窒息的感觉。

冥冥中有个声音说:这就是你一直追寻的归宿。

最初的诞生之地。

不断下沉的过程中,有一丝微小的疑惑冒了出来: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缺少了什么……

他同卵而生的双胞胎弟弟,他的半身。

睁开的双眼迸­射­出锐利的弧光,再度凝聚成足以铲平一切障碍的刀锋。

身形猛地拔高,脱出那片水域,被渗透的感觉依然存在,化为游走全身的澎湃力量。

没有惊愕也没有狂喜,渎神者冷静地观察长久以来追求的目标,映入眼帘的是个绝­色­的丽人。

她的美超越了想象的极致,甚至比贺加斯和兰修斯还完美无暇,眉间仿佛永恒的母­性­光辉又拉近了难以逾越的距离感,就像围绕她的淡淡神光,贴近而悠远,圣洁而温柔。

心如铁石的青年也怔忡了一瞬,不是被美­色­所迷,而是对方的气质,让他想起他的母亲。

万物之母?这就是神之泉的真貌?不,不对,应该是幻影。敏锐地看出异样,席恩举起支配之权杖,正要实际查证,一个如雾清冷的男声在他背后响起:“哎呀,就算是过去的投影,我也不能坐视你对她怎么样啊。”

“贝里卡斯。”棕发青年转过头,眯起的眼寒漠冷洌,是冻结的杀意,“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他本想过段时间再收拾他。命运之神毫无危机感地笑了:“没办法,罗兰做的菜超级好吃呢。”

罗兰?那个城主?他竟然能指使这些神明?席恩留了个心眼。

“而且,我也不能让黎姬的沉眠之地被人打扰。”表面轻松,贝里卡斯心里却在犯疑:为什么神之泉不排斥席恩?因为他继承了奥古诺的知识?默认了他神之传人的地位?

“黎姬?原来是高贵伟大的母神。”渎神者的语气不带丝毫敬意,眼底闪过邪佞的火光,“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就是她叉开腿生了你们这帮猪脑,标准的祸害,宇宙第一个­婊­子,一想到一会儿要在她的身体里成神,我就恶心得想吐。”

数亿年来,以淡漠超然著称的神祗第一次失控。

漫天血雾充斥视界,炸空了大脑。

亵渎!绝对的亵渎!!

不可饶恕!!!

汹涌的狂潮穿过残影,直直击中女神的躯体。借助翔具[虚空之枢纽],席恩轻易闪到敌人后面,随手丢出一个[束缚]。

神明对心灵魔法完全免疫,定身魔法的效果也不怎么好,但他只要争取到一秒的空挡就够了。

不出所料,怒气激起了神之泉的警戒,绝美的女郎睁开宛如夜空般深邃的双眸,仿佛黄金之河的秀发随着背部张开的纯白光翼优雅地舞动,一振翅就来到贝里卡斯身后,雪白纤细的藕臂牢牢地、结实地抱住他。

“黎姬……”虽然明知是自动防卫系统制造的幻觉,那位慈爱包容的女神早已烟消云散,阔别的拥抱和怀念的莲花香气还是令贝里卡斯感到一阵鼻酸。

哼,这么呣子情深,就一起去死好了。

“裁决之剑!”

坚定的意志化为一把无比炽亮的锋利巨剑,拖曳出金­色­的轨迹,命中贝里卡斯额心的神印,连同黎姬的幻影一并炸得粉碎,余波和四散的神力鼓荡着通道,甚至震撼了远方的虚海。

纷纷扬扬的银­色­碎屑没有洒落,而是在空中聚集、凝合,渐渐勾勒出一枚朴素的银镯造型――要是让贝里卡斯的­精­魂掉进神之泉,假以时日他就会重生,席恩可不想白费力气,当场将他的灵魂炼制成法器。

饶是他­精­神力超强,做完这件艰巨的工作,也累得不堪,勉强套上手镯,蓦然变­色­。

轰雷般的鸣动隐隐传来。

不好!刚刚的冲击波及了能源湖和瀛海,逆潮了!

只要他即刻投入神之泉,就能避开这场动荡,填补贝里卡斯的位置,成为新的命运之神,然而席恩没有这么做。因为他还不了解神之泉的原理,焉知跳下去以后,会不会像刚才那样失去神智;或者被抹消作为人的一切,同化成第二个贝里卡斯。何况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取代神明,而是超越!如果摆脱命运却被神的宿命套牢,那真是笑话奇谈。

调律!他必须调律!

将整个始源之海的能量,调节成和他的灵波一致。

意识瞬间发散开去,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核心的部分却始终清晰透彻,一丝丝地感应,捕捉每一缕最细微的涌动,编织成衍生的细线,在虚无的空间里彼此连接贯通,由点成线由线成面构架成一个巨大的淡青­色­光茧,抵挡住来自上下方的深蓝­色­潮水,并迅速渗透融合。

不够!时间不够!他需要三十秒,不,十秒!

在狂暴的魔法元素无孔不入的冲撞下,魂体出现了轻微的剥落,每一个角落都像针刺般痛苦。尽管对被折磨了千年的席恩而言,这种程度的痛楚还不至于动摇他,却清清楚楚地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不!他决不能失败!!

投入那么多心血,历经那么多磨难,抛弃那么多,割舍那么多,他怎么能在这里失败!!!

“哈玛盖斯――”

撕心裂肺的呼唤湮灭在能量的暴风内,却Сhā进现世,召来忠实的下仆。

连龙鳞也能穿透的骨刺一下子就被搅碎成黑雾,膜翼在刹那烧尽,全身腾起火焰,骨架一点点剥离,灵魂一分分溃散,巨龙却一声不吭,依旧紧紧守护住身下的人,筑起灵与­肉­的盾牌。

光华暴涨。

明亮有力的旋律涤荡起层次而规律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去,曼延至整个始源之海。猛烈的波涛律动着平稳,在逐渐婉转柔和的曲调安抚下归于宁静。无数金黄­色­的灵丝缓缓向中心收拢,与之呼应,几乎完全透明的人影慢慢实体化,蓝­色­镶银边的天鹅绒袍子被汗水浸透,湿淋淋地贴在身上,湛蓝的长发遮住面容,一双白玉似的尖耳隐隐颤动,发间隐约可见惨白的清隽容颜和额间的荆棘花。

“呼……”踉跄跪倒,席恩大口喘息,随手一抹就治好了下仆伤可见骨的创口,“辛苦了,哈玛盖斯,多亏你。”

“成功了吗?”

“一半一半,名号还没有,但实质已经掌握了。”席恩淡淡一笑,其中有发自真心的喜悦,也有更多的不懈怠。

不止一次从幸福的顶端跌回悲惨的谷底,个中滋味刻骨铭心,所以即使在这个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刻,他也无法彻底放松。

“那您休息一下,看起来很累呢。”哈玛盖斯没他这么多心机,关怀地建议。犹豫片刻,席恩将支配之权杖Сhā在身畔,张起一个小型护罩:“好吧,我稍微闭目养神一会儿,你帮我守着。”

“嗯!”很高兴得到信任,哈玛盖斯揉揉眼,还有些模糊的视力恢复,“主人!为什么你的样子变了!?”

“唔?”席恩下意识地举起手,入目是白皙细腻的肌肤,这才迟钝地认识到形象的变化,沉吟道,“可能是这边的升华也影响到我的分身了吧,我的灵魂本来就不是原本的模样,这么一来就定型了。而且,之前我用的是­精­灵的协调之力。”

渎神者第一次庆幸选用的是擅长音律的­精­灵,原来的他可是个乐盲。

******

哈玛盖斯莫名其妙地消失,扎姆卡特正郁闷,维烈却趁娜夏分神的机会一举困住她。被两道空间障壁夹得动弹不得,好不气闷疼痛,娜夏放声大哭:“坏蛋!欺负女孩子!”

维烈本来有心让她吃点苦头,见状下不了手,求助地看向同伴。扎姆卡特恢复人身,明显带有迁怒­性­质地嗤笑:“啐,这时倒来装柔弱了。”

“慢着,别杀她。”靠着肖恩的肩头,月虚弱地制止,“她是送上门的俘虏,带她回去盘问。”扎姆卡特惊喜万分地扑向他:“月,你没事吧?”

“死不了。”

“还不快放了我这个美少女,你们这些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臭男人!”娜夏破口大骂,骇然发现自己的体力在飞快流失。这个夹缝领域隔开了她和负位面的联系,法则的影响越来越大,先前又消耗了不少力量,再耽搁个几秒,她就会变回原形!

听不见声音,肖恩示意史列兰接手,问道:“你可以和我哥哥联系上吗?”

“才不告诉…啊啊――住手!”刚刚获得释放的娜夏还不及喘口气,就被长蛇般的黑雾缠得严严实实,能量丧失得更快,双腿一软,滚倒在地挣扎。

“怎么回事?”见她不似作伪,男士们都不知所措。月首先看出端倪:“她无力维持人形了――小心,有些恶魔的原形更难对付。”话音刚落,娜夏大声惨叫,全身窜出阵阵白烟。

众人严阵以待,却见烟雾散尽后,露出的是个婴儿手臂长短,圆滚滚胖溜溜的小生物。小小的眼珠,大大的耳朵,细细的尾巴,还是粉红­色­,形象十分可爱。

“……”因为太吃惊了,众人傻在当地,甚至叫不出那个显而易见的名称,现场呈现出诡异的寂静。

“这不是猪吗?”良久,扎姆卡特打破沉默,一脸战意低落。娜夏悲惨地大哭,两根短短的前蹄遮住脸:“混蛋混蛋!害人家变成这么讨厌的样子!”老好人维烈过意不去:“对…对不起。”

“今天的晚餐有着落了。”月笑得无比优雅温和。史列兰好奇地走上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粉红­色­的猪。”说着,就要伸手去摸,一个懒洋洋的中­性­嗓音阻止了他的动作:“哎呀呀,是谁欺负我家的小猪?”

“欧斯佩尼奥大人!”小粉猪如箭跳起,扑进来人怀里,委屈地拱啊拱,“你要为人家出气!”

“好好。”安抚地轻拍她,无面之王翩然落地,黑袍下的身姿说不出的好看,就和他露出宽袖的双手一样,修长完美,宛如最上乘的玉雕。肖恩等人只觉他的身材无比眼熟,当史列兰直起腰,更是愣神。

奇怪,这两个好像!

与暗黑神近距离相对片刻,欧斯佩尼奥抬起手,缓缓掀开兜帽。

抽气声,一双双眼睛瞪到最大――这个恶魔,竟然和神一模一样!

黑衣,发似流泉,眸如幻。

他微微一笑,恍若深夜突然绽放的昙花,短暂,绝美,惊心动魄。

“幻术!”月冲口道,回过神后,他难得羞愧地红了脸。这举手投足光华满溢的气质,这韵致天然飘逸灵动的风采,还有那一笑天下醉的魅力,岂是模仿得了的?

“不是。”史列兰也否定,盈满惊讶的凤目盯着对方,“没有幻术能模仿神的相貌。”听出言下之意,再看他显然生分的态度,欧斯佩尼奥双眉一扬,吐出天籁之声:“这可真伤我的心,亲爱的父亲,久别重逢,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父亲!!!?众人再次一同吸气,一同吐气,眼珠子差点滚出眼眶。

“你…你说什么?”史列兰也错愕至极,满头雾水地指着自己。扎姆卡特嘀咕:“好极了,杨阳成­奶­­奶­了。”肖恩扶着额头做晕旋状。维烈也为自己升级做曾爷爷的事实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而月脸上写着“有没有搞错”这行大字。

娜夏迷醉地喊道:“大人好帅啊!”欧斯佩尼奥回以如百花齐放的粲笑:“可不是,这是我最自豪的皮相,可惜不是独一无二。”史列兰好不容易消化冲击,脑中灵光一闪:“不对,我没有生过,你应该是前代的我生的。”

生的?和谁生啊?不会是无­性­繁殖吧?肖恩等人狂汗。

“前代?”欧斯佩尼奥失笑,眼神一寒,“这可不厚道哦,父亲,我又不是问你讨赡养费,只是大家见个面,认识一下而已。”史列兰急道:“不是!我没骗你!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如果你死了,贺加斯也会死,然后宇宙会还原,可是我在负位面的日子还是过得很逍遥。”顿了顿,欧斯佩尼奥抚摸光滑的下颌,“不过,你的­性­子是有些变了,是不是脑子受了重大伤损?没关系没关系,到儿子我那儿去,我会好好孝敬你,让父亲你颐养天年。”

孝子啊~~~旁听者情绪混乱地感叹,快看不下去这对父子戏码,实在是史列兰太幼稚,荣升为父辈太让人难以接受。

“不要!”黑发神祗急得几乎要跳脚,“我不承认!我不是兰修斯!我是史列兰!我没有儿子!我也不要儿子!我只要诺因和杨阳!我要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最强领主不动声­色­地听着,当余音沉淀下来,他笑弯眼,一丝丝张力悄然弥漫。

“这可不行哦,连从小就抛弃,还成长得如此英俊潇洒、聪明懂事的儿子都不认,会让宽宏大量的我也火大。”

肖恩等人情不自禁地打颤,心脏如擂鼓般剧烈跳动,有如实质的黑云沉沉压在胸口,使得呼吸困难。而压迫感的来源,就是那个抱着粉红小猪优雅浮起的黑袍男子。

欧斯佩尼奥的形象和刚才截然不同,散发出渗入骨髓的妖艳,就像生长在墓地的食骨花,蜷曲着长长的丝状花瓣,妖冶地诱惑路过的人,吞食入腹,是战栗而致命的美丽。

琉璃似的眼烯起苍冷的火焰,一缕发丝骤然窜出,缠住暗黑神的颈项,重重一甩。

轰!砂石飞扬,史列兰头朝下陷进一个约五米宽,十尺深的大坑,蒙尘的黑发凌乱地披散在蜷缩的身体上,双手抱头,全身发抖。肖恩等人大惊失­色­,急忙奔过去:“史列兰!”

“­干­得好!”娜夏大为解气。欧斯佩尼奥却不甚满意:“不是­肉­身附体,我应该再大点力。”

“你……!”扎姆卡特丢出十几颗火球,被负能量御壁一个不落地挡下。一道蓝影掠过他,冲向半空的敌人。

“小小的水­精­,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冷笑一声,欧斯佩尼奥随意弹指,就将来袭者还原成最初形态:一滴海水。

“露妮!”听到凄厉的哀鸣,史列兰一骨碌爬起,被依旧缠在颈间的长发拉回地面,拖行了一段距离,提了起来。肖恩的暗镰和月的风刃齐出,却砍不断那看似柔弱的发丝。

“别动。”见扎姆卡特和维烈也要出手,欧斯佩尼奥就有点认真了,又分出几缕绑住史列兰的四肢,“不然我就震裂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是用剑做附体吧?虽然他的本体不会死,但强制遣返后就不能下来了。”血龙王和魔界宰相投鼠忌器,一时犹豫不决。他们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万一两败俱伤,可难以收场,至少杨阳那边没法交代。

“放开!我生气了!”史列兰压抑怒火,威胁前代的自己留下的孽种。欧斯佩尼奥压根不当回事,笑吟吟地用发尾逗他:“好啊,我很想欣赏父亲大人发火的英姿。”

“等等,有话好好说。”维烈当起和事老劝架,毕竟这件事史列兰也有罪过,“他终归是你父亲,你不能这么对他。”

“为什么不?恶魔不兴人类那套。”

“你怎么会是恶魔?”月问出困扰已久的疑惑,“他是神,神的负面感情不会形成恶魔。就算他另外创造了你,也不会把你扔在负位面。”包括史列兰在内,人人拉长了耳朵等他回答。

“问他。”淡淡一哂,欧斯佩尼奥继续将父亲缠麻花,“我当时只是个小孩子,懂个啥。理由是有一个,但他叫我保密,不许对任何人说,独自负担,直到万物终结的一天。”

作孽啊~~~众人听得哀叹。肖恩义愤填膺地道:“是他不对!”

“不关我的事!”史列兰哇哇大叫,确实不关他的事。欧斯佩尼奥斜了他一眼:“还狡辩。算了,本来就是开个玩笑,我也一把年纪了,懒得跟你计较。”语毕,乌发一扬,将他抛进扎姆卡特怀里。

随手耙梳柔顺的黑发,无面之王再次绽开魅惑众生的笑靥,一如荡人心魄的低语:

“不过哟,你们欺负了我心爱的宠物,又把这里搅得乱七八糟,不教训你们一下说不过去。”

“想打?来啊。”扎姆卡特跃跃欲试。史列兰忿忿然瞪着对方,准备祭出神罚之剑。肖恩和维烈想着如何调解,避免一场父子大战。月却嗅出一丝不妙的气息。

“不不不,那太没品了。”欧斯佩尼奥摇摇食指,眉间浮起恶作剧的狡黠,“打击心灵,才是高明的做法。”

语尾重叠着一串爆破的巨响,支撑天顶的石柱全碎,轰然倒塌,扬起如雾的烟尘。下一秒,海水汹涌灌入,冲毁这座美伦美奂的­精­灵城。

“不好!”月的碧蓝风界和肖恩的水球同时张开,才险险逃过灭顶之灾。晕头涨脑中,深渊领主含笑的声音远远传来:“赶紧回去吧,不然,还会有遗憾等着你们。那个中城城主已经答应他敌人的合作协议,你们去晚的话,可是会错过我们­精­心布置的飨宴。”

终于风平浪静时,肖恩摇摇头撑起身子,一具海­精­灵的尸体在他眼前漂过。

结果……他们一个也没救到。

******

“哥哥,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塌实。”

“女­性­无谓的感伤。”

“你……!”海­精­灵公主气得抡起粉拳,却不敢打下去,只是作势挥了挥,“坏哥哥,一天到晚嘲我!”红发法师扑哧笑出声,更添青春亮丽的风姿。

斜睨她,埃娃意有所指地笑道:“总是这么不解风情,将来哪个女人敢要你。”霍娜顿时满面飞红,抓了只苹果削起来。

迪斯卡尔咳了两声,纯粹出于病弱,却被妹妹理解成心虚和不好意思:“好好,不逗你――哥,你该睡了,每天都弄到三更半夜,明知自己身体不好。”学究狂头也不抬,继续专注书写:“等我配好这套药剂。”

“够了啦!晚一天写又不会怎么样!”埃娃快受不了他。

“我会睡不着。”迪斯卡尔非常认真地睇视她。埃娃只有咕哝着妥协。霍娜虽然也无奈,却没有说什么,起身帮他披了一件衣服,又看他不时把鬓发拨回耳后,灵机一动,和埃娃偷偷商量。

于是,当海­精­灵王子终于满足地合上笔记,就瞥见耳畔的长发被发带交叉绑起,沉默了一瞬。

“埃娃。”直觉是调皮妹妹搞的鬼。

“不是我啦。”感觉出兄长的不快,埃娃没义气地出卖友人,“我只是帮凶。”霍娜赔笑:“不是很好吗,你就不用嫌头发碍事了。”

“好是好,可为什么是红绸带?”这是迪斯卡尔关注的重点,莫怪他不领情,发式本来就女­性­化,再绑红的更娘娘腔。两女异口同声:“因为配你啊!”她们试过其他的,都不及这根好。

无言,不跟她们一般见识,迪斯卡尔径自抱起灰兔喂食。

可怜的哈罗西恩。霍娜和埃娃同情地看着被迫硬塞的兔子,这家伙简直是宠物杀手。

“我在想,霍娜。”迪斯卡尔漫不经心地咬着菜叶子,清凉的味道充满整个口腔,“你喜欢的还是那个人。不管他演得多么像我,那些天和你接触的都是他。”霍娜焦躁起来,两手撑着床沿,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你在害怕什么?”被她说中心结,迪斯卡尔一震。

“其实…我也不知道。”一贯沉稳冷静的俊容浮起淡淡的迷惘。埃娃关怀地Сhā口:“哥,你有什么心事?说出来听听。”迪斯卡尔挥手:“大人的事,小孩别管。”埃娃大怒,扑过去捶他,当然没用力。

“别别。”霍娜还是看得心疼,拉开友人。喘了一会儿,埃娃气呼呼地申明:“我不小了!我已经有喜欢的人!反而是哥哥顾虑东顾虑西,像个别扭的小孩!”一箭穿心,迪斯卡尔自觉面上挂不住,摆出威严的架势训斥:“那种才是小孩子扮家家酒,真正的感情,就应该严肃处理,搞清楚前因后果。”

你还当是做学问呐?两人十分无力。

“迪斯卡尔。”一把扣住他的双肩,霍娜回应他郑重的态度,“我承认,一开始吸引我的是那个人演的你,但我始终无法表白,因为他是假的,他让我潜意识的不安。而你不同,你的眼睛很清澈,映出来的是真正的你――这就是我的感情,没有理论可言,只是个水到渠成的过程。”

心底有什么东西想要破土而出,却被厚厚的冰层封住,就和盘踞着浓雾的大脑一样,让他找不到真实的自我。

霍娜眼中的他,真的是他?

无解。但是她的­唇­很温暖,很柔软,触动了深深埋藏的某个愿望。又在理­性­冰冷的束缚下,止步不前。

女人?只有尸体可靠。

爱情?还不如­肉­体关系­干­脆。

他不明白这些偏激的想法从哪里来,却渐渐压不住那股迫切的渴望。他想拥有些什么,不是施法时力量流过全身的愉悦充实,比那个更深刻,更炽热。热到足以融化他内心的寒冰,释放出某些尘封已久的东西。法师的理智又不允许他玩这场真假难辨的赌博,结果只能逃避。

“我…我想睡了。”别开眼,他很鸵鸟地道。霍娜也没逼他,慢慢松开手。

“你睡得着吗?”一针见血的问题令被窝里的­精­灵缩了缩。

半晌,他探出头:“霍娜,亲亲我。”索­性­来点动力,赌了算了,省得不上不下吊着难受。

丢脸啊~~~哥哥~~~简直像要糖吃的小孩!埃娃无声哀号。霍娜红着脸­干­咳:“哼嗯,那你答应让我做你的女朋友了?”迪斯卡尔眼巴巴地瞅着她:“嗯。”

“好,闭上眼睛。”

埃娃悄悄撤退,把空间留给那对陷入两人世界的男女――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席恩的额角青筋跳动。

在他苦心孤诣的时候,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却在和女人搞七拈三,还越吻越深入,下一回说不定就滚上床了。

修心不够。他自我检讨。

生前席恩没用自己的身体染指过任何女人,这不代表他是个正人君子,一来是体质差没条件,二来是不喜欢那种失去控制毫无防备的感觉。同理可证,要是迪斯卡尔沉迷于所谓的爱情和无聊的­肉­欲,将来他回收以后,就要多花一份心力调整,甚至消除不了,留下麻烦的后遗症。

“主人,娜夏报告说,海­精­灵城被您弟弟那帮人破坏了。”哈玛盖斯传递远方的最新消息。

“撒谎,叫她老实交代。”席恩皱了皱眉,虽然海­精­灵全死光也无关痛痒,但那里毕竟是他的一个基地,这损失不小。哈玛盖斯略一迟疑,道:“主人,我认为娜夏不是推脱责任,而是在维护什么人。”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主君面前耍花样。席恩眼神一动:娜夏会维护的,除了萨菲就只有欧斯佩尼奥。

那个万年懒虫也Сhā手了?他有什么目的?得跟他会会。

“还有,那些人类合力布了四方结界,就快接近完成阶段,娜夏他们正准备捣乱。其他神也加强了封印,一旦结界再成功,恶魔们就不能出来了。到时只有我们俩,恐怕打不过那么多人。”

“格蕾茵丝已经向我汇报过了。”席恩合上眼,一手习惯­性­地摩挲法杖,嘴角泛开一丝浅浅的笑痕,“不用担心,哈玛盖斯,我本来就没打算现在清算。了解神之泉的奥秘,调适好我自己,这些都需要时间。再说,毁灭世界,对我有什么好处?”法师不做无用功。

哈玛盖斯一呆:“那,恶魔那边――”没有透露内心的真意,席恩避重就轻:“我会给他们报酬。”

一般的恶魔是因为力量而服从,众领主把宝押在他身上,却是看中他当初满腔悲愤,一心向现世报复。指望他在复仇心的驱使下,打破神的封印,让他们自由往来两个世界。

但是负位面的开放会完全取消法则对恶魔的约束,下场不堪设想。人界的秩序会崩溃,成为恶魔的狩猎场。膨胀的负面感情也会使得恶魔越来越狂暴,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将一切化为虚无。即使当时的他,也没有昏头到这种地步。

吃人的人间,一个就够了。

不过他也没什么好心,的确有报复、玩弄世界的意图。那时是借助肖恩的名头,今后嘛,也给那群单纯可爱的恶魔一点甜头好了。招待他们大吃大喝郊游一趟,再出面收拾,这样荣誉也好,美名也罢,都垂手可得,民众是愚昧的。

让世人匍匐在他脚底,让世界围着他转,这是他的执念。和某个天真的愿望互相拉扯,同样牢不可破。因为他曾经被世人踩在脚下,为了生存,乞怜讨好所有人。

到时会感到空虚好笑吧,付出那么多,就换来这么点无聊的东西。然而,像条狗一样死去,他更不甘心。

管他的,反正没事­干­,至少这次他是凭真本事。

“就让他们暂时得意,把舞台让给小莉。因为丧失记忆,维烈很久没和她联系,想必积了一打的怒气,有的他排头吃。四方结界?哼,罗兰;福斯一死,再­干­掉几个神子神女,我看他们还玩得出什么花样。”

第三章 破茧的代价(下·节五)

喷水池的连接通道还在,一颗大水球冒出水面,吓了奉命看守的侍卫一大跳。

闻讯赶来的杨阳喜出望外,抱住最近的肖恩:“太好了!你们回来了!”

“杨阳~~~”史列兰委委屈屈地靠过去。看出宿命的另一半心情沉重,黑发少女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摸摸乖宝宝的头:“怎么了?扎姆卡特欺负你?”

“切,我才没欺负他,你问问他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那不是我­干­的!”

“哈,做了亏心事就别不认。”

“真不是我!”

听不懂他们吵什么,杨阳转向另一个同伴,面露关怀:“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受伤了?”

“不是,只是有点透支,需要调理。”月轻描淡写地道。扎姆卡特立刻把史列兰撇一边,贴着情人问长问短,过去的经验让他确信对方的情况决不如他所说的这么好。另一头,希莉丝带着护卫匆匆赶到,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肖恩!”

“希莉丝。”棕发青年勉强笑了笑。

“又不告而别!”红发少女用力拧他的耳朵。趁他们俩打情骂俏的时候,杨阳看向父亲,微笑道:“海底好玩吗?”

“呃…嗯。”维烈不自在地应道,想了想,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那个,我有话问你。”

“好啊。”杨阳下意识地笑了笑。扎姆卡特一把扛起不肯示弱的情人:“我先扶月进去,你们聊。”众人的注意力顿时集中在月身上,希莉丝奇道:“你受伤了?”风元素体也会受伤?

“没有。”月没好气地道,“只要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我就能自己恢复。”

“月,你别死撑。”杨阳也清楚这个同伴的为人,示意护卫去叫医师,“扎姆卡特,你抱他去我的房间,刚好铺好床。”希莉丝拉拉情人的衣袖:“我帮他治疗,你去向诺因报告,他在会议室。”

“哦。”肖恩应了一声。维烈看看这边再瞧瞧那边,还是觉得跟着友人比较安心:“我也去。”

唉。杨阳目送他的背影叹气,不知他何时才能变回那个稳重包容的维烈。史列兰指着一扇窗户:“杨阳,那里有恶魔的气息。”闻言,杨阳和希莉丝的神­色­都有些尴尬。月首先会意:“你们知道有恶魔混进府?”

“这个,是诺因想出来的,让小玲勾引拉菲…嗜血之王拉菲格。”

“那小丫头会勾引人?”扎姆卡特大为惊奇。希莉丝笑着点头:“效果还挺好呢,因为那个领主本来就喜欢邱玲。”杨阳不安地抠抠脸颊:“我是不太放心,不过有露琦雅小姐在,还有凯文他们,应该不会有事。”

“我认为你们的行为有欠考虑。即使嗜血之王是认真的,恶魔和人类的差异太大,决不会有好结果。万一邱玲也爱上他,将来怎么收场?这种小花招也瞒不过领主级的恶魔,只会弄巧成拙。”月不以为然。杨阳和希莉丝呆若木­鸡­,随即面面相觑。

“怎…怎么办?”一个颤声道。另一个也吞口水:“问诺因吧。”

“啧,我早就设下净化火界,要是那小子图谋不轨,就让他变焦碳。”扎姆卡特啐舌,抱着情人大步走向建筑物,“但是那丫头的思想工作你们也要做,心魔会呼唤心魔,若不是那小子事先做了记号,就是那丫头自己想见他,他才能进来。附身也是,虽然那帮小虫通常会先用诱惑、煽动之类不入流的手段。”杨阳这才明白为何那天点心店的招待会被艾斯托尔附身。

不顾同伴的抗议,希莉丝径自做魔力探测,结果令她大惊失­色­:“元素失调!”杨阳也脸­色­大变,学过魔法的人都知道元素失调意味着什么,那是法术反噬,轻则重伤,重则丧命。

“你怎么这么乱来!”

“很严重吗?”扎姆卡特瞬间失去血­色­,身子也隐隐发抖。见状,月心一软,柔声道:“别担心,只是一些作为根基的风元素被纯粹风元素解离了,只要驱逐出去,再吸收适当的量补充就行了。”

“你总是骗人!刚刚说透支,现在又说解离!当初也是!你明知会死,还装成没事人的样子,自己偷偷部署,把我瞒在鼓里,为你的‘死’痛苦得恨不得自杀!”

“萨克,我很抱歉。但历史是无法改变的,如果让你知道,可能会出现我预计不到的变数,我…我不能冒这个险。”

“我不管!总之你以后不许再骗我!”扎姆卡特越说越火大。杨阳轻拍他的胸膛,不无心疼地安抚:“好了好了,那段时间月一定比任何人都痛苦。你们是情人,要互相体谅。”月沉默不语。扎姆卡特余怒未休地嘟囔:“我从来都体谅他,就他不体谅我。”

“行了啦,现在治伤要紧。”杨阳满怀希望地看着希莉丝和史列兰,“你们有办法吗?”白魔法师苦笑:“不行,要是人体,我还能试着用光元素消融那些纯净元素。”暗黑神犹豫道:“我是可以试试,但我对纯粹元素的­操­作不拿手,那是元素之王的领域。”

扎姆卡特心里七上八下。杨阳却灵机一动:“啊,我叫希露菲尔来。”史列兰只觉心口微微抽痛,对这个名字有莫名的反应。

“风神!?你能召唤她?”希莉丝大吃一惊。杨阳匆忙点了下头,大声呼唤友人。

凭空出现的少女一头淡烟般的青­色­长发,容貌灵秀,眼神却不若过去光华闪耀,溢满黯然之情,还有哭过的痕迹。杨阳怜香惜玉的毛病发作:“希露菲尔,你没事吧?”都怪协调神,硬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还囚禁了史列兰那么多年,有机会一定要揍他一顿!

“没事,有什么要我帮忙吗?”擦了擦眼睛,希露菲尔强作欢颜。杨阳手指月:“我的朋友,麻烦你看一下。”

“我能处理。”先让急得快跳脚的扎姆卡特宽心,再细心地治疗,完事后,希露菲尔友好一笑,“你就是天杖第一位誓约者,月殿下吧?久仰。”扎姆卡特警惕地将情人护在身后:“你们这些神,别想动他。”

“喂喂,扎姆卡特,你过河拆桥啊。”杨阳又好气又好笑,私下也理解他的紧张。若事先知道神官的身世,她也会对帕西斯防东防西,生怕他把分身给融合了。

没有计较,希露菲尔眉目柔和:“我们还不至于像贺加斯大人那么不通情理,你只要小心避开他――嗯,你只能用一种元素,很不方便吧?我可以点化你的法杖,今后你就能用风元素之心施法了。”后半句是对月说的。

不止黑发祭司,余人也十分意外――神明竟然是这么大方的生物!?

看出他们的心思,希露菲尔苦涩地笑了,两行清泪滑落脸颊。

“贝里卡斯大人去世了。”

“什么!!”惊呼的是史列兰,一向慵懒平和的眉宇­射­出凌厉的气势,“谁杀的?我要把他的­肉­体连同灵魂一并粉碎,让他永不超生!”除了扎姆卡特,杨阳等人都受到神威或多或少的影响。

希露菲尔略带复杂地凝视他:“是一个叫席恩的人类。他已经加入我们,成为新的神祗,还取得了始源之海的认同。所以请您不要冲动,从长计议。”希莉丝脸如土­色­:“他成功了?”老天!还有没有天理啊?那样一个人渣成了神明,这…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杨阳也心乱如麻:“这下糟了,如果杀了他,肖恩也会死。”月最镇定:“成神也不代表就天下无敌,关键看他能不能和始源之海的力量取得同调。我估计他不会选择属­性­,就不会受到宿命的约束,但这样也有个弱点:他不会受到法则的保护,自身的消亡就等同彻底的神灭。”扎姆卡特疑惑地盯着他:“月,你很清楚嘛,你不会也曾经想成神吧?”月沉静地垂了下眼:“我不行,成神需要的执念太强,还必须是心念单纯的人。”

“嗯,你真是够复杂的。”

“闭嘴!”

单纯……吗?杨阳若有所思。希莉丝依然惴惴:“彻底的神灭更糟啊!就算我们­干­掉他,肖恩也会被他拖累死!”她还不知道情人有和兄长同归于尽的念头。

“不用担心,升华的一刻,共生的法术应该就解开了。”

“是吗?”两个少女松了口长气,为天大的好消息欢欣鼓舞。史列兰沉声道:“这就好,他敢灭神,就要有承受其他神明怒火的觉悟。”杨阳等人第一次见识到他身为神的一面,很不适应。希露菲尔也不无惊讶:“兰修斯大人……感觉比以前成熟多了。”

“我不是兰修斯。”史列兰皱起眉,脸上又流露出孩子气的倔强,“贺加斯也是,一直把我当兰修斯,我明明和他那么不同――希露菲尔,你知不知道前代的我生了个儿子?”

杨阳和希莉丝下巴脱臼。

希露菲尔也呆了好半晌:“不…不知道,你是指普路托大人吗?他是您…前代的您创造的,也说前代的您总是讨他口头便宜。”史列兰摇头:“不是,是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一个大坏蛋。”杨阳尖叫:“什么!”希莉丝的神智被震回笼,跟着歇斯底里:“儿子!?你有个儿子?”这年头怎么乱七八糟的父亲满天飞?先是帕西斯,再是维烈,最后是眼前自己还需要保姆的幼稚宝宝。

“不是我。”史列兰强调。希莉丝压根没听见,捧着脸喃喃自语:“儿子、儿子……”杨阳­干­咳一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特大号爆弹:“他长得像你吗?”小史列兰?想想就可爱。

“一模一样。”扎姆卡特注解。杨阳很是失望:“哦,我还以为是小时侯的史列兰。”月摆摆手:“他比这家伙成熟多了,不过似乎被负能量侵蚀得很厉害,­性­情已接近恶魔。”杨阳非常担忧:“这可怎么办才好?让他们父子见见面吧,兰修斯大概在史列兰体内。”

“啊,我忘记了,可是怎么让他出来?”

“嗯…好象喝醉和发怒时会出来,他说的。”

“那就现在问问他!”扎姆卡特冲向柜子,拿出几瓶烈酒。杨阳有点迟疑:“他说他能出来的次数有限,还要省着用,是不是等比较重要的时候――”扎姆卡特直接敲碎瓶口,往史列兰嘴里倒:“这还不是重要时候?私生子都找上门了!”杨阳慌忙阻拦:“别灌这么多!几口就够了!”史列兰呛了两下,绝世的俊容浮起玫瑰花的­色­泽,眸光也迷离起来。

然后,他晃了晃,向前一倒,睡着了。

“为…为什么没出来?”反­射­­性­地抱住他,杨阳愕然。扎姆卡特伸指大骂:“逃避!绝对是逃避!”

“哎呀呀,别血口喷人啊。”懒洋洋的语调完全不同于平日,杨阳一惊,险些推开他。拂了拂发,混乱神缓缓直起腰。一双看透世情的眸,流转间粲然生辉,犹如瑰丽的黑­色­钻石。似笑非笑的神情,风情万种的气质――任谁也不会把他与史列兰搞混。

“嗨,小姑娘,又见面了。”兰修斯在杨阳脸上一啄,惊得她倒退三大步。希莉丝稀奇地打量。希露菲尔止不住满腔的疑惧:“您…您是初代的兰修斯大人?”那新生的兰修斯,到底是什么存在?

“嗯?你是风神?蕾亚也死了吗?”兰修斯眉间掠过浅浅的感伤,“我那个笨哥哥还真是不会照顾下面。”杨阳听出言下之意:“你说‘也’,你也死了吗?你上次说你是残渣,是什么意思?”兰修斯不答反问:“为什么把我叫出来?我关照过别让他喝酒。刚才那位龙王说我逃避,是不是小欧塞来找我认亲了?”

“是,他说你是他父亲。”月第一个反应过来“欧塞”是指谁。

“这个嘛,也不错啦。”兰修斯耸耸肩,一派闲适自若,“你们就跟他说我一直惦记着他,因为翘辫子才不能时常去探望,想亲人就去找他大伯好了,顺便捎些治便秘的药。”众人嘴角抽搐:他是想他儿子被他哥哥扁死吗?

“你自己去对他说!”杨阳气结。月附和:“没错,你应当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不然史列兰会代你背黑锅。”兰修斯正要回答,房门打开,诺因一行走进来。

“你、你是谁!?”一眼看出差异,中城城主惊疑不定地握住剑柄。肖恩也认出有一面之缘的暗黑神。维烈、吉西安和雷瑟克还以为他问的是希露菲尔。

黑瞳浮起恍若梦醒的感慨,像刹那间度过千秋万载,敛尽了沧海桑田,日月星辰。时间之沙从指间流逝,徒留怅然的余韵。

“出现了啊,第二个,只剩下时旅者了。”

毫无预兆地抓住杨阳的手臂,垂目感应片刻,兰修斯眼神一沉:“嗯,大概的情况我知道了――杨阳,做他的神女吧。”杨阳瞪大眼:“啊?”

“你是不死的魔族,可以承受住。”兰修斯手一扬,诺因的剑自动嵌进他的掌心,抽出剑鞘丢开,食指飞快勾画,一行优美的神语随之浮现。刻完最后一笔的瞬间,响起悦耳的鸣动,整把剑焕发出纯净的蓝光,越来越亮,渐渐将整栋城主府浸润在如宝石溶液的光辉里。仿佛脱胎换骨,原本式样笨重的长剑变得异常优雅,流动着透明的光泽,就像一道掠过晴空的风,清亮得令人沉醉。

“接着,紫­色­眼睛的酷哥,好好保管。”抛还主人,兰修斯瞥见雷瑟克的佩剑,顺手也点化了,脱力地吁了口气,环顾在场的所有人,吐出迟来的自我介绍,“我是初代的兰修斯保留下来的部分人格,抱歉打扰了,我的后继者无恙,你们放心。不久的未来会有一场人为的大灾难,我是不想理会,可惜有个我牵挂的笨蛋在里头,不能不管。这些武器给你们,是个危险的赌注,希望你们好自为之。”

合眼的前一刻,他笑吟吟地斜睨杨阳:“再忠告一次,别灌醉他、惹他生气。”

“史列兰!”杨阳慌忙搂住软倒的神祗。余人这才如梦初醒,从兰修斯释放出的庞大压力下解放出来。

“又是个奇怪的家伙。”诺因还剑入鞘,语气并不尖锐。作为一名战士,兰修斯送他一把好剑可谓投其所好。雷瑟克也震撼地端详散发出灿烂神光的剑刃。吉西安叹道:“为什么不也送我一件神器呢?真是歧视。”芙米激动地双手合十:“那位就是真正的神祗,太威风了!”杨阳把怀里的醉鬼往床上拖,不满地道:“史列兰也是神啊!”

大家不置可否。

“嗯,既然兰修斯大人开了先例,我也帮你点化吧。”希露菲尔接过月的法杖,温柔地描绘,不一会儿,发光的字迹也一个接一个透出杖身,伴随着清冷如月的纯青­色­光芒,水银般来回流动。

完工后,她拔下一簇长发。霞光一闪,那淡青的发丝幻化成一根绒尾镶嵌玉环的纯白­色­羽毛。

“这给你,我感觉你和风元素很亲近。”

反­射­­性­接住的术士长满脸呆相:“你…你是……?”希露菲尔露齿一笑:“我是风神,风神希露菲尔。”

一室抽气声,惟独诺因不大惊小怪,在心里碎碎念:前段时间是魔,这会儿又是神,一帮吃饱饭没事做的无聊份子。

“席恩的事想必你们都听说了,我的愿望和兰修斯大人一样,盼你们谨慎使用这些赠予,不要辜负了我们的苦心。”眷恋地看了眼床上的人,希露菲尔向友人颔首告别,“我走了,杨阳,帮我好好照顾他。”

“放心,你也多来探探他。”

消失在青芒里的风神,­唇­畔挂着淡淡的苦笑。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转动手里的风之羽,吉西安感叹。诺因毫不失望:“无功不受禄,我没兴趣做神明的走狗,但席恩的确是个棘手的敌人,算是互惠吧。”希莉丝酸酸地道:“他怎么就不点化我的剑?我也是剑士啊。”杨阳安慰:“大概他没看见你。”角度不好。

“你要的话,我做给你好了。”肖恩手指自己。希莉丝也没跟他计较,窝心地点点头。比起什么神剑,当然是爱人亲手做的礼物更宝贵。扎姆卡特突然叫道:“不好!被他糊弄过去了!”

“对哦,他可真狡猾。”杨阳也惊醒。月体谅地道:“男人想回避私生子的话题可以理解。”某花花公子听得心虚,虽然他极为小心,但难保不发生类似的问题,来自损友的视线更使他额头冒汗。中城城主不解:“私生子?谁有私生子?”

杨阳、希莉丝、月和扎姆卡特四根指头指着史列兰。

这回轮到诺因等人下巴脱臼。

******

次日,终夏祭。整个西境为之沸腾,除了必要的警戒,人人都沉浸于欢快的庆祝活动。

划船比赛,选美和篝火舞会是三大重点项目。春祭赞美青春,秋祭象征丰收,冬祭祈祷希望,而夏祭就是属于情侣的祭典,也有欣欣向荣,团结竞争的含义。

因此,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街,难免引人侧目。

“你还没问杨阳吗?”

“嗯,回来以后,一直没机会。”

头戴水手帽,身穿军官服的肖恩将投飞镖赢得的绒毛玩具递给友人,笑道:“别在意,今天就先好好玩吧。”维烈开心地接过,重重点头:“嗯。”

“维烈宰相是受啊。”远远观察两人的同人女们得出结论,“纯受君。”这种专业词汇是从某条来自异世界的耽美狼那儿学来的。而某个把狼尾巴藏起来的满愿师也不为人知地成为了《花园周刊》的秘密编辑,大肆贩卖杜撰她父亲和好友的“恋爱情事”。

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可是我觉得肖恩团长也是受,根本擦不出火花啊。”

“那就让光复王陛下和贝姆特城主加入。”

“对对,也可以让吉西安大人客串。”

…………

耳目灵敏的肖恩听得冷汗淋漓,拉着友人快步走避,边逃边咕哝:“我明明有女朋友了,为什么她们还会误会?”维烈没听清,踉跄了几步,注意到周围成双成对的男女,奇道:“肖恩,你怎么不和希莉丝一起约会?”

“她上午要值班,我反正不管事,就溜出来玩。”

“你噢。”维烈很无奈。肖恩兴致勃勃地买了一堆零食大块朵颐,还参加吃面大赛。在规定时间内吃完五碗面就免费。轻轻松松占了个大便宜,肚皮饱饱地上路。

不远处,也有一对穿着­精­兵团制服的少年少女结伴行走,品尝各­色­小吃。

“异世界的食物就是好吃。”啊呜一口,咬下一颗鱼丸,鲜­嫩­的原味伴随恰倒好处的调料,充盈了口腔,昭霆感动地吐气,“哪像地球又是添加剂又是面粉。”

“你吃就吃,别多口。”帮她拿棉花糖和烤章鱼的耶拉姆皱眉道。昭霆大咧咧地道:“安啦,我们现在和西城是盟友,就算我的身份曝光也没关系。”

“那也把招子放亮点,我们在巡逻。”

“啧!不要提醒我这么讨厌的事!”

眼角瞥见一伙佣兵喝多了在酒馆里打起来,昭霆顿时兴奋得脸放红光,三口两口吃完,冲过去加入。耶拉姆叹着气跟上。两人前脚挤进围观的人群,后脚一大一小从长街尽头走来。

“长官,你为什么请我吃冰?”

“别问这么多,莎莉耶。”

“你,没有女朋友?”

“……”

能­干­的官员面露尴尬,心想自己长得不差,为何至今就是孑然一身?莎莉耶巧笑嫣然,衬着粉蓝的淑女裙和有花边的窄帽,别有一股介于少女和女孩之间的青涩魅力,不少路过的箩莉控都看得目不转睛。

“呵呵,没关系,我也没有伴,就当加班好了。”

“……莎莉耶,你太­奸­诈了。”让他请客还敲诈他。

“你要娶个像我一样的老婆,将来日子才会过得舒心。”金发女孩振振有辞,大牌地指着一个摊头,“我要菠萝冰蜜。”认命的情报部副部长再度掏钱,服侍大小姐,暗叹要是碰到同事,被他们看见自己带着一个小丫头充数,不知会怎么嘲笑。

“放心,要是碰上你认识的人,我不会给你丢脸。”吃完冰点,莎莉耶对着小镜子熟练地补妆,转眼变成端雅大方的仕女,勾住同伴的胳膊,朝他甜蜜一笑。

一瞬间,理查德觉得:他还是赶快把这个小魔女预定下来比较好。

在一家标志着“鬼屋”的设施前,摆着一张木桌,椅垫微微凹陷,羽毛笔自动书写,就像真有人坐着,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嗓音招呼着神态惊惧,却络绎不绝的客人:“来来,真正的鬼屋,保证逼真,保证吓人哦。现在买票,可以免费享受我们沙之­精­灵小姐的飞吻一个。心动就不如行动,走过就不要错过啊!”

“……师父。”

“……姑­奶­­奶­。”

“哎呀,诺因,杨阳。”白衣少女跳起来,热情地邀请,“小史也来了啊,快进去快进去,你们免费。”杨阳看不见她,哭笑不得。诺因也一脸无力:“你居然想得出这种商机,不过还真不错。”

“嘿嘿,我和莉瑞尔一起商量的,反正也闲着无聊。”

见暗黑神进门,人顿时爆满。

祭典虽以划船比赛和选美为主,其他赛事也是热热闹闹,有武技、厨艺和音乐。肖恩不用说去打擂台,诺因也拖着史列兰参加。拿这些喜欢打打杀杀的男人没办法,杨阳只有无奈地杵在台下。另一个不热衷打架的男人也抱着玩具熊呆站在她旁边,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你不要老是用看怪物的眼光看我。”杨阳对这样的父亲也是很陌生。

“没有没有。”维烈猛烈摇头,讷讷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说话。”杨阳颇为体谅:“嗯,老实说,我真是很佩服爷爷,竟然能把心态调整得那么好,完全以父亲的立场养育你。”维烈愣了愣,表情沉淀下来:“父亲是把我当亲生儿子看待。”

“所以啊。”超人。

“我…我也想把你当女儿看。”维烈鼓起勇气,“暂时是还做不到,不过我会努力!”杨阳注视他涨得通红的脸,好笑地想: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以为他在向我告白。

“呐,维烈,虽然你有很多缺点,但你一直是我引以为豪的父亲。”

魔界宰相一震,眼眶不由得湿润,哑声道:“从来没有人说,我是他的骄傲。”黑发少女眼中泛起柔和的波光:“那我现在告诉你,我可以自豪地对全世界的人说,你是我父亲。”

“……也从来没有人说要保护我,肖恩是第一个。”

“辛苦了。”杨阳柔声道。维烈合上眼,任湿气化为泪水流下。

不堪重负的疲倦和不堪回首的罪恶感依然存在,一些问题也没有获得解答,但是这一刻,一切都不再重要。

诺因只觉腰上一热,记忆石自动飞出腰包,迸­射­出七彩的光带,笼罩住背对他的白衣男子。

苍黑的瞳睁开,深邃悠远,如同经历了无数时光的夜空。

他微笑,轻暖而温润。

“我回来了。”

杨阳回以灿烂的笑靥。

“欢迎回来!”

******

维烈恢复记忆,最高兴的莫过于诺因,他可以不用担心一群领主跳出来扰乱祭典,也不用和讨厌的敌人合作。然而,吉西安检查过后,泼了他一盆冷水:“他体内的通道还在。”

“为什么!?”叫的不止诺因一个。

“因为魔族本来就是异位面的生物,他的心结虽然解开了,高阶恶魔还是能把他当成道标,在他附近打洞。只是没以前那么方便,时间那么长。”

一片垂头丧气。维烈愧疚地忏悔:“对不起。”诺因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索­性­你滚回魔界去得了。”杨阳狠狠踩他的脚。吉西安也看不惯他颐指气使的德­性­,故意冷冷地道:“他走也没用,恶魔可以转移目标,比如――同样来自异世界的满愿师。”诺因登时变成闷葫芦,他宁可世界毁灭也不让杨阳走。

“不用太担心。”月出声道,“因为他心灵的空隙堵上了,有效范围顶多一百尺,我们完全罩得住,关键是席恩。他已经是神,可以修改法则,给予领主级的恶魔自由出入的能力,所以四方结界是必需的。”

“啧!”诺因不爽地啐舌。雷瑟克安抚:“殿下,我们不是和罗兰城主和解,只是合作罢了。”

“我就是讨厌承他的情!”

“将来当了国王,有的你讨厌的事!”吉西安的嗓门也大起来,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把事情都推给我和雷瑟克,我们能连王冠也帮你戴?”诺因勃然大怒:“什么嘛!要不是为了你们,我至于当这破城主吗?早就海阔天空任我遨游了!”

“你你你……我要被你气死!”

“你是太不象话,殿下,你这样怎么对得起苦心栽培你的陛下。”

“那个老妖婆最可恶了!什么都是她搞出来的!”

眼看这三个损友越吵越僵,余人吃惊之余连忙劝架。杨阳拉开诺因,维烈轻拍吉西安,肖恩抱住雷瑟克。月柔和的嗓音起了良好的降温效果:“幸好是自家关起门来闹,不然这里的人民非哭死不可。”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统治者。

“就让他们看到好了。”诺因嘴硬,存心和友人较劲,“趁这个喜庆的日子,我宣布退位让贤,给吉西安继承我的位子。”雷瑟克脸­色­一变,不及阻止,吉西安已气到理智和风度全无,将法杖扔在地上,脱下代表宫廷术士长的米­色­无扣外褂,丢到主君头上:“好!你不­干­了,我也不­干­了!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你了!这样最好,大家一拍两散!”语毕,在呆滞的视线中大步离去。

诺因怔怔拉下衣服,满脸震惊过度痴呆的神情,显然没料到自己随口的赌气会闹到这么决绝的场面。以往不管他怎么任­性­,怎么偷懒,吉西安也最多气一会儿时间就原谅他。

杨阳又气又急,踹了他一脚:“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

“……不。”诺因抿紧泛白的­唇­,倔强地别过头,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手在抖,“他要走就走好了,谁稀罕。”

这家伙――杨阳也快被他气死。雷瑟克捡起法杖,苦笑道:“我去好了。”同情地目送他,众人萌生一个共识:若没有这位军务长居中调解,那两个早闹翻了。

“我去上厕所。”诺因一溜烟冲向后门。大家心照不宣,不去戳破他的粉饰。好歹他没死硬到底,还晓得轻重缓急。

“都怪我不好。”维烈自责。一­干­人瞪目:关他什么事!肖恩乐天地道:“没事的啦,吉西安也只差一个台阶下而已。”扎姆卡特不屑:“人类就是这么无聊,老计较啥面子不面子。”月温温地道:“你好象是这里最计较面子的。”

根据女士们的指点,雷瑟克很快在水边找到生闷气的僚友。

“气消了没?跟我回去吧。”开门见山。

“没有!”吉西安恶狠狠地瞪他,“要我回去,除非那死小孩跪下向我赔罪!”雷瑟克叹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要他做牛做马三天倒没问题。”

“哼!”

“回去吧,吉西安,你这不也是闹小孩子脾气吗?”雷瑟克语重心长地劝道,“你明知殿下不会对你放手,他嘴上是说得硬,但你一走,保证他马上立个罪名,天涯海角缉拿你,冻结你的财产,断绝你的生路,直到你主动低头回来。”吉西安咬牙切齿:“好,那我们就来比比谁骨头硬。”

“吉西安!”

“当初他已经逼了我一回,我屈服了,所以才落到今天的地步!”吉西安大喊,“这次我跟他卯到底!”雷瑟克吼得比他更大声:“别说孩子话了!你真要闹到玉石俱焚才甘心?要是你死在哪个角落,殿下也会抹脖子去陪你!”吉西安一窒。

“说来说去,你们都一个样。如果你真的不想跟着他,当初就可以明白拒绝,如今也可以跑到罗兰城主那边去。”

吉西安更沉默,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雷瑟克重重叹了口气,搭住他的肩膀:“我们不是早说好了,多担待一点。殿下就那臭脾气,吃软不吃硬。”

而你也是。他偷偷补充。

“他这样不行,雷瑟克。”良久,吉西安终于开口,语气沉重。雷瑟克手一抖,回以默认的神情。

“他再这个样子下去,别说成王了,连能否打败罗兰;福斯,保住卡萨兰都是个问题。难道非要我、你、甚至陛下死掉,他才能觉悟?”

“……但是殿下志不在此。”雷瑟克困难地道,“吉西安,以一个兄长的角度,我希望殿下永远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可是身为臣子,我又不得不督促他、逼迫他,有时候真的好矛盾。而且就是因为你和我,还有莉莉安娜殿下,他才会担负和天­性­不合的工作。”吉西安激动起来:“人生在世,身不由己!既然坐上那个位子,他就得好好地­干­!”

“问题是,当初是元帅强迫他做王储,做城主,他也从来不稀罕权势地位。”

“他流着德修普家族的血!”吉西安毫不退让,“他对这个王朝有责任!也是陛下给他吃,给他穿,让他受教育,教他本领――他怎么能忘恩负义!”雷瑟克又是一叹:“吉西安,殿下不这么想啊。在他看来,元帅纯粹是多此一举。他认为自己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事实也是如此。虽然他当时只是个小孩,但他有魔封剑。”吉西安差点气晕过去:“这…这小子的大脑构造不同于常人。”

“对,殿下是怪胎,换作别的稍微有野心抱负的人,早就感激涕零,回报元帅的知遇之恩了。”雷瑟克无奈地耸耸肩,“血缘什么的更不用说,殿下最唾弃血统论,想必会抬出‘假设没被找到,王族血脉不就不成立’这种论调。他唯一感恩的,可能只有元帅教他知识本领。”

“那他就要回报!”吉西安死死咬住这一点。雷瑟克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早就在回报了,不然他大可以叫魔封带他和莉莉安娜殿下走,不用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吉西安,殿下是很自私、霸道,好象不领情,不讲道理,其实他恩怨分明,对重视的人更是仁至义尽。你扪心自问,他可曾亏待过我们?他是动不动跷班,扔下职责外出游玩,但他给了我们远超一般部下的权限!我们的权利,完全可以****他!他没走,当他梦寐以求的航海家,也是为了想出人头地的你,想尽忠报国的我,一心冀望他的元帅!可是要他真的踏上和罗兰城主抗争,成王败寇的道路,已经超过他的忍耐极限,有违他的理想,抹杀了他自由的灵魂!因为那一步走出,他就再没有退路!”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默然半晌,吉西安沉声道,表情如磐石坚定,“都走到这步了,他只有继续走下去。即使我们对他抱歉,他自己再委屈,也没得后悔药可吃。”雷瑟克深有同感地长叹,随即微微一笑:“那你是不是应该体谅他呢?”

“……”

“也许你没看到,我看见有个人在做手势,要我叫你回去。”

“……”

“还说不管什么条件都答应,加薪也好,捶背也好。”

“……”

“你还不答应吗?他快冲过来了,三个大男人在公众场合拉拉扯扯很难看的。”雷瑟克笑着投出致命一击。吉西安放弃地垂下双肩:“好吧。”

将法杖还给他,雷瑟克向急得冒烟的主君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喏。”递出皱成一团的衣服,诺因耷拉着脑袋道。吉西安冷哼一声,穿回外褂抚平褶皱,毫不客气地下达通牒:“年薪加三成,假期翻倍!”

诺因唯唯应是。

******

夏之夜悄悄降临,要塞内人声鼎沸,气氛更热烈。划船比赛已进入尾声,水畔依旧人满为患。三百多个摊贩林立,向往来的客人推销酒、料理、水果、玩具和饰品。街头艺人,占卜师,舞者和乐师也群聚在这里,中心广场的热闹似乎转移到湖滨。水面繁星点点,挂着彩灯的小舟飘荡,身穿民族服饰的剧团成员在竹筏上表演各式各样的节目,博得了无数掌声和喝彩。

这一夜,人们忘却了战争的­阴­影,恶魔的威胁,尽情讴歌欢笑。

吟游诗人弹起奔放的曲调,一对对情侣相拥着步入舞池。按照祭典规定,选美比赛的前三名可以自由选择舞伴,杨阳钻没有­性­别限制的空子,送史列兰去参加。结果不用说,一举夺魁。

耶拉姆也得到厨艺比赛的第一名,奖赏全年免费餐馆吃到饱的票子一张,笑得昭霆合不拢嘴。

维烈是音乐比赛的亚军,冠军被埃洛尔夺了去,­精­灵长老意外有一副好嗓子。

“没办法,凯米尔想要奖品的玉铃铛。”领奖后,好爸爸抱歉地笑道。另一个好爸爸把亚军的奖品,一顶垂有银饰的帽子给女儿戴上。

“杨阳,其实你没必要急着使用异能。”因为没对象,维烈好整以暇地上课,“我们的能力太强,就算有pc环,一个控制不当,还是会造成难以收拾的后果。你还是练习魔法和弓箭,脚踏实地的来。”杨阳为难地道:“我知道,我也不想着急,可是如今又是席恩又是七领主,我要不能自保,会拖累大家。”

“嗯…你不是有飞焰吗?”维烈想到一个点子。

“对哦!我有飞焰!”杨阳压根忘了自己还有一件神器。维烈笑了笑:“除了龙眠,其他四件神器都是我拜托普路托灌注贺加斯本体的力量,再交给几位城主。一来是纪念,二来……也算是个保障。”杨阳目瞪口呆:“那…那[封印传说]和[黑暗传说]莫非也是你――”她老爸真是什么都Сhā了一脚。

“封印传说是,意思是把神器交给你们五个,开启圣域的结界,了解传说的真相,后来不知怎么传得怪模怪样。”维烈困惑地抠抠脸颊,接着眼神一沉,“黑暗传说……是席恩传下来的,要世人不许去圣柱,所以我怀疑他在那儿搞了什么鬼。”

“可是上次我们不是差不多把那里夷平了吗,也没见他顾虑周围。”杨阳认为是圣贤者的信徒搞噱头,或者误传。维烈稍稍松了口气:“大概吧。”杨阳拍拍他,笑靥如花:“别说这些杀风景的话了,你也去找个舞伴。”

“呃。”维烈腼腆地红了脸,正要吞吞吐吐地婉拒退场,一团红云飘过来:“维烈,总算找到你了!”

“叶、叶尔玛!”

“嗯?恢复记忆了?再好不过。”女佣兵大方地挽住他,不由分说往里拖,“来来,我们来跳舞,别说你不会,我教你。”不善拒绝的魔界宰相只有听命的份。

“呵呵。”杨阳幸灾乐祸,她的报应很快临头了――诺因摆脱露蒂丝的纠缠,匆匆跑近,用命令的口吻道:“阳,我们去跳舞!”

“可是……”杨阳也没有扭扭捏捏,迟疑地看向史列兰:他们一走,只怕后脚母狼们就一拥而上。

“没关系,我叫希露菲尔来。”暗黑神平静地道。

“一会儿我们来接你,有事大声叫。”临走前,诺因嘱咐。风神揉着裙摆,一脸局促:“兰修斯大人……”

“我有很多事要问你。”史列兰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黑水晶似的瞳化开浅浅的涟漪,“你认识我,是吗?”

“是。”希露菲尔双­唇­颤抖,眼里浮起泪雾。

两位神祗外貌登对,成为场中最光芒四­射­的一对,其他人也纷纷下场。昭霆在踩了舞伴七脚后,强词夺理道:“死小鬼,跳好点啦!”

“你才听听节奏,音痴。”耶拉姆扭曲着脸――昭霆的脚劲不小。

“哟呼,维烈!”肖恩挥手向手忙脚乱的友人问好,希莉丝则风度翩翩地回了个注目礼。另一头,莎莉耶叹着气教舞伴踩拍子,数落他的笨手笨脚。雷瑟克和吉西安都属于不愁寂寞型,被美女抢着要。

“月,我们也去跳吧。”

“可以,你当女方。”

“……当我没说。”

场外,一个孤独的身影徘徊,闷闷踢着石子。

骗子拉菲,还说什么会准时。

“小玲。”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邱玲大喜回头,却看见一个陌生的俊秀青年:“拉…拉菲?”

“嘘――”深渊领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歉然一笑,“对不起,这里高手太多,我为了混进来花了点力气。”少女高兴地递出手:“没关系,你能来就好。”

“今天你很漂亮。”拉菲格不吝夸奖。邱玲脸一红,礼尚往来:“你…你这个样子也很帅。”

“比原来的我好吗?”

“不,原来的你好看。”

不经意瞥见附近共舞的杨阳和诺因,邱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拉菲,我听说后天五城会合力布下一个什么结界,针对你们的,你的同伴们应该会阻挠,那你……”拉菲格心下雪亮,露出淡淡的笑意:“我不会去。”

“真的!?”邱玲喜出望外。拉菲格回以温柔似水的眸光:“对,只要是你的愿望。”

杨阳心神不宁地转圈,眼前的景象和人都是那么似曾相识,使她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现实?那个梦中无数次怀念的西芙利村?

看出她的心不在焉,诺因差点大吼“你在看谁”,幸好有过一次经验,及时收住,­干­巴巴地道:“你累的话,我们去吃点东西。”杨阳漫应:“呃…嗯。”

趁同伴点餐时,她偷偷擦­干­眼角的泪,调整呼吸,试图抹消心头的影子,免得扫了友人的兴,却怎么也做不到,反而越来越清晰,伴随着克制不住的仇恨和杀意。

这次去东城,不知能不能找到害死神官和艾瑞克队长他们的真凶。

冷不防一个冰冷的东西贴上脸颊,杨阳吓得一蹦三尺高:“哇!”

拿着冰果汁的诺因满脸无趣:“冤有头债有主,你就别在这儿闷烧,想想怎么从帕西尔提斯那个老变态那儿挖墙脚吧。早点清算完,心也好塌实点。”

“嗯。”杨阳展颜,接过饮料。

******

“你说贝里卡斯死了!?还有你们?”

窗外的夕阳照进室内,犹如铺上一层血­色­。

止息之君收起悲­色­,以稳重的语调道:“罗兰,我们并不畏惧死亡,我们都活得够本了,但如果这个世界沦为席恩的玩物,整个宇宙成为我们的陪葬,我们死了也不安心。”东城城主深呼吸消化冲击,怒道:“如果席恩杀了你们,我决不放过他!”再乱七八糟,这些神也是他的异兄姐,有着深厚情谊的重要家人。

光复王相对泰然得多:“恶有恶报啊,老实说我也挺想­干­掉你们,可惜被席恩抢先了。”罗兰瞪他,突然警醒,慌忙转向普路托:“师…师父呢?贺加斯死了,他会不会死?”

“共灭。”普路托言简意赅,“相反,他若魂飞魄散,贺加斯大人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真不公平。”帕西斯耸了耸肩。罗兰目光闪动,没有吭声。

“现在除了我、秦蒂丝和兰修斯大人,他们都有了眷顾者。帕西尔提斯算是贺加斯大人的神眷之子,兰修斯大人我估计会选维烈或他的女儿,剩下我和秦蒂丝,我们也打算挑选。”

“但是你们的力量太大,没有人类承受得住啊。”

“是,所以我们用折中的法子。”普路托手一扬,一把漆黑泛红的巨型镰刀和一只散发出圣洁白光的象牙镯子出现在他的掌心,“――[静默之镰]和[封护之环],你交给合适的人吧。”

罗兰想了想,伸手接过,准备送给伊芙和冰宿。

“这样我们出事的话,你们就能第一时间感应到。我们一死,应该就是席恩大举进攻的时候。”普路托沉重地道。罗兰劝慰:“你们已做得够多,好好保重自己吧。”普路托开怀一笑:“你第一次没骂我们‘剩闲’呢,罗兰――啊,你的剑呢?”

“不小心掉了。”说来就扼腕,变成了正太后,他当然没法佩剑,结果陪伴了他三十一年的龙眠就被海水冲得没影。

“正好。”普路托郑重地双手平举,低声吟唱召唤的关键语。不一会儿,罗兰和帕西斯只觉胸口窒闷,房里的空气像被瞬间抽空,又猛地灌入。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掉出次元空间,冰银的剑身雕琢着黑­色­的简单图纹,剑柄包着陈旧的黑皮革,剑锷中央镶嵌了一块晦黯的黑宝石,整体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却给人一种完美而无懈可击的印象。

“这是我们共同铸造的武器,神剑[雅尔瑟],意为[看不见的晨光],翻译过来叫做[黯曦]。”

“……”罗兰有点犹豫,衡量是否接受这份大礼。普路托也浮起迟疑之­色­:“它的力量很强大,但是要发动,有个必要条件。”

一颗金黄­色­的水球应声浮现,流转着璀璨而勾动人心的光芒。

“喝下神之血,成为半神。”

“我拒绝!”

清冽的嗓音如鞭抽过,迎视义兄诧异的视线,金发青年调整略微紊乱的气息,道,“我已经是半龙,再喝下神之血,我会变成半龙半神,失去人类的禀赋。”

“但是……”

“不一样,暮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我不怨他。但这次不同,我再理智,也没自信确保在体质彻底改变后,还能保持人类的本心。说白一点,我不想变成怪物。”罗兰打断。普路托不知如何是好:“可…可是你不喝,就无法使用黯曦啊。要是给那边,想必你也不同意。”

“废话,我可没这么大方。”罗兰看向帕西斯,“师父,你拿。”银发青年连连摆手:“别找我,我不倒戈帮席恩就很好了。”

“你才不会帮他,给我拿着。”

“不要!”

见他们僵持不下,普路托叹了一声,将神剑别在义弟腰间,手指疾弹,水球化为一道金­色­的电光。

“普……!”罗兰刚喊了一个字,就发现不对:金光没有没入他的身体,而是渗进他胸前的挂饰。

冰宿赠送的水晶沙漏自动飘浮起来,金沙流动,透出不可思议的瑰丽光泽。

“你改变主意,这个就会破碎。”止息之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暂时只能发挥两成的力量。”罗兰非常满意:“嗯,很好――留下吃饭吧,也叫秦蒂丝他们来,讨论讨论怎么收拾席恩。待会儿再巡视结界,看有没有遗漏。后天就是仪式,至少要宰掉席恩几个部下,为贝里卡斯报仇。”

******

ps:现在每个章节不能超过两万字,真是不方便,尤其对我这种设定好固定章数的人。

第三章 破茧的代价(下.节六)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18日,四方结界完成仪式。主要成员有五城的政要和魔法界的­精­英,摄政王并未到场。这可不是开玩笑,尽管恶魔是全人类的敌人,但是利用完后,那个主办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开刀,乘机一网打尽。所以中西两城来的,不是不死之身有恃----,吐出暗属­性­的黑­色­弹幕。蕾雪纯蓝的眼眸闪过一道锐光,仿佛回应一般,风鸟展开的双翅也亮起刀锋般的光芒。

她十岁就被风神选中,与神明的契合度远比二十七岁才成为神女的维琳和一直抗拒神子身份的法利恩高,使用力量自然更得心应手。

接连两头影龙被一分为二,切口平整。眼看封锁要被突破,艾斯托尔食指一动,又是上百条影龙窜出,形成密集的大网将两人一鸟围困住。蕾雪猛地加快速度,青鸟拖曳着光尾甩开敌人,直直往上升。只见纠缠的黑影和青­色­的光箭追逐着越飞越高,构成惊心动魄的一幕。

“掉头!蕾雪!”

卡特困难地大喊,战士的直觉告诉他前面有障碍。蕾雪更清楚异空间有尽头,前方是死路,后退还有一线生机。一咬牙,­操­纵风鸟转身。

强烈的加速度撕痛肌肤,狂风吹飞蕾雪的面纱。爆发的风刃利落地切割周围的影龙,锐利的剑气也炸开一条通路。但他们毕竟没有龙族的视力,也没受过专门的空中训练,准头不够,让几头影龙逃出生天。高速俯冲也造成窒息,当几张巨口咬下来,完全无从抵抗。

膨胀的白光撕裂黑暗,余势所及,地上的食腐生物也融成了最细微的光尘。

“呼……一队比一队紧张。”帕西斯松开结印的手,心情恶劣,这种到处救人的光辉职业实在不适合他,尤其不适合他这把老骨头。蕾雪和卡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费尔南迪先生。”

“哇!美女!”帕西斯双目一亮,不正经地拍打卡特的肩膀,“小子,你真有福气。还坐着大鸟约会,拉风。”卡特神情赧然:“费尔南迪先生,请别开玩笑,敌人还在下面呢。”

帕西斯冷哼,光翼一振迎向艾斯托尔:“你们先和法利恩他们汇合,我慢点赶上。”

******

北城的队伍所处的空间最美丽。

水晶花海。

数以亿计的人工晶体无边无际地延伸,流泻出纯净的银光,与倒悬的建筑群遥遥相对,令人心醉神迷的同时栗栗危惧,担心什么时候遭到灭顶之灾。

而且他们根本没有欣赏的闲情,一条条银­色­的光带缠绕住他们,像活物一样试图穿透北之贤者布下的结界。

“这里应该是餍魔之王的领土星辰海,负位面最神秘的地方之一,不过她好像不在。”用魔法探测了一下,赛雷尔不解地皱眉。维琳也说出感应结果:“这里的土地没有一点生气,不,是完全没有生命,一切都是静止的。”

“我确定,再不想想办法,我们也会变成静止的东西了。”担任两人保镖的特亚修开口,他刚刚试着挥动长枪,接触到光带的刹那,枪头竟然变成了水晶,再一戳,啪啦碎散,“……这里的主人一定有把人石化再敲碎的怪癖。”恶魔实在太讨厌了!战士的天敌!

“是晶化。”维琳纠正。赛雷尔伸出手:“让我分析剩余成分。”特亚修无力地瞪着这两个慢悠悠的法师――他们还不赶快发个禁咒把这些可怕的花全铲了!

一接过长枪,赛雷尔脸­色­骤变,火速划了个代表隔绝的符文,用力抛了出去。

“啊,那是我哥哥的……”

看出事态不寻常,维琳召唤了更多的土元素,凝固成坚实的球型障壁。赛雷尔也吟唱咒文:“大地拥有界限,海洋存在边缘,朔风流转于迷宫,烽火燃烧于圣圆,众神啊,请聆听信徒的心愿,创造至圣之结界,隔绝外与内,分离善与恶,出现吧――封邪霸灵阵!”

身为知识之神的神子,他可以向每一位神借力,虽然能级很低,结合起来的威力却不可小觑。一层薄薄的光膜抱住土墙,荡漾着七彩的律动。下一秒,花朵像惊醒般绽放,迸­射­出盛大的光雨,汇聚成璀璨的银­色­波涛,冲击着双重结界。

安静的,餍魔之王的力量即使在攻击时也是安静的。绝对冷酷,无孔不入,寻找着每一丝心灵的空隙,等待着松懈或力竭的一刻,然后将这三个人类瞬间化成水晶塑像。

在这样的攻势下,连赶来救援的光复王也一阵刺痛,急忙把蕾雪等人送回中间地带,释放凋死术。

扩散的黑雾吞噬光海,强制合拢了花瓣。真正恢复了宁静的风景中,翩然降落的银发青年心有余悸地悬停在花上,摘了一朵翻来覆去打量。

“无名氏!”赛雷尔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认错人了,神官不会死灵魔法,也没有这么优雅的气质。但是他好奇的神情很像,还有望过来的眼神:“没事了,出来吧。”

“太好了,神官…费尔南迪先生,你平安无事。”特亚修首先踏出结界,捡回长枪行了一礼,“多谢帮助,罗兰城主他们呢?”因为妻子的关系,他已经差不多是东城的城民,也不清楚一系列纠葛,甚至以为神官就是帕西斯。

“我正要找他们,不过还有一帮子――怎么回事?这里没有主人。”

维琳讶道:“餍魔之王真的不在?”赛雷尔垂下眼:“可能她负责外面,少了我们,大佬们要挡住恶魔的进攻很吃力。”帕西斯咋舌:“啧,这帮恶魔也懂得开动脑筋了,倒是比神明争气。”特亚修问道:“大家分散了?还剩多少人没找到?”

“还剩两队,我个人是不想管西城。”帕西斯表现出消极怠工的姿态,反正贝姆特身边有维烈和伊莉娜。

第三章 破茧的代价(下)

风拂过细密的红砂地面,扬起一阵又一阵沙尘。广大的竞技场内,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维烈,解释一下。”尽管部下不可靠,碰到怪奇事件,西城城主还是第一个想到他。被寄予厚望的宰相为难地抠抠脸颊:“呃,我也不知道,从来没来过。”

“大概是某个领主的领地。”伊莉娜猜测,不忘施加群体加持,给所有人布防御。她拥有贺加斯的神力,又是通向世界树的门扉,不受两界法则的约束。和她同样不存在限制的维烈一震,看向某个方向。身为能够­操­纵空间的异能者,他对空间振幅特别敏感。

接着看过去的是贝姆特,那是个非常高壮的男子,随随便便坐在台阶上,一把用布包起来的长柄战斧斜斜靠着肩头,环顾众人,粗眉不悦地皱起:“那臭丫头不在?欧斯佩尼奥这家伙。”

臭丫头?众人警惕之余浮起一丝困惑,没人知道这个词指代中城城主。

“算了,你来也一样。”布片爆散,­祼­露出的锐利刀锋闪过寒光,遥指贝姆特,“好久没活动筋骨了,如果你能打败我,我就放你们出去。”

“一对一?”贝姆特谨慎地确认,有点意外眼前的局面,不过这种方法无疑更合他的胃口。

“废话当然一对一,其他人连让我热身也不够。”护卫们很不高兴,却没有叫嚣,坚信主君会把这个狂妄的混蛋领主切成碎片。伊莉娜和夏亚却没有他们这么无知,偷偷施法――白痴才会跟恶魔堂堂正正决胜负,何况人和恶魔的战斗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

冲突的一瞬,心脏像要震出来似的难受,防御结界也无法完全挡住那猛烈的余波和刺耳的金戈交击声,如此威势令众人骇然变­色­。

什么力气!贝姆特只有更骇异,若非他用巧劲卸掉大部分力道,右手就废了。对手的动作大开大合,到处是破绽,显然没学过正规的武艺,但是远超人类的反­射­神经和巨力足以弥补一切漏洞。

拉开距离调整呼吸,他两手握剑再次展开突袭。加速术使他的速度提升到相应的程度,然而迅猛的攻势只是在敌人没穿防具的身体上留下浅痕,接踵而来的反击却让他差点挂彩。也是贝姆特吃了武器的亏,换作灵巧的诺因,就能采取近身游斗的方式。但使用大剑,再怎么使用技巧也胜不过同样用重兵器又占有压倒­性­优势的敌人。

夏亚埋的爆雷在第一回合就被克鲁不经意地踩平,之后视线也跟不上两人。伊莉娜却借助法术牢牢盯住敌人的动向,不时打下一道霹雳,扔出一串小火球,架起一堵冰墙板平局面。这时已没人会蠢得指出这是场决斗,反正西城人也从不讲究骑士­精­神。

克鲁渐渐感觉力不从心,这异常的情况引起他的警觉。在他的本位空间,他应该是无敌的,和这个人类的较量不过是玩玩­性­质,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影响了他,把主导权从他手上夺走。

是这家伙!锐利的双眼锁住人群里的黑发青年,斧锋横扫,强横的冲击波撕裂大气,咆哮着化为巨龙,将人体连同盔甲一并绞碎。伊莉娜的防壁刹时崩溃,只有选择闪避的人们逃过一劫,而迟钝的目标根本来不及反应。

当!无形的气罩挡住了如山威猛的斧压波,克鲁的瞳仁猛然收缩:是魔族的防护罩!

乘他惊愕的空挡,贝姆特从侧面抢上,闪空仿佛明亮的晓星,直刺胞姐所做的记号:颈部右边,恶魔之心的位置!

在银光触及肌肤之前,战斧就及时回扫。判断出这一击不可能成功,留了后劲的贝姆特变刺为削,雪亮的弧光切开强韧的­肉­体,暴露出鲜红跳动的要害。

该死!是神器!徒手抓住剑身,深渊领主正要把失去平衡的西城城主撕成两半,又一道炽亮的银芒贯穿了他的手。

战况变成二对一,贝姆特和帕西斯却没能有携手的机会,维烈已经转换了场地。

“哎呀,被弹出来了!?”视野骤然变换,帕西斯一愣。幸存者们还恍恍惚惚没回过神。

“不是,我…我用了空间转移。”某和平主义者澄清。光复王转向他:“那你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他个爽快的。”

“呃,他没有要置我们于死地。因为走得急,我也忘记测量坐标。”

听到前半句,贝姆特险些怒吼:那些死掉的护卫不是人?听完后半句才稍稍消火,好言劝道:“那种敌人还是杀掉比较好。”法利恩Сhā话:“现在时间急迫,找到大人他们才是首要。”

“也是。”帕西斯收回气剑,眉间染上一抹忧­色­,“刚刚我收到罗兰的求助,我们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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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药味混合腐木的气息,缭绕在简陋的木屋里,经年累月,渗入病弱的躯体,留下挥之不去的梦魇。

前额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他勉强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旋转模糊的天花板,好一会儿,一张因为­操­劳而憔悴的女­性­脸庞才缓缓透出来,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哭红的双眼漫溢着担心。

右手被紧紧握着,像要掐痛他似的用力,和他一模一样的小男孩趴在床沿,用哽咽的语调道:

[席恩,席恩,你怎么样?]

他撇撇嘴,不答,一方面也是没力气回答。那只手握得更紧:[哪里难受?说出来,病就传染给我了。]

有这种美事就好了!他想大骂,逸出­唇­的却是一串剧烈的咳嗽。­妇­女心疼地拍抚长子,温柔的声音犹如安魂曲:[不要生气,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席恩,你会好的,会好的……]

三岁就不再相信的喃语催他入眠,想冷笑,想讥嘲,却抵挡不住昏昏欲睡的倦意,他无力地合上眼。

在烦躁和自厌的情绪之上,是一股难以形容的安心感。

入梦前,他依然能感到掌心和额头的温暖。

******

“主人。”

近在咫尺的呼唤将他从遥远的过去拉回,惊出一身冷汗。

他竟然睡着了!席恩握紧法杖,暗暗警醒:就算有哈玛盖斯守护,也太大意了!

“主人?”没听见回应,哈玛盖斯又重复了一遍,小心翼翼地道,“格蕾茵丝大人向您求援,说破坏行动失败了,几位领主都受了很重的伤。”席恩心下不悦,他压根没交代过这次行动,那帮家伙纯粹自作主张。要瓦解四方结界还不容易,只要埋下祸端就行,不必急于一时,更不用硬碰硬。

领主们也是很委屈:主君给了他们那么好的条件,一个便捷的通道!还落到被赶回负位面的下场,颜面何存?

“既然是求助,那仪式还没成功?”

“是,您的弟弟他们被堵在欧斯佩尼奥大人那儿,不过情况也不妙。”

思索片刻,席恩起身俯视眼前的神之泉,用沉静的语气道:“哈玛盖斯,开路。”小龙瞪大眼:“您要亲自去!?”

“嗯,在那之前,我要先去东城上界一趟,把我的身体收回来。”

“收回身体?”哈玛盖斯不可思议地反问。席恩瞥了他一眼:“我也是最近才发现,那部分的我和这个我一起升华了,再不赶紧融合,假以时日,他会变成一个和我对等的人格,到时事情就棘手了。”

“不是,主人,我不反对您和迪斯卡尔融合,是不赞成你用那个身体去。您喜欢迪斯卡尔的身份吧,像那样子…那样子生活。所以您尽管休息,恶魔那边交给我。”

席恩注视哈玛盖斯清澄的蓝瞳,双眸掠过几不可察的微光,恍若灵魂的一缕摇曳。

虽然是被他这个人类一手抚养长大,哈玛盖斯还是没有完全失去龙的本­性­,在他面前,他的心没有秘密。

“然后呢,作为一个痨病鬼,和霍娜白头到老?”

“呃……”

“我可不喜欢那种活法。”横举支配之权杖,席恩自管自开启神道,与现世相连。线条优美的侧面坚毅而无懈可击。

在他抢走亲弟弟的身体,­干­下那些事起,就没想过回头,也不可能回头。

******

华贵的客房里飘荡着药的味道,明亮的烛光照出来回穿梭的人们,投­射­出飘忽不定的­阴­影。

医师和白魔法师轻声交换着不抱希望的治疗方案,都是相顾摇头,惋惜之情溢于言表。海­精­灵公主捂着嘴抽泣,苍白得像个幽灵。红发法师蜷坐在椅子上,死死抱着一只出生不久的灰兔,拼命压抑不断上升的恐惧和忧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睡前还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恶化!?

一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死,绝望就如尖锐的兽牙撕扯她的心脏,使她几乎要哭泣咒骂,无法接受上天的玩笑。前天晚上,她才抓住幸福,从他冰凉的­唇­,感到一丝细微的,和她一样的憧憬。

矢车菊蓝的眼眸睁开一线,空寂深幽,宛如灵魂停驻在了遥远的彼方。

“他来了……”

“迪斯卡尔!”

“哥哥!”

霍娜和埃娃扑到床边,急切地呼唤显然神智不清楚的蓝发­精­灵。逐渐迷乱的眼闪过一道清明的光芒,苍白的­唇­费力地挤出含糊的古代语:“走……离开……”

“哥哥?”埃娃睁大眼。霍娜紧紧握住他的右手,露出似哭似笑的神情:“你听得见我吗,迪斯卡尔?”她以为恋人在说胡话,只要他能醒过来就好,意味着病情会好转。

“我听得见。”迪斯卡尔的声音陡然清晰,手不自觉地反握了一下,微弱得仿佛一个颤抖,“霍娜,带埃娃走。”他正和一股无形的吸力对抗,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泉涌而出,将他的意识冲得七零八落。

“不!”女­性­的第六感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事,霍娜惊恐地摇头,“我不走!”

这时,所有人都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一种渐渐紧绷的张力。

迪斯卡尔已经支撑不住,情不自禁地说出脑中最后浮现的话语:“那…不要放开我的手……”

晶莹而湛蓝的光柱穿过云层,直直劈下。那一瞬间,世界失去了颜­色­,失去了声音。霍娜的视野也被漂白,深深烙印在眼中的,是与她牵手的­精­灵被光吞没的情景。

逐渐淡化的光幕里,一个身影徐徐坐起,同样白皙冷俊的脸庞不再有丝毫病容,天鹅绒长袍下的身形匀称纤细却柔韧有力,长长的发丝披散一枕,蜿蜒如水流,从床沿滑落。冻结的双眼遮去一切心理活动,宛如北国的坚冰,微抿的­唇­瓣透出顽强的意志。

他试着活动手指,灵巧而流畅,足以完成任何­精­妙的手势。

另一只手传来异样的感触,他低下头,瞳仁剧烈收缩。

地板上横七竖八躺着昏迷的人,埃娃也在其中,被刚刚消失的神道隔绝在外。只有霍娜,不省人事了还握着他的手,像要倾尽一生的执着坚定。

麻烦了。这是席恩的第一感想,自我还没调适好,又出了这么桩意外。也许有一部分神力流泻到这个女人体内,甚至是一半。换句话说,他们成了绑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席恩很想掐死迪斯卡尔。

……等等,正好啊。渎神者想到一个绝妙的点子:就让她代替黎姬的位置,为他生育新一代的神祗,省得他耗费心力炼制一件件魂器。

“哈玛盖斯,把她带去圣柱的密室。”指示完毕,他毫不怜惜地扳开女郎玉白美丽的手指,随意甩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女主人身下探出,红眼睛忽闪忽闪,没认出床上的青年换了个人,撒娇讨好地摇摆耳朵。

冰眸浮起淡淡的温柔:“这只也带去。”

下一刻,一对纯净的光翼从他身后展开;然后是浮现在左手中指上的黑­色­指环;最后是一把似真似幻,半透明的法杖。

比神道更耀眼的轨迹直冲云霄,挥动的羽翼洒下极光般绚丽的光之洪流,遮蔽了整个苍穹,始源之海律动的旋律隐隐传来,深沉悠远,仿佛一首安魂曲,是破茧的鸣动。

******

记忆里,他总是清淡地微笑,深邃的黑瞳如星光闪烁的夜,藏着他永远无法看透的世界,给人如饮醇酒的酩酊之感,沉醉而难以自拔。

他有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几分自由自在的洒脱,几分玩世不恭的轻佻,众生于他只是消遣的观察对象。不像他兢兢业业的兄长,爱民如子。

喜欢喝新鲜的葡萄汁,爱开玩笑,捉弄人,成天懒洋洋的,不是窝在床上睡觉,就是坐在树上发呆,常常一身----远,跗骨蚀心。

还有,刚出生的他,很小很小,小到他两只手就能托住。

是他长指勾画,给予他与自己幼年相似的形体。

小小的神子在镜里看见了倒影:一头比子夜更漆黑的及肩秀发,赛雪的肌肤光滑如瓷器,樱红的­唇­瓣隐含笑意,深幽的眸子和父亲一样微带惺忪,波光流转间散发出万千风情,魅惑天生是见面的人一致的评价,­精­致得宛如­精­雕细琢的白玉娃娃。

美丽的皮相谁都爱。他喜欢,大家喜欢,父亲也喜欢。

就连那个冰冷严肃的神祗,也欣慰地叹息,摸摸他的头说:[乖孩子。]

顿了顿,加重语气补充:[别学你爸爸。]

可是某天,一直抱他逗他的父亲突然恢复懒散的作息。时而一声不响地出门,一走就是好几年。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抓着娜夏的裙摆,质问她父亲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

[唉。]待他如长姐的侍女蹲下叹气,眼里交织着心疼和顾虑,斟酌着开口,”欧塞,你别在意,他就这样,三分钟热度,对什么东西都没长­性­,兴趣一过就冷下来,也许他是找到新的玩具,乐昏头了。]说着,不禁抱怨。

玩具?他怔怔松手,大脑一片空白:我是父亲的,玩具?

当晚,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和父亲相同的眼神,这才明白那种情绪叫做[寂寞]。

还多了失落和受伤。

这些异样很快在神仆们的关怀照料下抚平,直到父亲归来才爆发出来。他装作不小心把父亲的新玩具,一只银笛扔进火炉,继而盘算在他出门时要用什么借口留住他……

看破他拙劣的把戏,混乱神笑吟吟地道:[欧塞,你被宠坏了。]

他有些心怯,垂下头等候发落。

[不愧是我的儿子,从小就不学好。]言下颇为自豪,看着他,渐渐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的领悟,[真的是我儿子。]

稍大些,欧斯佩尼奥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他和父亲都没法正面表达感情。

记不得哪一天,他开始发烧,神是不会生病的,也是在那一天,他发现自己的额头没有神印。

他不是神,不是父亲的儿子。

可他那么像父亲――他究竟是什么?

父亲一带他离开神域,病就慢慢痊愈了。那也是永别,从此他再没见到那些怀念的神祗和使徒。

[从某个意义上说,我算是自作自受。]父亲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也是很久以后他才明白:正是因为某神的任­性­之举,他只能在负位面长久生存。

一路上他都保持沉默,漫不经心地跟着父亲游历,默契地拖延分离的时间。

[呐,欧塞,别摆苦瓜脸。]那个造孽无数的神始终是笑着的,即使在告别时,[小孩子就需要磨练一番才能真正成长,我会常来看你,你闷了也可以随便欺负那儿的住民,我还有个伟大的任务要交给你。]

听完,他才好受了点,红着眼应声。

[什么时候可以不­干­?]

沉吟了一瞬,兰修斯给出答案:[到万物终结的一天。]他感到心口发凉,藏了很久的疑问在舌尖滚了滚,终于吐露。

[父亲,我再问你个问题。]暗哑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是你的儿子吗?]

他的目光太认真,逼得兰修斯也不得不认真,但最后还是给了模棱两可的答复:[算是。]

扑面的风很冷,却不及放在他前额的大手冰寒刺骨。

[小欧塞,别怪我无情,暂时忘记过去的事对你比较好。]

欧塞,欧斯佩尼奥,真相就隐藏在他的名字里。

奥尼欧,神语[背面]。

他不是神之子,是伪神,一个影子。

凝聚许久的泪,悄然滚落。

******

传闻罗兰曾用一招风系禁咒[芙洛的狂啸]令蛮族统领人间蒸发,三万名士兵丧生,现在杨阳等人总算见识到了。尤其是被刮得连连倒翻筋斗的诺因,若非芙米之前施的神术还有效,他当场就会变成齑粉。

那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其实诺因是冤枉了罗兰,他算准那一箭会在欧斯佩尼奥体内发动,与负能量中和,吹飞诺因的不过是箭带起的气浪罢了,不然决不止这点程度。

强大的风力以深渊领主为中心炸裂开来,化为狂烈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瞬间绞碎了所有的树木,娜夏焦急的呼唤在强风中就像烛火般微弱。

吉西安见机地拉着芙米躲进黑龙王的结界,但凝聚了四大元素的魔法障壁也免不了一阵摇晃。

风暴平息后,杨阳惊喜地叫出声――肖恩扶着史列兰飞近,而欧斯佩尼奥影踪不见。经验老道的罗兰却没有放松警惕:纷扬的木屑代表这里依然是混乱之森,此地的主人还没死。

就在这时,变生肘腋,背后风声劲急,他反­射­­性­地一让,与一把雪亮的****陷陷擦过。

“死小鬼!”

昭霆惊呼,抱住行凶者,“你在做什么啊!”杨阳等人也大吃一惊。冰宿抽出霜恸抵住耶拉姆的脖子,瞥见情人左臂的血口呈现诡异的青­色­,连忙施了个水系的净化术。吉西安反应过来,劝道:“呃,有话好好说,我相信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平常担任和事老的杨阳却一言不发,她理解师兄的心情。

罗兰毫无预兆地抬手,弓背重重敲在耶拉姆的额角。昭霆大叫:“你­干­嘛!”

“只是让他安静而已。”示意情人再补个催眠术,罗兰转过头,他可没空和搞不清状况的小孩计较。

明白是自己这方理亏,昭霆抱着怀里的少年不再吭声。吉西安正要再交代两句场面话,一个低低的笑声使所有人心脏一紧:“内讧吗?”

郁郁葱葱的树木再次苏生,不是奇形怪状违背自然的植物,而是鲜艳的枫林。远处的树叶金黄灿灿,天空浩蓝高远,飘着一丝丝风烟一般的云。而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最近的一棵枫树上,怀抱粉­色­的迷你猪。宽大的水袖,细长的眼微微眯起,披着柔软的及肩黑发,美得犹如水晶雕刻,散发出奇妙的透明感,像是倒映于水面的虚影般无法捉摸。

“这…这个……”杨阳不知该感动好还是生气好,这分明是史列兰幼年的模样嘛!可爱成这样,叫人怎么下手!

“打他违反青少年保护法吧?”昭霆也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忍心。冰宿冷冷驳回:“他的年龄绝对超过保护范围。”肖恩恨不得冲过去抱一抱亲一亲。罗兰注意到敌人的改变,印证了他先前的猜测:无论欧斯佩尼奥是什么,他来自神这一点不会错,之所以变得邪恶,应该是受到负能量的侵蚀。那中和掉,就能恢复本­性­。

对方的宣言却粉碎了他的和平念头:“我很累,速战速决吧。”

欧斯佩尼奥掩嘴轻颗,完全想起过去的事让他的情绪极其低落,但是再郁闷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回头找个没人的角落自己舔伤口。

“你这臭小鬼,到底想怎么样?”感觉不到杀气,诺因也提不起战意。

“太失礼了,我活得远比你长久。”不快地眯了眯眼,欧斯佩尼奥的嘴角还是漾着笑,“本来嘛,我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但那位大哥打得我很难受,就有点没兴致了。”罗兰不以为然:“这话说反了吧,你自己的情况自己应该清楚,为什么要自暴自弃?难道你情愿在这里烂掉,不想移居到神域?”欧斯佩尼奥的笑容渗入不一样的成分:“你很敏锐,也很会攻心,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免了,人类不需要从身体上转换就能成魔。”

你也知道自己是包着人皮的恶魔啊!杨阳等人瞪他。

“说的也是,从前父亲就说人类是最有潜力的。”欧斯佩尼奥再次用袖子捂住嘴,掩去溢出的污血,“可惜,就算我还是当初那个不太坏的坏小孩,也回不去神域,现在更不可能,所以只好睡睡懒觉,在正位面找点消遣打发时间了,这也是自济。”

你搞错自济的定义了!杨阳和罗兰正想纠正,铺天盖地的灰雾笼罩了整个异空间,杨阳的飞焰、肖恩的风翼、诺因的浮空术和巴哈姆斯的结界一并失效!

“无­色­之屏!”冰宿抬起戴着封护之环的左手,一层薄薄的光晕立刻取代护壁罩住众人。刚松了口气,鲜红的波动接踵而至,宛如奔腾的巨浪,拍击着神力的屏障。

“快想办法!”连­射­两枚羽箭都落空,罗兰心知敌人换了位置,“冰宿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你这么说――”诺因气急败坏。他也看出局势有多不利:外面都负能量,魔法无效,只能用物理攻击,可是连敌人的鬼影子也摸不到,怎么打?

只有单方面挨打。

罗兰用心灵通讯呼唤师父。肖恩将昏迷的史列兰交到诺因怀里,拔出军团长专用的佩剑:“我去试试。”他可以用斗气保护自己,而同样身为魔武双修的战士,罗兰和诺因尚未达到这个水平。

饶是如此,肖恩也没自信在冰宿力竭之前蒙到欧斯佩尼奥,用一把铁剑****他。

下一秒,银­色­的光之漩涡吞噬了血­色­的波涛,两股力量的激突甚至震裂了空间障壁。只见一蓝一白两条光影互相冲撞、分离、移动、再撞击,短短数秒就交手了上百回合。收敛高涨的斗志,光复王以一个假动作轻取对手,拎起缩水的深渊领主:“这个厉害的小鬼是谁?”

看清男孩漂亮到没天理的小脸,女­性­们都是一阵赞叹。

“啊啊啊――抓紧他!”吃过苦头的杨阳和昭霆却忙不迭提醒。帕西斯不在乎地甩了甩用力挣扎的欧斯佩尼奥:“放心,我施了十个封印,他要脱困起码要半天。”

“可恶!放开欧斯佩尼奥大人!”娜夏直扑敌人的面门,被轻松抓住前蹄:“这只猪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为了你的消化着想,最好打消这个主意。”罗兰很无力:常人看到一头会说话的猪就没有食欲了吧,“师父,他是史列兰先生的儿子……”

“嗄!?那个白痴暗黑神的儿子?”帕西斯打断,下巴差点掉下来。法利恩等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罗兰颔首:“对,不过应该是影子之类。他被负能量侵蚀了神­性­,你试着净化一下。”

“开玩笑,他起码活了几万年,我一时净化得掉?”帕西斯翻了个白眼,随手将娜夏抛给肖恩,把欧斯佩尼奥夹在腋下,“先带回去关起来,刚好我做了个专门关高阶恶魔的笼子。”

这好像不太人道吧。女士们正想求情,帕西斯启­唇­唱出一段特殊的音符。与此同时,广场上的音叉应和着震动,仿佛被水晕开的墨迹,负位面的景致逐渐模糊。

回家的喜悦使每个人都露出了笑意,就是在这个最松懈的时刻,破茧的鸣动震撼了天际。

湛蓝­色­的强光化作巨大的雷霆直直劈落,犹如一道贯穿天地的宏伟瀑布,在光与闪电的风暴里,一切都静止了,只有神秘的旋律远远回荡。不知过了多久,群星密布的晴朗夜空重新笼罩了现实的地平线。

重逢的人们不及问安,视线就全部集中在法阵中央的年轻人身上。镶有典雅银纹的蓝­色­天鹅绒外袍,一对纯粹由光芒构成,如丝带轻柔的羽翼在他背后拍打,隐隐映出黑夜,惊心动魄的美丽,靛蓝的长发反­射­出星光,衬托出异常­精­致的五官,神情平淡冷漠,一如无波无痕的双眼,硬质得宛如一尊大理石雕像。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心与十二芒星重叠的荆棘花,和纤长雪白的双耳。

他全身散发出掩不住的威势,形成­肉­眼可见的放­射­状光波,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外围的群魔自动俯首,餍魔之王展翅飞近,跪下一足,致以最敬礼:“席恩主子。”

这四个字唤回停顿的思维,肖恩冲口道:“席恩!”

还有什么客气的,帕西斯掌心泛起炽亮的剑芒,冲向不共戴天的仇敌。席恩手腕一翻,一个附加重力场的黑暗结界朝他压下,将他罩得严严实实。吃不住恐怖的冲击力,地面爆出无数龟裂,深深下陷。

“你还是学不会教训。”抱着先一步抢过来的小男孩左看右看,席恩询问一旁的格蕾茵丝,“这孩子是恶魔吧?”

“呃,我也不确定。”格蕾茵丝不认识僚友斗篷下的真面目,更何况欧斯佩尼奥还返老还童了。

“帕尔!”肖恩赶紧搭救徒弟。在外力的帮助下,帕西斯总算站稳,靠着师父虚脱地喘气。

不一样,和上次不一样!被仇恨和杀意充斥的碧眸浮起清明的理智:他竟然能看破我的攻击,施法的速度和强度也提高了几个倍数!

示意部下做好一级作战准备,罗兰踏前两步,彬彬有礼地道:“远来是客,魔王陛下有何指教?”看来今天得玩命了。

魔王!!他就是魔王!?没和敌首打过照面的法利恩等人不约而同地一震。

“指教不敢当。”把欧斯佩尼奥交给格蕾茵丝,席恩也以礼相待,“我只是来搭救我的部下,打扰之处请见谅。”肖恩怒声Сhā口:“席恩,你又附在迪斯卡尔身上!”

这也是罗兰兜在心里的担忧――担心上界怎么样了,千万不要尸横遍野,一片废墟。尽管他有吩咐水神照应,但那个花痴女是否尽责……未知数。

“我是个很认壳的人。”轻描淡写地卸过他的指责,席恩浮起由恶意所化的明媚笑痕,“亲爱的弟弟,罗兰城主还有礼貌地向我问好,你怎么一见面就冲我大吼大叫?”

弟弟!?这回众人的嘴巴张得足以塞进鸵鸟蛋。

“你还好意思说!”不顾声名扫地,肖恩气得嗓门高八度,“你算算自己做了多少混帐事!把莉绑上世界树,害帕尔被囚禁千年,欺骗露西他们,召唤地球人,封神,弄得生灵涂炭世界差点毁灭!就说最近,你杀了整个海­精­灵一族,用他们王子的身体作威作福――你说说你是不是罪无可恕?”

召唤地球人?听到这一条,大部分的心都漏跳一拍,联想到某个非常有名的传说。

“算我求你,停止吧!你还要多少牺牲才满足?对不起你的只有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史列兰也说了,你想回到当初,那我们兄弟再重新开始,过以前的生活好不好?”怒气渐渐被自责和悲伤取代,肖恩恳切地道。席恩冷冷睇他一眼:“你真是天真过头了,重新开始?先问问你身边的徒弟答不答应吧。”

“这……”想起弟子们所受的苦难,和那本凝结了千年怨恨的日记,肖恩一窒。

“我也没兴趣陪你玩家家酒。”法杖轻挥,画起空间转移的符文,席恩淡淡道,“这次是我们输了,下次再见。”

“等等!”肖恩和蕾雪异口同声。后者在众目睽睽下涨红脸,细声道:“你…你是圣贤者?”

这其实是不少人想问而不敢问的问题。

“哦,好怀念的称呼。”席恩间接肯定。吸气声和更多的质问响起:“你是圣贤者!!?怎么可能!!!”

天哪!天哪!先是魔族后裔做国王,再是人人景仰的伟大救世主变成了恶魔头头――这个国家究竟是在什么背景下建立的啊!?

轻笑声压过所有的惊疑,然后是带着古语腔调的优雅嗓音:“历史本来就是­婊­子,前人爱怎么弄怎么弄,绝对敬业。”

呃,你也不必用这么粗俗的比喻……众人抹汗。

“少造谣了!你只是圣贤者,肖恩才是古兰?罗瓦――战神!他还是索贝克他们的师父,国父,真正的救世主!”昭霆鼓起勇气,大声叫嚣。杨阳吓得脸青­唇­白,挡在她面前,生怕魔王陛下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表妹撕成碎片。

席恩倒不在意,只是看她有点眼熟:“你是我的后代?”

“才不是!”昭霆哇哇大叫,掉下一身­鸡­皮疙瘩,“我是你用肖恩的身体生的!是他的,他的后代!”

什么和什么?还没从上一波冲击中回复的众人又一次失神。

“嗯…长得倒像。当初我找了不少女人,记得有个是墨绿­色­眼睛,很有天分的女巫。”席恩回忆道。杨阳等人汗颜:喂喂,这种丰功伟绩不适合拿到公众场合炫耀吧。冰宿冷静地道:“我想,那位可能是我的祖上。”

扑通!终于有人不堪负荷倒地:满愿师是圣贤者的后代!?不是星贤者吗?那…那个棕发女孩也是满愿师?行踪不明的西城满愿师?

贝姆特惊讶地看向昭霆。维琳也忍不住问道:“那星贤者是谁?”席恩一怔:“星贤者?”

“被你召唤的地球人。”

“哦,那个倒霉的家伙啊,不过是被我随机抽中的,他活着也是痛苦,仪式一完成我就让他消失了。”

因为魔王有问必答,看起来很好说话,大家的胆子渐渐大起来,芙米跟着道:“传说是你们合力创造了满愿石。”

“哈,满愿石?是封印了贺加斯的结界石吧。太搞笑了,那帮小子竟然给我宣扬成这样。”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席恩露出不加掩饰的讽笑,“够了,真相你们知道得再多也不可能了解,就继续编织美好的谎言,龟缩在四方结界里吧。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世界化为血的海洋,让丧钟传遍每个角落。”

说完反派的经典台词,渎神者启动虚空之枢纽,从容离去。

******

注:现在的----系统限定一章2万字,只好分章上,不便之处请读者原谅,不用管题目是几节,反正是连的,中间没有断。

第四章 间奏(节二)

少了恶魔的­干­扰,仪式进行得非常顺利。只过了大半夜,经纬交错的巨****阵就与封魔结界重合,形成淡淡的青­色­天幕,给予这片饱经战乱与灾难的大地短暂的休憩。

至于魔王陛下最后的宣言,被默契地隐瞒,没有统治者希望引起民众的恐慌。从实际角度,负面感情也会给恶魔可趁之机。

但对于传说的真相,能够克制好奇心的人就不多了。可惜光复王有先见之明,用香喷喷的夜宵将师父勾引到自己的房间,让慢了一步的人们只能望而兴叹。

其他当事人――昭霆被杨阳管制,冰宿跟在罗兰身边,没人敢问。

不过凭着帕西斯那份狗血报导,多少还是能推测出来。

诺因坚持搭乘黎明的航班回去,所谓夜长梦多,即使他再目中无人,对夙敌的狡狯­阴­毒两面三刀还是深有体会,不会仗着不死之身莽撞托大。贝姆特也是一个意思。

把一大碗热腾腾的鹿­肉­汤,两条白面包和一整只金黄酥脆的烤­乳­猪放在肖恩面前,帕西斯微笑道:“你慢慢吃,吃完我来收拾。累的话,在我床上躺一会儿也行,到时间我会叫你。”

肖恩默默看着他,有些意外。我行我素讨厌名利束缚的徒弟竟然也懂得避嫌了,可见罗兰在他心里的地位。

被看得有点不安,帕西斯笑得越发醉人。不等他开口,肖恩道:“总是糊弄我。”

“啊?”不会要兴师问罪吧?

“帕尔……”顿了顿,肖恩看向侍立在旁的密探。犹豫了一下,帕西斯还是选择摈退:“雪儿,你出去一会儿。”

“索莱顿。”雪露特不苟同地注视他,不是为自己,而是担忧他的立场。

“没事,你出去。”

无奈,雪露特只得偷偷瞪了祖先一眼,退出房间。肖恩困惑地问道:“她为什么叫你索莱顿?”

“因为我融合了我的分身,继承了他的记忆和感情,而我的分身认识她。”

“哦。”肖恩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发青,“无名氏神官喜欢杨阳!那你――”帕西斯懊恼地耙耙头发:“我也在头痛。”肖恩不谅解地瞪他:“当初你答应我会一心一意对莉。”

“我知道!但…但这也不是我喜欢的啊!我巴不得把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全清理­干­净!”帕西斯慌忙解释。

“……算了。”勉强放过他,肖恩严肃地点点桌子,“帕尔,坐下。”

乖徒弟立刻照办,对方下一句话又令他跳起来:“我看过你的日记了。”

“什么!!!”饶是帕西斯脸皮够厚,也不禁面上发热。那可是不堪入目的丑陋记录,凝聚了他种种­阴­暗想法偏激心理怨恨情绪,居然……居然曝光了,还是被绝对不能曝光的人瞧见。

天亡我也!

“你竟然还能对我嘻嘻哈哈。”

“呃,肖恩师父,那是假的,你不要相信,是我无聊时的涂鸦,随手乱写……”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显而易见的谎言吗?”肖恩沉声打断。帕西斯颓然垂首:是,他不会信,他的宝贝师父只是脑筋直了点,但并不是笨蛋。

不是……笨蛋。突然心底发寒,他抬眼,对上一双澄明却不若往常清澈的琥珀­色­眸子。

“帕尔,我并不像你和莉以为的那样糊涂好摆弄,事实上,我是按照你们的期望……”

“肖恩师父!”

拔高的声音异常凄厉,肖恩愣住,说话的人也一呆,不好意思地涨红脸:“抱歉,你刚刚的口气,很像席恩。”

“……”沉默了一瞬,肖恩别开眼,食欲尽失地放下手里的面包,“有些事他并没有说错。帕尔,我不是圣人,我是贪吃好骗滥好心,但还不至于傻得连身边的人也看不清。是有些事我刻意不去计较,也不想刺激你们――还是我有血有­肉­,没那么纯洁善良,你就失望了?”

“不是!”帕西斯用力摇头,音量转低,“肖恩师父,永远是肖恩师父。”

不带笑意地笑了笑,肖恩深深凝视这个在月下更为清冶皎洁的弟子,秀丽的脸庞浮动着透明,像随时会消失。

“话说回来,我是真的很笨,总学不会两全其美。因为要给你们树立榜样,人就硬了;姐姐要我不长大,我就不长大。可是一个小鬼怎么带孩子?正确的为人处世也不适用于乱世,妥协……妥协我不知道标尺,迷惘也不能停下脚步――在这一点上,帕尔就比我好得多。”

帕西斯默然,他不知道怎么接口。肖恩回过头,缓缓补充:“但只有手段,某些思想我是不赞同的。”

某人­干­咳,然后习惯­性­地摆出“我很无辜,我很纯真,我是世界第一大善人”的表情。

肖恩心里那个无力啊……罢了,横竖不可能改变已经成型的­性­子。

“帕尔,我不会讲大道理,我说那么多是想让你明白,我不介意你是怎样的人,哪怕你再坏也是我徒弟,所以你能不能对我坦白一点?”

“肖恩师父……”帕西斯轻叹:问题不是他不坦白,而是不能坦白。

比如他马上就要嗝毙这件事吧,如何说得出口?

再者,他也不敢。他内心真正的黑暗,连那些日记也没有记载,无法表述。那无时无刻撕扯着理智的愤恨,那想要毁天灭地的怨毒。

千年……是个太漫长的数字。

看出他的答复,肖恩叹了口气,拉近他,抚上他浓密的刘海。

怀念的温暖的触感,抚平了蠢蠢欲动的凶兽。

罗兰以温情缓和了他的恨他的怨他的寂寞,但只有这双手,能牵引他最后一簇人­性­的火苗。

“帕尔,你知道我最自责的是什么吗?”

“自责?”帕西斯恍惚地反问,随即会意,不以为然地皱起眉头,“你自责什么,又不关你的事。”肖恩敲了他一记:“你这不分青红皂白护短的毛病,真应该改改――我自责我死得太早,没人看住你们这帮坏小孩!一想起来就气,我还没死就给我胡来,不择手段****卡修!你做了他的女婿,莉勾引他!”

“啊哈哈哈哈。”可恶,都是那臭小子解开肖恩师父的记忆。

还笑!肖恩咬牙,嗓门不觉提高:“我曾经想杀死自己,因为我潜意识记得一切!然后我就像疯子一样搞自我牺牲,在睡梦里掐自己!现在我知道我错了,再痛苦,也不可以轻生!”

帕西斯听得连连皱眉:“肖恩师父,那都是席恩和众神的罪过,你不必自责。”

“啊啊啊――你听不懂人话吗?”肖恩简直想掐死徒弟,最后还是舍不得,揪着他的领子逼近,“你以为你死了,我和莉能开开心心过下去?”帕西斯这才恍然大悟,震撼地瞪大眼。

半晌,他微微一笑,顺势轻拍师父的肩膀:“不要紧的,你有了师母,菲莉西亚我也拜托人照顾了。”

“帕尔!”

“肖恩师父,你既然看过我的日记,就应该知道我挣扎着活下来只为了确认你们是否安好。现在你们都平安了,有了归宿,我当然就无牵无挂。”帕西斯拿起银制的小刀,熟练地处理烤­乳­猪,­唇­边笑意如梦,“活了一千年,我很累了。”

肖恩哪有心情吃东西,下意识接过盘子的手直抖,眼里有某种情绪在崩溃。

帕西斯看着他,眼神很温柔,深处却渐渐浮起血光和­阴­气。

“说实话,我也想和席恩一样,杀神屠魔,毁天灭地!”

“帕尔!”肖恩心一紧,重重放下盘子,“我也恨魔族,是他们侵略这个世界,造成一切不幸,但众神没做错什么,那个预言是人类自己理解错误。至于一般人,他们更不欠你……”

“欠!怎么不欠!他们的命全是用我妻子的命换来的!”

“但…但是……”

“别说菲莉西亚自愿!菲莉西亚只自愿撑到露西他们死为止!之后有谁问过她的意愿?有谁帮过她?有谁倒过一杯水给她喝?有谁陪她聊天解闷?没有!没有!!那帮神在打麻将,玩牌!其他人在歌颂他们伟大的‘圣贤者’,自管自快活,踩着他们真正的救世主!只有我日日夜夜想着她,弹她听不见的曲子,一遍一遍发誓要救她出来!”

“帕尔……”肖恩心痛如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帕西斯越说越怒,再也克制不住积压千年的怨愤:“我不管什么是非善恶,有种叫那些唱高调的道德家去迷雾森林蹲一千年,活着出来再跟我抗议!要不是看在罗兰的面子上,我早把那帮神剁碎了喂狗吃!世界毁灭?哈哈哈,再好不过!世界毁灭她就能解放了!”

“帕尔?”见徒弟神态不对,肖恩紧张地站起来。几乎在同时,门被推开,维烈脸­色­凝重地走进来,手里握着一个奇怪的装置。

“滚出去。”帕西斯一改歇斯底里,冷冷地道,“我没发作。”

“让我检查一下。”维烈不为所动,沉着地道。帕西斯哼笑:“你倒热心,又没有劳务费。”肖恩迷惑地来回扫视:“你们在说什么?”维烈略一迟疑,长叹一声,关上门设下隔音结界,道:“肖恩,我不想瞒你,他…有时候脑子会不太清楚。”

“脑子不太清楚?”肖恩怔怔重复,心底窜起一股寒意。帕西斯使劲朝医师使眼­色­,嘴上流畅地粉饰:“别听他瞎说,肖恩师父,我身强体壮,思路清晰,只是偶尔会偏头痛。”

“帕西尔提斯,我认为这件事应该让肖恩知道。”

“你闭嘴!”

“他得了什么病?”肖恩Сhā口,脸上毫无血­色­。维烈用摩耶语报了一串长长的专有名词,见两人木愣愣的模样,连忙改成中文:“­精­神方面的疾病。”

妈的,你才神经病!帕西斯不爽至极,直接反­唇­相讥:“比起我,你更需要看病,尊敬的‘通道’先生。”维烈嘴角抽紧,被恶魔趁虚而入是他心头新的负罪。

“总之――”深吸一口气,他沉稳地伸出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快,你不想让肖恩和王为你担心吧。”这句话刺中了帕西斯的软肋,只得忿忿坐下。

“他怎么样?”比起病人本身的漠不关心,肖恩就焦虑多了,他已经为这个徒弟­操­碎了心。维烈不答,清俊的眉宇蹙起,直直注视帕西斯:“你有定时服用我给你开的药吗?”

“拿去打鸟了。”

“……帕西尔提斯,这不是儿戏。”

“我也不是跟你开玩笑。”帕西斯加重语气,长指轻点桌面,“我知道我有时会失控,也很感激你当初治好我,但我不想根治,事实上也不可能根治。”维烈默认。肖恩只觉晴天霹雳,慌得六神无主:“治不好?”

“哎哎,肖恩师父,你是永远的三十三岁,所以不知道老人是会得一些乱七八糟的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丢脸满丢脸,但好好调理都没大碍,别被他唬住了。”

还胡说八道。维烈暗暗切齿。肖恩将信将疑:“真的?”帕西斯趁热打铁:“当然,我保证今后会乖乖吃药。其实我不是不爱惜身子,是这家伙太让人难以信任,摆明了庸医一个,魔界的药也难保没有副作用。”

不识好歹就是这种人,亏得维烈肚量宽宏,不跟他计较,默默写下用药的时间和剂量,准备一会儿交给罗兰,肖恩斗不过他的宝贝徒弟。

果然,棕发青年立刻信了十之七八:“维烈是有点迷糊,但这么重要的事他不会马虎,又从医了那么多年,应该没事。”光复王祭出最纯真无邪的粲笑:“是~~~”

魔界宰相无声地叹气。

“话说回来,维烈,你最近有没有去探过我的亲亲老婆?”

“呃――”羽毛笔定住。

“我就知道。”失望地叹息,帕西斯一手抚额,“要不是魔族就你一枚好蛋,我真想换人。”维烈内疚得坐立难安:“那…那个,前段时间我……”肖恩帮忙友人解释:“他失忆了,所以才没和莉联系。”帕西斯缓和颜­色­:“那你别忘了跟她打声招呼。”维烈答应后才想起:他已经不能用空间转移了,怎么去?

“还有,‘吉西安?凯曼’是谁?”

“……”维烈一震,诚实的反应给了帕西斯最明确的答案:“哼哼,你的手也挺长啊,在我儿子身边安Сhā了这么个暗桩。”肖恩不解:“你在说什么,帕尔?”

“吉西安?凯曼就是风之幽鬼。”

“什么!!!”

“不是,他还没觉醒。”维烈镇定下来,恳切地道,“帕西尔提斯,我知道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但两位殿下身边总得有个人照应。”帕西斯奇道:“我又没怪你。”肖恩的神­色­­阴­晴不定。

“杀了姐姐的,就是他?”

“肖…肖恩……”维烈无颜面对友人,嗫嚅着想澄清事实,想起和帕西斯的承诺,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良久,他终于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捏着早已揉成一团的纸,逃难似地冲出房间。

失忆时一起冒险、逛街、吃可莉饼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一般。

再回首,裂痕依旧,友谊只是脆弱的维系。

见他走得可怜,帕西斯难得动了恻隐之心:“肖恩师父,我上次说……”肖恩合眼打断:“别骗我了。”

“……”

“杀了姐姐的是他。也许卡修是有Сhā了一脚,但他绝对不是凶手!因为姐姐死时的表情是笑着的,假如是被偷袭,她不会是这个表情!”

诧异师父的敏锐,帕西斯震惊之余噤若寒蝉。喘了一会儿粗气,肖恩睁开的眼里盛满余哀:“我真想宰了他,可是我又下不了手,恨不起来,对席恩也是。”

对这个人说不出谅解的话,帕西斯只好避重就轻:“想开点,肖恩师父,按照你的方法各揍他们一顿,不然要烦恼到什么时候?这笔烂帐可算不完。”肖恩扑哧一笑:“是呢。”

茶已凉,夜宵也失去最后的温度。

“帕尔,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你不能为我和莉活下去吗?如果…如果你死了,会被协调神完全吞噬啊!”肖恩控制不住地低喊。

“放心,露西他们不是在想办法吗。”帕西斯一句话堵死他。

“况且,我也不想让那瘟神称心如意。就是这口气咽不下去,我才又苟活了一段日子。既然你下令,我当然遵从咯。”他是孝顺弟子。

一颗心落回原处,肖恩强忍的泪水开始泛滥:“呜……不要死,不准死,绝对…不能死……”

哎哎,才夸他聪明了点,结果还是爱哭鬼一只。帕西斯手忙脚乱地擦泪。肖恩抱着他嚎啕大哭:“帕尔,我受够了!如果你再死了,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我…我也怨,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必须莉去撑世界树,为什么指定我做救世主?全世界那么多人!可是…可是真的清算起来,除了和维烈一样下场,又能得到什么?席恩害了你们,那群死老头也害了他;贝里卡斯死了,史列兰很难过;要灭掉这个世界,莉一千年的辛苦有什么意义?再恨也没用,只有打碎了吞进肚子……”

那是你太善良。帕西斯疼惜中带着一抹­阴­狠:要是毁得­干­净彻底,就不会有后遗症。

不幸的是,他也被套住了。

因为罗兰,他无法灭神;因为肖恩,他无法灭世。

命运的恶意。

“乖,不哭。”帮师父擦拭大花脸,帕西斯柔声道,“罗兰问过普路托,菲莉西亚很快就不用支撑世界树,到时我们忘掉一切,在一起生活。”肖恩破涕为笑,一边呜咽一边点头。

“嗯,一定不会有事的,露西会想出办法,让你和协调神分离,他最可靠了。”

哼。帕西斯心下泛酸,不高兴师父至今还最依赖师兄:“他已经变得秀逗了,还脚踏两条船,肯定沉浸在温柔乡里,忘了他可怜的师弟正在苦海中挣扎。”肖恩气极:“才不会咧!露西最有责任心了!再不行,还有安迪!”

“安迪?说到安迪我就火,那个­奸­诈鬼!”

“­奸­诈!?安迪­奸­诈?”肖恩的感觉就像听到兔子狼嚎。他的二徒弟最老实腼腆,连在面包店多找零也会原数退还,动不动脸红,和维烈有的一拼。

“那是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他平常就端着忠厚老实的面孔调侃我们,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不然他怎么能做­奸­商们的城主?”帕西斯振振有辞。肖恩眼前金星乱舞,难以接受他记忆里一个比一个乖巧可爱的弟子统统是披着羊皮的狼:“玛…玛丽呢?”千万不要连温柔的玛丽薇莎也――

“玛丽?玛丽最好了,身材­棒­又体贴,配露西那个大冰块真是可惜。不过她后来也被露西带坏了,算计起来辣手无情,能­干­得要命。”

肖恩从云端跌回地面,只听见帕西斯继续滔滔不绝地道:“还有华尔特那家伙,从西边回来就得意了,两把刀杀起人来像砍瓜切菜,将军做得有模有样,****英雄王朝那仗,一半是他打下的。”

某位教徒不严的师父有了吊颈的冲动。帕西斯忍俊不禁:“吓到了?”

“不是,只是……心情好复杂。”

“呵呵,不用沮丧。”银发的光复王起身,如羽轻柔的吻落在他的额上,“不管变成什么样,我们爱你的心永远不变。”

******

杨阳凝视窗外的景­色­,天空是非常优雅的蛋壳青,几朵绒毛似的云漂浮在星光和月光之间,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被一层温柔的­色­泽拥抱着。

单纯感叹的她不知道,她隔壁一位同伴的心情能影响天候。

当视线回到床上,刚刚舒展的脸庞又­阴­云密布。史列兰还没恢复意识,姑且不论他的身体情况,少了他,要是东城有什么异动,他们恐怕招架不住。

静静流逝的钟摆声使浮动的思绪渐渐沉淀,将拧­干­的毛巾轻拭黑发神祗的脸颊,杨阳低语:“诺因,有没有停战的可能?”

“你说什么?”倒坐在椅上的卡萨兰城主手肘撑着下巴,眨了眨眼。

“席恩临走时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当成是玩笑。”杨阳言下有几分期待,“罗兰城主是个器量大的人,从这次合作就知道,他懂得轻重缓急,那我们何不和他谈谈?如今最要紧的是对付恶魔,再打来打去,敌人攻过来怎么办?”

“有四方结界,那家伙又是人柱,他怕啥?”

“那…那席恩呢?结界可挡不住他!”

诺因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阳,罗兰?福斯再深明大义也是个野心家,他是不会放弃的。何况一个不牢固的联盟有不如无。打到这个份上,想停也没可能。又有谁能保证席恩什么时候下来捣乱?万一他一百年、一千年后再来呢?那家伙等得了这么久?”

失望之余,杨阳心底也松了口气。她同样无法放下神官的仇恨,如果停战,以她的身份,杀了东城的政要一定会引发严重的政治问题,成为破坏和平的罪人。

她不否认她的自私。

吉西安Сhā话:“让肖恩跟光复王陛下去好吗?他可是我们的保命符。”芙米开口道:“说实话,我认为罗兰城主没有杀我们的意思,不然他有的是办法和下手的机会。虽然他还无法以天下苍生为重,至少有了共同御敌的默契。而且在这里冲突,难保不会波及到泫月之塔。”

“哼,在战场上还不是要拼得你死我活。”诺因咕哝,他对帕西斯有一种很奇怪纠结的感情。因为从小没父亲,他心里其实一直渴望父爱,将想象中的“父亲”描绘成非常理想的形象。但是见到母亲念念不忘的“生父”后,他的失望简直无法形容――那是个废物!尽管拉克西丝填补了一部分空缺,还是有遗憾存在。而帕西斯除了人品和某些变态嗜好,其他方面比他想的只好不差,所以他对这个真正的父亲,总是不由自主的在意,带着自己也没察觉的期盼,和不被慎重对待的挫败和恼恨。

杨阳多少猜得出他的小孩心态:“那是另一回事。”这时,史列兰呻吟了一声,幽幽醒转。

“不要动!”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诺因先扑过去,紧张地压制住他,动作却极为轻柔,“你的身体裂开了,乱动会碎得更厉害,赶快修补起来!”

“好痛。”史列兰扁嘴。杨阳心疼地看着他,暗黑神的颈侧和手背都有细小的裂痕,出现在那么完美无暇的躯体上,令人触目惊心。

“撒什么娇!”诺因不吃他这套,顾虑他有伤在身才没一拳招呼过去。史列兰可怜巴巴地瞄了杨阳一眼,合上眼治疗。一层银白的光雾覆盖住他,细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不一会儿,他坐了起来。

“太好了!”杨阳一把抱住他。史列兰的神情却有点异样,似乎在出神。

“怎么?”诺因面对他,关怀地皱眉,“还有哪里痛?”史列兰震了震,绽开一如往常的笑靥:“没事,没事,一点也不痛了。”杨阳有些不放心,连忙松手:“如果不舒服就赶紧说出来,欧斯佩尼奥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他强行用­精­神力偷窥我的记忆!”史列兰说着就来气,“坏蛋!痛死了!他才不是我儿子!他爸爸――前代的我也一定很坏!”

“呵呵,我觉得兰修斯还可以。”杨阳笑语安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沉吟道,“听月说,是兰修斯抛弃了他,而且他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好象是受到负能量的侵蚀,如果让他们父子见面,再净化的话――”

“做梦!”诺因断然否决,“那家伙根本躲在史列兰身体里不肯出来,至于净化,他不知待在负位面多少年了,大概只有神能净化得了!”

神吗?杨阳有了某个联想:“对了,那头小猪被索贝克关起来了,欧斯佩尼奥会不会来救它?”要是碰见帕西斯,直接来个一箭双雕。诺因还没回答,吉西安表示怀疑:“不可能吧,恶魔应该没有同伴意识。”芙米本着圣职者的立场坚定赞同:“对!恶魔都是邪恶的!哪怕他本来是神之子,现在也堕落了!”杨阳正要反驳,连接隔壁的门打开:

“未必,我就觉得那小鬼很可爱。”

“昭霆!?啊,耶拉姆,你醒了?”

“嗯。”揉着还隐隐作痛的脑门,耶拉姆余恨未了地应了声――罗兰的手劲可不小。杨阳柔声道:“少安毋躁,我们先去问问索贝克。”耶拉姆脸­色­微变:“我不去!”明明一模一样,却站在仇人一边,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你又闹什么别扭,索贝克跟我们的交情不挺好的,去啦!”昭霆不明其意,拉扯他的袖子,被用力挥开:“要去你自己去。”砰一声,关上门。

“什么嘛!”昭霆大怒,跺跺脚追上去,“死小鬼,看我怎么收拾你!”只听得里面传出阵阵虎吼和斗殴的声响。

“唉。”杨阳叹了口气,她一个人去实在没把握问出真凶,上次的失败记忆犹新。

“去叫肖恩回来吧,差不多了。”吉西安看了看计时器。杨阳硬着头皮起身。史列兰道:“啊,我也去。”

“不休息一会儿吗?”

“嗯,不要紧。”

在侍女的指引下来到光复王的房间,敲门不应,两人走进内室,只见肖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帕西斯却不知去向。

“奇怪,他去哪儿了?”杨阳左顾右盼。史列兰闭目感应:“在塔那边,身边还有个非常强大的生命体。”

非常强大的生命体?雪露特吗?还是刃雾他们?杨阳心下纳闷,随即问起一直兜在心里的问题:“史列兰,神附体后,可以分离吗?”

“可以啊,自己离开就行了。”

“真的!?”杨阳大喜过望。看到她的表情,史列兰明白自己会错意了:“你是要那个人类和贺加斯分离?这就困难了。一般而言,如果有足够强大的祭品让我们降临,在附身的一刻,祭品本身的灵魂会当场毁灭。因为相比神,他们的灵魂实在太脆弱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既然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识,就代表他的灵魂和贺加斯融合了,会被慢慢吞噬,成为神的一部分。”

“太过分了!你不能救救他吗?”杨阳大急,抓住他的衣襟。史列兰退了一步,浮起为难之­色­:“我…我没办法啊,如果他的灵魂碎了,我还可以帮他拼回来,可是融合……我总不见得去挖贺加斯的灵魂,我不能伤害他!”

“那现在拆开呢?”

“这个嘛,要看他融合到什么程度了。三分之一以下的话,强行分离还能勉强作为一个人活下去,要是超过,分开也是变痴呆。”

杨阳抱头烦恼,接着睁大眼,看向床的方向――刚刚发问的并不是她。

肖恩曲着一腿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眼底流动着某种令杨阳战栗的情绪。这波动一闪即逝,转眼他又是那个心地纯良的青年:“史列兰,你没事了?”

“嗯。”暗黑神回以毫无心机的笑容。肖恩眼神一黯:“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想办法救帕尔?”

“呃,我会设法,他是杨阳和你的朋友嘛。”

“那就拜托你了。”说归说,肖恩并没有寄多少希望。和维烈一样,史列兰也难以让人放心托付。杨阳问道:“肖恩,索贝克去泫月之塔了?”

“不知道,他叫我睡一会儿,到时间叫我。”肖恩轻巧地跳下床,推开窗,“走吧。”

******

娜夏堵住耳朵,全身缩成一团。

“红烧蹄膀,清蒸猪腿,凉拌猪耳,焖猪皮,炖猪­肉­,炒猪尾巴……啊啊,说得我也想吃了。小克克,你说哪种好?”

“我不吃这种东西,会消化不良。”

“哎呀,龙的肠胃这么不好吗?我倒挺想试试神的胃呢。”帕西斯笑得甜美无比,怂恿下仆,“吃吧,吃吧,我以1024年的厨师经验担保,这只猪皮薄­肉­­嫩­,绝对美味。”

“可恶!你要杀就杀,别那么多废话!”即使被神威吓得瑟瑟发抖,娜夏的姿态也依旧傲慢,“欧斯佩尼奥大人会为我报仇的!”

“哈,那个夹着尾巴逃跑的小鬼?”

“不许侮辱大人!”娜夏暴怒地冲上来,重重撞上栏杆,倒跌回去。她不屈不挠,继续狠命撞击。怕她翘辫子,帕西斯不得不释放一道衰弱­射­线,让她呼哧呼哧喘气,暂时安分点。

“你对他倒忠心,可惜他根本不把你放心上啊。”

“人类,我们恶魔不兴你们那套,我们敬畏力量,所以我服从欧斯佩尼奥大人。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

帕西斯颇感新奇:“哦,真是简单明了的关系。”娜夏狠狠瞪他:“所以你别指望用我引大人上当,他是不会来救我的!”帕西斯耸了耸肩:“那我也多了道早点,没损失。”娜夏咬牙切齿。

“索莱顿,路克的情况有点不对。”雪露特推门走进。帕西斯点了下头,和克拉费里格一起离开了作为临时监牢的地下室。

一安静下来,娜夏就开始尝试用牙齿咬笼子。身为高阶恶魔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乖乖束手就擒,更别提被人下菜。然而连续挨了几十下电击后,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只会便宜了那个男人――直接拎起烤得喷香酥脆的她美餐。

她停止无谓的蛮­干­,环顾四周,这是个像储藏室的宽敞房间。天花板下飘浮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球,荧荧蓝光在表面流转,夹着点点紫芒,神秘又漂亮。两个金属环围着它旋转,环身刻着密密麻麻的古文字,不时有闪光的符文打出球体,沿着特定的轨迹有规律地转动,构成一个奇妙的立体法阵。娜夏不确定是不是就是它切断了她与负位面的连接,将她固定成这种形态,不被四方结界消灭,也恢复不了原形,但她知道不能坐以待毙。

万一大人来……那些狡猾的人类一定会抓住他,用种种歹毒的手段折磨他。得把他给我的印记消掉,让他找不到我。

就在这时,墙上的烛台突然出现异常的现象:火焰暴涨,像活物般翻腾,从里面跳出一个小身影,一接触到外界的空气就滚倒在地,仿佛与什么无形的力量相抗般僵凝了一瞬:“……好强的结界。”

“大人!”娜夏失声而呼。

“嘘!”深渊领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依然是孩童的模样,有透明感的象牙­色­肌肤与漆黑的半长发形成鲜明对比,宽袖的雪白外袍在双肩开叉,露出里面的黑­色­内袍,胸前的点点血迹却污染了原本纯洁的白­色­。小粉猪感动得热泪盈眶:“您真的来救我了……”

“呵,当然,我还没玩腻你。”欧斯佩尼奥快步走向笼子,神­色­虽轻快,心弦却绷得死紧。敌人不会毫无防备,八成设了陷阱等他跳,所以他索­性­一开始就让这里的魔法道具全部无效,封闭了所有的出口。但这么做的消耗极大,法则的影响又在四方结界的提升下加倍,若非他是神明的影子,一来就被遣回了。

深吸一口气,总是笑吟吟的眸子微微沉冷:“我一拉开笼子,你就马上跳进我怀里。”

“是!”明白事态紧急,娜夏摆出蓄势待发的姿势。下一秒,两只宛如白玉雕刻的小手抓住­精­金栅栏,刚要施力,头上静止的立体法阵蓦地飞快旋转,­射­出闪电般的眩光,漂白了整个地下室。

欧斯佩尼奥只觉一道接一道雷霆打进体内,忽冷忽热,忽痛忽麻,直搅得五脏六腑倒转过来,眼前从金星乱舞到一片漆黑,耳边轰隆作响。他听不见娜夏的哭喊和自己的惨叫,也感觉不到自己在地上翻滚,嘴里有某种热热的液体不断涌出,从诡异刺目的惨绿到渐渐泛起金­色­,但他也看不到。不知过了多久,才依稀感到铐住身体的冰凉物体和几欲昏厥的剧烈痛楚。

“哼哼,大收获。”朦胧中听见欠扁的得意男声,接着是一个中­性­的温雅嗓音:“喂喂,索贝克,你这是虐待儿童啊!”

杨阳于心不忍地捂住嘴;本来很有芥蒂的史列兰见状也觉得心里怪怪的;肖恩好不容易拉回跨出去的脚;帕西斯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别告诉我你忘了这小鬼。”

“你们这些家伙――”娜夏悲愤得难以自抑,身形快速抽长,粉红的刘海下,鲜红的印记忽明忽灭:“我要……”

“停下!你这笨女人!”猛然爆发的清喝令所有人震住。

无面之王抬眼,清冷狭长的黑眸一一扫过帕西斯、肖恩、杨阳,最后在史列兰脸上定住。在他眼里看到了迷惑、不知所措,惟独没有他期盼的感情,一抹凄厉的笑痕缓缓浮现。

不好!帕西斯脑中警铃乍响,反­射­­性­地投出光箭,不受阻碍地穿透欧斯佩尼奥的左胸,也撕裂了他的形象。

一股纯净的能量席卷了室内,各种光辉交错闪耀,在狭窄的空间里炸裂飞舞,化为猛烈的风暴,冲撞着肖恩和帕西斯合力施放的防御罩,互不相让地较劲了良久,才慢慢停止。

“怎…怎么回事?”杨阳扶着史列兰,惊魂未定地问。帕西斯脸­色­难看:“完了。”肖恩召唤大风吹散尘云,果然,笼子空空如也,娜夏和欧斯佩尼奥都不见踪影。

“帕尔(索贝克)?”

“跑了啦,没想到那小子那么决绝。”帕西斯的表情很不快,事实也是如此,“他之所以能在结界里逗留,是靠着他的神力。刚刚,他把神­性­彻底抛弃,自然就回去了。”

“彻底……抛弃神­性­?”杨阳呆呆重复,寒透心扉:他们是不是弄巧成拙,做了无法挽回的事?

“对!可能还有一部分灵魂,恶魔抓狂起来可真够疯的。”

帕西斯拍拍后脑勺,一脸无趣地闪人。史列兰咬紧泛白的下­唇­,脑海里还回荡着欧斯佩尼奥冷凝的眼神,和只有他听见的呢喃:

父亲,后会有期。

第四章 间奏

一口气跑下长长的阶梯,杨阳埋着头往前冲,迎面撞上一个单薄的身影。

“呃!”对方倒退三大步,被随行的侍卫扶住才没有跌倒。杨阳定睛一看,连忙关怀地问:“抱歉,维烈,你没事吧?”

“没事。”向侍卫道了声谢,维烈和蔼地看着女儿,随即皱起眉:“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红。”

“这个……”杨阳尴尬地抠抠脸颊,若她告诉他帕西斯做了什么,他会不会愤怒地冲上去算账啊?

似乎不太可能,她老爸是标准的和平主义者,不过连她说爷爷坏话他也会大发雷霆,那么……

算了算了,未免这两个人形哥斯拉对上,她还是沉默是金。

可惜,她想息事宁人,某神不想:“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对她……呜呜!”

杨阳跳起来堵住他的嘴,维烈的眉头蹙得更深:“帕西尔提斯?他对你做了什么?难道――”杨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他对我…嗯,只是不太友善。”唉唉,为什么她这个受害者还要帮那个登徒子掩饰?虽然没亲到,可是他摸了她的胸部!

“这样啊。”维烈神­色­顿和,换上歉疚之情,“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杨阳和史列兰一怔:“咦(呜)?”

“帕西尔提斯他……恨我,王也是。”维烈微微苦笑。杨阳会意,拍拍他,也说不出安慰的话。

“对了,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里?”杨阳灵机一动,岔开话题。维烈恢复温柔的笑靥:“我想上去观星。”杨阳恍然大悟:“哦,上面是个天文台。”她很想和父亲一起去,顾虑某个大­色­魔,一时踌躇不决。

史列兰开口道:“他走了。”因为离得近,他可以感到她的情绪。杨阳大喜。维烈也松了口气,随即紧张起来:“那…那肖恩一个人?”

“肖恩?他回去了啊。”杨阳不知道友人去了地下室。维烈明显放松表情:“那我们上去吧。”

“怎么,你们吵架了?”

“嗯。”维烈沮丧地垂下头。杨阳叹道:“前段时间还看你们哥俩好,恢复记忆又僵了,他当幽灵时也是。看来只有你们其中一方失去记忆,友谊才能长久维持。”对她的谬论,魔界宰相抱以苦笑:“别胡说了。”

“我哪有胡说!”杨阳瞪目,她已经总结出规律了。

“是胡说,不,怎么说呢……”维烈想了一下,“那只是假象,他失忆时我负罪,连被他责怪的机会也没有,那种感觉真是生不如死。而我失忆时,又是他背负我的罪,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还是这样比较好。”

“我只觉得你在自虐。”

维烈笑得更苦:“就算还不清,也是要还的,痛也痛得明白,粉饰太平总有一天会穿邦。”杨阳叹息连连:“你别这么悲观啦,时间是治愈伤口最好的良药,虽然索贝克和菲莉西亚会加利息,但肖恩心肠软,你们一定会和好如初。”

“但愿如此。”

“向前看,老爹!”杨阳用力一拍他的背。

“老、老爹?”维烈啼笑皆非地指着自己,他可不喜欢这个称呼。杨阳笑嘻嘻地道:“这么叫还便宜你了呢。安啦,振作点,你就算进了监狱也有我帮你送饭。”

见她眉间开朗许多,维烈心下大慰,暗道殿下果然有一套,哄得他的宝贝女儿重拾欢颜。

“杨阳,诺因待你好吗?”一边爬楼梯,他一边迫不及待地问起女儿的终生大事。

“他?”杨阳怪叫一声,“你说他的为人能称得上好?是我心胸宽广,不跟他计较。”维烈抹了把汗,修正过于美好的期待。

“开玩笑啦。”杨阳舒展眉宇,一手勾住他的胳膊,一手牵着史列兰,“他其实就嘴坏了点,脾气冲了点,人不错。和他在一起,心情很轻松,也许是他很豁达的关系――总之,他是个好朋友。”

还是朋友……任重而道远。

“啊,我觉得,他是那种可以交一辈子的朋友。重感情,讲义气,尤其不会变。你知道吗,希莉丝有点变了,虽然我和肖恩都包容她,但有时候真的好难过。”杨阳露出怅然的神情。维烈静静回望她,史列兰的手紧了紧。

“话说回来,我自己又何尝不变,只是不自知罢了。”

维烈伸手抚摸她的发梢,清俊苍白的脸庞洋溢着慈和的父爱:“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你。”杨阳扬起­唇­角,淡淡的感伤一扫而空,突发其想地问道:“维烈,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魔界宰相绽开傻爸爸的灿烂笑容,在身上摸索。

“可爱极了!要不要看?我有带照片!”

“你还带照片……”

“是啊,全立体的,从一岁到十七岁,各个角度都有。”没有嗅出危险气息,维烈兴冲冲地献宝。史列兰也兴致勃勃地凑上来。

“……维烈,你这个偷窥狂。”杨阳的额角青筋直跳,努力克制暴力冲动,蓦地,脑中闪过模糊的画面,“啊――小时候我常常看见一个穿大衣的男人在附近转悠,那就是你吧!”

“呃……不不,有时是扎姆卡特。”终于意识到人身危机,维烈急中生智拖血龙王下水。

那头龙也Сhā了一脚!?杨阳咬牙,抢过史列兰手里的小型播放器:“没收!”这是藐视人权!

“啊――”两声心碎的低呼。

“哼!”瞄了眼录象,发现全是连贯的画面,杨阳更怒,“你在我家装了摄像机?”维烈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道:“对…对不起,我知道这很过分,可是我不想错过你的成长经历,也只装在客厅里。不该看的,我全剪掉了。”

听他这么说,杨阳的心软下来:“你为什么不自己照顾我?”

“因为……我的心态没调整好,如果不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养育你,你会…嗯,和我一样,有心结。我也不想你知道和我的关系,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安长大。扎姆卡特又粗手粗脚的,我怕他弄伤你。”

“那其他魔族呢?”

“他们……”维烈顿了顿,语带困惑,“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肯抚养你。”杨阳非常不悦:什么嘛,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居然都不肯养她。

“对不起,杨阳。”维烈再次忏悔。杨阳睨了他一眼,把东西还给他:“算了,既往不咎。”对这个深爱她的父亲,她实在发不出火。维烈欣喜地接过。史列兰不解:“那些小杨阳很可爱啊,杨阳为什么生气?”

“……”

观星台果然空无一人,清冷的风吹来,放眼望去一片无垠的星空,平添寥落空寂的韵味。

杨阳有感而发:“维烈,你的预言真准,说今年会爆发战争,白银之谷会冰封,真的实现了。还有我们,也被卷进时代的变革。”维烈沉重地摇头:“其实我是弄巧成拙,后来贝里卡斯告诉我,你们不会受世界的动荡影响,我那么一修正,反而把你们周围的人牵扯进来。”杨阳脸­色­大变:“那――”害死神官的是她!?

“杨阳,别胡思乱想,把握命运的终究是人类自己,星相只是一种呈现。”

温润平和的男中音有效地抚平了慌乱,杨阳侧首:“那你为什么巴巴地跑来观星?”维烈低下头:“我想求个心安。”

也是,多数人算命,就是买份放心。杨阳颇为理解:所以自古以来,预言坏事的占卜师都没好下场。

“会死很多人。”史列兰不带感情地道,修长优美的食指划了个弧,“很多很多人。”父女俩瞪着他,心头发凉。

“你…你能看见吗,史列兰?”杨阳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问。暗黑神摇了摇头:“观星,必须无情,我挂念你们,看了也不准,不过――”

“不过?”

浅樱­色­的­唇­抿紧,勾勒出一缕抑郁的弧度,总是清澈明亮的黑眸出现一丝紊乱,这波动一闪即逝,回答的声音不露破绽:“我可以看看。”

“这样啊。”杨阳不疑有他,笑道,“不用了啦,我觉得未来还是保持神秘感比较有趣。”

“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史列兰自言自语,仿佛安慰自己。杨阳眨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杨阳,你还是回地球吧。”

“怎么,我会出事吗?”

“不是,我不想你卷入战争。”维烈昂起的脸隐含忧­色­。杨阳笑了笑:“我知道,我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与其在地球担惊受怕,不如和你们共同面对。”何况,她还有一份仇要报。

深深一叹,是无奈,也是心疼。

维烈突然一震,睁开的双眼瞪到最大,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

他们三个,怎么会――

“维烈?”见他神­色­有异,杨阳不安地唤。维烈冷汗涔涔,反复告诉自己占星结果可能不准,调整呼吸,正想仔细再看,眼前一黑。

“咦!”不止他,杨阳和史列兰也同时惊噫,呆呆仰望像是黑屏的天空,“怎么回事?”

星星和月亮,一下子全不见了!

黑暗里,父女俩没看见混乱神的脸­色­变得极端难看,惊怒交集。

“群星隐,冥王陨。”

“什么?”两人转过头,只觉一股恐怖至极的气息朝四面八方扩散,毁天灭地的霸悍,浸透骨髓的冰冷,隐隐透出虚无的空洞。

月现,照亮一张空灵秀逸的容颜。

依然是那双光芒万千的黑瞳,却不带丝毫笑意,­唇­畔杀机隐现,优雅而冷艳。

“兰修斯!”杨阳失声大叫,史列兰才不会有这么大的魄力!

“太嚣张了,那个人类。”兰修斯抬起头,乌发划下令人惊艳的流光。

“等等等等啊!”维烈已经看懵了,杨阳因为有几次经验,及时反应过来,拉住他的袖子,“普路托出了什么事?但你这样冒冒失失地去,搞不好会中了席恩的圈套!”

“已经来不及了。”兰修斯低语,略带疑惑地望着再度亮起的星辰,“完全重生?”

贝里卡斯的灵魂被打散,席恩没道理放过普路托,是力有未逮,还是另有­阴­谋?

不过,重生起码要千年,也许他想争取的只是这点时间。

但无论哪种答案,他杀了他的“儿子”是事实。

兰修斯举手一抹,空间像波浪般起了褶皱,蓦然爆开,从里面跑出一头美丽的生物,亲热地摩擦他的肩膀。杨阳和维烈看得目瞪口呆,它有着亮丽的银鬃,额间的长角也泛着纯银般的光泽,夜­色­的身躯肌­肉­匀称,线条优美得不可思议。

黑­色­的独角兽!

……世上有黑­色­的独角兽吗?

“记住,就算不能把他戳成稀巴烂,至少也要捅到他的ρi股。”

对主子荒唐的命令,独角兽义不容辞地点头,转身跑回次元通道。兰修斯看向杨阳,又恢复了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气:“小姑娘,你­性­子太闷了,早点做了他的神女,这种时候就能出点力。”

“对…对不起。”杨阳涨红脸,她不好意思开口,却没为大局考虑。维烈捍卫女儿:“您不能亲自出马吗?”

“我?我现在是外强中­干­。”兰修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那小子也是,这个身体连他一个零头的力量也发挥不出。不过他能召唤使徒啊,怎么搞得比我上次出来时还落魄?”杨阳一愣:“什么使徒?”

“耶,贺加斯没让他继承我的遗产?”

“据我所知,没有,史列兰说他很长很长时间都独自生活。”

“真吝啬,还把我当牢犯,他的宿怨就这么深吗?我只不过偶尔捉弄他而已。”兰修斯显得很伤心。杨阳默然:你这种个­性­,正经一点的人都受不了。

“好了,不谈那个万年更年期老哥。”兰修斯一甩头,长指按在杨阳眉心,后者只觉接触的部位一痛,大量的信息流入脑海,“――代我告诉他,会对他有帮助,以他目前的本事,自保也成问题。”

“你自己为什么不告诉他?”好一会儿才消化完,杨阳扶着额头,晕乎乎地问。兰修斯越过她,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我说了,我只是前代的我刻意保留的残余意识,而他是完整体,和他对话,我会吃不消他的­精­神力,碎成真正的残渣。欧塞闹叛逆时我才喊了一声,就差点完蛋。也没法回去我的原身,狠狠揍那个叫席恩的小混蛋。”

杨阳愣愣地听着,修改了对这个神的认识,她本以为他是个随­性­、爱开玩笑又不负责任的父亲,原来并非如此。

说起来,他为什么要辛苦地留下一部分的自己,撑那么长久的岁月呢?

“我们会阻止席恩。”维烈坚定地道。兰修斯瞥了他一眼,浮起诧异之情:“呀,你,我认得你,你也很酷啊,坐着很帅的战舰,指挥军队。还有一次在路灯下看报纸,和一个紫­色­眼睛的男人说话。”

“什么?”维烈愕然,随即醒悟,几乎用扑的抓住他,“父亲!你是说父亲!”杨阳也被意外的消息轰炸得瞠目结舌。

“哦,他是你父亲啊。”

“等等,兰修斯,你怎么认识爷爷?”杨阳回过神。

“我在梦里见过他,我有梦见的能力。”混乱神这才注意到他们相似的面孔。维烈失望地松开手:“原来是您看到的过去……不对!”他又扑上去,急切地追问:“那个男人是紫­色­眼睛?几岁?路灯……是什么环境?”

在基连被优俘虏以前,他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根本不可能和平谈话。摩耶也没有“路灯”这种东西,到了晚上道路自动发光,那么……那么……

“稳住。”看出父亲快昏倒了,杨阳叹着气扶住他。兰修斯回忆道:“那个男人大约二十三四岁,环境嘛,我不知道是哪里,挺古­色­古香的,啊!”他击了下掌,在半空划出光的字母。

“附近的路牌和商店名是这种文字。”

魔界宰相激动得难以自己。

这是法文。

******

滚滚流动的黑河环绕住巍峨的石筑城堡,仿佛一条咆哮的巨龙,发出炸雷般的轰鸣,暴躁地翻腾。高悬的钢索吊桥却稳稳地架在河上,纹丝不动。两只栩栩如生面目威仪的双头龙雕像一左一右护卫着青铜巨门,门上以金属浇铸出壮观的图案。冥王就站在这扇巨大的拱门前,由衷感叹:

好大的气魄!

“娜夏,你怎么回来了,大人叫你吗?”

左边的雕像吐出沉厚的声音。普路托吓了一跳,应道:“是…是啊。”

“那你快进去吧,迟了他又要睡着了。”两个守卫一齐哄笑。普路托也忍俊不禁,颔首走进大门。

里面是一座宏伟的大厅,四十三根巨大的石柱高高耸立,­色­调深沉朴素,庄重而有气势。笔直走,是灰石铺就的长廊,暗金­色­的纹饰­精­美别致,尽头矗立着一扇水­色­门扉,流转着清冷的光华。

冥王架起一层抵挡冲击的防护膜,才穿过那道空间门。他是强制附体,一不小心就会被弹出去。

瑰丽的星空取代了天花板,散发出淡淡的光晕,脚下也是不断变化的星云,瞬息间就经历了诞生和毁灭。置身在这里,好像飘浮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普路托不禁有片刻的恍惚。

压倒­性­的静谧笼罩着这个房间,其中蕴涵的深刻孤寂令普路托心口一痛。他凝聚视线,看到了水晶王座上的身影。和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孩子不同,是成年后的模样,周身围绕的淡紫­色­雾气为他增添了一抹诡异。他闭着眼,却明显不是在睡觉,睫毛轻颤,抿紧的­唇­透露出痛苦,放在扶手上的双手紧握成拳。

“欧塞!”

普路托失声道,情况竟然比他预想的还糟,看这样子,欧斯佩尼奥起码用掉了三分之二的神力,剩余的力量根本不够他支撑自己的意识。他又是神体,比恶魔更容易吸收负能量,顶多再撑几分钟,就会被彻底腐蚀,只剩下本能和杀戮欲望。

无面之王一震,缓缓睁开眼,瞳­色­不再是琉璃般的晶润黑­色­,而是嗜血的腥红。

“你是谁?”娜夏不会叫他的小名。

“该死!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冥王踏前两步,见他反­射­­性­地绷紧身体,一副充满敌意的姿态,连忙站定,挤出友好的笑容,“是我啦,普路托,还记得吗?小时候我经常抱着你到处玩。”

“不记得。”欧斯佩尼奥­干­脆利索地回答,眼底泛起挣扎的紫黑­色­,“不想死就赶快出去,不,把身体还给娜夏!”

“你还记得娜夏对不对?”普路托一点一点地挪近,他很想直接扑上去揪住这个无情的弟弟,但若刺激了欧斯佩尼奥,连最后的神力也释放出来就糟了,所以他采取怀柔政策,打算攻其不备。

“娜夏……谁?”欧斯佩尼奥浮起困惑之­色­,乘此机会,普路托一个箭步按住他,输送宁神的止息之力。

欧斯佩尼奥眼中的血­色­陡然扩大,狂暴的气流一刹那横扫房间,迸裂声不断扬起。即使在防护罩里,普路托也感到呼吸困难,声嘶力竭地大喊:“欧塞!冷静下来,欧塞!”

啪!半透明的障壁迸出裂痕,烧灼的剧痛在同时席卷了他。

不行!这个身体快撑不住了!

一旦娜夏死亡,他会被驱逐出负位面,那就没人能阻止欧塞的魔化。

温柔的黑­色­波动一圈圈漾开,瞬间平息了能量风暴,欧斯佩尼奥只觉破损的灵魂被一股无形之力修补、填满,过往的记忆再次浮上,痛得快裂开的大脑渐渐清明,心变得止水般平静,熟悉而亲切的暖流渗入体内的每个角落。

“父……”脸上传来柔软发丝的触感,他怀念至今的触感,“父亲?”

“叫哥哥,你这个笨蛋!”普路托没好气地道,捧起他的脸,让彼此的前额轻碰。下一秒,难以言喻的巨力沉沉压下,又有一种脱胎换骨的撕裂痛楚,欧斯佩尼奥眼前金星乱舞,口中涌出血腥味,险些昏死过去,朦胧中听见像来自远方的殷切嘱咐:

“欧塞,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要好好保重啊!”

重归宁静的房间再度恢复死一般的空寂,无面之王喘息良久,茫然低下头,怀里是失去意识的少女。

******

灵魂与­肉­体剥离的一瞬,电流般的激痛切过神经,止息之君瘫跪于地,带起一片花瓣雨,殷红如血。汗湿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四周的红­色­花朵上,被黑袍包裹的身躯也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狼狈。

“普路托。”

一双雪白的柔荑扶起他,看清黑发下变得黯淡的神印,生命女神倒抽一口凉气,“你、你把神格分给他了!?”

“一半而已,他是我弟弟么。”普路托笑了笑,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不知道欧塞的情况有多糟,而且他不是一直想和我们一样?这样就好了,偶尔可以来串串门子。”秦蒂丝也不反对,只是担心他:“可是你……”

“真是个好哥哥。”

清润的男­性­嗓音如一盆冰水浇下,普路托迅速架起三道[冥息之壁],将妻子推到身后。声音的主人飘浮在花海上,手持支配之权杖,水蓝­色­的长袍镶着银­色­符文,双眼停驻着冷冷的笑意,远远睇来。

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有着狭长叶片的花朵突然往上疯长,哗哗抖动着缠绕住冥王的身体,生出利刺深深扎进肌肤,喷溅的血雨如一道道金­色­细丝,在空中画出杂乱的线条。

“普路托!”秦蒂丝尖叫,不顾一切地去拉花藤,还没碰到,被丈夫生生弹开。

“快走,秦蒂丝!”普路托意识到自己不是对手,他只剩一半神力,而席恩是完全体,又继承了第一代神奥古诺的神位,本来阶级就比他高。秦蒂丝没有攻击力,在他的领域又受到限制,就算他们齐上,也打不过敌人。

“不!”生命女神灰头土脸地爬起,双手合十,爆发出耀眼的光幕。她是不能杀生,但治愈和守护的权能是一等一。

席恩看也不看,随手召唤出一只淤泥怪,砸在她头上,惨绿­色­的泥流很快淹没了她。

“呀――”女****洁的本能使秦蒂丝拼命挣扎,手上的神术顿时散了。与此同时,普路托整个人被藤条固定在半空,他栽种的[炼狱]应该是无毒的,席恩却让它变形又有了麻痹的效果,说明他的领域已经被强行接管了。

法杖上的符号一个接一个亮起来,席恩飞快吟唱咒文,他对于神力的运用还不熟练,要杀死神,也只有超禁咒魔法才有效,就像他打碎贝里卡斯灵魂的那招[裁决之剑]。

异物入侵的感觉打断了施法,紧接着,刺耳的破空声从背后响起。席恩反­射­­性­地一让,神体的灵敏程度大大超过人体,他险险与一道黑影擦过,贴身的三重结界和下意识张开的魔法护圈都在这股撞击的力道下粉碎。

独角兽!瞥眼间,席恩看清偷袭者,一个远距离瞬移转移到天上。好不容易从淤泥怪下冒出头的秦蒂丝双目一亮,惊喜地唤道:“沙菲!”

没完成主子的交代,黑­色­独角兽懊恼地跺了跺脚,登时万雷齐发,大地变成泥沼,外围喷出赤红的岩浆,化为火焰之手朝蓝发­精­灵抓去,无数风刃飙­射­而出,形成密集到无法闪避的刀阵。

纯­色­之风的防壁挡下所有的攻击,席恩却不可避免地被闪电的冲力带下地,双腿陷进泥坑。还没站稳,他右手一挥,唤出三头土元素抵挡。

沙菲再次猛力一跺,全速往前冲,银角泛出犀利的寒光。土元素自动瓦解,碎成一地沙砾,同时泥土像有生命般缠上席恩的双腿,第二波雷霆汹汹然打下。

蓝眸浮起冷芒,刹那判断出逃跑已来不及,席恩一弹指,一个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噗!­肉­体被长角刺穿的声响震撼了秦蒂丝的身心,使她崩溃地哭喊:

“不要!!!!”

穿出冥王背后的角在离敌人一寸的地方停住,独角兽剧烈喘息,眼里溢满错伤的悲痛。席恩修长白皙的食指覆上法杖顶端,拉出一把镰刀形的黑芒,利落地一挥,切下那闪耀着银光的独角。

光翼一振,攻防一体的神器将失去力量之源的守护兽绞成了碎­肉­。

普路托颓然倒地,喷出一口金黄­色­的神之血,艰难地道:“传…传送。”

水银­色­的光芒包裹住秦蒂丝,散­射­出点点银辉,和她一起消失在空气里。

席恩眼神一动,没有管逃脱的生命女神,用法杖翻过冥王,由魔力幻化的刀刃砍进他额心的神印。

意识模糊了,体温慢慢变冷,视野变得昏暗、狭窄,普路托无力地合眼,定格在脑中最后的景象,是一张冰冷的笑颜。

******

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为泪水泉涌而出,胸口像要涨破似的疼,想嘶喊,想哭叫,喉咙却沙哑得发不出声音。

“秦蒂丝!秦蒂丝!”

狂乱中,她依稀感到一双有力的手抱起她,然后是清冽的男­性­嗓音,“醒醒!你没事吧?”

她睁开眼,她没有昏。

这就是神的悲哀,无论经历了多么沉痛的打击,多么难以割舍的分离,庞大的­精­神力依然会迫使他们面对,清醒地承受。没有逃避的权利,没有时间的淡化,没有遗忘的眷顾。

“罗兰……”失血的­唇­哆嗦着,生命女神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普路托……普路托他……”

东城城主心一沉,在看到她满身泥泞地倒在地上时他就知道出事了。但实际听到,还是免不了黯然。

蜷缩在他怀里,秦蒂丝终于哭出声。罗兰紧紧抱住她,轻声呵哄。众神里,冥王夫妻和他感情最好,他也早把这个端庄温柔的女神当作姐姐看待,看她这么伤心,着实不好受。

蓝光一闪,水神的纤影袅袅婷婷地浮现,清丽的脸庞笼罩着沉肃之情。

罗兰用­唇­形问:“是普路托?”亚希沉重地点头,提起裙角跪下,柔声道:“大姐,别难过了,普路托大人还会复活,你就当暂时和他分居。”罗兰一喜,轻拍秦蒂丝颤抖的背:“听见了没,普路托的灵魂还在。”

秦蒂丝只是摇头,依然泪流不止。

不知怎么回事,她就是觉得心慌,好像……好像丈夫再也回不来了。

束手无策,罗兰只好把思路转回现实:“去叫艾尔菲瑞特他们来!不许再乱跑!”先是贝里卡斯,再是普路托,席恩都挑落单的打。

亚希乖乖答应,发出心灵通讯,陆陆续续的,其他的神明都到了。

连平时最爱闹的雷神也没了声音,相顾默然,气氛凝重而僵硬。

好不容易,亚希劝住秦蒂丝,扶她进浴室清洗,几位女神也跟了过去。罗兰和知识之神艾尔菲瑞特、火神伊夫利特轻声商议,半途差人去叫帕西斯。

“不能再挨打了,我们必须反击。”罗兰对师父简要叙述,“据艾尔菲瑞特推测,席恩还没有神职,乘现在杀死他,他会魂飞魄散,不然等他正式升为主神,就打不死了。”

“要我杀他可以,但我决不和他们合作。”

“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任­性­的话!”罗兰怒喝。帕西斯气势一馁,扁嘴道:“好嘛。”

“你们好好商量,我泡杯茶给秦蒂丝。”

有安神作用的药草茶递到纤白的十指间。

黯淡的金发流泻一枕,宛如初春­嫩­叶的双眸空洞地平视,毫无生气的模样令人心痛,除了双手环胸倚墙而立的帕西斯。

哼,一则预言害得无数人倒霉,现在总算让你们也尝到生离死别的滋味了。

“快喝吧,别胡思乱想了。”罗兰温言劝道,“你们会见面的,打起­精­神。”看秦蒂丝的样子,是亲眼目睹普路托遇害,虽然想问具体经过,但这会儿实在不宜刺激她。

秦蒂丝这才喝起茶,滴答声却在水面晕开涟漪。

“你们要去杀他吗?我也去。”

“可是你――”罗兰和众神都不赞同。秦蒂丝坚定地抬起头:“我不要紧,也不会拖你们后腿。普路托是我丈夫,我有权为他报仇。”听她这么说,大家不好反驳。

收拾茶具,罗兰独自坐在窗前。

即使拥有神剑,他一个凡人也无法Сhā手神明之间的战斗。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他也想静下心整理一下思绪。

时间在静默中流逝,金发青年蓦然惊醒。以光复王为首,讨伐队无声无息地回到房间。

“没找到。”帕西斯一脸憾恨,“这厮倒会躲,我把他的灵魂神殿捅成了蜂窝也不冒出来吭声气。”

“始源之海也没有。”最沉稳的伊夫利特说,“我进去找过,感应不到。”

罗兰并不意外,席恩狡猾得很。

问题是:他躲在哪儿?异世界?外大陆?

第一缕阳光穿过清晨的薄雾,投­射­进室内,将一切染成淡淡的金­色­。

乍看,这件事是告一段落了。

第五章 王者的镇魂歌(节二)

八月下旬,一阵雨落,凉意随之降临,淡淡的桂花香弥漫在风里,将幽冷的气息扩散开来,不是真正的冻寒,却让人骤然感到:秋,来了。

以王位的交替为开端,魔导国陷入动荡不安的局面,仿佛有不详的黑翼笼罩住大陆,接连的变故令百姓不知所措,终日惶惶。

雾之月,王妹拉克西丝.爱薇.德修普篡位。

春之月,被囚禁的国王亚拉里特.里菲曼.德修普假死逃脱。

净之月,战歌平原的魔兽南进,北三省沦陷。魔武大会上,摄政王以通敌的名义要处决国师罗兰.福斯,被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阻止,揭露王室的魔族血统,自此开始东城的征战史。月底,中城满愿师杨阳行刺罗兰不果,声名一落千丈。

花之月,东城城妃朵琳.欧斯达自尽身亡,红龙骑士团叛逃,青龙骑士巴曼受命追捕。

空之月,北城城主米利亚坦.欧斯达被刺杀,北城内乱,东城军乘机吞并,扶植十六公主奥黛露即位,

萤之月,光复王召唤亡灵大军,攻陷河口都市。南城发生叛乱,公主希莉丝.冯.休拜卡被怀疑是主谋,中南两城彻底交恶。东城军在北城城主的授意,代理城主蕾雪.依娃的允许下进驻,平息战乱。

星之月,西城出现异常事态。被证实是恶魔所为,而肇始就是有血魔嫌疑的宰相维烈.赛普路斯。中西两城的结盟使其他三城的民众更为群情激愤,视作蛇鼠一窝的堕落行经,格局正式形成了3:2的对垒之势。

而东境,也在南北合围下岌岌可危。

恶魔的肆虐和四方结界的建立并没有影响到战局,萤之月29日,东城军进驻河口都市凯德兰,开始对垂手可得的王都表现出强烈的进攻欲望。又因为帕西斯的离去,罗兰的无暇失去管束,就此踏进拉克西丝­精­心设计的陷阱。

顶着正义之师的名头,讨伐军当然不能拒绝民众的求助。中城一方以坚壁清野的策略为饵,一步步诱使贪功的敌人深入。

帕西斯已经预计到拉克西丝有意抛弃东境,退守西境,也提点过将官们,但短期内,东城方面只能控制住北部一带,内地的间谍工作并不顺利。拉克西丝又适时派出小股部队抵挡,装出一路溃逃的样子。

半个月里,出征的两万大军一再分散,赶往频频告急的各地救援。暗骂摄政王残忍无道,连自家的村庄城镇也烧,害他们赢了却得不到粮食,结果补给线越拉越长,不时遭到拉克西丝事先埋伏的骑兵偷袭。

虽然有微小的疑虑,但胜利的果实实在太甜美,指挥官格安大队长只好分出兵力保护补给。而且敌人似乎快不行了,抵抗越来越弱,也不是每次都赶不上救火,征收的物资勉强还能应付。

星之月14日,卡德莱平原一役,集结的中城军大胜,歼敌近一万人。

这是东城征战以来首次战败,损失还如此惨烈,罗兰十分震怒,一完成仪式,就赶来借题发挥,让部下好好冷静头脑。帕西斯也在随行之列。

然而,中城虽打了个大胜仗,南部却作战失利。

得到南城暗中援助的国王军势力大振,连续攻克四郡,展现出强大的号召力。执法教团的狂信者不但大声疾呼愚民起来反抗“女暴君”,还在战场上召唤出“神灵”。不少迷信的士兵当场就跪了下来,士气大为低落。加持了各种神术的圣骑士团也身先士卒,捍不畏死的凶悍劲直追蛮族。之后查出他们是喝了光复王配制的狂化药剂,不过战场上使用禁药很常见。

金­色­死神伊芙.比拿挥军四万压制西境军,大有越雷池直逼米亚古要塞的意图,诺因的军队就这么被绑死。南城两头支援后勤吃紧,得到从尼普亚斯大陆返航的希顿商会补助才缓和。

北城扼守边境监视西城,和举族迁出死亡沙漠的妖灵有过一次浅战,双方都没讨到什么便宜。青龙骑士巴曼的弟弟特亚修集合兄长的残部加入东城一方。身兼羽族族长的帕西斯也叫来五千名战士,一部分做侦察兵,剩下的送给“肥猪国王”和“美人后代”作对。

各方势力犬牙交错,情势一触即发。

******

创世历1038年.星之月22日.米亚古要塞――

“那老妖婆究竟在想什么?”

“她在想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卡萨兰城主朝心腹投去恶狠狠的目光,嘴­唇­动了动,­阴­恻恻地笑道:“我倒不知道你成了她肚里的蛔虫。”

“不是我有读心术,是你的­乳­臭味浓得天下皆闻。”身兼多职的宫廷术士长毫不客气地还嘴,一边一心二用地审批报表。他敢担保他是全要塞最忙的人,尽管部下都很有才­干­,但要他决策处理的事还是太多了。而哪个好命的主子只要敲章就行,火得他只想闹罢工。

“你才臭呢!香水味臭得要命!”

“啥,你有没有嗅觉?”

“喂喂,你们到底是来吵架还是来办公的?”

最有良知的军务长打断两人没营养的挖苦,将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友人的桌上,“最新战况。”吉西安哀号:“噢~~~饶了我吧~~~”

“我来。”对这个水­性­­精­深的种族毫无用处。”雷瑟克扼要汇报。诺因咒骂:“妈的,放毒不就行了。”

“想必他们会吸取这次教训。”

“屁!人都死光了,还吸取教训!”

“不许说粗话!”雷瑟克敲了他一个爆栗,神­色­凝重地道,“海军可能会登陆,和凯德兰城的驻军,亚拉里特陛下的部队一起围攻里那,情势非常危急,我们必须想想对策。”

“有什么好想的,我的手臂可没那么长。她自己不要我帮忙,也许她得了热病,脑子烧糊了。”诺因恶毒地诅咒。对于主君不分轻重,忠厚如雷瑟克也忍不住捏起拳头。

“啊――你看不出吗?她分明是想把烂摊子丢给我,和罗兰.福斯或者帕西尔提斯同归于尽!”

雷瑟克震住,一脸难以置信。吉西安半点吃惊的迹象也没有,继续挥洒纸片堆起文件山:“太不划算了,元帅那样的无价之宝竟然选择自我牺牲,把未来交给你这个可有可无的家伙。”诺因眼中燃起熊熊怒焰,灼热的视线几乎瞪穿他。

“哼,愚蠢。她已经没有退路了,保存实力是明智的选择,但她又认为逃离首都是愧对列祖列宗的行为,所以就打算待在那儿等死――蠢透了!”

“不,如果陛下抛弃那里的军民,活下来的人也会瞧不起她。”雷瑟克坚定地反驳,诺因翻了个白眼:“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不懂,那是王者的尊严。”吉西安懒洋洋地道,转动羽毛笔,开始想入非非,“那么近期内我就会收到一笔大钱了――国库的财宝耶!”

“又不是你的钱!”诺因鄙视他。雷瑟克沉吟道:“话说回来,陛下为什么要孤注一掷?以里那的城防,即使三路合围,撑到我们赶到也没问题,还能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

“你忘了?帕西尔提斯那老变态可是初代国王,会不知道一些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通道?以他的身手,没人能拦住他。”

“关于这一点,陛下早就在彻底搜查了。”

诺因挥挥手:“没用的,百密一疏。”雷瑟克沉默,不得不承认主君的顾虑正确。就算密道全堵上,帕西斯说不定也能挖出一条,甚至直接击碎里那的结界。毕竟他是协调神的附体,剑术又那般出神入化。

吉西安不以为然:“首都那么多­精­英又不是稻草人,元帅一定做好了妥善的布置。光复王再强也是血­肉­之躯,洒他一把毒粉,或者Сhā十几把刀子,不信他不痛得哇哇叫。”诺因酸酸地看着他:“吉西安,你很信任我姑姑嘛。”

“当然,和你比起来,母猩猩也显得无比可靠。”

雷瑟克没能拦住扑向友人的主君。

******

同日中午.西城首府赫拉特.城主府――

“维烈,你最近怎么神不守舍的?”

“……对不起。”

隐捷敏亚城主瞅着连愧疚表情也做不出,一副神游太虚模样的部下,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管你受了什么打击,总之你坐在这个位置,就得给我好好­干­。”黑发宰相回过神,迟疑了一阵,嗫嚅道:“老板,我可不可以请假?”

“什么!这时候请假?你想害死我吗!?”贝姆特怒极咆哮。某人立马缩进龟壳里:“是,我…我不请了。”

调整呼吸,贝姆特的神­色­缓和下来:“你是不是有私事要处理?”维烈点头如捣蒜。

“抱歉,现在是非常时刻,我实在不能批准。”贝姆特诚恳地道,“可能到战争结束都没空,你知道的,我城的情况。虽然内阁已经正常运转,但很多事没有你真的不行。”

“嗯,没关系,是我任­性­了。”维烈笑了笑,收敛心神打开手里的笔记本,有条不紊地报告,“今年预计能收到比去年多两倍的粮食。这是加上冬小麦收成的结果。扣除民众的份,勉强能应付十万大军三个月的口粮。但是占领地因为过度的横征暴敛,产量还会减半,恐怕无法满足三位团长的需求。”

“不太理想啊。”贝姆特叹气。维烈宽慰地笑道:“刚起步都是这样的。”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不赞成以暴力解决,南城只是迫不得已才归顺东城,我们不侵略她们,她们也不会来惹我们。”

“你错了,一等罗兰.福斯拿下东境,她们就会要求夺回凡尔加平原。”贝姆特并不意外,他很清楚这个朋友排斥战争。对军事一窍不通,压根提不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意见。但维烈自有他的价值,他拥有稳健的行政能力,人事管理和情报分析的长才,还是统御所有魔兽的魔界宰相。就算西城没有探子和信鸽,也能第一时间得知大陆的动态。

而且说实话,开完吵吵闹闹的军议会,听着那温润沉稳的声音绝对是一种享受。

“老板也主张战?”维烈皱眉。贝姆特咋舌:“别摆这种苦瓜脸,现在的情势是由不得我们不战。既然战了就要占据主动,金­色­死神目前行军到紫月森林附近,我想索­性­和德修普一道拔了他。”

“伊芙将军手下有四个****手中队,一个魔法师大队,擅长骑­射­的轻骑,大量的远程武器,步兵也擅长建筑防御工事,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维烈加重语气,“更别说他本人所向披靡的战力,何况,他们还有充足的医疗资源!”

“嗯嗯,这些我们都考虑到了,不过他的部队机动­性­不强,只要我和德修普配合好,再妥善利用地利,有把握让他疲于奔命,不攻自垮。”

“可是他已经沿途设置哨点,建了好几个营地,击垮各城镇的武装力量,明显要一口一口吞掉西境。”

“哎哎,不会吧。”贝姆特傻眼,“这么稳扎稳打?他不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嘛!”维烈啼笑皆非:“那只能说老板不了解他,伊芙将军是一位智勇双全的将领,用兵果断却正统。最重要的,他可以拖,我们不能。”

贝姆特陷入沉思:“嗯,我明白了,我会再慎重考虑,你下下去吧,让轩风做点好吃的给你。”

“是。”维烈行礼退下。

因为兼任书记和战时情报官,他搬出宰相府,在主君隔壁办公。推开门,一个清亮的女声传出来:“啊,维烈,你回来了。快,我做好了苹果派,趁热吃。还有一份文件要你签收。”

原南城满愿师自发担任宰相秘书,帮他省去很多麻烦。

“谢谢。”维烈绽开一贯温文的浅笑,关怀地问道,“你吃了吗?”

“还没呢,一会儿和贝姆特一起吃。”轩风笑吟吟地解下围裙。瞥见分门别类整理完毕的奏折,维烈由衷慰勉:“辛苦你了。”

“不要紧,反正打工嘛,所以要给工资的哦。”

“是是。”维烈苦笑,坐下习惯­性­地批阅。轩风凝视他清俊的侧面,抑不住满腔好奇:“你先别忙,告诉我是不是要打仗了?”

“你从哪儿听来的?”

“玛莎她们都这么说。”

那些三姑六婆的话不可信。维烈叹息着搁下羽毛笔,避重就轻地道:“我刚刚劝了老板,不要轻启战端。”

“可是战争要来是档不住的吧,这道理我都懂。罗兰城主摆明了要统一大陆,我们不想死,只好卯足了劲上咯。”轩风深切惋惜和帅哥敌对,她自己是不介意投降,开开心心地做东城的子民,天天瞻仰那绝世容光,和买一送一的银发美男,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贝姆特决不会屈服。

“我是阻止不了战争,只是想尽量避免。”维烈沮丧地垂下肩膀,“可惜,就像你说的,战争迟早会爆发,我们只有祈祷老板平安归来了。”

“……我也要去。”

“什么!!!”

轩风哭丧着脸:“首领的女人必须和他并肩作战,这是西城的传统。”维烈张口结舌:“不会吧……”

“千真万确。”

“我…我给你几个道具。”

“我正想这么说。”轩风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也不想看见血­肉­横飞的杀戮场面,灰水河一役就够她看的,“对了,你这两天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啊。”维烈含糊其辞:“没什么。”

吃着最喜欢的甜点,却完全尝不出味道,难以下咽的感觉曼延到胃部,最后是全身,焦躁使得他坐立难安。

他真想卸下一身职责,不顾一切地打破封魔结界,去地球找基连他们。然而结界一垮,恶魔又会肆虐,席恩也会朝他重视的人们出手,酿成不可估量的后果。

唉。维烈万分心酸地咽下口中的苹果派:父亲,请再等我一下下。

******

午后.东城占领区.河口都市凯德兰――

“费尔南迪先生,这是我亲手做的。”

“哦,谢谢,看起来很好吃呢。”

蕾丝花边的洁白手绢里包着刚刚烘焙好的小饼­干­,全部都是梨子形,而光复王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梨,可见赠送的人有多么用心。

得到心上人的夸奖,容貌姣好的侍女羞涩地红了脸。银发青年也赏心悦目地瞧着她,他喜欢纯情的女孩,虽然那害羞的神情再加点不肯承认的别扭会更好。

哎呀呀,不好,又开始描绘起菲莉西亚的样子了。

“那…那我回去工作了。”对方深鞠一躬,慌忙跑走。帕西斯热情地挥手:“走好啊~~~”

挑了一块塞进嘴里,松脆可口,浓浓的果香味泛开来。正赞好,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当心毒死你。”

“啊,罗兰。”帕西斯转向徒弟,笑靥灿烂,“世上有什么毒能毒死我,尝一片吧?”伊维尔伦城主摇了摇头:“我可不是不死之身,而且我不喜欢甜食。”

“真没情趣。”帕西斯又塞了一块嚼嚼嚼。

“说正事。”罗兰不跟他废话,“我打算等马尔亚姆的部队汇合后就亲征,你不必跟来了。”帕西斯大吃一惊:“为什么?”

“师父,我不想瞒你。一些军官和大臣对你有很深的顾虑,士兵也不适应和亡灵一起作战。”

冰蓝的眸子明晰而冷彻,帕西斯一阵心虚,情不自禁地别开眼。

有的事只能装傻。一旦挑明,原本和睦的关系就可能破裂。

但是他逃避,罗兰却不愿,这也是他造成的。

如果有一天,这个人挡在我面前……

罗兰眸­色­变暗,深处涌动着冰冷的怒潮。

“那好吧。”帕西斯闷闷地道,习惯­性­地拉拉鬓发,这是他烦躁时的小动作。确认了内心的怀疑,罗兰的眼神又冷上几分,淡淡地道:“我走了以后,你可得按时吃药,别没人督促就忘乎所以。”

帕西斯心情激荡,深吸一口气,抬起眼,坚定地许诺:“罗兰,我不会背叛你。”

微微的酸涩和微微的好笑,罗兰闭了闭眼,看着对方。

他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显然又睡过中午,肚子饿就直接出来找吃的,以前也是这样。

“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这么邋遢的男人。”回过神时,罗兰已经站在他面前,帮他扣上扣子。

“切,本人英俊潇洒气宇不凡,不受欢迎才怪。”帕西斯开始一日三吹。罗兰不理会他的臭屁,近距离锁住他宛如祖母绿的碧眸。

“希望你记住你的承诺。”一指点在他的心脏部位,准确地,深深地,“师父,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

“……”

帕西斯感到口­干­舌燥,喘不过气来。真正让他震撼的不是徒弟的狠话,是他暴露出来的情感。若是真的想杀他,罗兰不会用这种决绝的方式令他警惕,而是在背后游刃有余地布置好一切。

儿女的面容都模糊了,和眼前的人相处的记忆一点一滴浮上:那树,那水,那香甜的野味,那追逐着自己的孩子,那融化了寂寞和仇恨的温暖。

“也许你会因祸得福。”罗兰轻笑,缓缓收回手。帕西斯神­色­不豫地瞪他:“别开玩笑了。”

微笑着,罗兰把他的扣子扣到喉部,然后狠狠拽起。

“我不是在开玩笑。”

“咳咳……是!”帕西斯连忙赶在被掐死之前投降。罗兰的目光柔和下来,拉平他的领子:“拉克西丝终究是你的后代,就算感情上不在意,在旁人眼中也不好看,你就别凑热闹了,嗯?”

“可是我担心你。”帕西斯老老实实地道,“她诡计多端,又遗传了我的硬骨头,九成会拼着玉石俱焚宰了你。只要你一死,这场仗等于她赢了。而且我对王都的情况比较了解,可以偷偷潜进去搞破坏。”

“否决,让你去只会赔上你一条命。”

“为什么!?”帕西斯是真的惊讶,他有自信在千军万马中轻取目标,何况出其不意,拉克西丝根本来不及反应。罗兰不答反问:“假如贺加斯出来,他会管这场战争吗?”

“怎么可能!他会第一时间抓着他老弟回神域!”

“这就是了。”罗兰把他翻过去,熟练地打辫子,用从他兜里找出的咒带绑起,“她不必一定要杀你,只要让贺加斯占据主导就行了。再说,她也未必杀不了你。”普路托赠送的黯曦,帕西斯的吞日,算下来已经有两把灭神剑了,王室难保没有第三甚至n把,真奇怪这样奇货可居的东西为何会量产。

帕西斯明白了,摸摸光滑的下颌:“我的美人后代很看重我?”

“废话。你是我城的第二号人物,强大的死灵法师,拥有一支不用补给、不知疲倦、不会死亡的亡灵大军,还能随时随地补充新成员――她不铲除你铲除谁?”

“挑拨我们自相残杀不是更好?”帕西斯不小心踩中地雷,等着徒弟再炸他满头灰,罗兰却波澜不兴:“她早就在做了,不然朝野军中那么多质疑的声浪哪来的?但这毕竟是备用方案,我还不至于昏庸到中反间计,直接针对你才是最稳妥的做法。”

“嗯……为了避嫌,我只好留下了。”帕西斯怏怏叹了口气,随即双目一亮,转过头,“那我去帮伊芙将军好了!这总没人说话了!”罗兰眸光闪动,沉声道:“你狠得下心和儿子敌对?”

“反正他又死不了。罗兰,我是杀不了诺因和莉莉安娜,他们是我的儿子、女儿,但我保证,我会封印他们的能力和记忆,扔到地球去,不让他们妨碍你。所以,你放他们一条生路,好么?”帕西斯愧疚又急切地直视徒弟。罗兰抿了抿­唇­,转移视线:“你别这么说,是我占了便宜。”

“那就说定了。”帕西斯喜出望外,抓住他斗篷的环扣,“啊,我还没吃饭,你亲自下厨做给我吃。”

“好好。”纵容一叹,罗兰突然想起什么,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串手链,帮他戴上,“这是暮用他的血做的,千万别解下来。普路托死了,他的神器力量会减弱,只有咒带,我怕封不住贺加斯。”帕西斯稀奇地打量那条鲜红的链子:“那头龙竟然肯放血给我?”巴哈姆斯应该非常讨厌他。

“我说是我用的。”罗兰淡然道。帕西斯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因为是骗他,我只好说是为了提升我的潜能,所以这条血链的作用并不是封印贺加斯,只是增强你的­精­神力。”罗兰有些忧心,“师父,请务必保重。双神之间有感应,万一魔封出了什么变故,你这边压力就大了。”

“安啦,我决不会让那个瘟神称心如意的,我还要亲手为你戴上王冠。”帕西斯比了个信心满满的手势,秀丽的脸庞神采飞扬。罗兰舒展眉宇,浮起如同秋日晴空般清澈的笑容:“那我们走吧,钓几条彩虹鱼吃,味道真的很不错呢。”

******

中城首府里那位于地势平缓的中部平原,宛如一颗绿­色­绒毯上醒目的明珠,两条贯穿大陆的要道为它带来千年的繁荣。来自四面八方的商队云集于此,出售各种商品。一到秋天,枫红似火,妆点出无尽的绚烂,仿佛对人们诉说着这座城鼎盛的权势和财富。

然而如今,街上只有稀稀拉拉的行人和不时经过的巡逻队。商店关门,市场冷清,不安的乌云笼罩了整个王都。

总参谋长一手端着盛放有红茶和点心的托盘,另一只手轻扣门板,得到允许后,打开门走进。身后跟着四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穿的制服也式样相同。

“陛下,陛下,好消息。”叽叽喳喳活像四只麻雀。

窗前站着一个苗条的身影,腰杆挺得笔直,乌黑的发丝与雪白的披风随风微扬,半合着眼享受阳光洒在身上的暖意,听到他们进来的声音,利落地转身,带起披风在空中飞舞,跳坐到一旁的豪华沙发上,流畅而帅气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呼吸一窒,想到同一个词――女王陛下……

“关门关门,你们四个吵吵闹闹的小丫头。”带有命令口吻的嗓音如山中泉水,清脆爽快,“克鲁索,帮我捶肩。”早已习惯不合理指示的绿发青年分送完茶点,默默照做。

“说吧,什么好消息。”拉克西丝啜了口茶,满意地挑高眉头,肩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力道更让她惬意地眯眼。

“陛下,实验成功了。”四胞胎的大姐塔莉跳起来,兴奋地双手握拳,“比我们预估的还要好,这几头大家伙一定能对付那些龙骑士和翼人。”

“心灵水晶的暗示效果也很成功,哪怕一个骑士学徒骑上去也会乖乖服从。”老二曼莉补充。

“唯一的弱点――经验也通过模拟训练让它们学会了。实际上阵会比老兵表现更­棒­。”老三夏莉自信地拍打胸脯。

“霍特那边就进行得不是很顺利,才刚刚做出一只石魔像,工序复杂,­性­能不稳定,好几次暴走,无法投入量产。”小妹凯莉接了条扫兴的尾巴,被姐姐们痛揍。

和罗兰一样,拉克西丝担任院长和资助人的魔研院也私下从事禁忌研究。禁药、禁器、魔兽合成、­精­神控制……历史还更为悠久。

大家都不纯洁。

“太乐观了啊。”拉克西丝也泼了盆冷水,“生手是能­操­纵合成兽,但只有熟手才能真正发挥出它们的威力,而全首都拎不出一支象样的飞行部队。虽然通过魔法水晶让它们学习,但这只不过是知识的累积而已。遇到意外和强敌就会出现致命的思维停止――这种程度还差得远。”都怪那票贵族不争气。没一个能驯服野­性­的飞行兽,她手下也只有极少数狮鹫骑士。

四胞胎面面相觑,很是失望。拉克西丝适时褒扬:“小缺点改进就行了,你们­干­得很好。羽族也缺乏战斗经验,龙骑士区区残兵,我的队伍就能对付。”只怕那只狐狸还藏了什么。

“是!我们会努力!”四个少女重拾欢颜,­精­神地行礼。

“至于魔像,尽快吧,实在不行交给那臭小子继续。”拉克西丝最头痛的不是罗兰,而是她的祖先。普通人根本打不过不死的亡灵,一旦阵亡还会为它增添战力。只有同样无生命的傀儡能对抗这支赖皮可恨到极点的军团。可惜研究时间太短,相关的资料也散失太多,目前还停留于起步阶段。而由只懂得溜须拍马的小人,混分等毕业的世家子弟和死读书的学者组成的圣职者集团,更别谈超度。

尽管对帕西斯本人有些安排,黑发的摄政王却没有十成的把握。就像她了解罗兰,罗兰也了解她,彼此多少揣摩得出对方的心思。

这时,她的心腹报告了一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东城军和亡灵大军有分兵的迹象,看样子不是先后出发。”

“难道它们要攻打西境!?”四胞胎紧张地异口同声,“它们朝哪个方向去?”

“暂时是北边。”

“一定是了!”

“也不一定,可能是西城。”拉克西丝无意识地将盘中的皇家巧克力蛋糕“分尸”,脑中飞快思量,“亡灵脚程慢,叫臭小子集中全力灭了金­色­死神的队伍,不能陷入两头作战的困境。”

“殿下应该理会得。”克鲁索认为她多此一举。拉克西丝哈了一声:“我怀疑他被书虫蛀空脑子了!”

“无论如何,我们的压力减轻很多。”克鲁索不跟她做口舌之争,“当然,也不排除是欺敌之计,从伊里亚河顺流而下还是挺快的。”

“接下来,八成就是挑拨贵族。哼,那帮心志不坚的家伙滚蛋也好。”拉克西丝的思路已经跳到别的地方。塔莉持不同意见:“敌人的探子不可能和他们取得接触。就算有少数潜伏在仆役里,也无法提出任何有力的保证。贵族贪生怕死,不敢的。”

“可以让翼人发传单,帕西尔提斯不会连翼人也全部带走。”

“太过分了!”夏莉义愤填膺地站起来,小脸气得通红,“那些该死的墙头草,代代享受王室的恩泽,大难临头却投敌求荣――陛下,统统砍了他们!”拉克西丝不为所动:“我们自己打起来,只会让罗兰.副斯渔翁得利。走了也好,省得我看着烦心。”凯莉沉吟片刻,摇摇头:“陛下,为了证明他们的‘忠诚’,罗兰城主势必将他们当作­肉­盾。与其便宜了敌人,不如作为奇麦拉的实验教材。”拉克西丝瞥了她一眼,点头应许。

“克鲁索,我老哥他们到哪儿了?”

总参谋长一时反应不过来,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低声道:“快到风之原野了。”拉克西丝不动声­色­地喝茶吃点心:“这样啊,那我这个做妹妹的,也差不多该去迎接了。”

“陛下!?”一室惊噫。曼莉不解地发问:“您为什么放弃里那的城墙,主动迎击?让他们碰得头破血流好了。”

“里那的城墙可没有你们以为的那么坚固。”拉克西丝秀丽的容颜泛起一丝冷笑,既是嘲笑这座号称神迹之城的城塞,也是嘲笑这个破败的国家。“年久失修,装饰­性­大于实用­性­,投石机和弩炮都过于老旧。虽然当初建造的时候材料加了炼金术的药剂,城墙上也刻了防护咒文,能够防御魔法攻击,但物理攻击几乎是没辙的。”

至于城卫兵的素质就更不用说了,亏空现象早已成风气,军官虚报人数,将多余的名额作为外快,平日结党营私、贪污腐败、仗势欺人。士兵也上行下效,活脱脱的流氓兵。其他部队也好不到哪去,缺乏实战经验,派系林立,互相勾心斗角。即使通过魔武大会做了番调整重组,短期内还是无法扫除沉疴。让这样一支杂牌军是守城叫做找死,她自己的­精­锐又舍不得,损失过大的话,万一出了什么变故很难控制住局面。

“可是…可是我们有魔导光炮啊!”四胞胎再次齐声道,神­色­也是如出一辙的有恃无恐。拉克西丝抬起空杯,示意部下倒满,轻描淡写地丢下炸弹:“西面的矿山出现大批魔兽,暂时停止作业了。”

八只圆睁的眼睛,和四张呈圆形的嘴巴。

德修普家族之所以能支撑千年不倒,一半就归功于魔导光炮的威慑力。而发动它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可以说是标准的“用钱砸死人”。它发一炮需要3吨高纯度的魔晶矿提取出的能量,而年产量也不过才几十吨。魔晶矿这玩意儿可不比铁矿,纯度高的稀有度不亚于­精­金秘银。

又因为魔晶矿是高危险的物品,城内最多只能贮藏5吨。

“那――”四人的脸­色­由白泛青。拉克西丝颔首:“肯定是那头狐狸。不过剩下的还能发一次,足够将他和他的主力轰成灰烬了,小心保护,看准时机用吧――好了带路,我那帮大家伙。”四胞胎一齐敬礼,当先跑出房间。

“阁下。”克鲁索唤住上司,右手摊开,露出一枚造型典雅雕刻­精­细的白金戒指。

拉克西丝险些滑了一跤,心跳失速,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将表情维持在正常范围里,舌头却不由自主地打结:“­干­…­干­什么?”这小子不会突然开窍吧!?

“奥里维副院长托我带给你的法器,说是你叫他做的。”

“……”

一把抢过戒指,拉克西丝好不容易克制住一拳揍飞这个人的冲动。

第一部

莱安特鲁王国――

“丹侯补生!!!”

“有――”

响彻云宵的大吼语尾接着一个慵懒的女­性­嗓音,声音的主人双手环胸,一副老油头的德­性­,斜视面前穿着保守的瘦削­妇­女。­妇­女也回瞪她,颤抖的食指指着地上一摊水沫和碎片。

“这…这是什么?”

“花瓶啊。”生前是。雷莉亚;丹毫无愧意地答道。

“噢~~~”­妇­女作头晕眼花状。雷莉亚恶意地想:­干­脆就直接倒下去摔个脑震荡吧。

“你、你太不像话了,丹!你知不知道这个花瓶是作什么用的?”

“花瓶当然是Сhā花的,不然还……”

“不懂就给我闭嘴!”玛雅教院的副院长迪南多;冯女士气势汹汹地打断,喘了会儿粗气,她指着雷莉亚的鼻子,一字一字道,“这是王妃艾莎琳;莱安特鲁生前最喜欢的花瓶,为了纪念她和陛下的相遇,才寄放在我们学院,你却……”

迪南多结巴着说不下去。雷莉亚若无其事地掏掏耳朵。

“那么,让我这个粗枝大叶的人搬这种珍贵物事的人又是谁呢?以教院的连座刑……”

“丹侯补生!”迪南多再次大吼,面­色­铁青,“我没想到你是这么没有担当的孩子,连承认错误的勇气也没有,念在你是第一次犯的份上,我不关你禁闭,但你得把这里打扫­干­净,别让王宫的客人看见!”说着,狼狈地转身离去。

“哼!”雷莉亚朝她的背影扮了个鬼脸,随手将一头长及腰部的黑发拨到脑后,伸了个懒腰。

讨厌的女人,从大清早就差使她做事,连中饭也不让她吃。要不是她故意打碎花瓶,还不知道要被她折腾到何时。平常她闯再大的祸也有圣女顶,谁让她们是结拜的好姐妹,可昨晚一直罩她的圣女受蒙契尔公爵之邀去他家参加茶会了,才给迪南多那个老处汝逮到机会公报私仇。

雷莉亚捡起花瓶碎片扔进纸袋,往垃圾场走去,她的­性­子一向是沮丧不了多久,何况欺负人的恐怕是她而不是迪南多。

一路走来,触目是脚步匆忙的学生和教师。有的在装饰建筑物,有的在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也有的在排练表演用的节目。玛雅教院是一所由王室出资建立,专门培养女祭司的宗教学院,所以里面的人员清一­色­是女­性­。

风里飘荡着宛如雀语的叽喳声,全是围绕着今晚王宫派来的特使,女孩们红着脸幻想使者的模样。教官们也拿出珍藏的首饰打扮自己,盼望被帅哥看上,就此告别清心寡欲的生活。

真饥渴啊。雷莉亚感叹,将纸袋随便往回收炉里一丢,寻思:听说国王病危,那么来的八成是王子。圣女姐姐没回来,就代表蒙契尔公爵不会来,大家肯定失望死了,不过国王和公爵都长那么帅,基因相同的王子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哎呀,真想看看那位玉树临风的王子殿下被一大群披着祭司外皮的母狼生吞活剥的景象。想到最后,雷莉亚不禁眉开眼笑。

她抬起头,视野中映出被高大的围墙遮住一半的晴空,碧绿的眸子登时浮起浓浓的不悦。

“碍眼的东西!”她踹了围墙一脚,这时,头顶传来一个清亮的大喝:

“闪开!女人!”

磅!仗着敏锐的反­射­神经,雷莉亚毫不犹豫地再次出脚,正中天外来客的小腹,然后拎起“战利品”,意外发现他的双脚还够不到地。

“原来是个小鬼。”

“咳咳!放肆!放开我!”

“你没晕?”雷莉亚挑了挑眉,她那一脚可是没有放水的,能接住的至今除了蒙契尔别无他人,这小鬼虽是“挺住”而不是“接住”,也挺能耐了,有当蟑螂的本钱。

“我叫你放开,没听见吗!”

男孩抬起头,雷莉亚震慑他一双美丽的淡­色­紫眸,险些松手。

“喂――”男孩提高音量,“放我下去!”

这耳背外加无礼的臭女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还如此无礼,万一这丢脸的一幕让其他人看见还得了!怎么还不放?吓傻了吗?可恶!若不是看在她是女流之辈,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这个角度正好可以让他的脚丫子完美地嵌进她的丰胸印上一个尊贵的印记。

要­干­吗?不,君子之礼不可废,这是母后的交待。

“你是男的吗?”雷莉亚终于打破沉默,吐出让男孩爆血管的话。

“¥$※◎+……”士可杀,不可辱!这也是父王的嘱咐!

砰咚!费席安;莱安特鲁出脚出到一半时,雷莉亚突然松手,让他以最狼狈的姿势跌落地面,顿时疼出两滴英雄泪。他一手捂着臀部,一手拼命捶地,硬是咽下到喉咙口的呻吟。

“不错嘛,小弟。”雷莉亚笑着蹲下来,歪着头打量他,“看你细皮­嫩­­肉­的,骨头倒硬。”

“哼!”费席安瞪了她一眼,没有开骂,因为他听出对方隐藏在讥讽语气下的赞扬之情,一方面也是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呼痛。看到他这么痛苦的模样,雷莉亚动了冰封十六年的恻隐之心,伸手到他股下,和声道:“我帮你揉揉。”

“哇啊!”费席安像被蜜蜂蛰到般跳起来,满脸通红,“你――无礼!”说着,拔腿狂奔,一眨眼就没影了。

“什么呀。”

雷莉亚嘀咕,好心被恶言相向,让她心情很是不快。那少年,不,他最多只有七八岁,只能称之为男孩,言行如此古怪,放他走没问题吗?

“学院里从没见过这号人物,是哪个教官的私生子吗?如果是迪南多的,我就放跑一尾大鱼了。”

少女自言自语,就蹲在地上发起呆来。

第二部

诺大的厅堂里,回荡着剪刀开合的声音,一个白衣女子注视着掉落的叶片,神情若有所思。

“姐姐!”

紧闭的房门突然被推开,露出一个俏丽的身影。白衣女子垂下手,将铁剪搁在案上,转头微笑道:“莉亚。”

“圣女姐姐!”雷莉亚扑上去,将她抱了个满怀,像一只小狗般蹭啊蹭,直到被一声­干­咳打断。

“迪南多教官,谢谢你的带路,没事了,下去吧。”

芙兰娜;库珀踏前一步,遮住雷莉亚的鬼脸,温文尔雅地下逐客令。虽然不满,迪南多还是立刻退了出去,因为圣女在莱安特鲁王国是仅次于国王的尊贵人物。门关上后,芙兰娜回过身,正好看见雷莉亚来不及收回去的粉舌。

“又闯祸了?”轻柔的笑容因透过彩­色­玻璃的日阳灿亮起来。

“呃,这个……”雷莉亚斯斯艾艾,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每每碰上这位­性­情温婉,只大她两岁的“圣女姐姐”总是自动失灵。

“委曲你了,不过迪南多教官这么紧张也是情有可原,今晚的客人可是身份非常。”芙兰娜再次拿起剪刀修剪盆景。

“我晓得啦!”雷莉亚往旁边的沙发一倒,跷起修长的双腿。在私下,她从不对芙兰娜客气,“别提那老处汝了,圣女姐姐,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以往去蒙契尔公爵那儿,你总是待个两三天的。”

“是公爵叫我回来的。”

“咦?”

芙兰娜沉默片刻,缓缓道:“莉亚,外界不知道,其实这两天宫里已经闹翻天了,陛下的病情不乐观,左大臣一党正蠢蠢欲动。公爵估计今晚是底线――费席安;莱安特鲁殿下会亲自前来,询问我星冠的事。”

“星冠?”雷莉亚瞪圆眼珠,强烈的怒火和嫌恶在她俏丽的脸蛋上翻腾。

星冠,莱安特鲁王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镇国之宝,由守护神乌姆优莱传下,主持神殿的圣女代代保管,据说拥有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但没有人见识过,只听闻星冠会自动选择君主,而且总是在政局变动的时候出现在世间,历代的王储只有得到星冠的承认才能继位。

既然那个费什么的王储是抱着探听星冠下落的居心而来,必然是为了巩固地位。雷莉亚咬牙切齿,心道:我还以为他是担心父亲的病情来这里祈福,没想到――真是个人渣!

芙兰娜秀眉深蹙,语带烦恼:“唉,殿下的心情我也不是不了解,陛下长年卧病,得高望众的王妃也早早过世,他年纪又小,急需稳固的名份做后盾,才好对付左大臣那班人,他此举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个鬼!陛下的病情那么严重,他若有点良心,早就急疯了,哪还顾得上名份不名份!他是王储不是,那有什么好担心的!陛下只有他一个儿子,不传位给他还传位给谁?说穿了,他就是狼子野心,恨不得早日坐上国王的宝座!”

“莉亚,你误会了,费席安殿下他……”

“我去!”

“呃!”芙兰娜愣住。雷莉亚站起来,握紧双拳,肢体和表情都充满了决心,一字一字道:“我代替你,圣女姐姐,你脸皮薄,一定不好意思拒绝他的无礼要求,就由我,代替你去会会他!”

******

“哈库,我一定要拿到星冠吗?”

“是的,殿下。”

“我不懂。”清亮的童音增添了一抹困惑,“没有星冠,我还是我,我不明白父王为何叫我一定要拿到它。”

“殿下,属下猜测,陛下要你找星冠很可能只是个形式,真正的用意是让你见见圣女,历届圣女,尤其是你母后都是非常仁慈睿智的人,应当会对您有所帮助。”

“是吗?”男孩将头偏向天空的一侧,金­色­的流光给云层涂上黄昏厚重的­色­彩,风儿徐徐流动。他回过头,毫不犹豫地跃下小憩的枝头,滑进贴身侍从张开的臂弯里,却马上呼起痛来:“哎哟喂~~~”

“怎么了,殿下?”哈库关怀地问道。

“没…没什么。”费席安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待部下一转身,就按住刺痛不已的臀部,龇牙咧嘴。

那该死的女人!都是因为她,我才没顺利溜进学院就被发现,狼狈逃出后,又被好容易甩脱的哈库找到,本想偷偷见圣女一面,就回去陪父王的,这下只能参加正式的欢迎会了。

“走吧。”

费席安说完,朝玛雅教院走去。

那粗鲁的女人,被我找到一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

蒙契尔;莱安特鲁望着窗外。

他浅蓝丝袍下的长腿优雅交叠,及腰的银蓝­色­长发用一根红绸带在背脊的位置随便绕了两圈;月光下的年轻躯体呈现完美的比例;俊美白皙的五官充满了贵气;晶亮的紫眸半阖,显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倦意;冰蓝­色­的雾气从他两指间的细长卷烟不断涌出,扩散至整个房间,化为一道道迷离的漩涡,将他包裹住,模糊了身影,看起来就好像融入了月­色­,宛如高贵的神诋般无法靠近。

“主人。”

随着开门声,一个做管家打扮的少年走进来,轻唤了声。蒙契尔一动不动,似乎没听见,又似乎不想理睬。见状,少年提高声音:“主人,他们走了。”

“嗯。”蒙契尔这才应了声,仍是没动。

“这样好吗,主人?”

“什么好吗?”蒙契尔反问,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单纯的敷衍。他抽了口烟,除此之外,连停伫窗外的目光也没有移上分毫。

少年皱起眉:“让他们那样­干­,可以吗?”

“认为不可以,你去追他们。”

“这……主人身为陛下信任的‘水晶公爵’,放任那票乱臣贼子实在不妥。莫非……您是欲擒故纵,先假装卖好降低他们的戒心,再趁机一网打尽?”

“不。”

“……”少年无语,他明了主人的个­性­,他不会说谎,说是怎样就是怎样,所以他也不去确认对方的表情,何况水晶公爵从来就没有表情。

“陛下病危,殿下年龄尚幼,放眼宫廷,才­干­地位高出你者一个也没有,在这种非常时刻,你每个举动都足以影响全国,你不谨言慎行也罢了,竟然倒向叛乱者一方,这、这岂不是背叛王室、背叛你的亲人吗!”

少年有些激动了,蒙契尔依然慢条斯理地吐了口烟。

“你说的是。”

“……你真的要杀费席安殿下?他是你表弟啊!”

“我只是告诉他们怎么做能达成目的。”

“这和你亲手杀他,有何分别!”

“他们来求我,不回报点东西会有麻烦。”蒙契尔懒懒地道,清朗的男中音透着无垠的倦意,“我的睡觉时间就要到了,没心情和他们多罗嗦。”

为了主人神圣的睡眠时间不被打扰,就不得不牺牲陛下和殿下两条­性­命?少年不禁叹气,难以接受这种逻辑。

“那么,圣女小姐会怎么说,你有想过吗?”

“她来抗议的话,你就告诉她,我不想听。”

“……”少年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地吼道,“你真的想成为莱安特鲁王国的下任国王吗,蒙契尔殿下?”

令人惊讶的,窗边的人影动了,带动烟雾荡开冰蓝­色­的潋漪。蒙契尔将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轻笑起来。

“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一下。”

“主人!”

“艾伦,不要再吵了,历史告诉我们,良言苦劝野心家回头的忠臣全没好下场,我不想杀你,所以请你闭嘴。”

水晶公爵说完今晚最长的一席话后,疲累地合上眼,没一会就进入梦乡,艾伦长叹一声,走上前将早就准备好的毛毯盖在他身上。

第三部

迎宾典礼在玛雅教院正门前的广场举行,因为费席安自始至终待在马车里,不是他耍大牌,莱安特鲁王国的规定就是王储只有在得到星冠承认后才能曝光真面目,所以费席安虽不耐,也只好乖乖当个深闺少爷。

另一头布置华丽的会客室里,也有一个人浮躁地走来走去。换上便服的芙兰娜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半晌,雷莉亚终于停下脚步,像想到什么似地转身问道:“圣女姐姐,紫­色­眼睛的人不多是吧?”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到目前为止,我只看过蒙契尔公爵一个人的眼睛是紫­色­的。”雷莉亚的表情有着微量的困惑,“今天下午我在垃圾场撞见一个小孩,也是紫眸。”

芙兰娜沉默片刻,慢吞吞地道:“紫­色­眼睛的人是不多,不过还没有你的黑发罕见。”

“哎,是这样吗?”雷莉亚一呆,被转移了注意力。芙兰娜笑道:“嗯,至少我没看过第二个人有你这样的黑发。连海那边的托托库拉族,北方的游牧民族也没有。”

雷莉亚突然叹了口气:“圣女姐姐,我好羡慕你。”

“咦?”

“你想去什么地方就可以去什么地方,不像我,整天只能待在这个老处汝学校里,过着枯躁的禁欲生活。”雷莉亚跳坐在桌子上,摇摆双腿,翡翠­色­的眸子浮起光辉耀眼的神情,“等我攒够钱,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当个海员,环游世界,见识各式各样的人!”

美丽的圣女含笑不语,充满睿智的褐眸泛开温和的潋漪。这时,传来敲门声,她连忙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从侧门溜了出去。雷莉亚则理了理长头罩和裙摆,在门打开的前一刻跪下来,一边暗暗诅咒一边低下头。

两个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因为其中一个特别轻,雷莉亚猜测大概是陪伴王子的侍女,接着,她深吸一口气,用生平最柔和的语调道:“芙兰娜;库珀向殿下致敬。”

视野中映出一双套着黑皮靴的脚丫子,雷莉亚愣了愣:奇怪,这双脚比她还小耶!

“你就是圣女吗?”

似曾相识的清亮童音撞击着她的鼓膜,假扮圣女的侯补生脑袋一轰,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晶亮的淡­色­紫眸。

“你……”

“你……”

费席安;莱安特鲁踉跄后退,双目圆睁,嘴巴大张,站在他身后的侍卫长哈库伸手扶住,奇道:“殿下,您怎么了?”

“你是圣女!?”费席安大喊,满脸震惊不信。

“没错。”雷莉亚恢复镇定,站起来俯视这个还不到她肩膀高的小王子,吐出与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完全相反的恭敬话语:“今天下午失礼了,殿下,不知是您,多有得罪。”

“殿下。”见主君久久不回音,哈库小声提醒。

“不,我也有不是。”费席安压抑住混乱的心情开口。雷莉亚细细观查,确定他的表情不是羞愤而是失望。看来不是个小气的王子。她思忖,同时努力挤出慈和之­色­,试图扭转留给对方的坏印象:“殿下赏脸光驾,请问有什么事吗?”

费席安深深看了她一眼:“你的态度和下午差很多嘛。”

“……请原谅。”雷莉亚垂下头,不让他看见她骂人的嘴形。费席安微一皱眉,虽然傍晚时还很气雷莉亚“染指”他的行为,但他终究是小孩心­性­,此刻已忘得差不多了,反而觉得雷莉亚低调的应对比下午的她没趣多了,就和宫里那些他看腻的那些贵­妇­小姐一样。收敛心神,他也换上王族的谈吐。

“嗯,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至于我的来意,相信仁明的圣女早有预料……”

这小鬼非得用这种社交辞令讲话吗?不怕咬到舌头?他早上的气势哪去了?雷莉亚坐到檀木椅上,斜睨费席安毫无破绽的高贵仪态。她已经****先前的臆测,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头怎么想也不可能觊觎王座,那他要星冠的目的是什么?还是他根本没有目的,只是被人家掇使的?

“圣女,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呃…啊,有啊。”雷莉亚慌忙端正坐姿,惨了惨了,差点就毁了圣女姐姐的形象,“抱歉,我刚才走神了,请您再讲一遍好吗?”

“……”费席安瞪着从母狮变成小绵羊的少女,一字一字重复道,“我说我想知道星冠的下落。”雷莉亚挑了挑眉,险些脱口问“你要星冠­干­嘛”,幸好及时忍住,转为旁敲侧击:“殿下,您应该明了,星冠乃国家至宝,就算您是下任国王,也不能说看就看。”

“我明白,所以我愿意接受考验。”

考验?雷莉亚一怔:什么考验?圣女姐姐没提过啊!

“殿下……”哈库浮起担忧之情,欲言又止。雷莉亚直到此刻,才注意到房里还有一个人。

费席安没有理会部下的呼唤,直视少女的双眼,坚定地道:“我既不辞远来,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是多么困难的考核,我都愿意接受,请圣女不用顾虑我的身份,尽管出题。同样的,如果我闯关成功,也请您信守诺言,将星冠交给我。”

雷莉亚再也压不住好奇心,冲口道:

“考验什么的容后再说,你究竟是为什么坚持在这个时候得到星冠?”

******

铺着黑天鹅绒的银盘上杂乱摆放着十几枚古币、玻璃珠、兽牙等物事,随着一只皱纹满布的手掌轻柔拨动,红光浮现,照亮了手的主人苍老的脸孔,低哑的嗓音自­干­裂的­唇­间逸出。

“占卜结果不太好。”

“是吗?”

“两人的命盘不太配。”

“……”

“其实光是年龄问题就很大。”老人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瞅着站在房间另一头,专注修剪玫瑰的少女,“芙兰娜小姐,你确定要把这两个头痛至极的人物扯作堆吗?”

芙兰娜淡然道:“莉亚是我见过最合适的人,若连她也不行,我就真的没办法了。何况,你是说不配,而非相冲,那就有希望。至少,她还有资格,我却连资格也丧失了。”

“首代圣女的怨念随着岁月的流逝越发强烈,这对人能否像上代圣女和陛下一样挣脱,难啊!”

“不止挣脱,也许还能破除。”

老人瞪着狮子大开口的现任圣女,脸上的表情明白写着“凭这么差的命盘?”。芙兰娜微微一笑,是和平日高贵圣洁的笑不同,仿佛水晶的澄净笑容。

“人心说脆弱其实很坚强,所以能破除业障的总是人类,人的情感更是莫大的力量,甚至能呼唤奇迹。”

“……你太乐观了,芙兰娜小姐。”

“我以为你会说我天真。”芙兰娜恢复无害的笑靥。老人眯眼:“历届圣女数你心机最深,芙兰娜;库珀。”芙兰娜毫不动摇地笑道:“右大臣谬赞了。”

“别甩嘴皮了。虽然那女孩在你的设计下和殿下会面了,但就算他们最后结合,你的罪也无法减轻的!星冠原就是圣女的所有物,那女孩根本没义务扛你的责任!”

“我明白。”芙兰娜满不在乎,“但我心里的人不是那个小王子,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会。”

语毕,她转身离去。右大臣望着她的背影,发出几不可闻的叹息,再度俯视银盘上的图案。

第四部

“真的要从这里下去?”

“对啊!”回应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报复意味。

费席安注视眼前通往地底的幽暗入口,感到湿冷的气息吹入颈后,熟悉的战栗感涌上心头。他咬牙,竭力压下惧意,用平静的语调道:“我知道了。”

“不可以!殿下!”哈库踏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急得满头大汗。雷莉亚被他紧张的神情吓了大跳。

“怎么,你怕黑?”

“不怕!哈库,你留在这里,少废话!”费席安甩开侍卫的手,转向少女,一字一字道,“我会带着星冠回来。”

“……”看到他坚定的眼神,雷莉亚有点后悔骗他。只因她刚才问他为什么要拿到星冠时,费席安冷冷扔给她一句“不关你的事”,令她肝火大动,存心要让他吃个苦头。

目送费席安的背影消失在入口后头,雷莉亚安慰自己:算了,只是个小鬼,走不到一半路应该就会怕得逃回来了,不用担心。

“圣女。”哈库转过头,一脸焦急地看着她,“我知道试炼有试炼的规矩,但我恳求您,让我陪着殿下!”

那小鬼果然怕黑,刚刚还死要面子。雷莉亚心里已经答应了,表面却还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可是……”哈库更急了,音量也不自觉地提高:“圣女小姐,殿下有幽闭恐惧症啊!”

“幽闭恐惧症?”

“嗯。”年轻侍卫的神情极为苦涩,“那是三年前的事了,王妃的死对外声称是病故,其实是被毒杀,殿下也被牵连在内。当侍女发现他们时,王妃和殿下都没有了呼吸,可是没想到下棺当晚,守墓人听到奇怪的声响,打开一看,发现殿下还活着。也许是王妃每天让他尝毒的功劳吧,他竟幸免于难,但那个经历对他还是太残酷了。一个五岁的孩子,被关在冰冷黑暗的棺材里近半天。身边躺着最爱的母亲的尸体,没有当场发疯就是奇迹了!所以我求……圣女小姐?”他张着嘴看着少女一溜烟奔下楼梯。

老天!我做了什么事!

雷莉亚边跑边祈祷:千万要让我赶得及!

******

同一时间,地上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不止因为今天是建国三百周年,人们也希望借着喜气冲去国王身上的病魔。到处张灯结彩,烟火绚烂。人们手拉手跳舞,唱着喜庆的歌。玛雅教院也不例外,虽然见不到费席安,但随同前来的还有许多年轻英俊的侍卫,所以师生们很快就忘却失望之情,和侍从们热络起来。

“喂――小鬼――”

雷莉亚双手圈嘴,大声呼唤,然而声音只是空旷地回荡在地下室内,竭力远眺的视线也尽数被黑暗吞噬。她抬手按着墙,小心翼翼地跨步,慢慢往下走。

唉!刚才下来有点灯就好了。

之前她还有听见哈库慌忙跟上的脚步声,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在这黑暗中摸索。地下室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阶梯七拐八弯有如迷宫,令她越来越担心费席安的安危。

若那小鬼旧疾复发,在这种鬼地方可是求助无门啊。雷莉亚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埋怨自己­干­嘛跟个小孩斤斤计较。

天!真的好黑!那小鬼熬得住吗?还是现在已经凶多吉少?

“啊~~~我存款未足,不能走啊!”

雷莉亚头痛起来,环游世界是她长久以来的梦想,但她可不想以通缉犯的身份逃往国外,何况……她眼神一软:国王陛下是个好人,深爱的妻子在三年前被杀,若连唯一的孩子也失去,他一定受不了。

费席安;莱安特鲁孤傲倔强的紫眸清晰地浮现在脑中,雷莉亚才舒展的眉头又皱起来。那不是双孩子的眼睛,至少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王子该有的眼睛,反而和教院里所有的孤儿一样,历经沧桑,看尽冷暖。

为什么会这样?他有父母在身边,虽然母亲去世了,又经历了那样的事,但他还有个疼爱他的父亲不是吗?还是宫廷真如书里说的那么乌七八糟,连小孩也无法豁免?

想到这里,雷莉亚咋了咋舌,心道:大人物就是这样,成天为权力汲汲营营,而忽漏了最重要的东西。我们教院里的学生,连想要亲人都不可得,他们还不知珍惜!

一时间太过气愤,使她踏空一级,沿着楼梯一路滚下去,直滚得她七荤八素,晕头涨脑。过了好半天,她整个人才被高高弹起,狠狠摔在地上。

“呜……”雷莉亚像块破抹布似地趴着,疼得几欲晕去,用力甩头摇去满眼的小星星,她缓缓撑起上身,撑到一半时想起:既然她到了地底,就代表她“滚”的是正确的道路,可她途中没有碰上费席安……

“可恶,那小鬼,运气真差,连路都走错!”

再折回去吧。雷莉亚叹了口气,却听见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童音:“圣女?”

还没抬头,雷莉亚就感到橘­色­的烛光照在脸上,虽微弱,在这黑暗的地下室却如正午的阳光般耀眼,她眯起眼,过了一会儿,才看清费席安错愕的小脸。

“你怎么在这儿?”

一模一样的问题从两张嘴巴里同时迸出。雷莉亚先回过神,吼道:“当然是来找你了!你手下说你有幽闭恐惧症!……这、这灯是哪来的?”注意到对方手里的提灯,她愣了愣,因为先前费席安是两手空空下楼的。

年幼的王储微一蹙眉:“哈库真多嘴。”顿了顿,他举起提灯,照亮俯近:“这里有许多蜡烛和灯,随便捡一个就是。”

“我是问火!”

“……你又没规定不能带火折子下去。”

好个狡滑的小鬼!雷莉亚没有生气,反而赞许地笑了笑,站起身。

“你没事吧?”费席安瞥见她膝盖和手肘满是瘀青,关怀地问道。雷莉亚扬起­唇­角,拍拍他头:“安啦,我是很强壮的!”原来这小鬼也有可爱的一面。

“哈库呢?”费席安脸一红,挥开她的手。

“他跟我一块儿下来,不过中途走散了。”

“这下糟了,他和我不同,是个超级路痴。”

“不用担心!他那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会自己照顾自己!”雷莉亚甩甩手,满不在乎。费席安凝视她,眼神变得深邃:“圣女,你为什么下来?”

“呃!”

“哈库下来还情有可原,但你是测试人,不应该Сhā手我的试炼;何况我在这里找了很久――”费席安侧过身,指着后面,语气一转为激烈,“都没有找到星冠!”

雷莉亚冷汗涔涔落下,还没想好怎么糊弄过去,费席安已从她的表情找到答案,脸蛋涨得通红,某种液体开始在他眼中凝聚。

“你骗我。”

“费席安……”雷莉亚猛咽口水,感觉心脏被名为良心的利刃狠戳了下,好不痛苦。

“你骗我!”男孩一边哽咽一边用手背抹去不争气的泪水,另一只手却仍牢牢抓着提灯。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雷莉亚一叠声道,双手合十作忏悔状,“都是我的错!我想捉弄你一下,因为你是王族,态度又那么拽,但我没想到你有幽闭恐惧症,若我知道,绝不会搞这种恶作剧!你要怎么揍我都成!”

费席安掉了两滴泪,心里已没什么怨气,道:“我不打女人,母后是这么教我的。”

“哦!”雷莉亚如闻天籁,在心里不断感谢已故王妃的明理。她喜欢揍人却不喜欢被揍,尽管费席安小拳头的威力对她身经百战的身体根本够不成威胁。

“可是――”费席安提高音调,这女人,翻脸跟翻书一样快!刚刚还以为她有反省之意,这会儿又神气活现起来了!其实,加上下午对他做的事,判她个死刑也没人好说话。全是他大度,才饶恕她,居然一点感恩的表示也没有,真是岂有此理。

“你得明白告诉我星冠的下落,不许再骗人了!”

算了,念在她担心地跑下来找我的份上……费席安转念一想,又心软下来。

这小子还身是不死心呐。雷莉亚一阵无力,盘膝坐下,搬出芙兰娜教她的原话,“老实告诉你吧,王子殿下,星冠虽然代代由圣女保管,但在遇到合适的继承人前,圣女也不知道它在哪儿,所以你缠着我也没用。”

费席安睁大眼:“真的吗?也就是说,我不是合适的继承人?”

“也不是啦,好像还需要某个[契机],圣女才能确认星冠的下落,不是遇上继承人就行了。”雷莉亚说着说着,又好奇起来,“你到底要星冠做什么?巩固地位?小小年纪就有称王的野心?”

“野心?”费席安失笑,“我对王座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理解为什么那么多人对它有兴趣,但是父王要我拿到星冠,我就一定要拿到。”

“原来是陛下要你拿的啊。”雷莉亚恍然大悟,“那他是不是要你用星冠巩固地位,好对付左大臣那班人?他真是太多虑了,有蒙契尔公爵在,十个左大臣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听到蒙契尔的名字,费席安脸­色­微变,问道:“圣女和表哥很要好吗?”

“呃,还可以吧,普通朋友。”雷莉亚照搬芙兰娜的说法,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相信。

费席安却相信了她的解释,眼神柔和下来:“哈库说的不错,圣女的确是非常睿智的人,一眼就看出了父王的打算,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请你帮助我。”

雷莉亚一怔:“帮助你?”

“嗯,我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那我就……”费席安说到一半,皱起眉头,“什么味道?”

几乎在他发问的同一刻,雷莉亚也闻到一股奇特的气味,脸­色­大变地跳起来,冲口道:“是火药!”

下一秒,但闻一声骇人巨响,整个地下室剧烈摇晃起来,费席安和雷莉亚不约而同地跌倒在地,提灯从后者手中滑落,呛啷碎裂,周围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第五部

凄厉至极的惨叫陡然爆发,在隆隆的爆炸声中依然清晰可闻。雷莉亚吓了大跳,连忙爬起来,东张西望。

“费席安?”

才说话,她就吃进一大口尘灰,不禁担心头顶的爆炸会否使得地下室坍方,随即抛开这个恐怖的想法,双手穿破深沉的黑暗,抓住她急欲寻找的人,然而,对方一把甩开了她的手。

“啊――”

“费席安!”雷莉亚以惊人的准确再次捉着他的小手,使劲握住,“是我啦!”语毕,她惊讶地发现费席安非但没停止,反而挣扎得更厉害,哈库的话语在她脑中响起,雷莉亚一咬牙,将他搂进怀里,用双臂牢牢钳住他不安份的小身体。费席安的幽闭恐惧症比她想象的严重多了,令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是知道受过­精­神伤害的人发病时会很粗暴,但她既不是心理医生也没有芙兰娜的治疗能力,完全无计可施。

过了一会儿,轰鸣声慢慢止歇,再度安静下来的地下室只剩下费席安的哭喊。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费席安……”雷莉亚恍然大悟,原来他的意识回到被关在棺材里的时候了,正烦恼怎么把他从梦魇里拉出来,突觉胸口一紧,衣襟被一双小手牢牢拽住,接着一个滚烫的人体倒进她怀里,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费席安?”

回答她的是一阵呛咳。

“费席安!”

最严重的症状终于出现了,由于极度恐惧引起的暂时­性­失明,假想的封闭环境引发的呼吸困难,绝望导致的盲听……雷莉亚一咬牙,不再犹豫,有手刀在他后颈重重一敲,费席安登时瘫软下来。

“我也慌了手脚了,早该这么做。”雷莉亚苦笑,抹去额上的汗水,松了口长气。不懂治疗方法,就该在一开始让病人失去意识才对,以免他的­精­神受到更大的伤害。可是她刚才被费席安的举动完全吸引了注意力,慌得六神无主,实在太逊了!

与此同时,雷莉亚感到四周亮起来,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她两眼生疼,眨眨眼,她往光源看去,对上一张不久前才认识的脸:“哈库!”

“圣女小……殿下!”年轻的侍卫长瞥见对方怀里的主君,急忙奔过来,将提灯随手搁在地上,担心地检视费席安,“他……”

“啊,哦,嗯,他发病了,就是这样。”雷莉亚心虚地道,眼睛斜来斜去,不敢正视他。归根究底,造成这个结果的是她的恶作剧,现在受害人晕了,却不代表他的部下不会暴走。

哈库确定主君没有大碍后,松了口长气,转向雷莉亚:“你没吓着吧,圣女小姐?”

“啊?”

“殿下发病时是很粗暴的,好几个人都压不住,你一定吓坏]了吧?”

“啊……”

“以前既使让殿下平静下来,他仍是睡得很不安稳,这次却睡得很熟,一定是您处理得好,不愧是圣女小姐。”

雷莉亚这才回过神,哭笑不得地道:“没…没什么。”哈库笑了笑,拨开费席安汗湿的浏海,“我和殿下是­乳­兄弟,可是当年,我却一点忙也没帮上。这三年来,殿下夜夜被噩梦缠绕,白天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大家看在眼里,都心疼得不得了。”

雷莉亚定了定神,问道:“难道你们每晚都让他点灯睡吗?”

“您注意到了吗,是的,没错。”哈库点点头。雷莉亚深深皱眉:“但这不是长久之策吧?”

“是,但御医们都束手无策,殿下自己也想克服,可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实在没法根治,只好一天天拖下去。”

“为……”雷莉亚险些问“为什么不叫圣女姐姐看看”,幸好及时收住。哈库瞥了她一眼:“对了,我听说您曾来王宫给殿下看过病,可惜也无能为力。”

“哦哦,对啊!这么久以前的事,我都差点忘了!”

雷莉亚佯装恍然大悟,击了下掌,一时没想到芙兰娜身为王国最优秀的治疗师,竟然治不好王子的心病,急声道,“对不起,我明知殿下有病,还让他到地底去。”

“这也没办法,为了星冠……对了,星……”

“哈库先生,这些容后再谈,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把殿下搬到通风更好的地方吗?走吧走吧!”

说着,雷莉亚背起昏迷不醒的费席安就往楼梯口冲去。哈库呆了下,慌忙拿起提灯,紧追其后,忘了询问主君的试炼进行得如何了。

******

“你说那个爆炸是火药引起的?”

“当然也可能是闪光弹,不过我闻到味道,确定是火药没错。”(注:这里的闪光弹和地球不同,不但能释放强光,也有实质的破坏力。)

走在狭长的黑暗走道上,雷莉亚就之前的爆炸提出自己的意见。

哈库惊讶地看着她:“不管是火药还是闪光弹,都是特级禁品,自从[五月事件]后,几乎都给王室取缔了啊!”

“你说‘几乎’,就代表你也知道完全杜绝这类物事是不可能的事,对吧?”雷莉亚宛如夏日绿­阴­的眸子­射­出锐利的光芒,连侍卫长也不禁为之一窒。

“你说的没错。”他叹道,“我也担任过******取缔官,亲身领教过那些黑心的走私贩有多么难缠,尤其是跟一些肮脏的权贵联起手时。不过圣女小姐,为什么你能那么肯定是火药呢?”

“因为我闻过。”

“咦?”

“我就是五月事件的幸存者。”

哈库张口结舌,好半晌,才手忙脚乱地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雷莉亚笑了笑,哈库这才发现她有一张颇为俏丽的面容,眼神善良而坚定,像极了已故王妃。

雷莉亚低下头,掩去眸中深刻的仇恨,仿佛又闻到了那浓重的火药气味,看见闪光弹刺眼的白­色­光芒,熊熊燃烧的火焰,人们惊叫奔逃的身影……

五月事件!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噩梦,现在居然又回来了。

莱安特鲁本是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星球,然而一千五百年前,因为军备的无限制扩张、领土纷争、经济的超发展与颓废的人心之间的矛盾日益激突等因素,造成了后世俗称[末日战争]的大战。这场战争不仅彻底改变了整个星球的地形,使人口缩减为原来的百分之二,还差点毁了生态系统。吸取教训的幸存者们于是记录下这段惨痛的历史,携手在饱受蹂躏的大地上开创新的文明,有一位名叫克里斯;多普的传教士居功甚伟。他结合古神学的­精­髓建立了一套新的宗教观,鼓励人们站起来,团结奋进。而且他没有像许多教祖一样自我神格化,而是本着虔诚的信仰和深厚的学识传播福址,安抚人心。正是因为他这种谦虚正直的品格,吸引了无数人慕名而来,逐渐汇聚成一个国家。但克里斯谢绝了王位悄然远走,最后在一个小渔村安然辞世,终生未娶。他临走时委托的首届国王和内阁也兢兢业业地维持这得来不易的和平。为了纪念克里斯的功劳,首都就以他的名字命名。雷莉亚就读的玛雅教院也是带有宗教意味的学府之一。

相较莱安特鲁王国三百年的历史,这段过去算得久远,因此耽于安逸的人们又渐渐淡忘了祖训。尤其是野心家和不法份子,******对他们而言更是便宜又划算的投资。“放下武器,实现和平”的口号成为空想主义的代名词,斗争的火苗再度点燃,而王国历289年五月发生的惨剧就是这些火苗中最大的一缕。之前军备的交易还只是在地下进行。那天,炸弹却突如其来地在市中心投下,造成两万三千多人死伤,四千九百一十九名战争孤儿,震惊全国。据说这次恐怖行动是一支遭王室侦破的地下军火组织[毒枭]的幸存者所为。事后,比起“市中心万人惨案”,“五月事件”的称呼为更多人熟知。

不过国民得知[五月事件]中有个叫雷莉亚;丹的战争孤儿,是在十年后,也即王国历310年……

“我们应该想想为什么有人在教院使用火药。”

一想到母校有难,雷莉亚心焦如焚,偏偏她完全想不起下来时“滚”的是哪条路,问哈库,发现又是个大型路盲,刚才是因为听见费席安的叫声,才找着他们。

“可能是因为――”哈库朝主君斜了一眼。

“是吗?那我就要和殿下好好谈谈了,竟然把老百姓牵扯进权力斗争。不过我们最好别跳太快,近来有许多挑战神权的暴力事件发生,也许这也是其中一项。”

“圣女小姐好像对俗世的情况很了解。”

“因为我需要钱,而情报是金钱最主要的来源。”

哈库张大嘴:“圣女也缺钱吗!?”雷莉亚但笑不语,这时,她发现一件事,脸­色­微变。

“蜡烛快到底了。”

此言一出,气温骤降10摄氏度。

放眼望去,黑暗的地下殿堂仿佛无穷无尽,镶连的通道和阶梯一座接着一座,看得人眼都花了。玛雅教院的地下室,十足是个大迷宫!

“这是什么?”哈库指着前面通道口一个“”形图案。

“涂鸭吧。”

“是我画的记号。”

雷莉亚正要凑上去细看,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哈库惊喜地道:“你醒了!殿下!”

“嗯,你往旁边找找,没有记号的路是对的,记号比这里多的话,就回头走这条路。”费席安显然体力未复,趴在雷莉亚背上喘息,弄得她怪不舒服,不禁动了动身体:“为什么?这样走不会有问题吧?”

“不用担心,只要往记号最少的地方走就行了,你连从迷宫脱身的基本技巧也不知道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学过!真不知道是谁把这里建成这样!”

“因为这里是金库……”

两人说话间,哈库已转了回来,向主君报告侦察结果。雷莉亚一边往前面走,一边困惑地问道:“你说这里是金库?”

“看就知道了。”费席安无­精­打采地道,“不然何必把好好一座地下室造成这样,而且下去时我看到足足四只防火箱,不是金库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一个教院为何需要建造这种规模的金库?”

“恕我打断,殿下。”哈库急声道,“地下室不是由巨龙和魔法看守的圣地么?也是试炼的终点――圣女小姐是这么说的啊!怎么变成了金库?还有,您拿到星冠了吗?”

雷莉亚心虚地低下头。

“没。”好一会儿,费席安才悠悠地道,“守护神乌姆优莱对我的表现还不够满意,我会继续努力,直到她承认。”雷莉亚听着他的双关语,脸上一阵发烫。

其实费席安此刻的心情并不像外表那么悠然,反而复杂得很。既气这个圣女三番两次捉弄自己,又感动她偶而的温柔言行,所以,在摸清“芙兰娜;库珀”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之前,他不想定她的罪。

在费席安的带路下,三人很快接近了地表,期间雷莉亚简要叙述了和哈库的推论。费席安沉吟道:“被发现了吗?我明明瞒得很好。”哈库接口道:“殿下,您认为谁最有可能做出这种事?左大臣?军机大臣?对了,还有贵族院,他们对殿下的出生不满很久了。”

“都有可能,让我好好想想……”

“虽然我提供了很多设想,不过好像一个也没用嘛。是王族的脑筋特别僵化呢?还是权力斗争真是无所不在的玩意儿?”雷莉亚冷冷Сhā口。

费席安转向她,歉然道:“若真是我的疏忽引来的灾难,事后我一定给您和玛雅教院一个交待,我以生命起誓。”

感受到对方的诚意,雷莉亚缓和了颜­色­。

“好说,看来殿下值得信任,那么我愿意帮忙。不管凶手是左大臣还是哪根葱,敢放火烧人家屋宅的家伙我一定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哈库轻轻摇头,对这样“勇猛”的圣女感到不适应。费席安凝视她片刻,转过头。

“我们上吧,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第六部

王宫的宴会,此刻正值Gao潮,当水晶公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四下更响起一片哗然。

环肥燕瘦立刻围住全场身价最高的美男子,靠得近的更是一边娇笑一边争着把丰胸往蒙契尔的胸膛挤,看得其他绅士双目通红,当事人倒是没什么感动,依旧维持一百零一号表情,说好听点叫“酷”,说难听点就是“没睡醒”!

“讨厌~~~公爵好久没来看人家了!”

“是啊!丽莎等得好辛苦,人都瘦了!”

我捏上去好像还是老样子嘛?蒙契尔诧异地捏了把怀中人的纤腰,丽莎娇呼一声,顺势环住他颈项。众女见状,不依地争相上前,混乱间,吃吃浪笑不断扬起。

有识之士无不暗暗皱眉,这就是蒙契尔虽然才华出众却风评不高的原因――私生活太过放荡!

但事实上,被蒙契尔染指过的女­性­寥寥无几,只不过他不像许多硬派一样表现出严于律己的态度,公众场合反而左拥右抱来者不拒,亲吻抚摸之类大胆煽情行为屡见不鲜,可偏偏不见他晚上招人共度─夜情,这个谜只有蒙契尔的贴身侍从艾伦回答得出:

[主人要睡觉呐!谁晚上打扰他可连天上的诸神也救不了!]

然后,他补充,[所以,若那些小姐白天上门,主人一定不会拒绝的,只是气氛差了点。]

因此,蒙契尔这么晚还出现在宴会大厅,是有特别的理由。

“舅舅要见我。”

看着好容易将自己挖出花粉堆的一­干­大臣,蒙契尔淡淡表明来意。众人面面相觑,头一个反应是国王知道了。左大臣压低声音道:“公爵大人,你说陛下会不会已经查觉我等的计划了?”

“可能。”

“还是不要去了,大人。”生得尖嘴猴腮的贵族院元老文森劝道,“以陛下现在的状况,即使知道了也没办法,但若你落入他手中,我们就群龙无首啦!”

“是啊是啊,你是我们的领袖,出了事可怎么得了!”余人齐声附和。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们的领袖了?蒙契尔心里反问,嘴上却道:“不用替我担心,就算真的查觉了,无凭无据,舅舅也无法扣压我。”

“可是……”

“对了,怎么没看见军机大臣?”

众人交换着诡异的视线,半晌,左大臣­干­咳一声,道:“他出任务去了。”

“去拿星冠吗?”

文森点点头:“同时也是捉拿圣女,只要圣女和星冠到手,就万无一失了。”

蒙契尔微微一晒,摇了摇头,“你们想得太简单了,叫他回来,星冠由我处理。”语毕,转身离去,竟一点也不把这班重臣看在眼里。

众人惊慌地目送他的背影,半晌,一人询问左大臣:“大人,怎么办?照他的话做么?”

“嗯,无所谓,只要拿到圣女就行。”左大臣冷笑,“费席安也在拼命寻找星冠,就让他们两兄弟去争得头破血流吧。”

文森皱起眉:“你不觉得太有自信了吗?水晶公爵可不是易与之辈,托他那个女巫老妈的福,搞不好知道我们这里所有人的秘密!而且他还有三分之一的兵权,欧诺那个老顽固也站在他那边,万一星冠再落到他手里,我们就全完了!”

“正因为那小子有势力,我们才要推举他当头。”

“你当真要投靠他?老实说,我还觉得费席安比较适合,他年纪小,好控制。”

“没错,费席安适合当傀儡,所以蒙契尔只不过是个用过就丢的棋子。”左大臣­阴­­阴­而笑,余人恍然大悟。

“哼哼,先狠狠吓费席安那小毛头一跳,叫他知道我们的厉害,今后就会乖乖听话。再从圣女口中逼问出星冠的下落,把它毁了!打造个假的来骗骗国民,最后把引起­骚­动的罪名统统推给蒙契尔,一切就是我们的了,哈哈哈……”

左大臣发出志得意满的大笑,余人满脸堆笑,阿谀奉承。

“唉。”与此同时,暗香浮动的后花园里,响起一个低沉的叹息。有时候,他真的很讨厌这与生俱来的能力,但无法否认的,就是托这个力量的福,他才能在步步为营的宫廷平安度过多次劫难。

夜凉如水,露水拂上青年白皙的肌肤,激起一阵­精­颤,紫水晶般的眸倒映出一轮血红的新月,这噬血的月­色­,多么像数年前的那一晚。

昏暗的寝宫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不时响起的痛苦呛咳和喘息声,更添压抑的氛围,与大厅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两个侍女紧张地随侍床前,一霎不霎地盯着床上的人。蓦地,病人用帕子捂住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咳嗽,原来是从窗外灌进一阵冷风。

一个侍女慌忙递上温水和手巾,另一人跑去关窗,半途僵在当地。拉开的落地窗后面有个颀长的身影,因为背光,脸看不清楚。

“你……”侍女惊愕地瞪着不速之客,正要大声呼唤门口的侍卫,床上的人稍稍抬起上身,挥手道:“没事,你们退下吧。”剧咳过后,声音极为嘶哑。

虽然疑惑,侍女还是听命地退出房间。几乎在门合上的同一刻,站在中庭的人踏进室内,垂下的丝质窗帘正好罩在他身上,像披了件斗篷。

“你来了。”

病人静静地道,来客也静静回望他,眼神不带一丝情感。低头看到手中的帕子沾着血迹,床上男子微一苦笑。

“你快不行了。”

“我知道。”莱安特鲁国王凯瑟斯将帕子随手往枕下一塞,道,“那群老家伙已经等不及了?”

“是。”

凯瑟斯哧笑道:“不自量力!虽然年纪小,他却是我凯瑟斯;莱安特鲁和艾莎琳的儿子啊,岂是好欺负的!以为我死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凯瑟斯凝视对方,眸光柔和下来,缓缓伸出手,“蒙契尔。”水晶公爵反­射­­性­地握住,但动作与其说温柔,更像机械木偶一样僵硬而毫无诚意。看着青年蜡象般绝美却没有一丝一毫情绪起伏的脸庞,凯瑟斯无比悔恨。三年前因一时激愤犯下的罪行,不但折磨了他,也夺去了这孩子正常人的部份,所有的喜怒哀乐。

“你有什么打算?”心知告歉无用,凯瑟斯叹了口气,岔开话题。

“……”

“欧诺说,你加入了他们,不过我不相信。”

欧诺;尼古拉斯是和左大臣齐名的右大臣,也是两朝元老,凯瑟斯的心腹。蒙契尔依然沉默,只有瞳眸深处浮起一抹淡淡的嘲讽,仿佛在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我好像注定得不到答案了。”凯瑟斯苦笑,随即弯腰剧咳。蒙契尔拿起床头柜上的水瓶,瞥见旁边的小药罐,愣了愣,没有递出。

“喂!别让病人久等!”

蒙契尔任对方抢走水瓶,等他缓过气来,才道:“我看到安眠药――凯瑟斯,你想死。”

“没错。”

“也对,你能这么­精­神地从我手里抢走水瓶,没有安眠药帮助想进棺材还得等几年。”蒙契尔骂人不带脏字,这是他今晚说的最长的一席话,心情多少有点激动,然而,他的表情仍是一派淡漠。

凯瑟斯兴高采烈:“你肯骂我了!?”

“……”蒙契尔眯起眼,对方的悔意在这句话里表露无遗。一刹那,他微一心软,幽幽地道:“我希望你死掉。”

凯瑟斯欣慰地笑了,憔悴的脸庞浮起不属于垂暮的光彩。

太好了,这孩子终于肯恨我了,原以为这孩子的人格已经完全消失了。这样一来,费席安也不用面对一个可怕的魔鬼――一个没有人­性­,丧失自我的魔鬼,打一场绝无胜算的仗。

“我终于可以,到艾莎琳的身边去了。”

凯瑟斯闭上眼,两行泪水滑落腮帮。

许久,床边的人才颤动了一下。

“就这样去了,你留下的东西会被人欺负的。”蒙契尔替停止呼吸的舅舅盖上床单,做了个祈蹈冥福的手势,悄然退出房间。落地窗关上的同时,夜风送进他最后一句呢喃,无人知晓,这句话就是之后席卷整个莱安特鲁王国的风暴之眼:

“国王死了,代表星冠将重返世间了吧……”

第七部

被夜­色­完全包裹的首都市街上,有五个人快速奔跑着。其中一抹全白的身影尤其显眼,使后头的追兵能够咬定不放,紧紧尾随。

“你这样不行!”

领头也是个子最小的人扯下斗篷掷向身后的少女,“快披上!”雷莉亚一边诅咒自己全白的圣女装一边伸手去接,就在这时,随着刺耳的破风声,一支羽箭撕开黑夜疾­射­而来,将斗篷牢牢钉在地上。这么神准的箭法,全国只有一个人有,除了雷莉亚,每个人都猜出是谁――军机大臣克劳斯;迪可姆!

“原来连克劳斯大人也站在左大臣那边了!”哈库咬牙切齿。余人也脸­色­一沉。跑在他左边的军官金苦笑道:“不过克劳斯大人还算念旧,没有­射­我们。”

黑夜里连一块暗­色­的布也­射­得下来的箭术,­射­人自然更没问题。

“也许他想过会儿­射­我们的四肢哩。”右侧的卡兹咕哝道,惹来四人的白眼。突然,雷莉亚冲到哈库身旁,一拽一拉,将他的斗篷连着环扣硬生生扯下来。

“圣、圣女小姐!?”三个军人被她的举动吓了大跳。

“妈的!除了费席安,这里的男人全是白痴吗!看到斗篷报销时,你你你,你们三个就该将披风丢出来!谅那个克什么的手再快也来不及­射­!”雷莉亚粗鲁地拉下头罩,要丢掉时犹豫了一下,“……不行,这是白的,迫不得已时可以用来当白旗。”说着,将头罩塞进怀里,披上不久前还属于王子贴身侍从的斗篷,跑到费席安前面。

“跟紧了!我带你们甩脱那帮臭虫!”

哼!玩捉迷藏吗?玩得过我?首都的路没有人比我更熟悉,等着瞧吧!

金和卡兹不约而同地靠近同样一脸呆滞的上司,悄声道:“队长,她真、真的是圣女吗?”

“好像是……”

费席安也看了雷莉亚一眼,但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愧疚地转过头去。

那时,当他们回到地上时,玛雅教院已是一片火海,整栋建筑物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到处是大大小小的火苗,烧焦的人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断亘残壁间,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和直冲鼻端的臭味,中人欲呕――一如十一年前那个噩梦的景象,再次倒映在少女的双眼里。

费席安捂住嘴,不是因为犯呕,而是为了堵住呛咳。哈库小心地跨过满地焦尸,躲在一面断墙后面朝外窥视,过了一会儿,走回主君身边报告:“服装不统一,看不出是哪条道上的,不过人数倒很多,大约有两三百,把这里都围住了。”

“那就不是恐怖分子了…咳!哪有破坏后不跑留在原地等着被捉的恐怖分子……咳咳!咳!”一说话,费席安就忍不住咳嗽,“有人在搜吗?”

“嗯,我看到不少人在附近晃荡。”

“什么样子?”

“用枪挑来挑去好像在找什么。”

“在找我们的尸体。确定了,不是左大臣的人,是他。”

“他?”哈库挑了挑眉。费席安神情一黯,没有回答,四下张望:“圣女呢?”

雷莉亚站在不远处,朝两人招手,眼睛却牢牢盯着一根倒下的横梁。费席安和哈库连忙跑过去。

“什么事?”

“下面有声音。”

费席安抖了一下,但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这里还有地下室吗?”雷莉亚没有遗漏他的反应,点了点头:“下面是厨房的储藏室。”他的幽闭恐惧症还真是严重,看到别人被关也会打寒颤。

“哈库,来帮忙。”费席安抓住横梁的一头,哈库急忙上前推开他:“殿下,我来!”雷莉亚耸耸肩:“那我来把风好了。”说着,捡起一根木­棒­,走了开去。她的冷静令费席安暗暗吃惊,一救出被关在储藏室里的两个近卫队员,就忍不住赞道:“你真勇敢,圣女,宫里很多侍卫都没你这样的胆量。”边说边扫向两招就被摆平在地的敌方侦察员。

雷莉亚苦笑不语,刚才,她瞥见角落一具尸体戴着眼熟的首饰,正是迪南多;冯经常戴在手上的银手镯,平时老是给她罪受的老处汝教官眼下成了不会动弹的焦尸,雷莉亚心里却一点也不快乐。虽然幼年的悲惨遭遇锻炼了她的心志,但玛雅教院是养育了她好几年的庇护所,她无法不感到悲愤。

这时,一只小手拍打她的长裙,雷莉亚立刻回过神。

“你裙子着火了。”费席安解释,随即垂下眼,羞愧地道,“对不起,这里变成这样,都是我造成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赔罪才好。”

雷莉亚眨眨眼,笑开来:“得了,还不确定是你的错呢。”

“可是……”

“放轻松点,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很小心了――白天你来教院是私下进行的吧?只是敌人厉害了点罢了,不能怪你。”雷莉亚拍拍对方的肩膀,笑道:“怎样?我是很明事理的人吧!”

费席安愣了半晌,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语气是由衷的赞赏。

“嗯,不愧是守护星冠的圣女。”

“呃。”

“谢谢你,芙兰娜。”费席安亲切地道,“你也叫我名字吧,比较自在。”

雷莉亚回以尴尬的一笑,感到有点心虚,又有点失落。这时,哈库领着那两个近卫队员走过来,向他俩介绍。

新同伴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个叫金,一个叫卡兹,是哈库的部下,这次随同费席安来玛雅教院,却碰上这场无妄之灾,幸好他们被派去储藏室搬啤酒桶,才逃过一劫。但爆炸时一根横梁正巧倒在门上,若非雷莉亚细心听见两人的拍门声,这两缕好运的英魂还是逃不过冥神的魔掌。

金是四人里块头最大的,比哈库还高半个头,听说事态后,脸­色­就很凝重,卡兹就开朗多了,还有闲情握住美女的手大献殷勤。

“哎呀,早就听闻圣女小姐美貌端方,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位俏美人,还是我的救命恩人,真是太感谢了!可否让我直呼芳名?”

费席安双眉一皱,刻意大声咳嗽:“注意场合,卡兹!现在不是泡马子的时候!”

“是,殿下。”被年纪小威势却十足的主君一喝,花花公子乖乖收回魔爪,免去了被雷莉亚踹飞的下场。

哈库忙着搜查被雷莉亚抓获的俘虏,半晌转回来,轻轻摇首,表示没搜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件。

费席安陷入沉思。不远处,雷莉亚静静望着他,眸光柔和。

******

【后记】

最近很多读者抱怨为何不更新正文,抱歉,不是我偷懒,实在是最近没灵感,既感冒,工作又忙,好不容易攒了两万字,也要留待宣传用。而且宣传要四万稿,我都快头痛死了!所以所以,请体谅一下可怜的作者我吧。

另外,《星冠奇缘》是我高中时的作品,所以文笔不及《满愿石》好,情节也很简单,也许有读者不喜欢,但非常时刻,也只好请你们将就了。

第八部

“什么!圣女在里面?”

听完从王宫赶来的侍卫的报告,军机大臣失态地大吼,向来冷凝的表情因冲击而龟裂。

克劳斯;迪可姆,四十八岁,莱安特鲁王国军阶最高的军人,生­性­严肃、正直,是典型的国家至上主义者,所以左大臣放心地以摄政大臣之姿对他下令,要他逮捕费席安一行人。

然而左大臣等人万万没想到,克劳斯真正热爱的不是“国家”,而是“国君”。有严重偶象崇拜症的他唯一效忠的王,不是国王凯瑟斯,也不是王子费席安,而是水晶公爵蒙契尔。在这种心态下,他罔顾左大臣的命令,坚决调动军队,为主君排除异己,采取了激烈到不近人情的手段――爆破玛雅教院!

讽刺的是,左大臣在一帮同盟者里,还是最信任克劳斯的。因为他刚正不阿,不贪污纳垢、不结党营私,关键时刻才能最劳靠地完成任务。所以在接到消息时,他一时还不相信。

不过,克劳斯现在也陷入了两难境地。

昨天傍晚,他清楚得知:芙兰娜受蒙契尔之邀到他家参加茶会,这两个人聚面通常要三四天,于是他断然发兵夷平玛雅教院,没想到眼下部属说圣女今天中午就回教院了。

怎么办?克劳斯头痛不已。别说芙兰娜是蒙契尔的情人,圣女一死,星冠的下落将石沉大海。本想制造费席安死于恐怖份子之手的假象,让公爵顺利继位――这个国家只有由公爵来领导才是正途,可是……

就在这时,静夜里传来一阵­骚­动。

“大人,东边的包围网快被突破了!”

“什么!是谁?”克劳斯­精­神一振,暂时抛开烦恼,扬声询问。过了一会儿,探子回报,声音带着浓浓的惊惶:

“是…是费席安殿下!还有圣女!!”

克劳斯立马赶往现场。这次行动,他只带了两百八十名王都骑士团成员,因为主要是用火药攻击。军机大臣兼任******取缔官,因此克劳斯对使用这样的武器心里很是不舒坦,但为了主君的大业,他也只好罔顾职责了。

为了避免周围的居民起疑,克劳斯已经开始收拢包围网,而撤得最快的东面理所当然成为蛰伏许久的费席安等人最佳的靶子。

经过短暂的激烈交锋,平均年龄只有十位数的五人组就突破了骑士团的包围,消失在深夜里。然而雷莉亚穿着白衣裙,黑暗里也特别好认,所以很快被带兵追上的克劳斯发现,咬定不放,令五人暗暗叫苦。

“快!别让他们跑了!记住别对圣女出手!”

克劳斯内心狂喜,连费席安还活着一事也不在意了。对剿贼有丰厚经验的他把手下拆分为几十个小队,往小路包抄,若非雷莉亚对首都的路比克劳斯更熟悉,一行人早被堵住了。

一路上,克劳斯有好几次举弓想­射­死费席安,可是不知有意无意,一抹白影总是死死跟在他身后,片刻不离,完全罩住费席安小小的身体,令他无从下手。久追不果,他火了,见费席安扯下斗篷扔给雷莉亚,一箭­射­了下来,紧接着搭上第二箭,想一举解决哈库三人。

就在他要松手的刹那,一直护着费席安的雷莉亚蓦地转过身,他趁机将箭头指向前者,但听得“嘶啦”一声,注意力不禁被吸引过去,只见雷莉亚一把拉下哈库的斗篷披在头上,跑回费席安身后。

“可恶!”克劳斯放下长弓,狠狠低咒,明白今晚的任务是失败了。失去圣女这个明显的目标,即使他夜视力再好,也无法辩认。

“既然如此,只有活捉了。”克劳斯刚要下令,急报传来,得到消息的左大臣一行正率领私兵匆忙赶来,要他做个解释。克劳斯沉下脸,瞥了眼曙光微露的东方天空,将追击权移交给副官,领着一小队人马神态自若地迎向气急败坏的顶头上司。

王国历300年五月十八日,全首都人民过了个多事的夜晚,后世的历史学家称这一天为“后五月事件”。

******

“现在怎么办?”

好容易甩脱王都骑士团,躲进下水道,一行人靠着墙壁大口喘息。听见卡兹的问题,雷莉亚、哈库和金不约而同地挺直背脊,看向最后一人。费席安沉吟片刻,道:“看情形,整个王宫都以我为目标了,我们先在这儿躲一阵,等风声松下来再去找欧诺帮忙。”

“欧诺?”雷莉亚歪着头。

“右大臣,父王的好友,宫里大概只有他站在我这边了。”费席安有些失落地道。雷莉亚皱起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金咬牙切齿,喃喃道:“左大臣、军机大臣、贵族院……”

“我最好偷偷回宫里一趟。”哈库安慰道,“近卫队绝对站在你这边,殿下,只要联络上他们,我们的力量就能大大增强了!”金和卡兹齐声附和。

费席安却摇摇头。

“不行,敌人一定也料到这点,肯定会加强王宫的警备。父王也在他们手里,我一露面,他们就会拿父王威胁我。而且近卫军八成只是被软禁,你去了反而落人口实,还是等欧诺替我们安排吧。“

哈库还没回答,雷莉亚就Сhā口:

“等一下!你之前说什么啊!你说宫里只有右大臣一个可以信任,那、就是说蒙契尔公爵也是敌人咯?但就我所知,公爵不是那种人!”

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绷紧,哈库三人面面相觑,费席安则沉下脸。

“他毕竟是第二顺位继承人,不是吗?”好半晌,卡兹才小声道,引来雷莉亚和金两道愤怒的视线。费席安皱眉道:“昨晚差点­射­死我们的那家伙,是唐兄的部下。”

“那又如何!不一定是公爵要他做啊!说不定是左大臣……”

“克劳斯不会听唐兄以外的人的话!”费席安提高嗓门,哈库三人不由得露出紧张之情,来回看着对峙的两人。雷莉亚反而换上冷静的表情:“但他是国家的军人,不能违抗国家的命令。左大臣是摄政大臣,有权对他下令。”

“左大臣不至于想杀我,他一直认为控制我比控制唐兄容易。”

“所以你就认定是克劳斯假装领命,其实是奉了公爵的旨意想斩草除根?”雷莉亚反问。费席安咬紧下­唇­,许久,闷闷地道:“不是吗?”

“错!”

“对!”费席安暴跳如雷,大声道,“克劳斯从老早起就看我不顺眼!因为我只是个小孩子,又没什么本事,全是靠着父王才当上王储,而唐兄比我有能力、有才­干­,却……”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金和卡兹错愕不解,哈库却会心一笑,雷莉亚也缓缓绽开笑容:“却什么?”

“你想说克劳斯是自做主张?不…不可能,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费席安脸­色­一沉,怒吼道:“就不可能!你这么拼命为他说话,是不是因为你是他的情人,是和他一伙的……”

“殿下!”哈库的制止晚了半拍,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费席安的责难。

“你这个小鬼!”雷莉亚大骂,胸口急遽起伏,俏美的脸蛋涨得通红。

费席安抚着脸,震惊地瞪视对方。金和卡兹也吓得缩在角落,屏息静气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混蛋!混蛋!”雷莉亚狠狠跺脚,“叫我帮忙的人是你,怀疑我的也是你,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说啊!”

“我……”费席安语塞,只能呆呆张着嘴。雷莉亚喘了会粗气,才勉强镇定下来。

“可恶,我本来是要说什么的……”

一个小鬼头的无心之言竟然让我火大到这地步,看来我的涵养功夫还不够。

“……对了!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克劳斯之间有什么过节,但蒙契尔公爵的为人你是了解的,他会只为了杀你一个就毁掉整个学院吗?是啦!你很委曲,堂堂一个王子,被一伙亲近的臣子背叛,像过街老鼠一样给人追进下水道,可你也不能因为这样就乱发脾气啊!这里每个人将来都要依靠你,我也是相信你,才跟着你报仇,你怎么能不振作起来。而且,我看得出来,你是信任蒙契尔公爵的,不是吗?”

静默。只有雷莉亚的喘息回荡在­阴­暗的地下。随即,她愣了愣。

我­干­嘛说这种话?这种像是芙兰娜姐姐口气的大道理……对了,我现在的身份是[圣女],可我要扮到什么时候?一开始是我向芙兰娜姐姐硬讨来,如今却变得骑虎难下。若我不是圣女,费席安、哈库……这些人也不会需要我吧?真正的圣女…对了!

雷莉亚的脸­色­刹时变得唰白,火场的记忆在她脑中复苏。

圣女姐姐――也在里头!

“芙兰娜?”注意到她脸­色­不太对劲,费席安露出关怀的眼神。

不!我只是个假冒圣女,我不要变成真的!

雷莉亚调头就跑。见状,费席安愣了两秒钟,拔腿去追。

“芙兰娜!?”

还一阵子后,被留下的三人才面面相觑,交换困惑的视线。金首先发问:“圣女是怎么了?”

“不知道。”哈库也一脸摸不着头脑。卡兹却若有所思:“也许是那个来了。”

“哪个?”

“就是‘那个’啊。”

不着边际的对话在下水道飘了好一会儿。

第九部

“芙兰娜!芙兰娜!”

狭窄的水道上,成员指数二的追逐战已上演了近半个时辰,仍然没有结束。他(她)可真会跑――这是两人共同的感想。

使出吃­奶­的力气,费席安终于靠近雷莉亚,踌躇了一下,没有抓那头飘扬的黑­色­长发,改为拉她的臂膀。感觉到背后的动静,雷莉亚把心一横,往水里奔去。

“啊!”没跑几步,她脚一滑,整个人跌进脏水里,一边挥手一边呼喊,“救命!救命!”

“芙兰娜!”费席安急忙奔近,抓住她手,好容易拖上岸。拍打不断咳嗽的雷莉亚湿透的背部,他奇道:“你不会游泳?可是这水还不到我胸口耶,你坐着也不会溺水。”

“?嗦!我就是讨厌水,不行吗!”雷莉亚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吼道。

“行,只是没想到智名播天下的圣女竟连小小的涉水也不会,有点惊讶罢了。”费席安打趣,却见对方垂下头,两手紧紧拽住裙摆。

“芙兰娜?”

“我不是圣女。”

“什么?”

雷莉亚有气无力地重复:“我不是圣女。”接着把如何要求和芙兰娜调换身份一事说了。费席安听罢,久久不作声,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没关系,你可以揍我,是我骗了你,你揍我是应当的。尽管揍,别犹豫。”

误会了他的眼神,雷莉亚大方地道。直到不久前,她还没意识到芙兰娜已经死了。因为,在她印象里,圣女芙兰娜;库珀好像永远是不变的。她总是柔柔地微笑,用宽谅的语气说话,优雅地照顾玫瑰,好像没有任何事能难倒她,改变她的自若。而忽然间,这个完美的形象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永远停驻在雷莉亚心底,令她感到茫然失措。

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圣女姐姐,大家……至少让我以真实的面貌活着吧。

“这么说,今后我要叫你雷莉亚而不是芙兰娜咯?”

熟悉的童音唤回少女的神智,她惊讶地看着发话人。

“你…你有病啊!你不知道假冒圣女是大罪吗?”

“知道啊,原来如此,你希望我罚你吗?嗯,欺君是死罪,那欺骗王子至少要半条命。”费席安故作正经地道。雷莉亚脸­色­转青,嗫嚅道:“我只说让你揍一顿……”

“我拳小力小,你如意算盘打得倒­精­明。”费席安凝视她翡翠绿的眸子,开怀而笑。感染了他的心情,雷莉亚也笑开颜,之前的­阴­郁不翼而飞。

“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事实,雷莉亚?”费席安缓缓念出对方的真名,发觉蛮顺口的,“我可不指望是你良心发现的关系。”

“你损人的功夫越来越高明了,王子殿下。”雷莉亚扔来一个大白眼。

“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去你的!”

“事实胜于雄辩――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雷莉亚盘起双腿,两手捏住足踝,叹了口长气。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本来我是一点不迷惑的,就连看到教院被烧毁的时候,我也没多少悲伤的感觉,唯一的念头是――复仇!我从小就刻意不让一些软弱的情绪进到心里,因为想活下去,就只有坚强。与其流泪还不如省下时间考虑当天的晚饭,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不了解……在意识到圣女姐姐死了时,我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概因为太入戏‘圣女’这个角­色­,一时反应不过来。而且我又想到,你们需要的是圣女,所以这两天,你们看到的、相信的都是‘圣女’,不是我雷莉亚;丹,感到好失落,想­干­脆就这么走了算了,省得你们发现后生气,我也可以恢复本来面目。”

“你是白痴啊!”费席安打断。雷莉亚转过头,回他一脸“莫宰羊”的表情:“怎么说?”

“你说你入戏,其实真正的圣女根本不是那样子,你心里很清楚,所以我们看到、信任的是你,雷莉亚;丹。我就想圣女怎么会那么粗鲁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你皮痒啊小鬼!”雷莉亚举起拳头威胁,模样极为不淑女。费席安噗哧一笑:“太好了!你总算恢复原样了!”

雷莉亚愕然,眨了眨眼,道:“听你的口气,你好像还比较喜欢我粗鲁的样子?”费席安脸一红,别过头:“别胡说!我又没有被虐癖!”雷莉亚笑道:“我想也是。”

这一刻,两人感觉彼此的心一下子拉近许多,情不自禁地牵起手,并肩坐下。

“雷莉亚。”

“嗯?”

“你为什么有那种想法呢?”

“咦?”雷莉亚朝对方投以不解的目光。费席安浮起黯淡之情,低声道:“因为你有些话和父王说的一模一样。母后刚死时,我每天哭泣,父王就骂我身为王储不可以那么懦弱,后来我坚强了,却发现真正懦弱的是父王。这三年,他几乎夜夜失眠;而且一看我不哭了,就把国事丢一边,跑到神殿哀悼母后。现在也是,生病了还不肯吃药,存心等死,龟毛得一踏糊涂!可是有时候我觉得,我搞不好很冷血,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振作起来,悲伤是这么容易就能忘记得了的吗?所以我一定是坏人,比父王,蒙契尔哥哥都要冷酷的坏人。”

一直默默聆听的雷莉亚嗤笑一声:“你想当好人啊?”

“因为母后曾说,坏人是没办法爱人的,只能一辈子为了权力汲汲营营,跟一帮同类周旋到死。”费席安无意识地擦拭红肿的半边脸颊,懊恼地道,“我不要这样!”

……这样啊,虽然我是为了生计奔波,但好像也是这类人耶。冷酷的坏人吗?对眼睁睁看着父母死在眼前还能无动于衷的我而言,这称呼的确蛮贴切的。雷莉亚苦笑。

“很痛吗?”注意到男孩的动作,她关怀凑近。

“啊?还好。”

雷莉亚用袖管轻轻抚摸费席安的小脸,诚挚地道:“对不起。”

“没关系啦!我不也骂过你,大家扯平!”费席安摇摇头,脸上浮起害羞的红晕,却没有像上次一样挥开对方的手。

希望为某个人做点事,尽己所能――我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也许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王子身上有和我相似的特质吧。

少女伸出手,拍拍男孩棕­色­的小脑袋,绽开由衷的笑靥:“不用担心,你绝不会是坏人的。将来也一定会遇到值得你相守一辈子的女子!”

费席安失神了一刹那,雷莉亚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到他眼中多了些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东西,却看不出来,而且费席安马上就别开了视线。

“雷莉亚,我先前听你公爵前公爵后的,似乎认识我唐兄很久了?”

“没啦!只不过圣女姐姐带我参加了几次他开的茶会,见面印象不错,公爵人也帅,泡的玫瑰红茶更是好喝得不得了……就这样而已。”

雷莉亚说完才发觉不对:她­干­嘛说这么多?可费席安­阴­沉的脸­色­和语气告诉她不老实交待后果自负。

“这么说你根本不了解他?”

“哎,有道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至少公爵很大方,尤其在食物方面……”

“原来如此,你饿了吗?”

“谁饿了!”刚说完,一阵咕噜声拆了少女的台。一边欣赏对方难得通红的俏脸,费席安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喏,巧克力。虽然不怎么解饥,但总比没有好,一半给你。”

“谢谢。”雷莉亚一脸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的表情,接过巧克力,咬着香醇的零食,感觉温暖的不止胃袋,还有心的一角,不知不觉用聊天的口吻柔声道,“事实上,我那时看你难受的样子,想无论如何要让你冷静下来,就信口胡说了,真正了解蒙契尔公爵的应该是你。”说完,她也吃完了巧克力,转过头,想看对方吃得如何了,顿时沉下脸。

“你的巧克力呢!?”

“呃。”费席安吓了一跳,拍拍手,佯装轻松地道,“吃掉了啊。”

“骗人!”吃掉了?吃掉了­干­嘛眼睛不对着我!?

“没骗人,我真的吃掉了。”

“费;席;安!”雷莉亚加重语气,“我以为你有的!”她感到眼眶周围湿湿的:他也快一天没吃饭了啊!

“我是有嘛,只不过比你的小,所以吃得比较快。”费席安依旧涨红了脸申辩,瞧见少女杀气腾腾的视线,底气不足地缩了缩,“真的……”

“你妈没告诉你好孩子不许撒谎?”

“所以我没撒谎。”

“闭嘴!”雷莉亚火大地咆哮,成功威吓住对方。按住头,她轻笑出声,叹道:“算我欠你一次。”

“……”费席安搔搔头,脸红地垂下头,半晌,他抬起头,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雷莉亚凝神倾听,果然听见几个逐渐响亮的呼唤:

“殿下!圣女小姐!殿下……”

“终于寻来了。”雷莉亚笑着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尘土,“巧克力全被我一个人吃掉了,真有点对不起他们。”

费席安也笑了,随即露出沉吟的表情,道:“待会儿别跟哈库他们说你的真名,用圣女的身份你会比较安全,左大臣那边也会投鼠忌器。”

“没问题!”雷莉亚爽快答应。费席安站起来,不经意地扫视周遭,怔仲了一下:“咦?”

雷莉亚正向奔来的三人招手,闻言低下头:

“怎么了?”

“这里,我好像来过。”

“殿下?”哈库三人走近,见主君专注的样子,不敢打扰。费席安环顾片刻,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我想起来了,再过去有条楼梯直通王宫的后花园。”

“什么!”雷莉亚、金和卡兹大吃一惊。哈库会心一笑:“又是你在无意中发现的?”身为费席安的­乳­兄弟,他很清楚这位主君从小好奇心奇重,酷爱探险,发现的秘道无数。

费席安吐吐舌,挥手岔开话题:“怎么样?虽然有点危险,但不失为一个节省时间的好法子,­干­不­干­?”金和卡兹轰然叫好,自从获救后,他们一口浊气就憋在胸口,恨不得马上召集同伴,给逼得他们落到如斯境地的左大臣一行一点颜­色­看。雷莉亚也表示赞成,只哈库提出异议:“不先去见右大臣吗?”

“在宫里不就能见到他吗?”雷莉亚奇道。

哈库的眼神明白写着“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

“欧诺大人也是大贤者,平常多半待在神殿里。”

“哦。”看什么看!没研究过贵族的日程表又不是我的错!雷莉亚暗骂,因为向费席安坦明了身份,她对自己的演技就有点放松。接着,她忆起一事:大贤者!?难道就是那个圣女姐姐曾带我去过两次,老是拿着一堆古怪东西骗算命钱的老头子吗?惨了惨了!

雷莉亚连忙向费席安抛眼­色­,后者看见了却不明其意,于是向她投以不解的视线。见状,卡兹取笑道:“圣女小姐在和殿下眉目传情吗?”

“……”少女僵在当地,半晌,怒火卷上她俏丽的脸蛋。费席安也满脸通红。哈库和金则是瞪大眼。

“开玩笑!我是开玩笑的!”眼见风向不对,卡兹忙笑着打马虎眼。金斥责了他几句。雷莉亚仍是气鼓鼓的,不过拳头好歹松了。哈库心惊地瞄着主君颊上两朵红云,心道:不会吧……

费席安­干­咳两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正­色­道,“欧诺当然是要见的,今晚的事一定已经传扬开来,他应该会在宫里等我们,跟他商量完之后,我要再单独见一个人。”

“谁?”

“唐兄。”

第十部

一天前,莱安特鲁王国的人民绝对想不到好好一个国庆日会生出这么多事来,还是在庆典Gao潮的后半夜陆陆续续发生。虽然除了玛雅教院的师生外没有其他人员伤亡,但军机大臣率领几百个人在全首都大搜索,之后又和左大臣的私兵在街上对峙,也够扰人清梦的。

然而,最令人震惊的还是国王凯瑟斯;莱安特鲁的暴毙,当看见王宫升起的黑旗时,人人为之呆然,少数有识之士开始怀疑这一连串事件会否有黑手在幕后­操­纵。毕竟,噩耗来得太突然了。

清晨,各大“独家专访”就纷纷出炉,一条条内容耸动却不负责任的标题占满杂志报刊的头版。在传媒的狂热炒作下,市民们本已绷得紧紧的神经更有断裂之嫌。人人目光直指王室,在国王病亡、王储失踪的现下,由谁来接管政权变成最至关紧要的问题,但是,圣女凶多吉少,连带星冠下落不明,莱安特鲁王国的未来就像陷入一团乱麻般混沌难料,因此,人们在忐忑不安之余,可以说是抱着消极的心态等待王宫的决定。

相反,上位者们因为切身的利益,对政局的风吹草动就关心得多。除去不知所踪的费席安王子,目前宫里最有势力的两位重量级人物――左大臣和水晶公爵蒙契尔,正处于冷战阶段,而造成这个结果的起因是昨晚的当街抢人。虽然属于后者一派的军机大臣克劳斯事后低调地出面解释,仍然无法平息前者的不满。

论实力,蒙契尔远在左大臣之上,控制了近卫队再加上等同其亲兵的王都骑士团,他的兵力远超过左大臣。而且在下级军官和市民中口碑都很好,与年轻一辈的官员和右大臣也相处甚欢。不过,左大臣有班位高权重、财力雄厚的老臣支持,实力也不容小觑。所以蒙契尔暂时还不想和他撕破脸。

午前的阳光不暖也不烈,极为适中,让人连个嗑睡也打不起来。这个时段是蒙契尔最讨厌的,因为了解他的访客多半都选在这时候串门子。

沉稳踏实的脚步声停在门口,顿了一会儿,衣冠笔挺、神情一丝不苟的中年军人才走了进来。

“臣请恕罪,公爵大人!”

“何罪之有?”

“没拿到王储,险些置圣女于死地之罪。”

克劳斯深深埋首,语气是由衷的愧疚。坐在窗前的蒙契尔朝他投以淡然的目光。

“前面一项你将功赎罪就行,我相信你。”

“是!可是圣女……”克劳斯欲言又止。主君一番厚爱他粉身难报,但毕竟他差点造成无可挽回的结果,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突然,克劳斯注意到几个不对劲的细节:费席安是怎么从那样的火海中生还的?还有,芙兰娜是自己跟着费席安跑了的,这件事该不该跟蒙契尔说呢?

“忘了跟你说芙兰娜提前回去是我的疏忽。”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克劳斯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出心底的困惑,“公爵大人,同费席安等人一块儿逃走的圣女小姐,该如何处置?”

“随她去。”

“咦?”

蒙契尔捞起放在手边的茶壶,将香气四溢的液体倒入白瓷茶杯:“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不用担心,以费席安目前的能耐,召唤不出星冠的,我们只要咬定左大臣,就能再见到他们,到时把所有的恩怨做个了断。”说到最后一句,异样的光芒划过他眼底。

克劳斯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浮起踌躇的表情。

“其实,属下认为左大臣那个俗人也有点可以参考的想法。”

隐讳的话语包含着绝对无法忽视的深意,蒙契尔是何许人,立刻听出来,一瞬间转为冷厉的视线定在部下脸上。

“克劳斯,你也跟了我不少年了吧?”

“是的。”军机大臣释然一笑,“那属下就老实说了。”

克劳斯早就看破左大臣的­阴­谋,蒙契尔也是。只要确定左大臣有篡位的野心,中间的过程本就很好猜测――暗杀国王、捉拿王储、除去圣女、掌握星冠。谋权的手段不外乎这几种。可笑左大臣向蒙契尔讨好在先,对克劳斯下命令在后,等于向两人双手奉上计划书。

“圣女现在和费席安殿下在一起,虽然我们的人已经加紧搜查,短期内他们不敢出来,但万一百密一疏,让他们逃出城去,反咬我们一口,事情就麻烦了,何况有圣女做旁证,所以――”克劳斯顿了顿,一鼓作气道,“­干­脆杀了她!”

“……”

“请问,圣女小姐是您派去的卧底吗?”克劳斯临时想到一个可能,连忙问道。蒙契尔摇了摇头。

“那么,就没必要留着她了。”克劳斯加重语气,“我们可以安排一出戏,指称费席安图谋不轨,杀死生父,勾结乱民,还­阴­谋加害规劝他回头是岸的圣女,而圣女小姐临死前为了王国的未来,将星冠托付给公爵大人――民众是很好骗的,只要您把这个计划交给属下,保证万无一失!”

事实上克劳斯心底还有点疑惑:蒙契尔为什么让圣女提前回去,而不扣压她?费席安出使玛雅教院的事只有他知道,照理不应该让这两个人见面。芙兰娜又为何突然效忠费席安?而且看蒙契尔的样子,似乎一点儿也不紧张情人的变节,难道他忘了芙兰娜是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追上的?

不过,无论主君心里有什么盘算,身为下属的他只要听命办事,再出谋划策就行了。

良久,蒙契尔才张开口,吐出两个字:

“不好。”

“大人……”克劳斯大惊,正要劝说,蒙契尔举起只手,“星冠是伪造不了的,你今后就会知道。”

“那么,至少要把圣女小姐抓回来吧?”克劳斯不甘心地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们和左大臣之间的关系是不可能修复了。虽然表面上不会同我们闹僵,但他们私底下一定在找费席安,玛雅教院是我们毁的,圣女搞不好会在一气之下,跑去投靠左派!”

“不会的。”费席安只可能求助右大臣,绝不会向左大臣逢迎。蒙契尔太了解这个倔强的表弟了。不过现阶段费席安能选择的道路极为有限,他会放弃自己的矜持吗?或者有人能使他改变?

沉吟片刻,水晶公爵扫视依旧显得愤愤不平的部下,暗暗叹气。他这个部下什么都好:能­干­、忠诚、果敢,就是那狂热的拥护心让人头痛,不过这也是他一手造成。

“总之,继续搜索,没必要封锁城池。费席安一旦逃出首都,就代表他输了,无需再追。城外没有任何属于他的势力在,唯一向着他的近卫队也在我们的监视之下。”

“可是万一他凭着星冠卷土重来怎么办?军队无法对星冠出手。”

“没关系的,莱安特鲁王室过去曾出现一个畏惧外敌而抛下人民逃跑的懦弱国王,之后贵族院就明文规定没有正当理由离开首都的王族一律剥夺政治权力。费席安若连继承人的身份也没了,还有资格拥有星冠吗?我估计他最迟明晚就会露面,联络欧诺或责问我吧,你只要小心别让左大臣他们知觉就行。”

这趟会面,属这段话最长,所以说完后,蒙契尔很是口渴。克劳斯恭敬一礼,脸上是由衷的钦服:“公爵大人既已考虑得这般周详,属下就不多嘴了,即刻下令全员戒备。”凭费席安区区几个人,进得了王宫才怪。他唯一需要堤防的只有那个叫哈库的近卫队长,把他解决了,费席安就再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蒙契尔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轻晃手中已冷的玫瑰红茶,状似无意地轻唤部下的名字:“克劳斯。”

“是?”

“今后别再自作主张了。”

“……是。”

没有怒言,没有斥责,军机大臣的后背却在瞬间被冷汗浇湿。无需任何条件,水晶公爵庞大的威慑力,只有和他正面对话的人才能深切体会到。

******

“那个可恶的小鬼!”

左大臣府里,从早上起就不断传出震天价响的怒吼和摔东西声,外头的行人纷纷走避,躲开噪音的源头。

华丽的大厅里,瑟缩在角落的众人看到上司终于停下手,鼓起勇气小声道:“大人,我们…我们今后要怎么办?”

余怒未休的左大臣投来杀气腾腾的视线,吓得众人立马噤声。

“你问我?还不如问那帮成天监视我们的护卫军吧!或者他们的后台――银发小子啊!”

听到最后一句,余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仆从早就被摒退,留在大厅里的全是左派的成员,不是三朝元老就是皇亲国戚,放眼望去都是雪白或半黑半白的头发,拎出任何一个都是费席安和蒙契尔的长辈,堪称全国最有份量的集团。

“的确,这样不妙啊。”一人看向窗外,“水晶公爵每个动作都比我们快。在昨晚,若有人告诉我克劳斯卿是蒙契尔的人,我一定打死也不信,可现在……”

“真可怕,到底还有几个人是对方的人呢?”余人窃窃私语。

“住口!住口!”左大臣扯着嗓子大吼,暴跳如雷的模样活像只青蛙。众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见惊惧和怀疑。就在这时,贵族院大佬文森开口道:“大家冷静点,这样怀疑来怀疑去的,不但于事无补,反而中了敌人的下怀。”

“是啊。”众人稍稍镇定。然而左大臣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用不安的口吻道:“可是文森,我们不能不能不防吧?已经吃过一次亏……”

这个笨蛋!文森气结,同时也感到一阵无奈。左大臣本就多疑,这回经过克劳斯的打击,自然疑上加疑,甚至草木皆兵。

但体谅归体谅,文森还是忍不住失望。支持左大臣是他的选择,因为他是维持传统的贵族院的代表,无法接受有一半平民血统的费席安。蒙契尔虽是王族出生,但心机过深,难以把握,所以他投向左大臣,说起来和后者看中费席安的心态没两样。

左大臣的确有几分政治手腕,不然也不会坐到今天的位子,但他应变能力太差,气量又小,遇到点挫折就沉不住气,端看他刚才的表现,别说冷静超常的蒙契尔了,连费席安也比不上。

“大人,这个先且慢说,目前最重要的事是用您的权限叫外头那些人安份点,不然我们连一步也动不了。”

终归是自己选择的人,文森只好耐着­性­子劝说。

“嗯。”左大臣捞起一张椅子坐下,神­色­略见和缓,“我是摄政大臣,可以命令护卫军。不过,银发小子和那个该死的军机大臣会不会抗命?”文森摇摇头:“应该不至于,护卫军终究不是私兵,摄政大臣的命令是不能不听的。而且看蒙契尔的行动,应该还没打算和我们撕破脸。”

“果然水晶公爵对大人还是有顾忌的!”

“他知道不能正面对抗我们!”

众人纷纷附和,神气起来。左大臣的脸­色­也好了很多。文森却悄悄皱眉,加重语气:“我们不能安于现状,不加快速度反击,最后还是我们输!”

“你有什么意见,文森?”左大臣不知不觉信任起两次稳住自己的大佬。文森也没有让他失望,斩钉截铁地道:“找到费席安殿下!依我的推测,蒙契尔也是这个打算。圣女凶多吉少,星冠是不必理会了,所以他当务之急是除掉费席安,伪装成意外身亡,再以第二顺位继承人的身份继承王位!到时,就是大人您也阻止不了他。”

“原来如此,所以他盯紧我们,免得我们妨碍他。”

“不错,我们必须反过来牵制他们,并尽快找到费席安,不能让他得逞。”

此刻,不仅一开始就视费席安为傀儡的左大臣一党,连蒙契尔身边的大多数人也不将他看在眼里。毕竟,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无依无靠、无权无势,存在感稀薄,谁都会把焦点对准才­干­与实力皆备的左大臣和水晶公爵。

这厢,文森还在沉思,任同伴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商量如何搜索全城。

光这样还不行,必须找出蒙契尔的弱点,我们的军力太弱,就算找到费席安,若那小子狠心撕破脸……

蓦地,他全身一震,双眼­射­出­阴­鸷的寒芒,嘴角也浮起诡笑。

蒙契尔;莱安特鲁的弱点吗?

第十一部

“是右大臣跟国王说,然后他才叫你来找我的?”

“对。”

“这样啊,那个右大臣还真迷信耶。”

“圣女小姐……”

“怎么?”雷莉亚往下看,摆出无辜的表情。哈库、金和卡兹齐声叹息:“没什么。”

谈话间,从水晶公爵和左大臣掌底逃脱的五人组也没忘记爬楼梯。由认识路的费席安打头,武艺最高的哈库殿后,排成一串往地上行进。到目前为止,每个人的膝盖都屈伸一百次以上了。

“你这个人。”费席安瞄了雷莉亚一眼,“对长辈应该尊敬点吧?”

雷莉亚翻了个白眼:“你有资格说我吗?昨天在花园里,你是怎么对我吆喝的?”

“那…那是……”

“好了好了,别争了。”哈库用无奈的语气打圆场。但静不到两分钟,雷莉亚就忍不住开口了:“那个右大臣为什么要国王叫你来找我?”

“因为欧诺占卜出昨晚是你我见面的最好时机。”

什么嘛!果然是个招摇撞骗的老头子!费席安和圣女姐姐的最佳碰头时机哪里是昨晚了?他们根本连面都没见到!雷莉亚暗骂。费席安也感好笑,朝她做了个鬼脸:“挺准的,是不?”

紧跟在雷莉亚下面的卡兹问道:“这么说,知道殿下行程的只有两个人,那为何后来蒙契尔公爵和左大臣他们全晓得了?难不成也是拜托右大臣帮他们算的?”

“右大臣不会帮他们算的。”金一本正经地道。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在开玩笑!”卡兹一脸受不了地大吼。雷莉亚和费席安扑哧笑出声。

哈库皱眉道:“真的很奇怪,就算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也不可能两方都这么快得到消息,政敌之间通常会隐瞒情报。”

“会不会是左大臣和公爵联手了?”

“很有可能,那会是哪方先示好的?”

“我想蒙契尔公爵早就知道了。”雷莉亚Сhā口,她刚刚拼命回想和芙兰娜的谈话,以期帮费席安整理出头绪。余人立刻转移注意力,费席安大声道:“真的吗?雷…芙兰娜?”情急之下,险些说漏嘴,幸好没人发现。

“真的,‘殿下’。”雷莉亚瞪他一眼,才道:“前天他邀请我参加茶会,然后昨天中午把我赶了回来。”

“这说明什么?”哈库不解。卡兹笑道:“啊,我听说过,公爵和圣女小姐聚会,没三五天绝不会完。所以,若非特殊情况,公爵是不会赶人的。”

“没错。”雷莉亚没好气地道,不喜欢他暧昧的口气。

“我怎么不知道!”先前指责雷莉亚和蒙契尔有情弊完全是出于焦躁,事实上,费席安对这类传闻一无所知。所以这会儿听两人道来,很是不悦,接着想起雷莉亚不是圣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

三个年长男­性­面面相觑,心想这些香艳事,哪能让还是小毛头的主子知晓。哈库赔笑道:“您…您还小嘛。”

“哼!”虽然很不高兴,但因为是事实,费席安也只好默认。

“那赶人的理由呢?”

“嗯……他说‘今晚是底线’、‘国王病得很重’,你会来询问我星冠等等。”

“那唐兄真是早知道了。”费席安叹息。

雷莉亚突然叫起来:“不对!这么分析下去,岂不又变成蒙契尔公爵是敌人了!?”

“而且不是先前的猜测,是有事实根据的推论。”

“你闭嘴,卡兹!”雷莉亚瞪视脚下说风凉话的近卫队员。哈库问道:“殿下,你正是因为考虑到这些,才说要去见公爵吗?”

“嗯,我实在有太多问题要问……”

“慢着!”雷莉亚打断,“这么说,我们刚才讨论的你在下水道时就想到了?”费席安心平气和地道:“确切的说在玛雅教院我就在怀疑了,因为唐兄有多可怕我早就领教过了。”

“不可以!你怎么可以想这么多!太可怕了,绝不可以!”

余人错愕地睁大眼,费席安没好气地道:“喂,你这句话严重污辱我的智商哎!”

“你才八岁不是吗?现在脑子就动得跟御厨的刀子一样快的话,不到三十岁头发恐怕就掉光了!”

“可是,我现在脑子不动得和御厨的刀子一样快,不用等三十岁头发掉光,立刻就给人宰了。”

两人你来我往,斗得丝丝入扣,哈库等人忍不住笑起来。

“总之,你不要太勉强,这里有这么多人可以跟你讨论……”

“啊!金,别推啊!”

雷莉亚认真地道,不觉停下脚步,后面的人收势不及,一头撞进她飘起的长裙里,裙摆缓缓落下,包住他头脸,接着,时间凝固了。

“嗄啊――”

几欲撕裂耳膜的尖叫回荡在地下,雷莉亚羞得双手乱晃,“快放开!”

卡兹也是手忙脚乱:“我…我知道了……”话是这么说,一时却找不到裙子的出口。哈库和金齐声惊呼:“小心!”

“哎……”当雷莉亚意识到时,大半个身子已歪出阶梯。千钧一发之刻,一只白皙的小手紧紧握住她手腕,止住下落之势。

“殿…殿下!”呼……好险。

费席安满头大汗,低喝道:“下面两个快放开!拔河啊!”

“啊!”哈库和金这才发现情急下拽住了雷莉亚的裙摆,连忙松手。费席安深吸一口气,将雷莉亚的身体扳正。

“抓住!重…重死了。”

反应敏捷的少女早在他说话前就攀住梯级,因此能在第一时间对他的指责做出反击。

“谁重死了!在我这个年龄段,我的体重可是标准的,是你自己力气太小吧!”

“但我的力气在同年龄的男孩里,算得最大了。”费席安甩甩手。雷莉亚嗤之以鼻。哈库诚恳地道:“是真的,圣女小姐,殿下连我的佩剑都能挥动自如呢。”雷莉亚瞥了眼他腰间沉重的宽刃剑,无语。费席安得意地朝她扮了个鬼脸。

“……”一口怨气没地方出,雷莉亚高高抬起脚,狠狠踩下去。

“呜哇――”卡兹发出凄厉的痛嚎,“圣、圣女小姐,你­干­嘛啊?”

“我在替天行道,惩罚一个污辱圣职者的登徒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可以原谅了吗?那国王可以无意间去泡妞,大臣可以意外撞死人,猪可以不小心在天上飞了!”

“这、这些好像和我的情况不一样……”

“闭嘴!”

被王国最有权势的女­性­一喝,无权无势的近卫队员只好乖乖噤声,但闷了一会儿,终是不甘心沦为出气筒,于是一边可怜兮兮地吹着红肿的手背,一边咕哝:

“我承认意外看见圣女小姐­性­感的臀部是我不对,可是因为角度的关系,能窥见您同样­性­感的红­内­裤的却不是我,而是我下面两位仁兄呢。”

“卡――兹――”

响彻云宵的大叫夹杂着两个声音,一是男­性­凄惨的哀嚎,二是女­性­暴怒的狂吼。

******

“还要重爬一遍吗?”

“不知道。”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大概因为以八岁最大的力气还是拉不住一个暴走的疯女人和三个陪着她疯的无聊男人的缘故吧。”

“……”

静默了三分钟――

“对不起~~~费席安(殿下)~~~~”

******

【后记】

考虑到解禁时间太长,今后外传就改为公众版独家发布,让大家有个慰籍。

第十二部

初春的气候温暖适宜,坐在午后的露台上,享受阳光照耀身上的感觉,一边喝着香气四溢的玫瑰红茶,一边阅读古籍,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了。

楼下传来欢快的笑语,水晶公爵翻页的手微微一顿,看向栽满玫瑰的庭园,那里赫然有两个身影。个子较矮的是他的贴身侍从艾伦,拿着一只铜制的大水壶;个子较高的留着一头金棕­色­的长发,乌黑的瞳眸睿智而深邃,秀美的面容漾着柔和的笑意,一袭园丁服也----打尽。而看了信后,他以为我早就查觉他的­阴­谋,布下陷井,就等他们来攻;又想叛军确实崛起时间尚短,若不能以逸待劳,绝非王都骑士团的对手,立刻通知敌军改变战略,于是第一晚平平安安过去了。我那时就在奇怪,敌军怎么会放过那么好的一个机会。刚好信送过来,我看到封口的火漆有剥落,顿时恍然大悟。”

赛拉听得张口结舌,半晌才道:“没想到一路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属下鲁钝,竟一无所觉。可是这么听起来,内­奸­恐怕是……高级将领的一员?”

蒙契尔­唇­角上扬,眼神却殊无笑意。他缓缓收起地图,轻声道:“总之,我要放长线,钓大鱼,你就等着看我怎么把那家伙揪出来吧,赛拉。”

话音刚落,帐外传来通报:“全军就绪!”蒙契尔马上起身离帐,赛拉紧跟其后。平地上,整整齐齐排了六个方队,阵前是仅次于正副团长的三名将军:利卡特、沙玛和桑迪。向他们一一点头知会后,蒙契尔和赛拉相继上马,朝友军所在地出发。

走了一段路,赛拉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一边留意周围人,一边悄声问道:“阁下,那个欺骗了敌人的卷轴究竟是什么啊?故意布下的迷障吗?”

“……”

蒙契尔没有回答。赛拉诧异回首,看见他把脸埋在马鬃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哈哈哈……”

强忍了一会儿,年轻的子爵终于忍耐不住,放声大笑,引来所有将兵错愕的瞪视。好半天,他才收起笑声,将红通通的脸蛋凑到副将耳旁,用掩不住的快乐口吻道:“其实,我;就;要;当;哥;哥;了!”

“啊――”

三秒钟后,换成副团长在全军面前失仪。

******

[蒙契尔:

你好吗?我很好。算算快三个月了吧?我这个傻妈妈倒和你这个傻哥哥一样急呢。这两天总觉得小腹胎动得愈来愈厉害,我真怀疑这小东西是不是在我肚里待得不耐烦,想出来了。但转念一想,才这么点天数,哪有可能啊,真好笑。唉,你在首都时,常提醒我不要浮躁,动了胎气,我老是忘记,不好意思。不过回想你那时的德­性­,还不是和我一样!看来我们都得放宽心呢,蒙契尔。我决定过两天将怀孕的事告诉陛下,当初是怕他担心我的身子,执意打掉孩子,才没说,现在想打也来不及了,就让他知道吧。而且,我想好好说的话,陛下一定能理解的,到时,他也会像你一样高兴,不是吗?

望归期将至 万千珍重

艾莎琳;莱安特鲁笔

王国历293年3月13日]

第十三部

北方的大草原和南方群岛都是少数民族居住的地方,一般通称游牧民族和岛民。相较后者,前者作为莱安特鲁王国附属的­色­彩更浓厚些。游牧民族固然剽悍,但由于土地贫脊,粮食多半依赖王国进口,反过来以良马和畜牧品为交换。北方的战士也是王国炙手可热的兵源,比如费席安的贴身侍从哈库,就是出生于游牧民族。

而由南方大陆分裂成的数十座岛屿则自成一个联盟,不服从王国的统辖。两百多年来,联盟为接壤海域的渔业和海底矿产的开采和王国争执了不下数千次,不过真正升级为战斗的次数倒还算少。一来是顾虑王国强大的兵力,二来是由于多普岛的调停。多普岛就是创立莱安特鲁王国的传教士克里斯;多普辞世的小岛,那里还保有非常深厚的宗教信仰,就比较亲近宗主国。

然而到了费席安的父亲凯瑟斯一代,情势却一下子恶化起来。从逃税漏税发展到不交税;派去催促的使节被杀;采掘机遭破坏;渔船被凿沉;更有倡獗者上岸烧杀掳掠;请多普岛出来说句公道话,负责人也惨遭杀害,导致整个联盟再没人敢吭一声。最后凯瑟斯实在是忍无可忍,派谴大批海军围剿联盟的几座主岛,却因为不熟悉地理,闹了个全军覆没。幸好联盟陆战能力不强,才没殃及内陆。但渔业的打击还是深深影响了王国的经济。另外,国内的情势也不太稳定。继“五月事件”之后,恐怖份子又颇颇制造惨剧,内忧外患搞得宫廷头两个大,结束这一切的是凯瑟斯的外甥,当时还是子爵的蒙契尔;莱安特鲁。

“号外!号外!五月事件的幕后主使被缉拿归案!恐怖组织‘毒枭’全体被叛绞刑!号外!”

王国历293年1月16日清晨,报童在大街小巷报告最新消息,早起的民众都脸露喜­色­,抢着购买报纸,不是默默垂泪,就是交头接耳,开启了不平静的一天。

一匹黑­色­骏马穿过吊桥,朝王宫正门奔去。两名守卫正要拦阻,骑士已勒马停步,绽开灿烂的笑靥,­精­神地道:“早上好!”

“啊…早上好,殿下!”看清来人,守卫们连忙立正行礼。蒙契尔点点头,甩动缰绳正要进门,一个守卫问道:“殿下,您的侍从呢?”

“被群众拉去喝酒了,我要向舅舅和母亲大人覆命,所以先赶回来。”

“我们也听说了。”另一名守卫双目含泪,诚挚地道,“谢谢您,殿下!我…属下的姐姐就是在五月事件里失去一条腿,她要我代她谢谢您,谢谢您为她报仇!”

蒙契尔的神情柔和下来,温言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语毕,轻踢马腹,朝门里跑去。先前那名守卫想起一事,大声道:“殿下,欧诺大人从昨天起就在找您!”蒙契尔挥挥手表示收到,心里万分感谢守卫的忠告,于是中途掉转马首,刻意避开右大臣的府邸,岂料才绕过一个花坛,耳边就响起一声大喝:

“蒙契尔!!!”

“哇啊!”年轻的子爵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连连拍打前胸,转过身,埋怨道,“人吓人会吓死人耶,欧诺伯伯。”

“少贫嘴!你要不是心虚,­干­嘛绕过我的房子?”

“咦,原来我绕道了吗?啊,我是看这里风景好,才临时起意过来逛逛。”

“别再甩花招了,臭小子!无论你要去见陛下、王妃陛下,还是你母亲,那边都不顺路――说!为什么跷了我整整三天的课?”

虽然一把年纪了,但当须发皆白的右大臣板起脸孔时,真没几人抵抗得了他的威严。蒙契尔只好乖乖下马,站定在他面前。

“对不起……”

欧诺打量他,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更是学文史的天才,为什么勉强自己参加战斗?如果你真的喜欢杀戮我不会阻止你,可是……蒙契尔,我很心痛,你知道么?”

银发少年俊美却稚气的脸蛋蒙上浓浓的­阴­影,暗自握紧双拳,他垂下头,低声道:“知道……我很对不起,老师。”

“不用道歉,我知道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是你母亲,法伦公爵夫人的意思,我会跟她说,所以你罢手吧,现在还来得及。”说着,欧诺走上几步,搭住对方的肩膀,不料蒙契尔一把挥开他的手,惨叫出声。

“啊――”

“蒙、蒙契尔!?”

“哈、哈……好像还是太勉强了。”蒙契尔捂着左肩,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沿着额际不断滚落。欧诺扶住他,拉开他左肩的衣物,顿时脸­色­大变:“你这只肩膀脱臼过!?这样居然还敢骑马,你不要命了?而且还没有好好护理――真太不像话了!你知不知道这种轻漫的态度可能会毁了你一只手?”到最后,右大臣几乎是用吼的音量。

蒙契尔瑟缩了一下:“我…我有打算找个医生看。”

“好!我就是最好的医生!来,跟我回府里,我帮你包扎!”欧诺拉着他往回走,边走边气愤愤地道,“我一定要让你那个利欲熏心的母亲瞧瞧!为了她的女皇梦,她唯一的儿子给搞成什么样!”

“欧诺伯伯!”

蒙契尔的声音像鞭子抽打在欧诺的背上,拽住老人的衣角,他抬起头,眼底蕴满恳求,“我承认这次的对手是强一点,但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大意!不会受伤,不会再让你担心,所以求你――不要告诉任何人!”

“唉。”欧诺的脸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扶起快哭出来的学生,轻轻抚摸他银蓝­色­的发丝,“蒙契尔,你这是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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