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整日每夜的昏睡,那些反复梦境相遇的故事以华丽的姿态复苏,挣扎不起,某条江畔桥上,白裘衣执扇男子静静笑着,温柔中散发阵阵邪,他深邃的眼似乎在呼唤一个人,我看见他的眼里有泪水掉下。
我的心,就像被琉璃扎破,带着尖锐的声响,划过心尖。
胖瘦头陀经常叫我起来用膳,我才吃完又会懒懒睡过去。
难不成是得渴睡症了么?
杜颜又入我梦,那期期艾艾的表情,却勾不起我一丝情谊,透过她我若能望见单烙那哀伤的眼,这女子伤了许多人啊。
可是她还是执拗的在黑暗里拥紧我,夜夜如此,终有一天,她遥远的声音又传来,还是那句话:“你变成了我,我化做了你,你早在天地之间说了,我们只是一个游戏。”
自此,再也不见她,而我也不再夜夜沉迷太虚幻境,外面起了秋风,荷花败了一地。
八月芬芳,有宫女撑开长长白布,轻摇枝上黄朵桂花,小小,纷纷落。香,淡淡的,我阖眼,摊开掌,立于树下,不抢眼的桂子,沾染我的发梢、肩上、指间。
这一场混乱的梦境,竟缠绕我近百天,夏去秋来。
而我殷悦染来这个不在历史留痕的千百年前天泽王朝,已经快年载,我是深切的知道,花会再开,明年今日一同往昔,只不过,我再也回不去那遥远水畔人家,无忧无虑舔食麦当劳甜筒,比较着还是肯德基的甜腻些。
无意间瞥见胖瘦头陀担忧的样子,我给自己暗暗打气,该是去换身衣裳,重拾快乐自己的时候了,我可知道,在我沉闷的模样的时候,不知让多少手下的奴婢太监都不敢吭气,那憋屈的模样着实让人发笑。
我倏地笑了,趁胖瘦头陀不注意的当口,悄然掬起一捧凉水,洒的一旁傻乎乎站着的宫女太监一头一脸水。
随后,在我号召下,混乱的泼水大赛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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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拉扯着自家身上的骑马裤,得意地原地转圈,瘦头陀唆着手指,好奇地绕着瞧,“头儿,这是啥新奇玩意啊?”
“嘿,这啊,叫靴裤,懂不?就是特别适合运动时候穿的,你们这些个麻烦的衣物一用力就毁了。”皇帝御旨,秋季打猎,又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与上回不同,还有许多达官女眷也被邀请去了。当然也包括我,这次多久没有见过单烙那小子了?鬼屋后,君陌路。哎。扯着身上闲来无事自制的靴裤,套上白色花藤中靴。
“那……这个呢……”胖头陀不放弃地指指裤边上绣的金字。
我没回答,因为回答了也无用,上面俨然绣的是:Adidas(阿迪达斯)
草草梳整齐长发,瓶瓶罐罐几多,我嚼着桂子泡香茶里的花朵,挥玉柄貂毛胭脂大刷,渐次晕染有些苍白的皮肤,貂三狼七刷上挑了点上次做的粉色胭脂,丰润涂抹,一抿,亮亮水色。巧手的瘦头陀按我的心思盘起花苞头,我对镜顾盼,装可爱地大叫一声,“耶……”又把还在放好梳子的两小太监一哆嗦。
着起白绒披肩,与一干女眷端坐在“汾道殿”大厅等人携领前往猎场。
我望望天,阳光微暖,真是好天气。
片刻后,红木雕花屏风后走出一紫衣锦服女子,群摆及地,眼神冷淡印着她妖娆精致的刺绣,她看我,傲慢地挤开我身边的瘦头陀,缓缓道,“三姐姐来啦?”她的声音平和,依稀间却透着丝丝不屑。我不知与她有何冤仇,竟会将这种情绪表露那么明显。
她,是谁?
茶水暖暖腾着,婢女恭敬地斟了茶水递给她,“三姐姐,怎么不记得钰菱了?莫不是又要装做忘记过往事情了吧?”她讽刺地注视我,指尖描绘杯盏形状。
木然看她,谁知道你谁啊……靠,你丫以为你是公众人物啊,我撇嘴,杜颜你树了多少敌人啊,也不怕成箭猪。姐姐……叫我姐姐……啊!我猛地一拍大腿,这不是当初谕旨召见的另一人,“我”四妹杜钰菱么!?还没等我张口,她那机关枪再次开始扫射。
“三姐姐啊……你可是装疯卖傻的功夫愈来愈让钰菱佩服了呢。不过啊,哼……你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祸水,怎装狐媚装什的也是祸水……”言语里充满怨怼,那双恶毒的眼睛恨不得能把我生生撕了。
这话,或许能把介意“祸水”两字的杜颜伤了,而我,不以为然,微伸舌舔了舔嘴角桂花残渍,笑着舐去,我当然知道以杜颜的倾国之颜加上这有些风骚的动作对杜钰菱刚说的话有多挑衅,说不出的意味嘲讽她的没脑子,我还是开口了,“既然,四妹你叫我一声三姐姐,你就该懂得何叫长幼有序,少在那没头没脑胡闹,我可丢不起那人……祸水么,呵呵,不错啊,恐怕有人还艳羡这样儿的媚骨吧?”佯装无辜地扬扬眉,凑进她那众多绝色佳丽略显平庸的脸,邪邪笑着,料你丫头也不敢打我。哼。
不远处啜茶的兰妃等女眷有几个掩不住笑意,捂着帕子偷瞧杜钰菱那气红涨的脸。
我胜利地翘起二郎腿,有节奏地晃悠两下,见了来人还是乖乖放下,免得那死太监又要没完没了说,规矩啊规矩啊……第几几条宫规……头大了……
花公公与几个蓝袍银盔的侍卫“噔噔噔”步入“汾道殿”,背着阳光,我也没想看清楚他们的脸,拔尖的嗓子鬼叫着,“奴才们是来领达官嫔妃贵人们去猎场的,请各位准备准备,咱们得启程了……妃嫔可带十侍从四侍婢女……”
反正我就俩小太监,使个眼色跟着前面的什么什么郡主同行。
款款淑女,柔柔笑靥,如烟思绪,纠缠成这一行人,乘车的乘车、步行的步行,有序地向猎场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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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条长长的青石道路走一会,可直抵目的地,方才还阳光大作的天,突然地,开始有些寒冷。穿着轻便就是利索,我第一个跨越出马车,完美地跳下来做个完成动作,暗评,十分!绵绵青山背景孕在眼中,一望之下无边绿林,夹杂各色花朵,祼露出秀丽的脊梁,这真是狩猎的好季节呢,深呼一口气,现代都市里没有的清新空气啊。
睁眼,不远处有声声马嘶,纵马蹄声,分外振奋人心。
胖瘦两人跟在我后头,极恭敬地帖服侍奉,花公公在我耳边叽叽咕咕,郡主你怎么就穿成这样子呢,不合规矩啊……冷笑转身他才停了那罗嗦的嘴,人哪,仆如主样,贱哈。
女眷们被安排到天泽皇家驿馆,有些胆稍大的就坐在大亭子里远观,我偷偷掩嘴笑,难得有这电视才能见的场面,那么远怎么能看得清呢?一溜小跑,蹲在一边,猎场外围正中篝火正盛,我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单烙,这孩子穿了明黄|色稍紧的袍子,俊眉朗目,修长孤傲,那日哀伤的神情,难以想像是出现在这样骄傲的面容上,他轻轻揽着云茴湘共骑在马上,背负弓箭,威严无比地对侍卫军中貌似长者的男子吩咐着什么。
地上一块铺陈纯白的毡,堆满了山鸡、獐子、袍子、红狐之类的猎物,鲜血漫漫,都未干的淌着,小太监们拿一铁制利器拨着,笼在一起,成了一座小血山。
眼触及一抹墨绿身影,恍惚了下,他是……司空拓,每次见他绛红痔都会撕痛,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司空拓狭长丹凤眼更胜狐狸妖媚,铮明瓦亮,漆黑剔透。好像……梦里……可是,他拥抱名女子,痴绵地牵着她的柔痍,娉婷身影,娇柔顺目,婉转娥眉。那女子,是夏春秋吧。怎会突然心里黯然,我挥去遐思,低咒一句,还真偏心,别人怎么能进去啊,哼。
大大方方往前凑了凑,犯得着故意小声么,谁能注意到我呀。
“哎?”突兀的,有人拍了无防备的我一记。
啊?我吓的缩了下,做贼心虚的心惊。努力挤出谄媚的笑脸转过去,所谓打人不打笑面人嘛,他……他……他……我扑通一ρi股坐地上了。
“姐姐……姐姐……陪蓦儿玩嘛,呜?”眼前成年的男子眼若秋水流烟波,长眉英挺似远山,缕缕青丝垂于胸前,纤白的衫子有些泥土脏污,黑白分明的眼直直望着我,灿如星辰,一身风流。
这双眼,哪里见过?
他整张俊美天真的脸儿几乎贴上我,吓得躲了躲。
“漂亮姐姐……妹妹……”他拉着我袖子胡乱叫着,好奇地蹲下身观察我的裤子,时不时伸出小指戳了两下,仰头嘿嘿对我傻笑。
这个漂亮的男子,竟是个傻子。
我想着,他会是谁家的孩子,无奈记忆所剩无几,自然对他名字的探索任务也就戛然而止。“蓦……蓦儿?你的贴身随从呢?”若能进入猎场的必然是有些家世背景的,怎会任他一人乱跑呢?
蓦儿清澈的眉宇间,满是苍白与空洞,“蓦儿不知,蓦儿要姐姐陪……要妹妹陪……”说着,他手脚并用地勾住我,活像只流浪的小动物,可怜巴巴的。
这孩子是真傻假傻啊,跟宝玉似的对胭脂粉味尤其有兴趣的样子,在我白裘绒衣磨蹭不肯休,又好气又好笑,安抚地拍拍比我高许多男子的头,用尽所剩无几的温柔,龇牙笑道:“蓦儿乖……告诉姐姐带你来的人去哪了?”
这倒好,都不愿意开口了,只是闷闷靠在我肩膀,轻轻打起瞌睡来,蜷缩的样子让我不忍心推起,许久,他攥紧我的手,低喃,“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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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匆促的马蹄声后,那片全部出行,已无人迹的地方有了声息。
唯有我这边近处视野清明,鬼祟黑衣身影尽数进眼底,包括他们携带的利刃,闪烁蓝光,不消说,来人绝对是怀着某些目的的,也许是,刺杀?看了那许多电视剧,自然浮想联翩,我倒也没准备掺着混水,懒懒与“小白痴”蓦儿倚在树旁,灌木丛后,听闻他的鼻息。
静谧后,冗长的勒马嘶叫踩乱了空气。
不可逼视的单烙,一马独回,我眯起眼,这个自负男子,竟不带一兵一卒陪伴。他微扬起嘴角,抛落刺在剑下的豹子。南风刮过,长发韧柔,泼墨一般,碎乱秀齐,如同碧波潭内水草荡漾出的涟漪,依曳在空中,滋长着虚空,寂寥。他,是不是很冷?
扶下满脸快乐的云茴湘,淡淡转身,背对了我。
转身前,他睫毛低垂,我总觉得那样子泪就要凋落。
为什么,我可看得那么清楚他眼底的东西……
那些刺杀的人,对象不会是他吧?我心惊,怎会如此恰巧正好单烙与云茴湘两人独回?这难道是一个精心设的局么?
来不及细想,隐在黑暗里的恐怖已经伸出泛着蓝光的利爪,以前懒散的我竟可以跑出那么快的速度,还真是不可思议,不过,我忘记了,这个身子是杜颜的。
我就在尖叫破苍穹的厉声下、单烙吃惊后咆哮的愤怒下,用杜颜的身子毅然替他挨了那谇料不及的一刀,我听到刀嘶拉入体的音色,疼痛溢出,哈,狗血的救了回美男,英雄救美啊,美是美,不过是美男。血腥气味盘绕嘴边,剧烈的咳嗽,一下一抽痛。
何时出现的大批侍卫已经将刺杀人等通通诛灭,有几个似乎活捉后咬舌自尽了,我模糊的视线在空气里漂移,血色浸上眸子,一片红,漫天红云。努力想笑笑,该出现的最后才出现这个定律永远不会错的。
单烙双眼如同破碎的星辰,抖落了所有不可接近的寒光。眼中似闪过飞逝不见的锋芒,沉淀着满满当当的泪光。
单烙,不哭。
迷离之际,我想起他曾两次说,颜,不哭。
其实,他不知道,我害怕他再受伤害了。
而我,却知道,单烙埋在我耳边滚落的热泪,烫了我的心,悄悄的,悄悄的,用最后力气抱他,我想,这个怀抱一定很轻很轻,因为我,很疼很疼,我努力地说那天没对他说的话,贯穿的伤口也渐渐麻木,勉强牵起笑容,朝他痞痞地笑,我脱口而出,说,“烙,这样……抱着你能让你不那么冷吗……”
初相识的蓦儿以孩童的姿势蹲在身边嘤嘤哭泣,我最后昏迷前听到有人殷殷切切地喊他,“蓦西王爷……蓦西王爷……”恍惚间看到单蓦眼里的阴狠,我面色一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
到底是谁没有深谙游戏规则……
罢了,我太累了,我要睡了……
烙之番外1
黑夜里。那个声音无孔不入。
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却每一步都狠狠踏在我心上,支离破碎。
忽而,我的衣衫被撕裂、布帛寸寸断线,那是一双猎人的眼睛,透着冰冷,她抬起脚狠狠地踹倒我,我颤抖着赤身祼体,被强迫地跪在地下,她扶起我的脸,先是轻柔摸着,不禁让我瑟缩不已,随即她那尖利的指甲不动声色嵌入我的皮肤,她嘶吼着,“果然跟你母亲一样奴颜媚骨,贱货!贱货!贱货!!!”
她歇斯底里地叫嚷,在黑屋子里团团打着转,癫狂的样子几乎是想去挖棺掘了尸。
尔后,她可怕的脸又转回来,“小相公,小相公,是你是你,真的是你。”言毕,丰腴的手掌就肆意地煽打在我的脸上,一下又一下,不让我作出任何反应。
霎时间,五个指印像血一样把脸摸得扭曲起来。
她拎起瑟瑟发抖的我,沉重而恶意地压在我尚年幼的身体上,发泄一些无法报复的愤怒和疯狂,她一直嘶喊,“卢蓝柔,卢蓝柔……”眼睛通红,尽是恨意滔天。
卢蓝柔是我自缢的母后,记忆里她那张怅然若失的愁容,日日落泪。
我突然的,就喊出了声音,“不要。皇后娘娘,你不可以再来纠缠我,不可以!”
然后,我就那样惊慌地醒过来,那个叫杜薇的女子,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不想看到。
罗衫早已湿透,我独自倚于软榻,与月明星稀的苍穹对视。
我还未能从刚才的梦魇中全然清醒,平复心绪地闭上眼,似乎还能够嗅到梦中骇人的血腥,心攥握彻骨的寒冷,顿觉遍体生凉。
我孤单伫立在回忆里的冰冷巅峰,脚下流淌着灰飞烟灭的灵魂与浩瀚无际的肮脏血液。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恶梦,永无止境……
————————序
我是个皇家子嗣,有极其美艳的娘亲,在我眼中,她毋庸置疑即是皇宫里最美的女人了,可从我有了记忆以来,娘亲那花瓣般娇艳的容颜上,总怀着悲怜的气息,像是随时就会泪盈满眼。
她时常抱着我,语气哀伤,娘亲声声呼唤我的名,“烙儿,烙儿……”然后,就闷闷地哭起来,只是那样哭,欲言又止。
从小到大,我的生活就是如此,有个不快乐的娘亲,有一段并不算快乐的童年,有些年纪了,总免不了对外边事物的好奇,我常常望着高高的宫墙傻傻地笑,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带着娘亲离开皇宫,她是不是就不再哭泣,而我是不是也可以自由自在。
这个年头总紊绕在心间,在离开皇宫前,我首先偷偷溜出了住所,一身母后亲身缝制的白衣,悄悄跑出这终年不变,夏起藕花竹林响的地方。
我很好奇生活以外的土地上会有什么广阔的美丽,谁能料得到,当我归来时候衣服已是乱七八糟,脏得能剥下干涸的泥土,成堆结块,娘亲见了后,立即扯住我问了原因。
我踟蹰了半天才敢告诉她,“是一群什么什么的皇子与公主拿泥巴砸我,他们还招呼了那些下人一起欺负我,嘴里还骂……野种。”我忆起之前那些嘲笑的眼神与恶毒的字眼,不禁有些红了眼眶。
娘亲听了之后,非但没有安慰,还抓住我的领子就是一顿毒打,这是第一次,柔弱如柳的娘亲用那长长的藤条鞭笞了我,也是最后一回。
她丢开了藤条,无助地蹲下身来,娘亲就坐在莲池小声啜泣。